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真相时代下的回避新闻及其现实影响:基于一种辩证视角

2022-02-03 22:28强月新孔钰钦
编辑之友 2022年1期
关键词:公共性主体性

强月新 孔钰钦

【摘要】互联网使新闻易得性越来越高,但回避新闻的人却越来越多。文章对中国语境下回避新闻的概念内涵进行了厘清和界定,认为后真相时代的开启与演进为回避新闻的出现和蔓延提供了背景和土壤:新闻过载与泛化导致新闻效能感降低;“过滤泡操纵”与“回声室效应”滋生群体极化与冲突;传统权力关系解构使媒体公信力受到挑战。在此基础上,文章采用辩证视角探讨了回避新闻的现实影响:消极层面上,带来了个体公共性的衰退及社会共同体消解的风险;积极层面上,有助于在后真相时代的异化环境中重构个体的主体性,刺激和驱动业态的自我革新。

【关键词】后真相时代 回避新闻 现实影响 公共性 主体性

【中图分类号】G2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2)1-038-06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1.006

从时政要闻到家长里短,从社会热点到流行文化;从图文到音视频,从直播到沉浸式3D体验,互联网时代,新闻成为一种数量庞大、形式多样且极其易得的公共资源。但近年来,全球范围内的多项调研数据显示,海量新闻并不总能帶给读者幸福,反而时常会让他们感到焦虑、迷茫或无助,[1]最终选择背对新闻。

2019年,路透新闻研究所联合牛津大学面向全球六大洲38个国家开展规模化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全球受访者中有32%会经常避开新闻。尤其近些年来,不同国家回避新闻的人数均显著上升:美国回避新闻者比例从2017年的38%上升至41%,英国从24%上升至35%,即使拥有最忠实读者的日本,回避新闻者占比也从6%升至11%。[2]这揭示了正在全球范围内蔓延的回避新闻趋势。

回避新闻成为学界、业界研究讨论的重要话题。[2]目前,西方学者在美国、巴西、韩国、欧洲等均开展了专题性研究,在政治信任、民主实践、性别差异等视角下形成不少代表性成果。[3-4]中国语境下的相关研究尚处起步阶段。本文以后真相时代为前提背景,结合中国语境,对回避新闻的概念及现象进行界定并探析其成因,用辩证的视角分析其现实影响,为相关研究提供新视野。

一、回避新闻概念溯源

回避新闻的概念具有西方渊源。20世纪中叶以来,伴随着电视和互联网的先后普及,人们的新闻消费呈现出日益加剧的两极分化局面,喜爱新闻的新闻搜索者可更自由、便捷地获取大量新闻,而不喜爱新闻的新闻回避者也更容易实现对新闻的逃离。[5]2001年,在华盛顿召开的新闻与大众传播教育协会年度会议上,一段以“互联网新闻的回避者: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避开电视新闻和报刊网站”为题的讨论,开启了学界对回避新闻的关注和专题研究。

对回避新闻的研究和关注,生发于传播效果研究范畴中对新闻接触方式的讨论:人们面对作为一种媒介内容形式的新闻,会产生曝光和回避两种接触策略,根据动因不同,又可以细化为有意曝光、无意曝光、有意回避和无意回避四种模式。有意回避新闻指人们由于反感和厌恶新闻而主动逃避,无意回避新闻则强调在媒介内容供应激增的大背景下,部分群体对综艺、娱乐性内容有更高偏好,无意识下减少了新闻的接触。上述两种回避类型背后蕴含的基本逻辑是相同的:越来越多的人对新闻抱持着一种消极态度,其差别体现在这种消极态度的程度,即无意回避者对新闻的态度是没那么喜欢,在算法投其所好的运行逻辑下减少了对新闻内容的关注度;而有意回避者的消极态度则更进一步,其本身对新闻产生反感甚至厌恶。在此基础上,有中国学者结合中国语境将回避新闻的类型划分为由个人喜好导致的“主观性回避”和由新闻分发技术带来的“客观性回避”。[6]

