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绳

轩窗

多好啊，月光捻成的绳子！

我可以攀着它捉云彩，云彩驮着我悠着悠着就到了上海。我在天空大声喊：刘佳兰！王俊超！全上海的人都仰头看，还低头帮我找这两个。我每天都喊一次，他俩就成网红啦！他俩纳闷，是谁在找我们哪？呦，原来是我们的大乖乖！他们喊：小美小心呦！我们过年就回去啦，叫爷爷奶奶放心，你照顾好弟弟！我说：哎，听到啦！

小景，你说他们成了网红，会不会涨工资？

我还可以坐在月亮上，把光都编成绳子，就像黑皮肤娃娃的辫子那么密！看到有自个儿玩耍的小妹妹小弟弟，我就甩给他们一根，叫他们有个伴！我还想留点辫子给爷爷奶奶，这样，爷爷夜里挖药和笋，就不会被绊倒了;奶奶做饭，也能看清盐和糖啦！

小景，你的爷爷奶奶要不要也来一根？

名叫小景的女孩，原本正生着气，低头不语。这时不禁说：王小美，想得美呦，云彩不把你颠下来！我爷说，上海，在几千里外呦！

王小美擦擦脸上的汗，把手里的本子递过来：瞧，月光绳，我写成作文啦！

小景边看边说：我才不想我妈呢！她上次说，考不上镇中，毕业就回家！刚才我爷我奶又唠叨……

王小美这才从自己的陶醉中醒来，发觉好朋友的脸有些红湿，辫子歪歪扭扭，晓得她和爷奶吵架了。她吐了吐舌头：你别多想，他们说说罢了，现在一般都让上到初中毕业呢！她去拿来皮筋：来来，让本仙女给你扎个月光绳，再扎个彩云绳，让景妈抓不住她乖乖！

小景抿嘴笑了：就服小美这张嘴。

她没说出口的是，她还羡慕小美的机灵，佩服她的好成绩。

人都说，机灵的人不刻苦。小美是例外，月亮见证了她的勤。小美写着作业，累了，便隔着塑料纸向外看。月亮是带了毛刺和褶子的大饺子和白盘子，有时又是长着歪辫子的半张脸。月亮的辫子，上边串着星星哩！那星星要是金币，咣当咣当掉下，溜溜地晃在刘佳兰王俊超面前，他们得多高兴！他们会说：哈，不打工了，回家，陪小美和小旺啊！

王小美想着，就朝月亮笑笑，好像那里有爸妈的笑脸。

这个春节，爷爷以为她睡着了，跟爸说悄悄话，说的和景妈一样，只培养弟弟呢！王俊超，亲爱的老爸说：爹娘在家辛苦了，咱还是男娃女娃一起供吧;只要考得上，就一直供。还说：家里房子盖起来了，三层，也可了;再打几年工，安了玻璃，买好家具，给您俩预备养老的钱，给美和旺预备上中学甚至上大学的钱，一步步，越来越好呢！

王小美躲在被窝里抹泪，又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爷奶也不容易，虽说不太老，可一个有高血压和腰椎病，一个有冠心病，眼也都花得厉害呢！

这样，王小美就不太常看月亮了，也不和小景去半山坡采野花了。她得让试卷上的对勾多多的，错叉少少的！她还要跟爷去集市卖草药和笋，要帮奶喂鸡鸭，陪小旺写作业，她好忙呢！

有一天放学路上，小景开玩笑问她：嫦娥一个人在月亮上，算不算留守儿童？玉兔呢，算不算留守小兔？

王小美说：嫦娥是仙女哩，不是儿童;再说，她是自己愿意从地上飞上去的！玉兔呢，也是仙兔，他俩做伴呢！

小景说：对了，还有吴刚陪着呢！

两人笑了起来。要小学毕业了，村里小学抓得不紧，有人往学校带手机，迷得很;还有人开始谈恋爱呢！

小美说：你的吴刚在哪里？

小景红了脸，挠着小美手心说：在月亮上！用你的月亮绳，把他捆过来！

后来，上了镇中重点班的小美，想起这段时光，就不自觉望望天空。月亮还在那里，扯出的线比蜘蛛网还细，比笋尖尖还白，就觉既甜美又惆怅。

小景没考上镇中，只能在村里读书。而她家人觉得：考不上镇中，就考不上县高;考不上县高，就考不上像样的大学;不像样的大学都是贵得要命还不好找工作，还上个啥。

小景勉强上到初二，因为考试有作弊嫌疑，让叫家长，就被她爷扭回了家。

辍了学的小景，有次周末跑到小美家：我妈让我嫁人，说男方家里还不错。

小美诧异，虽说当地也有人十六七就结婚，可她一时还没想过这事儿落到小景身上。

小美说：要不，你也出去打工？

小景說：试过一次，在电子厂，一天下来，眼花头晕;再说，年龄不到，人家不敢长用。

沉默一会儿，小景抠着手指，幽幽地说：我想上学。

小美说：那就求求妈，她不至于那么狠心吧。但她心里没底：景爸脑子不灵光，爷犟，村干部上门都做不通工作。

临走，小景说：你好好读书，别学我。

考上县高的小美，中秋节回了家。晚饭桌上，爷跟她说：小景走哩！跳河了，她女婿不像话，没过门就打她，嫌她在手机里聊天。

小美怔住，抬眼看看天，月亮也在看她。

月亮那么圆，那么静，没有一点芒刺。

【作者简介】邹海霞，喜读书写作，作品散见报刊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