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会山骚乱美国“糟心”又一年

郑敖天

2021年1月6日，数以千计的特朗普支持者涌入国会大厦。

对很多美国人来说，2021年的1月6日是个难以忘怀的日子。在这天，数千民众强行闯入国会大厦，试图阻止美国国会联席会议确认新当选总统，并因此与执法人员发生暴力冲突。事件造成5人死亡，约140名执法人员受伤，700多人被起诉。

一年以后，美国民调机构益普索的最新民调显示，64%的美国人认为，美国民主制度已陷入危机，70%的人认为，这个国家本身已深陷危机。两党支持者都认为对方才是问题的根源，双方唯一的共识只有“美国面临失败”。

在不少政论文章和政治漫画中，美利坚合众国被写成了“美利坚分众国”，分裂、独立、内战，成了新的热词。而美国政坛头面人物在骚乱一周年前后的“表演”，更将这场“纪念秀”演成了“权力的游戏”。

共和党“叛将”的算盘

国会山骚乱一周年之际，众议员丽兹·切尼（以下简称切尼）突然成了美国媒体热追的人物。原因很简单：她是众议院国会山骚乱调查委员会副主席，也是这个9人委员会里仅有的两个共和党人之一，还是小布什时代的副总统迪克·切尼的长女。对于急着想从骚乱事件中捞取政治利益的民主党人来说，切尼“奇货可居”，可以把这场以党派划线的政治争斗打扮成“团结”的“正义秀”。

这个调查委员会是在民主党人力推下建立的。当时，众议院共和党领袖凯文·麦卡锡提名5个共和党委员，民主党人、众议院议长佩洛西以其中两人“支持特朗普”为由拒绝，并自行任命了两个公开反对特朗普的共和党众议员。这种丝毫不照顾少数党立场的操作，在美国政治史上前所未有。

2022年1月3日，切尼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们要么选择忠于特朗普，要么选择忠于宪法，没有两全的做法。”她与特朗普的矛盾早已公开化。“忠于宪法”

只是“反特朗普”的借口而已。一年多前，当特朗普指责民主党人“偷走”了自己的大选胜利时，切尼散发了一份长达21页的白皮书，猛力批驳特朗普。2021年1月6日，特朗普在国会发表演讲时点名指责切尼。当暴乱者强行闯入国会大厦时，切尼正在众议院。特朗普支持者、俄亥俄州共和党众议员吉姆·乔丹伸手帮她，却被她将手打开说：“离我远点。”

2021年1月，切尼投票支持对特朗普的第二次弹劾。当年5月，她被逐出众议院共和党领导层，随后就被拉进了民主党主导的调查委员会。在骚乱事件一周年到来时，切尼对媒体表示，调查委员会已掌握特朗普团队在骚乱期间的通信记录及口供，发现了不少“情况”。她说，在骚乱期间，特朗普女儿伊万卡至少两次请求特朗普阻止其支持者冲击国会大厦，麦卡锡也曾致电白宫请特朗普介入。特朗普的长子小特朗普在发给白宫幕僚长的短信中表示：“我们需要来自椭圆形办公室（总统办公室）的声明。他（特朗普）必须担负起领导职责。（骚乱）已经失控了。”但特朗普不为所动，选择坐在白宫餐厅里看新闻直播画面，看着其支持者如潮水般冲入国会大厦。骚乱爆发后的数个小时里，除了特朗普在个人账户上发布了一条不痛不痒的推文外，白宫毫無行动。“我们将国家的生存置于总统的手中是出于信任。但是当总统拒绝保护政府时，（这位总统）就不再值得（国会）信任了。”

切尼为什么这样做？她的父亲是著名的“鹰派”政客，她本人也是铁杆保守派，并且“93%的时间都支持特朗普”。很多人——包括她家乡的选民相信她是出于政治利益的盘算，想成为“后特朗普时代”的“共和党新共主”。这也不奇怪——在国会山骚乱发生之后，特朗普成为众矢之的，很多大公司表态不再向支持特朗普的共和党政客捐款。怀俄明州一位律师说：“我不相信切尼支持弹劾特朗普、加入佩洛西那个委员会是为了捍卫宪法。她是想在2024年（大选的初选中）成为特朗普的对手。”