本文所指新闻是在中国语境下,由具备新闻采写资质的机构或个人生产的对新近发生的关乎公共利益的事件的报道。而回避新闻是指人们在连续一段时间内,由于厌恶新闻或对其他媒介产品有更高偏好[7]导致的新闻少接触甚至不接触行为。尽管中国语境下对回避新闻的讨论尚处起步阶段,但从现有相关研究中,不难找到回避新闻在中国存在的有力证据。如一项对中国18~30岁网络原住民的新闻消费态度调查中,发现了部分受访者对新闻持明确排斥态度;一项调查新生代农民工新闻使用的研究也发现了部分受访者存在回避新闻行为。可以说,回避新闻现象在中国并非个别。

值得一提的是,客观上任何个体都不可能穷尽所有的新闻信息,总会由于时间、设施条件等客观限制或职业、兴趣等主观偏好而错过部分新闻,这种对新闻的选择性接触并不属于回避新闻的范畴,否则人人都会成为回避新闻者,这项讨论也就失去了意义。

十余年来,伴随着互联网技术的进步和新闻业态的革新,学界、业界对回避新闻的讨论持续升温,这也与回避新闻现象愈发显著的趋势相吻合。中西方学者对回避新闻的研究均发现,作为现象的回避新闻背后反映出人们对新闻本身的消极感受:其一,人们认为以“坏消息”为主的新闻报道让其产生负面情绪;其二,人们对新闻媒体缺乏信任;其三,人们感知到信息过载或新闻过载;其四,人们认为新闻看了无用,并不能让社会变得更好,进而产生强烈的无力感。那么,这种消极感受及其带来的新闻回避是在怎样的环境和背景下形成的?其具体的动因是什么?回避行为带来的现实影响又有哪些?在现有研究中,研究者们均将回避新闻是坏事视为理所当然的题中之义,这种消极影响如何体现?它在某种程度上又是否具备些许积极意义?

二、后真相时代下回避新闻的动因

伴随政治、经济、文化的演变特别是以互联网技术为代表的“技术丛”的不断进化,公众在社交媒体加持下获得了空前的话语权力,但与此同时也被裹挟进了一种难以用理性标准衡量的后真相时代。2016年学界对post-truth(后真相)有一种权威解释,指真相和逻辑在信息传播的过程中被忽视,而情感煽动主导舆论的情形。从投票选举到众筹诈骗,再到病毒营销,在政治、经济、传媒、商业等领域,后真相案例俯拾皆是。

具体到新闻传播领域,高度过载的信息、不断反转的新闻事实、充斥着强烈个人情绪色彩的观点,成为后真相时代新闻传播实践中的显著表征,直接带来了“被原有社会秩序规定的真相界定者和界定方式受到公众前所未有的质疑”,“公众与真相提供者之间原本較为稳定的契约关系变得飘忽不定”。后真相时代是对原有社会的信息体系和秩序的一种颠覆,[8]它也推动着新闻生产实践、新闻专业主义理念及新闻业态的变革。伴随着后真相时代的开启和演变,回避新闻现象也正在变得更为显著,因此本文认为后真相时代信息多、情绪强、传统权力关系解构的表征及其对新闻业的影响,为认知回避新闻现象提供了重要的观察背景和思考维度。

1. 新闻过载与泛化导致新闻效能感降低

互联网技术的出现和发展大大提升了信息的生产和传播效率,后真相时代下,社交媒体兴起并成为重要的获知新闻的来源,进一步促使新闻信息以前所未有的“轰炸”之势席卷现代人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社交媒体正在快速消解新闻生产传播的时距,新闻生产主体增多、生产效率加快、传播速率变高、媒介载体变广,新闻供需旋即呈现出极度不平衡的状态。后真相时代的新闻过载已成为全球性现象,中国语境也不例外:人们日常可接触的新闻数量庞大且真伪难辨,其更新往往以分秒计,远远超过了人们的需求范畴和处理极限。

后真相时代,在社交媒体的加持下,新闻生产不再是职业生产者和专业机构的特权,传统新闻价值的权威和标准被解构,新闻价值观念呈现的平民化趋势,带来新闻边界的拓展,也就是新闻泛化。新闻不再局限于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严肃的“硬新闻”范畴,开始越来越多地将目光投向自然、社会及日常的生活点滴,不乏“并不重要的小事,却用不少版面和资源不厌其烦地进行报道”,[9]甚至星座知识、美食资讯、随笔软文等都纷纷出现在新闻栏目和新闻频道中。新闻泛化带来了新闻向大众日常生活的下沉,也不可避免地带来新闻的琐碎化、泛娱乐化、无意义化,甚至导致那些与公共利益密切相关的新闻事实被淹没和覆盖,人们开始对“鸡毛蒜皮”“有趣无益”的低质量新闻产生倦怠和反感。[4]

