奉天省大豆种植衰落原因探析（1908—1931）

吕 峰

在1908—1931 年间，东北大豆经济总体上处于繁荣阶段，东北的大豆市场非常广阔，东北大豆及其加工品出口量占东北总输出额五到七成[1]，已然成为东北出口贸易支柱性产品；然而在1931 年以前，奉天省部分地区已经出现了反市场信号的趋势，奉天省大豆种植开始衰落，造成这种现象有多方面的原因，值得深入探讨。

一、九一八事变前东北大豆经济的繁荣

清末以来随着清政府的“解禁”，关内移民大量迁入东北，对土地不断进行开发。不平等条约的被迫签订也使港埠兴起，随着营口港的开埠，清政府于1861—1863 年“许开豆禁”，1869 年解除运销国外的禁令。这时期东北大豆贸易飞速发展，除运销华北、华南地区，日本明治维新后也大量进口大豆三品（大豆、豆饼、豆油）作为工业原料，1908 年欧洲市场也被打开。在国际市场对大豆三品外需增长的刺激下，东北大豆的耕种面积和产量不断增加，1909 年整个东北的大豆产量为1998100 吨，其中奉天省占1092350 吨、吉林省占625500 吨、黑龙江省占 280250 吨[2]。直到 20 世纪 20 年代初辽河流域仍是大豆生产中心，之后大豆中心产地开始北移，但东北大豆总体的种植面积、产量和产品出口量连年增长，直到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才产生了转变。

在九一八事变前，大豆的耕作面积、产量及产品出口量明显增加，其实大豆的单位面积产量变化不大，主要是依靠北部新开垦的土地种植大豆来提升产量，大豆种植面积从1910 年的1416545 公顷[3]11293增加到1931年的4202000 公顷；与此相适应，大豆的产量则从1900年的 600000 吨[4]82增加到 1931 年的 5227000 吨，大豆三品总出口量从1908 年的1416000 吨[5]27上升到1931年的4927000 吨。这些数据说明,自20 世纪初到九一八事变以前，大豆产业经济的发展处于繁荣期，整个东北大豆商品经济处于持续发展阶段，大豆三品已然成为东北农产品出口的支柱性产品，农民在农作物种植选择上也更倾向于经济价值更高的大豆，但在大豆经济繁荣时期，奉天省的大豆种植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二、奉天省大豆种植衰落的现象

在东北大豆市场需求量持续扩大、市场价格持续上升的1908—1931 年，奉天省的大豆种植情况却出现了与市场信号相背离的现象。从东北的整体数据来看，大豆种植面积及产量都在持续上升，奉天省就算出现了大豆种植比例的下降，也被东北其他地区种植比例的大幅上涨所掩盖。因此，整个东北的大豆产业数据并不能反映奉天省出现大豆种植衰落的现象。作为东北最重要的经济作物的大豆并不完全受市场价格机制所引导，在1908—1931 年间，奉天省的很多县区就自发减少了大豆的种植面积及相应比例，改向种植用于自给食用的高粱、玉米、谷子等粮食作物，大豆种植比例在部分县区下降了约4%—25%之间不等[6]247。

有的学者将大豆种植减少的现象解释为水稻和棉花等其他更高经济价值作物在奉天省的种植发展，进而对大豆形成了替代作用。这时期水稻种植在奉天省确实有所扩大，在奉天省的大部分县区都不同程度地栽种水稻，大体呈由东向西递减的趋势，但是其种植比例占整个农作物种植比例却很小，1931 年奉天省的水稻种植面积比例只有0.9%；棉花的种植面积比例只有0.8%[7]10，且主要集中在金州地区。

所以在1908—1931 年间，奉天省农民减少大豆的种植比例并不是为了追求更高的经济利益，也不是集约型经济作物的进一步发展带来的影响，他们转向更多地种植高粱、玉米、粟米这些相比大豆收益较少的农作物，更多的是基于当时所处的实际情况，着眼于当时最切要的问题——保障生存安全。

三、大豆在奉天省农业种植中减少的原因

1.关内人口大量涌入带来的生存压力。清末以来东北人口并不多，处于地广人稀的状况，后来由于沙俄对东北北部的入侵，加上清廷的财政紧张，遂对于关内移民许有放垦弛禁，柳条边也因年久失修，形同虚设。咸丰十年（1860）正式开禁放垦，鼓励移边实民，这时期出现了关内移民的热潮。光绪六年（1880），清廷还以免税、放荒激励移民东北。19 世纪末、20 世纪初，因为中东铁路的开发需要大量劳动力，关内人民受高工资的吸引出关者络绎不绝，南满、京奉铁路修建后更是便利了关内移民。辛亥革命后，由于关内战乱频繁，东北相对安定且经济较为繁荣，再次形成了一个移民小高潮，而这些移民首选的地方就是离关内最近的奉天省，那么在时间的先后和距离的远近上，奉天地区也是人口最先密集的地方，之后的移民不得已利用铁路的便利继续北上，前往东北中部和北部地区。

奉天省从清末开始人口持续增长，并在1880 年后跳跃式增长，并远超其他两省人口，由于辽河流域人口已经处于饱和状态，未垦荒地已愈来愈少，人地关系日趋紧张、人均耕地减少，因而之后的几年大量的山东和河北的移民沿着铁路线迁移至松花江、嫩江和牡丹江流域。在这些新垦地上，农民纷纷种植经济价值高的大豆，大豆产地重心也随之北移。奉天省迫于人地关系，养活人口的压力，大部分县区改种高粱、玉米、粟米用于自给，这时期东北北部地区成为新的大豆种植中心。1916 年，东北大豆种植面积为224.9 万公顷，其中南部奉天省地区为133.59 万公顷，占59.4%；北部为91.31万公顷，占40.6%；到了1929 年，东北大豆面积为399.273 万公顷，其中吉林、黑龙江两省占77%，奉天省只占23%[8]。

