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类赋注》及续仿著作学术内涵探赜

2022-02-09 14:49王亚文
宁波开放大学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类书博物内涵

王亚文

《事类赋注》及续仿著作学术内涵探赜

王亚文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吴淑《事类赋注》首创以赋联类的撰写模式。此模式曾于宋代风靡一时,且于科举领域影响尤甚。至清,《事类赋注》的续仿著作不断现世,它们异于以往综合性类书。赋体书写模式从语言、音韵、典故等角度赋予这些著作以丰富的文学内涵,其中征引大量文献,为文献的保存、辑佚、校勘等做出巨大贡献。《事类赋注》及续仿著作的出现亦不断推动博物学的发展,并展现由宋迄清博物观念的演变。兹从文学内涵、文献学内涵、博物学内涵三个方面进行探究,以透视学术著作续仿现象的学术价值。

清代;《事类赋注》;续仿著作;学术内涵

吴淑(947—1002年),字正仪,润州丹阳人。吴氏曾参编《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文苑英华》,又凭一己之力撰成《事类赋》,后奉宋太宗诏令为《事类赋》作注,成三十卷本《事类赋注》。由于该书受皇帝赏识并解决了类书难以记诵的弊端,故而该书一经撰成,其影响力颇大。该书所创“以赋联类”的撰写模式备受人们追捧,清人续仿之作《广事类赋》《广广事类赋》《续广事类赋》《事类赋补遗》《增补事类统编》皆效仿此种创作模式。《事类赋注》及其续仿著作呈现的学术内涵不容忽视,以下将从文学内涵、文献学内涵、博物学内涵三个角度进行探究。

一、文学内涵

关于类书,众多学者认为它们缺乏文学内涵。然而,此评价针对一般综合性类书而言确实如此。但是,有一种特殊的类书,亦即为诗文创作而编撰的类书,它们极富文学内涵。

这种特殊类书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至魏晋南北朝时期,诸如《袖中记》《袖中要集》《珠丛》《采璧》《语对》《语丽》等。这些典籍皆为诗文写作采掇而编写,它们大多博采典故且言语华美。它们为诗文写作准备素材,故而语言追求文采斐然,且多收典故,因此富有极强的文学性。至唐宋,此种类书的文学性得到进一步加强,文学内涵也愈加丰富。彼时可谓名家辈出,大量的诗文作品不断产生。与此同时,这些名家亦编纂了既博又精的类书以供诗文创作獭祭所用。譬如,白居易所编《六帖》,元稹所编《类集》,温庭筠所编《学海》,晏殊所编《类要》等。这种为诗人笔下为诗赋创作采掇所编纂的类书与综合性类书相比较而言,语言华美,句句协韵,对仗工整,内容精博,有着丰赡的典故。

然而,这种为诗文创作采掇所用的类书,在科举制度影响下不断演变,发展成一种特殊的赋体类书。吴淑的《事类赋注》正是这样一部类书,亦是第一部赋体类书。作为赋体类书,《事类赋注》及其续仿著作皆富有独特的文学内涵。郭维森与许结在评论《事类赋注》时所言:“在善于熔铸典故、妙于采撷文献、章法错综繁复等以赋述类的特色外,同时也能在诸多篇章中表现出作为赋文学的文采与情韵。”[1]不止《事类赋注》,它的一系列续仿著作中的诸多篇章亦兼具文采与情韵。这种风采和情韵主要通过《事类赋注》及其续仿著作的语言、用典、押韵等方面得以凸显。

语言方面,《事类赋注》及续仿著作极具文采和情韵。之所以如此,一方面得益于著作者的文采。另一方面,他们本着造福于学子的初衷,为了便于学子场屋采掇之用,其语言追求颇高,皆可谓词科之丽泽,各赋撰写得文采斐然。

