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

2021-12-28 14:09刚裕城
辽河 2021年11期

刚裕城

老周大名叫周仲钦,乍一听这名字,父辈该是读书人。

其实老周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名字是本家堂哥取的。堂哥叫北南,早年做过日本人的翻译官。后来,煎熬唤醒了良知,他逃回了老家。

一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 ,老周的父亲借给了他三斗米,让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之后,他在村里开起了私塾。

北南希望周仲钦好好读书,以后受人钦佩。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北南,念了四年初小实在读不下去就离开了学堂。

20岁的周仲钦到了娶妻的年纪,在北南的撮合下,娶了隔壁村的姑娘祝平。

北南是看着祝平长大的。当年开私塾的时候,祝平时常趴在窗户外看着北南给孩子们讲课。北南注意到了这个旁听的女娃,问她:“想进来听课吗?”祝平害羞地点点头,说:“可是爹娘说了,女娃读书没用,以后找个好婆家就行。”

北南无奈地摇着头,说:“以后你来听课,我不收你钱。”他又去了祝平家,一顿说辞,祝平成了北南唯一的女学生。

北南很爱护这个女弟子,在他心里,祝平如同自己的妹妹。祝平结婚的时候,他把压箱底的老物件给她做了嫁妆。喜日子那天,北南一个人在河边坐了一夜,从前滴酒不沾的他,一杯接一杯把自己灌醉。

周仲钦那天也喝得大醉,抱着祝平大喊着:“媳妇儿咱们一定得生个大胖小子,延续咱老周家三代单传的香火。”

祝平没有应声,偷偷地回过头抹掉自己眼角的泪水。

可能是命运在故意捉弄周仲钦,结婚一年多,祝平的肚子不见一点儿动静。

周仲钦偶尔抱怨:“你这块盐碱地啥时候能长出庄稼。”

祝平也着急,亲朋邻里见面就问:“要上娃没有,还没动静啊?”腼腆的祝平只能尴尬地笑笑回应,就好像自己犯了大错。

周仲钦四处打听生子的偏方。一番折腾,祝平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

北南知道祝平怀孕之后,比周仲钦还高兴,他隔三差五地拿母鸡之类的补品给祝平补身子。“仲钦啊,娃儿多了,能不能给堂哥过继一个?我这孤家寡人,这些年攒下的家业以后就留给孩子们吧!”

周仲钦满口应承:“我的娃就是你的娃!”

北南看了看祝平,祝平赶忙把头扭了过去,脸刷一下就红了。周仲钦看在眼里,嘴上说:“瞅你那没出息的样,我们可是跟着哥屁股后长大的,哥说啥咱都得应着。”

祝平把头埋得更低了。倒是屋外的大公鸡,昂着头在院子里打着鸣,仿佛跟谁在示威似的。

祝平到了临盆的日子,周仲钦请来了产婆。他和北南坐在屋外,一袋一袋地抽着旱烟。

晌午,屋里终于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产婆报喜:“恭喜东家,娘儿三平安,大的是男娃,小的是女娃!”

北南扑通跪了下来,周仲钦一惊,赶忙把北南扶了起来,“堂哥你这是干吗,赶紧给俩娃起个叫得响的名字!”

北南脱口而出:“顾北和知南吧!”

周仲钦说:“好,还是哥有学问,好名字听着就有福气。”

送走北南,周仲钦来到爹娘的坟前报喜:“爹娘,咱们老周家延续了香火,一定要保佑孩子有出息,光宗耀祖。”

周仲钦看着别人家好几个孩子,也想着能多生上几个。可是祝平的肚子再也没有动静。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俩孩子一点点长大,到了上学的年纪,一家四口依然只靠周仲钦一个劳动力过活,日子变得拮据起来,北南便时常帮衬着他们。

周仲钦也一直记着北南当年对他说的话,对祝平说:“孩儿他娘,娃儿们要想有出息,还得念书,就算砸锅卖铁咱也要供出个大学生。”

那个年月能有这样的想法,周仲钦也算是个明白人,不枉北南曾经对他说的话。

顾北一直到高中都是班里的第一名。有一次破天荒考了十名开外,一向和颜悦色的周仲钦发起火来:“爹娘起早贪黑供你念书,家里的细粮你妹妹都吃不上一口,一直都紧着你!”老周越说越气,随手举起一根烧火的棍子朝顾北走了过来。

顾北看见爹真生气了,也没敢多言语,倒是知南挡在了哥哥面前:“爹,你倒是听听哥到底为啥没考好?”