因此，奉天省的大部分地区农民为了保证生存，不同程度地减少了可以为他们带来丰富收益的大豆种植比例，当然并不是奉天省所有地区农民都这样做，大豆也不是完全地退出农业种植，而是这些地区提高了其他粮食作物（高粱、玉米、粟米）的种植比例。

2.频繁的自然灾害影响农作物的种植选择。民国时期，奉天省水旱灾害频发，远远大于清朝时期，在1912—1931 年间，基本每年都会面临水灾和旱灾，且其中部分年份受灾的县区较多，对农业造成了极大的毁坏，农民的收成时有不济，在不断增大的人口压力下，并伴随频繁的农业灾害，普通人的生存都成了很大的问题，在此期间多数县区饱受水旱灾害，如1921 年20县、1922 年 18 县、1923 年 23 县、1924 年 22 县、1925年 10 县、1926 年 41 县、1927 年 7 县、1928 年 9 县、1929 年 24 县、1930 年 29 县、1931 年 13 县[9]。从数据可以看出，奉天省在20 世纪20 年代在面临巨大人口压力的同时还得饱受灾害的侵蚀，在1926 年受灾地区最多的年份农民更是需要承受很大的生存压力。当时的报纸也有记载奉天该年灾害并至：“奉天自冬以来，既未降落多量之雪，已早冬旱，讵自入春，迄今已三月有余，雪雨皆无，不仅田地将成旱灾，而人亦受旱燥之厉气，至发生各项之时症，春间天花盛行，迨后天气日暖，则发生猩红热之疫症。”[10]不仅旱灾的发生影响农作物的种植和生长，干燥的天气也多诱发多种病症。1930 年的辽西水灾更是波及范围广泛，造成严重的破坏，如《新闻报》载：“被灾区域有绥中、盘山、新民、锦县、彰武等十数县，冲毁地亩二百六十万余亩，冲倒房舍万零九千余间，淹毙人口两千五百七十名，被灾人口四十五万四千余名，牲畜物品损失约六百三十余万元。”[11]这次的大水灾造成了经济上的巨额损失，农民苦不堪言。

因此，当人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农民就会更加优先考虑生存问题，对于种植大豆的获利更多的是一种间接的收益，还需要经过市场的交换，加上正值世界经济危机的爆发，大豆产业深受影响，不如粮食能直接满足农民的急切需求。连年的灾害让农民在农业种植选择上也发生了改变，即便灾害来临时所种作物都深受其害，他们也更愿意种植能供生存的粮食作物，在紧急时刻以解燃眉之急。

3. 肥料的施用及耕作方式的改变所产生的替代作用。在大规模减少大豆种植面积及比例以前，奉天省农民种植大豆的目的，除了追求获利以外还需要靠大豆来保持土地的肥力，因为大豆的固氮作用为农民所熟知，所以在农业种植结构上，需要大豆和高粱、玉米、粟米来进行轮作。如果一味地追求经济效益而对大豆进行连作，会对土地肥力造成较大的伤害，采取这样的轮作方式，既维持了地力，又为种植其他农作物提供了肥力，这样的耕作方式在20 世纪初的十几年普遍被农民所接受。随着奉天省人地关系的改变，农业劳动力产生了较大的剩余，这时期在奉天省的多地，就拥有足够的人力去进行肥料的搜集、搬运和投放，这些肥料大部分是农家肥和土粪，此时的农民对于化肥的使用非常少，所以在田地的肥力得到补充的情况下，对于大豆产生了一定的替代作用；因为在补充肥力方面仍有不足，所以大豆并未在奉天省完全退出，而是减少了大豆的种植比例，同时延长了大豆与其他农作物的轮作周期，由之前常用的大豆与其他作物三年的轮作方式改为四五年轮作一次，或者在种植其他作物的同时采取间作的方式，在粮食作物旁边的土地挖一播沟或播穴栽种以此来补充肥力。据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农事试验场的调查，奉天省的部分县区四五年轮种或六七年轮种都已经是很常见的事了[12]31。

可以说，一个地区的施肥频率及施用面积影响大豆的种植面积和比例，如果施肥较频繁，且施用面积较大，那么大豆的种植比例就不高；相反，施肥频率少、施用面积较小，大豆的种植面积和比例会随之增加。

纵观东北大豆产业急剧发展的二十世纪头三十年里，大豆产业基本上处于稳步上升的态势，这时期奉天省本应顺应市场潮流大面积种植大豆来获取经济利益，而此时农民却选择减少大豆的种植，大豆的种植中心遂逐渐北移，学界一般认为是由于人口饱和造成的人地关系紧张导致大豆种植的减少。这确实是主要的原因，但却忽略了其他原因，在灾害频发的年代粮食对于农民的生存至关重要，所以他们更倾向于去种植能够保证粮食安全的作物，世界的经济形势也是影响农民种植的风向标，加上大量的剩余劳动力进行土地的精细施肥，对大豆的肥田作用也起到了替代作用。所以，深入探讨奉天省大豆种植衰落的原因，使人们对大豆经济的发展情况有了更全面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