譬如《事类赋注》之《月赋》:“惟彼阴灵,三五缺而三五盈。流素彩而冰净,湛寒光而雪凝。顾兔腾精而夜逸,蟾蜍炫彩以宵惊。容仙桂之讬植,仰天星之助明……瞻瑞彩于重轮,其清光于千里。而其游西园之飞盖,骋东鄙之妍词。会稽爱庭中之景,陆机揽台上之辉。圆光似扇,素魄如圭。同盛衰于蛤蟹,等盈缺于珠龟。晕合而汉围未解,影圆而虏骑初来。”[2]18-19句中“圆光似扇,素魄如圭”“流素彩而冰净,湛寒光而雪凝”等多为四六句式,且句式整饬,极富排宕之力。其中“顾兔腾精而夜逸,蟾蜍炫彩以宵惊”“会稽爱庭中之景,陆机揽台上之辉”“晕合而汉围未解,影圆而虏骑初来”等采用七言,句中使用“而”等虚字,读之抑扬顿挫,更富音乐美。又如《广广事类赋》的《月赋》:“信有月天宫殿,无非大地山河。比晨凫而影捷,讬燋兔而灵多。劳如悬弓而偃瓦,人如带剑而披蓑……飞行无忌,走遍苏摩。娥影夫人直处金銮之观,结璘仙子分披玉树之华。自昔生于俊,后浴出方登。梦昙迁而嬖食,儆大禹而乘行。影澈娥池之水,光摩拒格之乘。”[3]此赋语言之优美、婉转与《事类赋注》可比肩。其语言如同吴作,亦多采用骈四俪六。而《广事类赋》《续广事类赋》《事类赋补遗》亦是如此这般文采斐然,令人称叹。

韵律方面,《事类赋注》及续仿著作句尾押韵,诵读朗朗上口,易于记诵。《事类赋注》及其续仿著作在句式、音韵方面有着极高的追求。譬如,《事类赋注》之《天赋》:“太初之始,元黄混并。及一气之肇判,生有形于无形。于是地居下而阴浊,天在上而轻清。斯盖群阳之精,积气而成。澒洞苍莽不可为象,溟浡濛鸿莫知其终。其气皓轩,其体穹窿。观文以察时变,乖象而见吉凶。”[2]1-2以上“并”“形”“清”“精”,“终”“窿”“凶”皆押韵,读之朗朗上口,且极富音韵之美。由于《事类赋注》读之朗朗上口且易于记诵,这种优点被《事类赋注》的清代续仿者所继承,诸如《广事类赋》《续广事类赋》《广广事类赋》《事类赋补遗》等行文皆注重韵律。譬如,《广事类赋》之《虹霓赋》:“阴阳气沴,乃生虹霓。雌雄分象,见藏有时。或青而白,或东而西。斗精详于孔演,螮蝀咏于风诗。”[4]又如《广广事类赋》之《天赋》:“乾道初萌,混沌乍启。剖以三门,张之八纪。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去地八万一千余里。罗宝柱而空擎,转风轮而递起。穹然太皓之形,何限圆毬之体。”[3]以上《虹霓赋》之“霓”“时”“西”“诗”与《天赋》之“启”“纪”“里”“起”“体”亦皆押韵。可见,《事类赋注》及续仿著作对韵律要求颇高,诵之呈现出一定的音韵美,与此同时赋予它们以文学内涵。

用典方面,《事类赋注》及续仿著作连缀典故,征引群书,其文学性特征更被凸显。吴淑撰写《事类赋注》时旁搜博采,引经据典,并皆注明出处。譬如,《事类赋注》之《雷赋》:

夫动万物者,莫疾乎雷者也。(当其虩虩方来,(《易》:“震来虩虩。”)虺虺未已。(《诗》:“虺虺其雷。”)挺出万物,(《说文》:“雷霆余声,所以挺出万物。”)震惊百里(《易》)。既明罚而敕法,( “雷电噬嗑,先王以明法敕罚。”)亦惊远而惧迩。(《易》:“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也。”)若夫名之天鼓,(《河图帝纪通》:“雷,天地之鼓也。”)主以轩星。(《拾遗记》:“轩辕星主雷雨之神。”)[2]60

以上仅一小部分内容便引用了《易》《诗经》《说文解字》《河图帝纪通》《拾遗记》五部典籍,足可见其征引内容的广博程度。而此书的清人续仿著作亦征引大量文献,频频用典。譬如,《事类赋补遗》之《霁赋》:

太平之世,时雨时晹。(《白虎通》:“太平之时,不以恒晹,而以时晹,天地之气宣也。”)宣天地之气,新日月之光。(傅元喜《霁赋》:“覩日月之光荣。”)扫除昏垫,(又曰释昏垫之蒙昧。)倐覩青苍。欣开明于万景(殷觊《应晴诗》:“景迟兮开明。”)获晴朗于八荒。(潘岳《闲居赋》:“六合晴朗。”)[5]

