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理论视角下看《尤利西斯》中文化“他者”的注释性翻译策略

2021-12-30 18:52王艳霞
兰州工业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尤利西斯意识流本例

王艳霞

(兰州工业学院 外国语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50)

0 引言

接受理论,作为一种以读者为主导的批评范畴,为翻译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启示。面对文学作品,尤其是理解难度较高的意识流类文学作品时,接受理论要求译者采取相应的翻译手段“改变目标读者的‘期待视野’” 或是“扩大他们的‘先结构’”以保证目标读者顺利参与阅读过程。

意识流小说《尤利西斯》中存在数量巨大的文化“他者”,接受理论关照下,对于中文读者而言,因为并不是原作者的“暗隐的读者”,也并不具有原文所预想的“期待视野”,理解中势必存在很多空白点,甚至会认定《尤利西斯》为一部无法读懂的“天书”。

译者在面对意识流文体的小说时,从接受理论的角度出发,考虑到目标读者的真实阅读感受,必须在翻译策略的选择过程中补充读者原本不具有的认知内容,满足原文及原作者的“期待视野”,那么注释性翻译则是面对文化“他者”翻译时的一种必然选择。

1 意识流小说《尤利西斯》简介及文化“他者”在《尤利西斯》中的体现

1.1 《尤利西斯》及其中译本

意识流小说是20世纪初兴起于西方、在现代哲学特别是现代心理学的基础上产生的小说类作品。其突出特点是打破了传统小说的表达方式,采取直接叙述意识流动过程的方法来布局谋篇和塑造人物形象。它可以打破时空界限,进行立体交叉式的描写,具有较大的浓缩性和凝聚力。概括起来可以说唯主观、反理性是它总的特点。时间上常常是过去、现在、将来交叉或重叠。在文学中,意识流是通过联想、记忆和想象对小说中人物心理活动进行描述,而不需要作者额外的解释和判断。

詹姆斯·乔伊斯对世界特别是文学界最重要的贡献就是他对意识流的运用。其意识流代表作《尤利西斯》主要讲述了一个普通市民布卢姆在1904年6月16日的日常生活。小说把巨大的空间和无尽的时间浓缩在一天之内。在小说的十八章中,作者从外部重构了主人公的日常生活,而在其表面之下,是众多主题与人类智慧的复杂结合。小说的每一章都提到了一种特定的艺术,如神学、历史、哲学、经济、化学、宗教、建筑、文学、音乐、力学、政治、绘画、医学等,作者巧妙而成功地将它们结合到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中, 因此,《尤利西斯》“创造了当代生活的形象,每一章都显示出文字的力量和光荣,是文字在描绘现代生活上的一重大胜利[1]”。

截至目前,《尤利西斯》共有两个中文译本。其最初由金堤翻译,他花了16年的时间翻译,并于1993年在台湾出版了第一卷,但金堤的完整版本直到1996年才问世。《尤利西斯》知名度更高的中文版本由萧乾和文洁若夫妇翻译,他们于1994年出版了完整版。本文主要以萧乾夫妇的译本为例。

在萧乾和文洁若的版本中,一个非常独特的现象是有大量的注释,全文总共有5 991条注释,几乎占小说本身四分之一的页数。译者曾直言:“我力求在注释上尽量简约,但如今译到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情况就不同了。我们心目中的本书对象既有一般读书界,又希望它对研究者也有些用处。这样一来,注就多了起来[1]。”

1.2 文化“他者”在《尤利西斯》中的体现

“他者”概念是相对于“自我”而存在,指“自我”以外的一切存在[2]。 “他者”与“自我”是辩证的存在。“他者”概念存在深厚的哲学渊源,是哲学和文学评论中的重要概念。从哲学源头来讲,柏拉图在《对话录》中提出了“同者”与“他者”概念,笛卡尔提出的将自我与外部世界的分离,从本质上来讲都是“他者”与“自我”概念的哲学渊源。但此阶段二者主要是一种二元对立的关系,更多地被理解为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他者”概念得到系统深化是在20世纪60年代,法国哲学家列维纳斯提出对于“自我”而言“他者”是不可知的,“他者”对于“自我”具有完全的陌生性、他异性,“他者”以绝对的姿态存在于“自我”的意识之外。列维纳斯提出西方哲学传统就是不断消化“他者”,吸收“他者”,将“他者”纳入自我意识,对其进行感知和认知的过程[2]。

因为不同国家、不同民族文化的差异性,“他者”在文化领域的体现尤其明显,一种文化中司空见惯的现象和元素可能对于另外一种文化而言变成了完全的真空状态。在不同的国家,文化可以指不同的方面,但它一般是指人类社会在历史过程中所积累的一切物质和精神财富的总和,文化存在于人类文明的每一个领域。从这个定义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文化的多样性,文化“他者”对于某个文化“自我”而言的必然性,其中不可避免地形成受众的陌生感和被排斥感。对于文学作品而言,阅读过程势必会受到影响。

《尤利西斯》中所涵盖的文化“他者”可谓包罗万象,主要可以归纳为与宗教有关的典故、神话、文学典故、俚语、习语、表达方式、传说、传统、共识、历史事件和人物、日常用品、食品饮料等。