特朗普还要“回来”？

睚眦必报的特朗普，对切尼这样的“叛将”自然是怀恨在心。在过去一年里，他亲自出马，在怀俄明州支持切尼的党内对手，希望他们能在2022年的中期选举中抢走切尼的众议员宝座，以图釜底抽薪。

2021年1月6日，大批特朗普支持者在国会大厦外冲击警察封锁线。

特朗普称切尼所在的调查委员会“完全搞党派政治”，说民主党人在国会山骚乱一事上“喋喋不休”，目的是“煽动恐惧，分裂美国”。外界盛传，这个委员会设立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特朗普再度入主白宫”。切尼为此还特意在接受采访时否定了这个说法，称委员会的目标是“探讨如何从法律上防止类似袭击再次发生”。但这个委员会计划在美国中期选举前的某个时候发布“重量级”的调查报告，外界相信这就是为了打击共和党的选情，进而削弱特朗普“卷土重来”的机会。

丽兹· 切尼（右）与父亲迪克·切尼坐在一起。

2017年，丽兹·切尼从特朗普手中接过他签署法案的钢笔。那时二人还处于“政治蜜月期”。

特朗普计划于2022年1月6日在海湖庄园召开自己的新年首次记者会，以“叫板”美国总统拜登。就在这场记者会开幕前两天，特朗普方面又宣布取消，但定于1月15日在亚利桑那州举行大规模集会，以“拯救美国”。在取消活动的声明中，特朗普表示，取消的原因是民主党、“假新闻媒体”以及“两个失败的共和党员”对记者会制造了太多的干扰。“两个失败的共和党员”之一自然是切尼。

拜登在1月6日的演讲中批评特朗普“制造并散布了关于2020年选举的谎言”，称特朗普这样做是“因为他看重权力而非原则;他认为自己的利益比美国的利益更重要”。特朗普则回怼拜登，说拜登“今天用我的名字试图进一步分裂美国”，并称“这场政治闹剧只是为了分散外界对拜登彻底失败的注意”。

特朗普列举了拜登一系列的失败：“我们的国家不再有牢固边界，已完全失去了对新冠病毒的控制，美国不再是能源独立国家，通货膨胀严重，军队陷入混乱，我们从阿富汗的撤军或投降，可能是美国漫长历史上最尴尬的一天。”

特朗普需要“发声机会”。过去这一年，美国媒体剥夺了他的“言论自由”。曾几何时，他在社交网站上发表的“雷言雷语”，让他成为“全球网红”。但随着推特和脸书双双封禁他的账号，他的存在感开始大幅度降低。2021年5月，不甘被“禁声”的特朗普推出了个人博客“特朗普的办公桌”，一个月后该博客又因“访客量过少”而不得不关闭。这使特朗普又一次丧失了与网民互动的渠道。

与此同时，特朗普在任上就不断被亲民主党媒体“黑”的个人形象，在他卸任后更被无限“吐槽”。过去，他一直试图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魅力四射的成功商人形象，以凸显职业政客拜登的“老态龙钟”。他卸任后，在美国媒体上的形象越来越“邋遢”，对他的嘲讽从不靠谱政见延伸到个人形象上。

2021年6月，特朗普在出席共和党活动时，媒体炒作起他“似乎穿反了西装裤”的细节。当时，一位脱口秀节目主持人评论：“如果他真是个亿万富翁，那他需要一个更好的裁缝。我想前总统应该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否则他在大众眼里会像一个年老退位的‘疯王。”但事实上，特朗普并没有穿反裤子。

面对2022年11月的中期选举，特朗普急需在网上与追随者沟通，筹集资金。他的发言人2022年1月初发布声明称：“尽管科技巨头有攻击特朗普总统的言论自由，但对特朗普总统、他的领导力和他的‘美国第一解决方案的需求仍在继续增长。”特朗普正在筹备组建自己专属的新媒体平台“真相社交”，负责该项目的特朗普媒体与技术集团在2021年10月发布公告称，“真相社交”将在2022年第一季度上线。但此后，该公司因一个合并计划而受到审查，可能会耽误半年。他的支持者担心，民主党人可能继续设法让他“禁声”。