面对数量庞大、内容庞杂的新闻,人们在寻求真相的过程中,常常会因为“找不到想要的”“错过了重要的”而感到迷茫、焦虑、挫败和疲惫。基于自我效能理论基础提出的新闻效能感,被定义为人们对获知并理解自己想要的新闻信息的信心程度。新闻的过载和泛化,会阻碍人们对需要或重要的新闻信息的搜索、获取和理解,也就是难以找寻真相、辨别真相,进而带来新闻压力,甚至导致新闻分析瘫痪,使新闻效能感降低,人们因此会产生疲惫和挫败感,进而倾向于减少花在新闻接触上的时间和精力,也就是采用回避的行为策略。

2. “过滤泡操纵”与“回声室效应”滋生群体极化与冲突

后真相时代的另一显著表征是新闻传播过程中往往伴随着大量的“情绪化的想象”,[10]这种强烈的情绪化色彩一方面来自客观技术维度的“过滤泡操纵”,另一方面来自个体主观维度的“回声室效应”,在两者的共同作用下滋生了群体的极化和冲突,进而使一部分受众在情绪压力下选择回避策略,减少甚至规避新闻接触。

具言之,传统媒体时代的新闻生产实践中,新闻生产与新闻分发往往由同一媒介主体完成,而伴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演进,传统报刊、广播、电视的“三足鼎立”格局被彻底打破,形成了以互联网为中心的媒介结构方式,也将新闻生产和新闻分发划分成新闻生产实践链条上相互关联但彼此独立的环节。82.7%的网民通过互联网阅读新闻,社交媒体、移动新闻客户端、门户网站等成为人们获取新闻的主流渠道。但上述具有社交属性的互联网平台往往扮演新闻信息的集散地角色,形成一种平台生态,汇集不同媒体生产的新闻内容,再将其分发给不同的用户或受众,这个过程通常都依赖以大数据、算法为基底的技术完成。这种算法根据个人的兴趣偏好、点击习惯为用户过滤信息,将不同的声音隔离在外打造出的个性化的信息世界,就是“过滤泡”。

互联网平台通过个性化的算法推荐、嵌入式的编辑模型,代替了传统的新闻编辑和把关人,操纵着人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进而决定人们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算法通过一个人的身份塑造个性化的媒体,又通过这个个性化的媒体反过来塑造这个人的身份。身处这个闭环中的人们甚至意识不到它的存在,更遑论理解它的运行逻辑,而就是这个算法黑箱使人们不断强化自己的喜好、立场、观点、情绪,很难看到也很难接受与自己不同的“异见”“异类”,独立而狭小的“信息茧房”以及“回声室效应”使人们愈发确信和沉溺于自己的立场,并在潜移默化中走向某个极端,也就是社会心理学视域下的群体极化。

基于上述前提,人们在新闻接触的过程中往往会基于个人的立场“添油加醋”,由新闻事件衍生出的新的信息、观点和评论会成为新闻的“副文本”,与新闻本身及其传播过程捆绑在一起。[11]而这时,针对同一新闻持有不同观点、立场的群体会在开放的、平台化的媒介中相遇,极易在极端化的立场和情绪化的表述中产生冲突。这种极化和冲突往往会演变成无序化、非理性的“网络骂战”,形成某种寻求真相和建构真相过程中的情绪压力,此时人们往往会在自我保护和自我调节的动机下,采用回避策略,减少甚至规避新闻接触。

值得一提的是,算法会基于用户的使用习惯给原本娱乐偏好较高的群体贴上相应的标签,继而给他们推送更多的娱乐性内容,使其处在一个以综艺娱乐内容为主的“过滤泡”中,进一步压缩其新闻无意曝光的可能,进而加剧其对新闻的回避程度。

3. 传统权力关系解构使媒体公信力受到挑战

后真相时代的舆论流弊与互动张力正在对新闻价值判断及传统的传播权力关系带来不容忽视的影响。公众对新闻职业生产者及社会精英权威的简单认同开始解构,受众与媒体机构间的关系变得更加松散,形成去权威化的传播方式和更加突出的商业逻辑特征,受众对媒体的信任度和美誉度产生变化,媒体公信力受到挑战。