《增补事类统编》之“都邑补”:

光宅那居左思《吴都赋》:“一六合而光宅。”《诗》:“王在在镐,有那其居。”神都陆海《唐书》:“东都光宅,元年曰‘神都’。”《汉书》:“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奠枕建瓴《法言》:“昔在姬公,奠枕于京。”唐高宗建东都,诏:“朕闻践华固德,百二称乎建瓴;定洛归仁,七百崇乎定鼎。”[6]

总之,《事类赋注》及续仿著作不同于一般的综合性类书,它们在语言、音韵及典故等方面均展现了丰富的文学内涵。它们相较于综合性类书编写更为自由,作者还可利用内容没有特别指定性的特点,走笔所至,创造出一些优美的意境[7]。

二、文献学内涵

吴淑曾于《进注事类赋状》中称:“凡识纬之书,及谢承《后汉书》,张璠《汉记》《续汉书》《帝系谱》,徐整《长历》《玄中记》《物理论》之类,皆今所遗逸,而著述之家相承为用,不忍弃去,亦复存之。”于此可见,《事类赋注》文献学价值不可小觑。然而,《事类赋注》续仿系列的文献学价值则更甚之。

类书最初用于封建帝王了解治国策略,士子应付科举之用。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功用发生了转移,其保存文献、校勘、辑佚的价值愈加显著。从“文献辑存”这一意义上说,类书是“原始资料的分类汇编,是辑佚的渊薮,校勘材料的宝库”[8]。故而,对《事类赋注》及清人续仿著作的文献学内涵是不容忽视的。

从文献保存来说,古籍在流传的过程中经历了“五厄”“十厄”“兵燹”“祸乱”等众多灾难,大量古籍不断散佚,令人扼腕。然而,类书为文献的保存立下汗马功劳。由于类书是在采录原始文献的基础上成书,一旦原始文献亡佚,其中众多的遗文旧事借类书得以流传于世。古往今来,不少学者对类书的文献保存功用做出较高评价。

四库馆臣曾言:“然古籍散亡,十不存一。遗文旧事,往往托以得存。《艺文类聚》《初学记》《太平御览》诸编,残玑断璧,至捃拾不穷,要不可谓之无补也。”[9]孙星衍亦言:“类书第九,先以事类,次以姓类,次以书目,古书亡佚,独赖唐宋人采录,存其十五,非独獭祭词章,实亦羽仪经史,谓之事类;谱学之传,自东晋板荡,南宋播迁,周泰世系,不可复寻,或多伪托,唐宋学有专家,传书幸在,故为姓类;流传书籍,目有渊源,证以各家著录,伪书缺帙,不能妄托,宜存其目。”[10]梁启超曾指出:“类书者,将当时所有之书分类钞撮而成,其本身原无甚价值,但阅世以后,彼时代之书多失,而某一部分附类书以幸存,类书乃可贵矣。”[11]

吴淑在撰写《事类赋注》时,便已有保存文献资料的超前意识。他于《进书状》称《事类赋》“凡谶纬之书,及谢承《后汉书》,张璠《汉纪》《续汉书》《帝系谱》,徐整《长历》《玄中记》《物理论》,皆今所遗逸,而著述之家相承为用,不忍弃去,亦复存之”,业已表明吴氏已经觉察到已佚文献的重要意义,并重视已佚文献的保存工作。这就越发凸显《事类赋注》在文献保存方面的重要意义。

从“文献辑存”这一意义上说,《事类赋注》及续仿作品对各自的原始资料进行分类汇编,这些类书不仅是辑佚的渊薮,亦是校勘的材料宝库,在史料学上有重要地位。梁启超曾言:“书籍递嬗散亡,好学之士,每读前代著录,按索不获,深致慨惜,于是乎有辑佚之业。”[12]《事类赋注》及清人续仿作品为后世的校勘辑佚之学提供了丰赡的文献资料。