2 接受理论简介

接受理论倡导读者自身是理解和实现文本的积极参与者。没有读者的积极参与,文学作品就不能称之为成功。接受理论打破了传统的文学作品批评范畴,提出了文学批评的新视角。

接受理论有两个代表性的学者:汉斯·罗伯特·姚斯和沃尔夫冈·伊瑟尔。他们共同推动接受理论的发展,但各有特点。首先,他们的研究重点不一样。姚斯主要受解释学的影响,以文学史为切入点来研究接受理论,而伊瑟尔的接受理论主要是通过对著名作家英加登的理论的阐述而发展起来的。其次,姚斯主要关注接受的总体性和广泛的社会背景,而伊瑟尔主要关注的是具体的阅读活动,前者可以说是宏观层面的研究,后者则致力于微观层面的研究。

在姚斯看来,文学史应该被定义为文学作品的接受史,文学作品的历史生活“没有接受者的积极参与是不可想象的[3]” 。“期待视野”是姚斯最重要的理论和方法论之一,它指的是读者在阅读体验中的“先结构”,“先结构”的构建与读者所处的文化环境中所有的文化元素、读者的审美经验、价值观、行为举止都密切相关。由于个人所处的社会文化背景的差异,使得不同读者的个人“先结构”不同,那么在阅读过程中读者对于文本的感知以及理解中的文本的意义也不尽相同。“如果说一部文学作品的意义是普遍的,或者认为作品的意义对于某一历史时期的任何读者来说都是固定的,那无疑是错误的想法[3]。”姚斯还指出,文学的成就主要表现在读者的接受程度上,因此,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应该给读者提供一些信号化的明示或暗示的信息,以唤起读者的记忆,并刺激读者对阅读过程作出反应。

作为接受理论的两位代表人物之一,伊瑟尔对于接受理论贡献的最典型的最具批判性的观点是“暗隐的读者”理论。伊瑟尔首先认为文学文本的存在只有在读者开始阅读之后才真正实现,在此基础上,伊瑟尔进一步提出了“暗隐的读者”的概念,即作者在写作时最初意念中的写作客体。一个作家开始创作一部文学作品时,他或她脑海中总是有一个理想的有经验的读者,理想中的读者具有一定的理解作品的背景知识、审美观念等,使他们能够理解文本。那个“暗隐的读者”不一定是真正的读者,它是虚构的形象,是阅读过程中的一种想象对象。 “暗隐的读者”是指作者有意为之写作的读者。伊瑟尔另外一个典型观点便是提出了文学作品的“不确定性”。“不确定性”指的是文学作品中意义的空缺。由于原著中存在着许多有待读者想象的空白结构,伊瑟尔认为“阅读过程实际上就是‘不确定性’的实现[4]”。

接受理论的出现,不仅为文学批评开辟了一个新的视角,对文学批评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且对文学批评的方法论也有所启示。接受理论应用到翻译研究时便强调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参与,因此对翻译提出了很大的挑战,因为翻译作品的读者只能依靠翻译来理解原文,感受原文的文本意义。但同时译者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每一个译者都有自己的“先结构”,而“先结构”对译者的“偏见”有着重要的影响。译者在平衡自己的“先结构”、原文“暗隐的读者”的“先结构”以及译文读者的“先结构”时面临着更为严峻的挑战。在接受理论的影响下,译者必须根据原文的不同特点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以更好地满足译文读者的“期待视野”,以保证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顺畅参与。

许钧与穆雷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成功的翻译由达到‘视域融合’而实现,而这又取决于两个文本(原文和译文),两种时间(过去和现在)和两位作者(原作者与译者)之间的对话成功与否。只有通过这些对话才能实现双方的理解[5]”。

3 接受理论视角下看《尤利西斯》译本中的文化“他者”翻译

例1:

Here he ponders things that were not:what Cæsar would have lived to do had he believed the soothsayer: what might have been : possibilities of the possible as possible : things not known: what name Achilles bore when he lived among women[6].

在这里,他冥想着一些莫须有的事:倘若恺撒相信预言家的警告而活下来的话,那么他究竟会做些什么事呢?有可能发生的事。可能发生的、可能的情况的种种可能性。不可知的事情。当阿戏留生活在女辈中间时,他用的是什么名字呢[1]?

本例选自《尤利西斯》第九章,纵观全文,第九章对应下午2点时主人公布鲁姆的内心独白,本章话题中心围绕莎士比亚与《哈姆雷特》展开,进行伦理批评、思想沉淀,莎翁的生平及作品内容等是贯穿全章的一条线索,同时糅合了大量的文化元素,文化“他者”主要围绕文学、哲学及民间传说存在。不熟悉莎翁作品的读者在意识形态“先结构”里不存在成为“暗隐的读者”的条件,此处作者本就是利用在所属文化群体中读者普遍熟悉的文学作品去构建“视野”,满足接受理论所强调的“文学的成就是由读者‘期待视野’的满足而得以实现”,所以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应该为读者提供一些明示的信号或是暗含的讯息以便唤起读者的记忆,带给他们相关的感受并同时刺激他们对阅读过程有所反应,积极参与到阅读过程之中。