周仲钦被知南这么一拦,也冷静下来,放下手中的家伙事儿。知南赶忙拉了拉大哥的衣角,“哥,赶紧给爹说说到底咋回事?”

知南初中毕业就偷偷撕掉高中录取通知书,不再念书了。周仲钦以为女儿念不下去,也就答应了。在他的心里,女娃儿迟早是要嫁人的,书念多了也没啥用。

“爹,考试的时候,我有一张卷纸掉在地上,考试快结束我才发现。”顾北赶忙解释。

周仲钦更火了:“这是理由吗?如果高考你卷纸掉地下,你一辈子的前程都没了。”

知南赶紧冲着娘使眼色求救。提着柴火进屋的祝平说:“我儿子又不是傻子,还能总掉卷纸?真是的。当娘的心里有数。”

女人这么说,周仲钦小聲嘀咕了一句:“妇道人家,知道个啥。”

祝平对一双儿女说:“孩子们,娘一会儿把家里那只大公鸡宰了,给你们改善一下。”顾北和知南一听有肉吃,哈喇子都快流出来,高喊着:“娘,万岁!”

吃饭的时候,周仲钦把鸡头夹给了顾北,“儿子,把鸡冠子吃了,等咱以后当大官。”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顾北毫不犹豫地填上自己心仪的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周仲钦跑到供销社买了一挂鞭炮。鞭炮一响,左邻右舍都跑来道喜。

开学的日子,顾北北上进了大学。知南也背上行囊外出打工去了。为了给哥哥凑学费,家里几乎把能卖的都卖了,以后的日子咋过?明年哥的学费打哪出?

俩孩子离开家的那天,周仲钦蹲在外屋门口一个劲儿地抽着旱烟。

中秋节那天,兄妹俩都收到了妈拍来的电报:大伯北南病重,速归。

周仲钦怪祝平多事儿:“我俩给堂哥操办就行了,你让俩孩子大老远回来干啥!”

祝平倒是不客气:“是谁当初说,让俩孩子给人家养老送终,说出去的话你都就饭吃了啊!”

病床上的北南只剩一口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两个孩子,似乎想说点啥,可是祝平也一直盯着他,暗暗地摇着头。

北南颤颤巍巍地把房契交到周仲钦的手上,咽了气,眼睛还瞪得溜圆,老周抹了几次才把眼睛闭上。顾北和知南披麻戴孝,一家人把北南送走了。

没人注意到,入殓时祝平将一缕头发偷偷地放在棺材里。

一个叫心蕊的姑娘走进了顾北的世界。顾北第一次到心蕊家,有些紧张。吃过晚饭,顾北本想早点回宿舍。可是心蕊的父亲却把他留了下来。两个男人聊得很晚。

心蕊的父亲告诉她:“顾北是个靠谱的男孩子,爸妈尊重你们的想法,如果你们想出国或者考研,你们的学费我和你妈妈都出了,我们做你俩坚强的后盾。”

顾北顺利地考上了研究生,心蕊却落榜了。

毕业之后,心蕊的父母为他们举行了隆重地婚礼。

心蕊第一次回到了顾北的老家,一个叫周屯的小山村。睡席子土炕、围着红头巾,几天过去俨然成了一个地道的山里媳妇儿。

周仲钦两口子乐地合不拢嘴,偷偷跟顾北说:“儿子,这是咱们老周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要是负了心蕊,我追到哪都要打断你的腿。”

没过几天,在外打工的知南带着男友大力也赶了回来,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大力人老实本分,就是长得干巴瘦,周仲钦心里不喜欢。

吃饭的时候,知南给爹敬了一杯酒:“爹,哥嫂新婚大喜,我也给家里添上一喜!”

周仲钦脸上却一副淡定的神情:“你们能有啥喜事儿,我现在就盼着心蕊能给我们老周家抱一个大孙子!”