早至明代,徐元太撰写《喻林》时,已经使用《事类赋注》作为辑佚及校释工作的参考依据;钟惺利用《事类赋注》辑佚《毛诗解》;孙谷利用《事类赋注》辑佚《诗推度灾》。至清,辑佚亡书,几成时尚。汪继培辑校的《尸子》,洪颐煊所辑的《太公金匮一卷》,皆使用《事类赋注》中的文献资料。除此之外,黄奭利用《事类赋注》辑佚《河图纬》《春秋保乾图》《纂要》《邓粲晋纪》《曹嘉之晋纪》《虞预晋书》《河图括地象》等近五十部典籍,马国翰利用《事类赋注》辑佚《论语撰考谶》,孙星衍利用《事类赋注》辑佚《尸子》《神农本草经》《物理论》等。现当代,《事类赋注》的可供辑佚和校勘的文献价值依旧突出。譬如,鲁迅辑录的《中国古小说钩沉》和《会稽郡故书杂集》,余嘉锡笺疏的《世说新语笺疏》,黄晖所著的《论衡校释》,逯钦立编著的《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汪荣宝撰写的《法言义疏》,王明校释的《抱朴子内篇》,王利器撰写的《颜氏家训集解》,方诗铭和王修龄重辑的《古本竹书纪年辑证》,周天游辑注的《八家后汉书辑注》,吴树平校注的《东观汉记》,陈尚君所辑的《茶谱》,均使用《事类赋注》作为编撰、辑佚和校释工作的重要材料。

除却《事类赋注》,后人利用《广事类赋》等续仿作品进行校勘、注释工作的亦不在少数。诸如:清代厉荃撰写《事物异名录》时征引《广事类赋》材料;清代方旭撰《虫荟》时征引《广广事类赋》作注;清刘毓崧撰写《通义堂文集》时亦征引《广广事类赋》作注;缪楷撰写《尔雅稗疏》时亦征引《广广事类赋》,清黄锷纂修《民国双流县志》时征用《事类赋补遗》等等。譬如:清代黄奭利用《广事类赋》辑佚《萧广济孝子传》,详见《殷恽》篇:

殷恽生而谨愿,七岁丧父,哀号毁悴,不为戏,弄得瓜果可啖之物,怀持进母,未尝先食。(《初学记》十七○案《广事类赋》十六,“不为戏弄”上多“勤身苦体以奉供养”八字。)[13]

清代方旭撰《虫荟》时征引《广广事类赋》作注,详见“兹白牛”条:

《逸周书》:大夏兹白牛。(注:大夏,西北戎。兹白牛,野兽。旭按:兹白牛,王会篇注只云野兽。而《广广事类赋》注引:“王会篇注云:‘兹白牛,野兽也,牛形象齿。’”)[14]

清黄锷纂修《民国双流县志》时,征引《事类赋补遗》,详见“香水村”条:

香水村《舆地记》:“宜城山有香水村,段成式,别业也。”亦见《事类赋补遗》:“成式于私地凿池,工人土下得铁一片,成式尺而量……”[15]

总之,《事类赋注》及续仿作品保存了诸多珍贵的古文献资料,在辑佚、校勘和查检古文献资料方面具有重要意义。这些作品为辑佚、校勘和考证提供了重要的文献依据。

三、博物学内涵

除却上文谈及的文学内涵与文献学内涵外,《事类赋注》及清人续仿文献亦富含丰厚的博物学内涵。刘秀《山海经表》曾明确阐发了博物学的概念:“《山海经》者,出于唐虞之际。……皆圣贤之遗事,古文之著明者也。……朝士由是多奇《山海经》者,文学大儒皆读学,以为奇,可以考祯祥变怪之物,见远国异人之谣俗。故《易》日:‘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乱也。’博物之君子,其可不惑焉。”[16]所谓“博物”,是帮助人们不惑于事物。由此观之,博物学则兼有开阔眼界、格物致用的功能。余欣亦曾客观地对博物观进行了评价:“我国传统的博物观常常被褊狭地看作前科学时代粗糙知识和技能的杂烩,实际上是关于世界体认的基本思维方式,借由博物学著作,与字书、医方、类书、杂抄等周边文献及人际传播等方式,扩散、沉淀而为常识、异闻,且为文人雅士和一般民众所津津乐道。中国博物学不仅是一个知识体系,而且是理解和体认世界的基本范式。中国博物学的关切点不在‘物’,而是镕铄天道、人事与物象,直面自身生存世界的理解方式、人生实践和情感体验”[17]。由此可见,博物学不仅是传播知识学问的学科,它亦体现着人类对外部世界的认识,也是一种人类观念、信仰和情感的投射。