传统职业新闻生产者对新闻真相的建构和界定呈现出的中心性、权威性、标准化、程式化正在被消解,开始形成去中心化、去权威化、反体制化、多元化、碎片化特征。原有的传受关系发生巨大变革,专业新闻生产的垄断性告终;公民新闻及大众新闻的出现标志着受众开始参与到新闻传播活动中,民众个体和民间群体组织能够以公共化、社会化的身份展开新闻传播活动,成为新闻的生产者和传播者。新闻书写权利的开放,使得新闻由对事实进行报道的职业化行为变成围绕事实真相的多元主体协作与竞争的产物,同一新闻事件可以被多个传播主体共同书写并在互联网平台上传播,这就不可避免地会伴随着不同传播主体间对真相建构的偏差、矛盾、冲突和反转,人们追求真相变得愈发艰难,在后真相的迷思中,媒体公信力正在受到巨大的冲击和挑战。

同时,市场化和商业逻辑对新闻业的影响力正在日益增加,政治逻辑不再是新闻业的唯一逻辑,各类媒体资源持续开放,商业逻辑开始影响新闻传播实践,资本权力开始越来越多地介入原有的传播权力关系中。在以互联网为中心的媒介结构中,人们愈发看到了“眼球经济”“流量时代”的力量,经济效益有时甚至开始超过新闻价值,成为各类媒体机构盲目追求的目标。后真相时代中抓住眼球、获取流量的关键密码就是迎合舆论情绪和展现诚意,一些媒体机构一味求新求快,不顾道德责任及社会影响进行煽情炒作,忽略了最基本的事实核查,这无疑带来了媒体公信力的消耗。

近年来,不少广受公众关注的新闻事件,在新闻传播过程中屡次出现媒体或个人事实核查的错漏、报道角度的偏颇或行文方式的失真等问题。面对不断反转的新闻事实、耸人听闻的标题、煽动激进的言辞,人们开始建构新的传受关系并进入一个更加繁杂、多元的新闻传播环境,在后真相的迷思中消耗对新闻媒体及新闻本身的信任,进而在迷茫和失落中选择对新闻的回避。

三、回避新闻的现实影响

回避新闻作为一种愈发普遍的社会现象,在不少研究中都得到了印证和体现。究其本质,回避新闻背后是后真相时代下新闻业态及人与新闻关系的一种变化趋势。这种趋势对微观层面的个体、中观层面的组织和宏观层面的社会带来不可忽视的现实影响。需强调的是,现有的大部分研究均将回避新闻的消极影响作为理所当然的题中之义,其在一定层面存在的积极价值鲜少涉及。事实上,回避新闻的影响绝非完全消极的,在后真相时代环境下,一定程度上是具有积极价值的。基于这种两面性,看待回避新闻无疑应抱持一种辩证的态度。

1. 消极影响:公共性衰退与社会共同体消解之风险

回避新闻往往被认为会带来社会学家理查德·桑内特描述的“公共人的衰落”。新闻社会学将新闻定义为“新近变动的信息”,其背后的逻辑是新闻反映着社会的变动,而人无可避免地需要与其他人和社会运行体制发生关联,以“社会人”姿态存在,社会的变动直接关系每个人的生存与发展。社会的良性运转依赖每个个体公共性的养成和演进,处于社会中的个体需要关注并建设除了家人朋友之外的社会公共领域,而新闻就是这种公共性的产物,是对公共领域的反映,对新闻的关注一定程度上也是公民个体公共性的体现。因此,从新闻社会学的视角出发,长期对新闻的回避,反映的是个体对他者、对除了家人朋友外的公共领域的漠视,带来个体公共性的潜在衰退,而这种衰退终将带来个体社会认知的缩限,制约个体的生存发展。

除上述个体层面的影响,对现代公共社会来说,回避新闻恐怕不是个好消息,它有可能带来社会共同体和凝聚力消解的风险。一直以来,在中西方社会,新闻消费或新闻接触都被认为是公民社会参与的重要因素。有学者的调查研究证明:女性、年轻人、受教育程度较低或政治兴趣较低的人群更容易产生回避新闻行为,而这类人群的社会参与度往往偏低,回避新闻会加剧这种社会参与的不平等,增加政治知识和政治素养的差距。