乐呵呵的知南,笑容有些僵硬。一旁的大力也把头低了下来。

周仲钦挥了下手说:“赶紧吃饭吧,吃完饭再说。”也没给知南说话的机会。

说话间,夹起一只鸡腿就给心蕊放进碗里:“多吃点补补身子,我们全家都盼着你有好消息啊。”

知南两口子先下了桌,坐在门外的石板上逗着小黑狗。

吃过晚饭,还是祝平先开了口:“闺女,快和娘说说,你有啥好消息。”

顾北两口子也兴奋地凑过来:“快说说,是不是……”然后两个人坏笑着,眼神儿不约而同投向了在门口发呆的大力。

知南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小脸有些微微泛红:“娘,我和大力准备领证了。”

话音未落,一只布鞋就朝知南飞了过来,知南下意识一挡,鞋底不偏不倚地正好打在她右脸上。这下知南的脸更红了,还有一道灰红的印子,豆大的泪珠也顺着脸颊流下来。

老周瞪大了眼珠子,气呼呼地不说话。

知南带着哭腔说:“爹,你咋这么看不上大力呢?大力是个好人,没有他这些年帮衬我,我哪会往家里寄那么多钱!”

老周黑着脸说:“我养你成人,这些都是你应该的,你们结婚也行,那再也别回来了。”

知南拉着大力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家里的院子,小黑狗摇着尾巴跟上去。

祝平使劲儿瞪他一眼,向着知南出走的方向撵了出去。

娘在村口把小两口截住了:“娘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你们好好过日子,娘相信你们能过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递给知南,里面是一摞纸币。

“大力,你拿着,这些钱是知南这几年寄回来的,除了你哥哥的学费,剩下的钱娘一分没动攒着呢。这就当知南的嫁妆吧,知南是个苦命孩子,为了哥哥,学也没上成,你要好好对知南,他爹不认,娘认你这个姑爷。”

大力扑通跪下:“娘,您老放心,我一定会让知南过上好日子。”

“好孩子,你们好娘就放心了,别听你爹的浑话,有时间就回来看看,等你俩要了娃,娘去给你们带。”老周媳妇儿一番话,让两个孩子泣不成声。

晚风有些凉,看着知南和大力渐渐远去的背影,祝平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哪辈子造的孽,遇到这个挨千刀的爹。”

毕业的顾北和心蕊来到深圳,顾北顺利进入一家港资企业。

心蕊也怀孕了。周仲钦知道后,兴奋得一夜没睡,商量着和祝平去趟深圳,特意找邻居换了好多土鸡蛋和小米。

知南也托人捎信来,自己怀孕马上就要生产了。因为大力父母去世了,没人伺候月子,知南想回老家或者让娘去帮忙照顾一下。

周仲钦一听,又急了眼:“现在啥事儿也没有我们老周家的香火重要,她知南不是行吗,那就别回来,我倒看看当初她走的时候那股厉害劲儿哪去了。”

祝平也很为难。自从女儿上次离家就再也没见过女儿,当娘的哪能不想。可是她和老周一样天天盼着抱孙子,也想去儿子那看看。

那天老周破天荒地花钱去镇里给儿子打了一通电话,结果却被泼了一盆冷水。儿子告诉他,丈母娘请的保姆把心蕊照顾得挺好,就不用来回折腾了,到时候孩子出生把照片给他邮过来。

挂了电话,老周蹲在路邊的报摊前,吧嗒吧嗒地抽了一袋烟,去看孙子的计划泡汤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来的路上,老周没回家,直接去了山上,想去和爹娘说会话。刚下过雨,山上的绿苔不少,老周光顾着合计孙子的事儿,一不留神一脚踩空,直接摔在了石砬子上。老周感觉下身一阵剧痛,直觉告诉他肯定摔坏了,他用手使劲儿撑地想让自己爬起来,可是右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眼瞅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去镇里的老周还没回来,祝平心里泛起了嘀咕,右眼皮一直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放羊的老汉救了周仲钦一条命,不过他还是落下了毛病,股骨头摔坏了,走路一瘸一瘸的,再也干不了庄稼活了。

老周摔伤的事情一丁点儿都没给儿女们透露。

老周养病的几个月,心蕊和知南先后生产。当拆开儿子寄来的信时,老周的手抖得厉害,祝平见状,一下子把信夺了过来,“你看把你激动的,要是大孙子在你面前,你还不得乐晕了。”

周仲钦心里自然乐开了花,可是当媳妇儿把信和照片放到他手里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有了。

“盼了这么久,怎么就不是男孩,顾北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这还是周仲钦第一次骂顾北。

“老头子,这都啥年月了,你咋还这么封建迷信呢,香火啥的重要吗,咱俩两眼一闭的时候,还知道个啥,能给你养老送终就是咱俩的福气。”

周仲钦默不作声呆呆望着窗外。

隔几天,知南的信儿也来了。知南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足足八斤呢!