中国古代早已产生博物观念的萌芽,最早可以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诗经》《离骚》已是明证。孔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18]王逸称《离骚经》:“《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讦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以上孔子与王逸之言皆体现了《诗经》《离骚》所蕴含的博物观。《山海经》全文“奇形怪物,靡不悉陈;异兽珍禽,灿然毕具”[19]《尔雅》收纳众多动植物名字,帮助人们辨识鸟兽草木,使人们“博物不惑”[20]。至西晋,张华的《博物志》对山水地理、飞禽走兽、神话故事、人物传记等进行分类记载。较之《山海经》《尔雅》等蕴含博物思想的著作,《博物志》体现了人们对外部世界的认识更趋系统。与此同时,它也体现了魏晋博物学思想开始趋于体系化。至唐宋,这种博物学思想随着类书的繁荣获得更为迅猛的发展。

这种博物观在汉大赋中得到展现。赋作家继承《诗》之遗义,借讽颂以劝诫统治者,但在知识系统方面,尤其以博物知类见胜。西晋陆机于《文赋》中也曾谈到:“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21]可见,早在汉大赋时期,赋体文学就已经具有体物之精神,这也是赋体文学与生俱来的特征。只是在汉大赋时期,赋体文学所具备的博物知类特征,有着赋代类书性质,至宋吴淑之《事类赋注》,其赋代类书的性质发生了改变,摇身一变成为赋写类书。此变化体现了赋代类书更趋专题化。当然,以赋体写类书的现象一经现世,其所具有的创新性使之形成一股新的风气,即赋写类书风气。譬如,《春秋类对赋》《术业赋》《刑统赋》《鲁史分门类属赋》《历代纪元赋》《六书赋》等等以赋体写类书的作品层出不穷。至清代,《事类赋注》的影响力未曾消弭,一些续仿作品出现,这一系列作品中蕴含着广义的博物学内涵。认识这一点,将能够进一步深化《事类赋注》续仿作品的产生与价值的研索。

《事类赋注》及清人续仿文献叙写天文地理、人事器用、动植物等,由天地上下四方,全面铺排山川树木、城邑、昆仑悬圃、奇人异事、九州分野等,充分呈现了赋体类书博物知类的描写特征。该系列文献的分类中体现着宋代和清代的博物观,此系列续仿文献内容丰赡。清人在《事类赋》的基础上增补大量文献,以其补前书之不足,更好地满足时人所需,且各书分类各具特色。吴淑的《事类赋注》反映了宋代人的博物观,而清人续仿作品则集中反映了清代人的博物观。这些续作延续至清代,在这个漫长的续仿过程中,各作品的体例、分类以及内容的选定,皆体现了由宋迄清人们对自然社会和人类社会认识的不断变化情况以及人们博物观念的嬗变,它们推动中国传统博物学的发展,与此同时为现代学者的博物学研究提供极大便利。

《事类赋》的部类大致可以统分为“自然”和“器用”两个类别。其中“自然”一类由天文地理和动植物构成,天文地理包括天部、岁时部和地部,动植物又包括禽部、兽部、草木部、果部、麟介部、虫部。人类的“器用”介于以上两个大类之间,由宝货部、乐部、服用部、什物部、饮食部组成。作者将“自然”一类中的天部和地部置于《事类赋》的上半部,反映了中国古代社会敬天畏地的传统观念。又将人类所使用的“器用”置于“自然”之后,既反映了人们对自然的尊敬和崇拜,又反映了人们对“器用”的重视,故将其安排进《事类赋注》的结构之中,与此同时,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人文观念的提升。此书的最后是动植物部分,该部分之所以置于天地部和器用部之后,反映了人类对自然界的统摄、认识和改造。“此时的博物观念脱离了先秦、秦汉时期懵懂混沌的状态,人们对博物学的关注不再局限于训诂名词或记叙异物,而强调通过自然界万物探究终极之理,反映出其时文人群体审美情趣与知识追求的深刻变化。”[22]