这种“不公平竞争”感，正是国会山骚乱的原因之一，也是选民对美国民主制度失望的原因之一。民主党选民始终对2016年大选希拉里赢了普选票、却输了选举人票的结局感到不公，共和党选民则有不少人相信2020年大选存在所谓“造假”，近半数认为当时的抗议是为了“维护大选的公正”。当两党政客都在放大针对对方的“阴谋论”，而国会山骚乱又创造了“败选不交权”和暴力冲击选举的恶劣先例，人们担心中期选举暴力重现，甚至爆发“内战”，也就容易理解了。

左图：特朗普支持者在游行中举着支持特朗普参加2024年总统大选的标语。右图：美国总统拜登。

当“民主”成了“比烂游戏”

毫无疑问，特朗普执政的4年让很多人失望。

2016年总统大选时，许多生活困顿的民众将这个政治素人和“成功商人”视为冲击华盛顿政治泥潭的“救世主”。如今，他的“让美国重新伟大”的选举口号依旧只是一句口号，正如他的前任奧巴马那句“是的，我们能”口号，最终被证明他其实“并不能”。

家住洛杉矶的海伦是一名小企业主。2016年，她因不满加州民主党的税收政策，而将选票投给了特朗普，希望这位“白手起家”的亿万富翁能体谅小企业主生活的不易，从而推动更有利于自己的政策。如今，海伦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特朗普对新冠病毒的消极回应毁掉了她的生活，她经营的小本生意在疫情期间濒临破产，前夫也罹患新冠肺炎，至今仍在遭受后遗症的折磨。海伦说：“2021年，我没有再投票给他，以后我也不会投给他。”

普通民众认清了特朗普，他的“铁粉”也有被愚弄感。2021年12月，特朗普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承认自己接种了新冠疫苗加强针，在场的支持者对他嘘声一片，搞得特朗普尴尬回应：“你们不要嘘我。”在总统任上，特朗普曾以反科学的态度获得许多反疫苗人士的“青睐”，但卸任后，他接种了疫苗，让众多“铁粉”大呼自己被“背叛”了。

2020年大选期间，极右组织“骄傲男孩”多次在街头与特朗普的反对者大打出手。在竞选辩论中，拜登曾要求特朗普公开谴责“骄傲男孩”，特朗普却“话里有话”地说了一句：“骄傲男孩，后退待命。”这让“骄傲男孩”似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将这句话印在制服上招摇过市。2021年1月国会山骚乱爆发后，特朗普对因骚乱被捕的支持者不闻不问，这种态度让曾为他而战的“骄傲男孩”逐渐“由粉转黑”。一名“骄傲男孩”组织成员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他本来相信特朗普会以总统身份出面，赦免那些受他鼓励冲击国会山的支持者，但特朗普只想着“洗白自己”，全然不顾支持者们的死活。还有一名“骄傲男孩”成员在社交媒体上写道：“我们最终发现，特朗普只是一个无比软弱的普通人，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但特朗普并没有消失，因为数年前将特朗普推上台的美国社会分化、分裂的现实，以及美国底层民众对社会现状的强烈不满，并没有因执政者的改变而真正变化。即便国会山骚乱这样被视为美式民主失败的标志性事件，也没有给美国政界带来真正的反思，形成政治共识，而只是继续扮演着扩大政见分歧的角色。随着疫情的恶化，经济受损、枪击案泛滥、种族歧视严重等问题继续暴露出来，两党的“药方”南辕北辙，民怨沸腾之下，对拜登政府执政能力的不满是否会让一些选民再度聚集到特朗普旗下，谁也说不准。

《金融时报》在2021年底发表社论《拜登执政第一年令人失望》称，拜登上任一年后，已成为继特朗普之后支持率第二低的美国总统。如今，民主党人很可能在中期选举中失去对国会的控制，特朗普正卷土重来，而美国面临通胀上升、增长下滑的困境。

在过去的一年里，焦虑、愤怒和失望是美国人常提到的词，差别在于针对的对象是谁。用一位名叫雷恩·詹姆斯的普通美国人的话说：“左右翼的分歧如大峡谷一般深。”《纽约时报》载文承认，国会山骚乱“是对美国民主灯塔形象的一记重击”，《华盛顿邮报》则称，事件“反映了美国社会严重的两极分化，也反映了美国政治体制之痛日益增长”。

这种“体制之痛”在美国的“自由、民主、法治”充满“双标”的环境下，或许还会“一痛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