看完信,祝平的眼泪就像开了挂一样。周仲钦嘴上没说,可是心里像下了刀子一样难受。“外孙子始终还是人家的,我们老周家的香火可咋办,我对不起祖宗啊。”周仲钦的心里一直迈不过去这个坎。

腿脚不利索,周仲钦把家里的地和山也都租了出去。顾北把父母接到了深圳。

初到深圳的老两口,各种的不适应,待几天就想回家了。临行的晚上,周仲钦喝了点酒,借着酒劲儿询问了儿子的近况。“听保姆说你失业了,不行咱就回老家吧!你和心蕊再要上一个男娃,爹娘给带着。”

顾北笑得像个孩子:“爹,我也不瞞你,老板的女儿对我特别好,老板也承诺只要我离婚,就把深圳的分公司交给我打理。可是都被我拒绝了,因为心蕊为我放弃了太多,我不能对不起她。所以就辞职了。”

周仲钦悬着地心也放下了大半:“那等你再找到工作,就再要一个男娃!”

可是顾北一句话把周仲钦推向了谷底:“爹,心蕊子宫肌瘤手术之后再也不能生育了。再说没有孙子也不耽误您享福啊!”

顾北的话让周仲钦彻底死了心,老两口也想去看看未曾谋面的外孙。

当老两口出现在站台的时候,知南一下子就扑了过来。“爹,你的腿是咋了”,知南第一眼就看出爹的腿不对劲儿。

“爹对不起你……”周仲钦哽咽地把话说完,感觉压在心里那股气也终于出去了。

“爹,啥也别说了,是我的错。”父女俩抱头痛哭。

知南和大力开了个门市,买了楼房,两个人也商量好了,准备把爹娘接过来住。

祝平不止一次地问他:“闺女给你养老,你还想要孙子吗?”

周仲钦嘴上不说,可是心里还是希望顾北能给他生个孙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周仲钦和祝平也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周仲钦偶尔也会到广场去扭个秧歌,虽然腿脚不太好,可就图一乐呵。

舞伴小艳比周仲钦小十多岁,中年丧偶,儿子正在读大学,用钱的地方多的是,老周了解到情况,时常接济小艳,一来二去擦出了火花。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提醒祝平,风言风语很是难听。祝平懒得理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身体不好,还不知道能活几年。

她对女儿说:“你爹和小艳的事儿,娘也都清楚,娘余下的日子恐怕不多了,等我走了,他俩要一起过你也别拦着,娘对不起你爹。”

祝平老泪纵横,一边拉着知南的手,一边不时地拿衣角擦拭脸上的泪水。多年前那个挥之不去的夜晚,又爬进了她的脑海。

祝平和周仲钦结婚那么长时间,肚子一点儿动静没有,这可愁坏了祝平。男人受外人的挖苦和嘲笑,回到娘家,嫂子和弟妹们也都对她冷嘲热讽。

后来,还是北南建议两口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周仲钦虽然老大不愿意,还是和祝平去了省城的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时,刚好周仲钦去解手,祝平一个人拿着报告单,呆呆地站了好久。“无精症”几个字眼异常醒目。祝平不想刺激自己的男人,周仲钦出来后问祝平检查结果,祝平只是说了一句:“一切都正常,报告被我丢了,留着不吉利。”

从那以后,周仲钦每天晚上更加卖力气,可是祝平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中秋节的晚上,周仲钦喝了点儿酒,越喝越来气,借着酒劲儿,第一次动手打了祝平:“再生不出娃,我就把你休了,我们老周家的香火不能就这么断了。”

祝平一边哭,一边走出门,走向村头的河边,碰巧被在树下纳凉的北南看在眼里。

祝平在河边站了一会儿,扑通就跳进了河里,北南也跟着跳了下去。还好水流不急,水性极好的北南把祝平救了上来。

缓过气地祝平哭着对北南说:“哥,你救我干啥,让我死了算了。”

北南害怕祝平着凉,搀扶着她走进不远处的老屋,那是从前北南给孩子们教课的私塾。祝平突然感觉一切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祝平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原委说给北南。

“仲钦就不是个男人,你为了他承受这么多,他居然这么对你,他要是把你休了,我要你。”此刻北南从头到脚血脉喷张。

微弱地灯光下,还能微微看见祝平涨红的脸。北南一直未娶妻,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一把将祝平搂在怀里。

祝平被北南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一时间不知所措。“我要和你生个娃!”