与吴淑的《事类赋注》相比,清人续仿作品《广事类赋》《广广事类赋》《续广事类赋》《事类赋补遗》《增补事类统编》在部类和子目方面均增补了大量内容,且不断对部类和子目进行细化,并重新对其排列组合。该内容或天文地理,或人事器用,抑或动植物,皆事无巨细,可谓宇宙万物,无所不包。这种部类和子目的不断细化和重新排列组合,正反映了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不断地发生变化。譬如,《广事类赋》在《事类赋》的基础上又新增了帝王部、职官部、仕进部、礼乐部、政治部、文学部、学术部、技术部、戚族部、交际部、闺阁部等部类;《广广事类赋》又新增了武备部、灵异部、订讹部等部类;《续广事类赋》对前书地理部做了详尽的扩充,此书改称地舆部,仅地舆部二十卷,占全书近三分之二;部类名称也发生改变,诸如天部改为天文部,地部改为地理部,又改为地舆部,乐部改为音乐部,什物部改为器用部,草木部和花木部改为植物部等。其中地舆部行政区划分类思想反映了清人博物观在空间和地域方面的认知变化。与此同时,还有一种现象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关注。在上文提及的部类增补情况之中,增加了帝王、职官、仕进、礼仪、政治、文学、学术、技术、人伦、交际、闺阁、人品、人事、武备、灵异等众多人事、礼仪、制度方面的部类。其中帝王、职官、仕进、礼仪、政治、人伦、人品等部无不体现着传统社会儒家所倡导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级观念。这种增补现象体现了清人对人事制度、生活品质的愈加重视,同时也体现了人们更加注重人品等个人修养。从分类次序来看,《事类赋注》及清人续仿文献皆按天、地、人、物的次序排列,这种排列方式显然受到儒家传统天人思想的影响。正如《古今图书集成·凡例》所言:“法象莫大乎天地,故汇编首历象而继方舆。乾坤定而成,位其间者,人也,故明伦次之。三才即立,庶类繁生,故次博物。”[23]

以上不管是部类的增加、内容的扩充抑或是部类命名的变化,皆反映了由宋迄清名物的演化,透视出不同时代主流思潮对《事类赋注》的牵制与影响,反映了彼时文化风貌等。[24]与此同时,亦反映了人类对世界的认识更加全面、细致、科学、系统,从整体上折射出人类认知水平在不断提高,这是清人在宋人博物观基础上的演进。这一演进过程正如《〈事类赋〉与〈增补事类统编〉所见宋清博物观之演变》一文中所言:“《事类赋》在分类和内容上的变化从一个侧面体现了中国博物学兴起的继承性与复杂性。”[25]

四、小结

《事类赋注》及续仿著作作为赋体类书的现世,改变了学者们对于类书缺乏文学性的传统看法,赋体书写赋予类书以文学内涵。与此同时,它们征引典籍资料极为丰赡,其中包含诸多已佚典籍,不仅有保存文献之功,又兼具辑佚、校勘等价值,故又极富文献学内涵。另外,此续仿系列,时间上由宋迄清,展现了不同时代的博物观念,颇具博物学内涵。以上《事类赋注》及续仿著作所体现的学术内涵对续仿现象的学术内涵研究提供思路,而续仿现象的研究值得我们进一步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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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Connotation of the Imitation Works to

WANG Yawen

(College of Literature,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Yunnan 650500, China)

Wu Shu initiated the writing mode of Fu in her book. This pattern was once popular in Song Dynasty and had a great influence o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field. In the Qing Dynasty, the parody works of, were different from the previous comprehensive books. The fu-style writing mode endows these works with rich literary connotations from the aspects of language, rhyme, and allusion. The citation of many literatures has made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preservation, collection, and collation of literatures. The emergence of imitation works also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natural history and showed the evolution of the concept of natural history from Song dynasty to Qing Dynasty. This paper probes into the connotation of literature, philology, and natural history to see the academic value of the phenomenon of reproduction in academic works.

Qing dynasty;; A sequel to a copy; Academic connotation

G256;Z225

A

1672-3724(2022)04-0054-06

2022-11-12

云南师范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基金“《事类赋注》清人续仿研究”(YJSJJ21-B37)

王亚文,女,河南周口人,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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