在中国语境下,新闻接触是意识形态建设、核心价值观建构、家国情怀凝练的重要路径。一种极端情况是,当人们完全背对新闻时,新闻业“监测环境、守望社会、服务大众”的使命就会成为一句空谈,回避新闻“会减少人们社会认知的广度和深度,削弱其对国家和民族的认同度,降低其对公共事务的关注和参与度,从而损害整个社会的黏性和阻碍公民社会的发展”。[12]当原本属于新闻的注意力逐渐让位于繁杂的、碎片化的、娱乐化的图文视频和社交关系,也就意味着“私人议题、个体情绪冲击公共议程,信息分散冲击共同体价值,注意力经济下的俗文化、亚文化形成对公共文化、精英文化的‘劣币驱逐良币’,越来越普遍的连接却没有形成共同体价值的凝聚”。[13]

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中提出,新闻为公众建构了自我、共同体和民族的特殊影像,也就是通过新闻传播活动会形成一种社会想象的共同体,它以共同的情感认同为基础。而当人们开始回避新闻时,这种共同体和凝聚力形成的前提便被瓦解了,进而建构社会、建构共同体的权力将会被让渡或被消解。如今,中国社会一方面处于结构性变迁的社会转型期,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变化都在影响着国家、社会和每一位民众。而媒介既受到这种结构性变迁的影响,也影响着结构性变迁,正在制造一个多元的议题空间。在对内提升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程度、对外提升中国国际话语权的大背景下,社会精神、文化、价值观的凝聚无疑显得更加重要。从宏观视角看,对中国语境下的回避新闻的讨论具有特殊性、全局性和时代性。基于中国新闻业的特殊属性,新闻业和职业新闻人必须担负起凝聚社会共识、引导公众舆论、建构核心价值的责任使命,调适和改善回避新聞现象是重要前提也是重要课题。

2. 积极意义:异化环境下的主体性重构与新闻业革新

从宏观的社会视角看,回避新闻无疑带来了不可回避的消极影响,但在微观的个体层面和中观的行业视域,回避新闻现象的存在并非一无是处。伴随媒介技术的演进、媒介应用场景的拓展、媒体社交功能的渗透,人们越来越多地关注并讨论媒介对人主体性的异化。具体到新闻传播领域,在社交媒体的加持下,海量新闻以碎片化的形式在人们的生活中无孔不入,随之而来的首先是新闻过载、情绪过载带来的巨大倦怠感;其次是人在不知不觉中将媒介建构的拟态环境等同于真实环境,导致人本身探索真实世界的主观能动性丧失;再次是新闻普遍呈现的快餐式的信息和以感性刺激为主的视觉化传播转向正在消解人们的批判意识和理性思维。

而对新闻主动性的回避首先反映了人们对上述异化的感知,进而通过回避行为开启对异化的超越和反叛。如在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的背景下,真假难辨的纷乱信息构成的“信息疫情”无疑给身处疫情中的人们带来情绪负担和识别压力,因此不少人开始回避新闻,以调节这种负面影响,即通过转移注意力,从其他媒介内容或社交关系中能动地寻求更加积极、乐观的心理状态。短期来看,对新闻的回避将人从纷乱的信息、繁杂的情绪、电子屏幕的“奴役”中解放出来,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倦怠感的缓释、对主观能动性的挖掘、对批判意识和理性思维的重拾,进而实现对个体主体性的积极重构。

除了个体主体性的觉醒和重构,回避新闻也正在作为某种驱动,刺激新闻业的革新与探索。在受众或用户注意力资源有限的前提下,新闻生产者与其他内容生产者某种程度上存在着一定的竞争关系,也就是在有限的注意力资源里人们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将注意力进行分配,本文探讨的回避新闻现象本身就是这种注意力资源分配的阶段性结果或趋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主动或被动地减少在新闻内容上的注意力投注,在这场注意力资源的争夺战中,新闻业无疑面临着阵地的“失守”,而回避新闻带来的“失守”也正在催化和驱动着新闻业的革新,并通过行业自身的演进对“失地”发起“收复”。在后真相时代的喧嚣中,成为社会真相体制及理性公共对话的示范者和推动者,这是新闻业坚守其公共属性、践行其社会责任和传播使命的必然要求。