译文读者面对着“先结构”中的“不确定点”,阅读过程势必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萧乾夫妇在第九章中加注了共计555条来帮助读者填补“先结构”上的空白。

本例中包含的文化“他者”包括在莎士比亚的《尤利乌斯·恺撒》中,有个预言家曾警告恺撒要当心三月十五日。恺撒未加理睬,结果在这一天便遇刺身亡;而阿戏留则是荷马史诗《伊里昂纪》中的英雄人物。他小的时候,母亲听了预言家的话,怕他死在未来的特洛伊战争中,故把他装扮成女孩。译者使用了三个注释,即使用注释性翻译策略使文化“他者”不再成为译文读者阅读的障碍,同时还能够扩展读者的文化元素储备量。

例2:

Nile.

Child, man, effigy.

By theNilebank the babemaries kneel, cradle of bulrushes: a man supple in combat: stonehorned, stonebearded, heart of stone[6].

尼罗河。

娃娃,大人,偶像。

婴儿的妈妈们跪在尼罗河畔。用宽叶香蒲编的摇篮。格斗起来矫健敏捷的男子。长者一对石角,一副石须,一颗石心[1]。

本例选自《尤利西斯》第七章,本章原著中共有63个小标题,内容主要对应主人公在中午12点时的内心世界,详细介绍和描述了报业的工作情况和内容。文中各个小标题看似关系疏离,实则生动描述了工作场所中同事之间的交往,内心独白中无不透露着为人处世的原则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体现出主人公布卢姆被同事们看不起和嘲笑的窘境。

本章中译者共补充了268条注释,其中本例中作者共计补充了4条注释来阐释连贯语意,原文中出现的是独立的意象,对于身份并非是原作者“暗隐的读者”的译文读者而言,独立的没有任何背景解释的名词堆砌非常突兀,无论是语意理解还是结构梳理都非常吃力,无力准确填补阅读过程中的“不确定点”。

本例中包含的是文化“他者”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宗教典故。本例中涉及《出埃及记》中的内容,包括被扔进尼罗河的男婴被埃及王的女儿收养,而这名男婴则是被推崇为犹太人领袖的摩西;并且译者还在注释中指出《出埃及记》中原文为“摩西脸上发光”的句子在被译成拉丁文时误译为“长了犄角”,即文中涉及到的“石角”的渊源,如此也可以令译文读者明白米开朗基罗的雕塑《摩西》以及出自大多数中世纪画家之手的摩西的造型之所以都长者一对犄角的原因。如此一来,通过注释性翻译,译文读者解码文化“他者”的负担明显降低,可以将更多的心力用于站在“暗隐的读者”的角度去体会意识流小说中人物的内心世界,提高文本的可读性。

例3:

The curse of my curses

Seven days every day

And seven dry Thursdays

On you, Barney Kiernan

Has no sup of water

To cool my courage

And my guts red roaring

After Lowry's lights[6].

我发出最厉害的咒语

一周中的每一日

七个禁酒的星期四

巴尼·基尔南,诅咒你

从未让我啜过水一滴

以平息我这腾腾怒气

我的肠子火烧火燎地吼哩:

“要把劳里的肺脏吞下去[1]!”

本例选自《尤利西斯》第十二章,对应下午5点时主人公布鲁姆的内心世界,描述场景是一些不同身份的人聚集在一个酒吧里讨论爱尔兰市的情况,从普通市民的视角来折射作者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本章中萧乾夫妇译文加注共计多达649条。

本例中的文化“他者”主要体现在社会共识方面,不同的社会环境是滋生不同文化的土壤,原文读者作为与原作者生活在共同社会环境中的人,接受一些普遍的、广为人知的文化元素的熏陶,所以具有能够理解原文文化元素的“期待视野”;相反,作为译文的读者并不了解原文所涉及的社会共识,在阅读过程中如果没有译者的辅助便会失去理解原文作者深意的机会。

本例中所涉及的社会共识包括当时爱尔兰社会中有些人试图模仿爱尔兰古典诗的格调来写英文诗,作者所作的这首打油诗就是对这种尝试所作的讽刺。如若没有译者的注释,本例中包含的文化“他者”将会成为译文读者的真空地带,影响读者与原作者进行对话。

4 结语

以《尤利西斯》为例的意识流小说翻译时采取注释性翻译策略可以最大程度上保留异域韵味。通过注释介绍相关的背景知识,译者可以为目标读者提供减少文化“他者”干扰造成理解障碍的可能性。如此一来,文学作品就不会受到原文作者和原文文化的干扰,只需等待译文读者不断接近和理解。译文读者在阅读采取注释性翻译策略来翻译的译文时可以转变身份成为原作者的“暗隐的读者”。无论是读者与文本之间,还是读者与原文作者之间的交流都将变得更加自然和富有成效。

当然,本文讨论的注释性翻译策略主要针对《尤利西斯》的文化“他者”翻译,它具有很强的文化色彩。因此,就翻译其他文本中的文化元素而言,注释性翻译策略是否优于其他翻译方法仍有待于从其他角度进一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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