祝平耳边萦绕着:“我要生个娃。”仿佛身边这个男人一下子变成了周仲钦。

祝平看着眼前的救命恩人,曾经梦想嫁的男人,这一刻她闭上了眼睛。

祝平嘱咐知南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爹,便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刚过百天,周仲钦就搬进了小艳的家。

周仲钦积攒下的钱很快就流水一样被小艳吸走了。今天儿子找工作,明天儿子要买房,钱都由周仲钦出。

知南不止一次地提醒他,“爹,那个女人就是冲着你的钱,你咋还看不明白?”

“你小艳姨的儿子要买房,还差十万块钱,就当爹和你借的。”他没理会知南的话,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爹,我没钱,就是有钱我也不给,我凭啥给她拿钱,如果没有她,我妈也许会晚走几年!”

“你放屁!”啪的一声,他的巴掌就落在知南的脸上:“你给我滚,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

他的一巴掌彻底把父女之间的关系打断了。

回到家,周仲钦一五一十地给小艳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小艳却突然变了脸,“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要么把你以前的房子给我,要么拿十万块给我儿子买房子,否则咱俩在一起门都没有。”

小艳见他耷拉着头的样子,就彻底失去了耐心,连夜把他撵了出去 。

周仲钦站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回到老家的老周,一个人生活过得倒也有滋有味。只是气管不好,咳得很厉害。他住院之前找到了村主任,又到了公证处。

到了医院,门诊医生把他推到了病房。医生要求家属来,他说:“大夫,我的病我心里有数,有啥情況就跟我说,我能挺住。”

医生见他的倔劲儿,也没再多说。不一会儿,一个护工主动找到他:“大爷,我是公益志愿者,医院联系我们说您是孤寡老人,这几天我帮您打饭、带您检查。”

他心里泛起嘀咕,心想正好有人说说话 ,也就答应了。

原来,周仲钦走后,村主任就联系了知南。她和大力连夜赶了回来,顾忌到爹的面子,就联系了护工先照顾他,两口子则每天都会偷偷来到医院。

医生说,老人是肺癌晚期,小细胞已经转移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顾北也回来了。一家人在父亲的病房相聚了。

周仲钦已经有好几次失去意识了。顾北跪在他的床前:“爹,我回来了。”

周仲钦睁开眼睛,向四周看了一圈儿,唯独没有心蕊的身影,问:“心蕊呢,咋不回来看看我!”

“爹,我和心蕊离婚了,我们老周家有后了,儿子已经八岁了,您这下该高兴了吧!”

周仲钦却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北,半天没说出话来。

顾北见状赶紧把脸凑过去,想看看爹到底咋了,谁知爹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可是到顾北脸上的时候已经没了力气,这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打儿子。“你这个孽种,没有心蕊,你会有今天的辉煌吗?我们老周家的香火不重要,咱不能忘恩负义,你把心蕊给我找回来 ,要不我死不瞑目。”

顾北看着眼前的老爹,心乱如麻。事情根本不是父亲想象的那样。

女儿十年前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夫妻俩都无法匹配。生二胎配型成功的几率极高,可是心蕊却再也无法生育了。母亲救女的迫切心情,没人可以体会得到。心蕊来到顾北从前的公司,找到了老板的女儿。

心蕊说明来意,刚开始老板的女儿是拒绝的,可是心蕊一心想救女儿,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几率她也不想放弃。

“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心蕊的真诚让对面的女人无法拒绝,她一直也爱着顾北。

接下的日子,可能是母爱感动了上天,几年之后,女儿真的奇迹般康复了。

心蕊也从顾北的生命里离开了。女儿嫁人之后,她皈依专心去做善事,给孩子和家人积累福报。

周仲钦没能见到心蕊,他在弥留之际仿佛置身于自家的院子里,一个小男孩挣脱祝平的手向他跑来,嘴里喊着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