在中国语境下,新闻的意识形态属性是其重要属性,新闻话语紧密关联意识形态传播、核心价值的建立和引导。过去,作为阐释社群的职业新闻人和新闻业对关键性的时间节点和新闻真相拥有解释权力,其职业正当性和文化权威地位在阐释的过程中得以实现。而伴随着后真相时代的到来,回避新闻现象愈发广泛,多元的观点、数据、知识、社交关系正在挑战着曾经的新闻报道尤其是严肃新闻报道。伴随着注意力向其他内容的倾斜,新闻业对公共议题和新闻真相的设置权力、解释权力,对主流价值观的建构权力、引导权力正在接受考验。可怕的是,部分机构媒体面对经济收益的减少和用户的流失,选择了对流量、商业价值的迎合,主动将其公共属性、人民属性和议题的设置和阐释权让位于算法和技术,这也带来了新闻业“阵地”失守的危机。

从另一视角再审视,这种“失守”也恰恰成为某种动力推动着新闻业的自我革新和演进。换言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选择回避新闻,新闻与人的关系正变得松散,这对新闻业来说无疑是一种刺激或一声警钟,伴随着人们对后真相时代的探讨,对新闻专业主义理念的争鸣,对职业新闻人及新闻机构社会责任感、舆论引导力的关注日益强化,新闻业本身的自我革新已开始,也就意味着调适回避新闻的探索也已开启。如为了扭转受众对新闻信任度的降低趋势,国内外新闻业开始将新闻生产的后台前置,打破新闻生产的神秘“黑箱”,将透明性纳入新的新闻伦理标准;[14]为了缓解人们由接触新闻带来的无力感和负面情绪,学界和业界呼吁新闻不仅要提出问题,还应积极主动介入社会生活,要以解决问题为报道导向,开启建设性新闻的实践与研究;[15]为了协调新闻生产和新闻分发中人与技术的关系、解决“信息茧房”“回声室效应”带来的真相困境,算法的伦理、规制和公共责任也成为正在不断探索的热点问题。上述新闻行业的新变化、新探索的出发点离不开对受众注意力、信任感的争取,也是对新闻业自身公信力、影响力、传播力的提升,为回避新闻的调适提供了路径,同时更激发了新闻业的内在活力和发展动力。

结语

回避新闻正在成为一项全球范围内的共同议题,后真相时代的开启和演进给回避新闻的蔓延提供了土壤,对回避新闻的讨论,是对新闻受众消极感受的探究,是发现新闻业本身在新的技术生态、社会生态下存在何种矛盾和问题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应抱持科学的、辩证的态度被关注和讨论,回避新闻的出现和发展绝不仅仅只有单一的消极面向,它一定程度上具有积极意义:它标志着人们在后真相时代的喧嚣中,开始感知并尝试对抗新闻过载、媒介异化,呼吁理性表达与有效的公共对话,重构个体的主体性;更引导着整个新闻行业对新的技术背景、时代背景、社会环境进行再观察和再审视。在社会、行业的结构性变迁中,在后真相时代及新闻业革新的浪潮中,新闻媒体尤其是主流新闻媒体对回避新闻现象的关注和调适恰是一个契机,探索以与时俱进的新姿态、新手段、新理念服务人民群众关心的重大公共问题、满足公众的新闻消费需求、推进新闻媒体公共责任的履行,成为社会真相体制及理性公共对话的示范者和推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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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s Avoidance and Its Realistic Influence in the Post-Truth Era: Based on a Dialectical Perspective

QIANG Yue-xin, KONG Yu-qin(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Abstract: The Internet makes news more and more accessible, but more and more people begin to avoid news. This paper clarifies and defines the connotation of news avoidance concept in Chinese context and holds that the coming and evolution of the post-truth era provides the background and soil for the emergence and spread of news avoidance: News overload and generalization lead to the reduction of news efficiency; Filter bubbles and echo chamber effect breed group polarization and conflict; The deconstruction of traditional power relations challenges the credibility of media. On this basis, the paper discusses the realistic influence of news avoidance from a dialectical perspective: in terms of the negative side, there exist the risk of the decline of individual publicity and the dissolution of social community; whereas on the positive level, it is helpful to reconstruct the subjectivity of individuals in the "alienation" environment in the post-truth era, and stimulate and spur the self-innovation of business forms.

Key words: post-truth era; news avoidance; realistic influence; publicity; subjectiv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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