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为馈赠

2022-02-10 17:12扬呈
视野 2022年23期
关键词:助教学姐博士生

协助导师把学生的期末成绩录入教务系统,点击“确认提交”之后,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这个学期终于结束了。

成为助教也就是这个学期的事。作为一个跨专业的博士新生,望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我陷入了沉思。“本学期通识核心课的助教,由你担任吧。”导师一向是言简意赅的。我慌忙向同门求助,表示自己初来乍到,跨专业导致理论知识也不扎实,忽然要当助教,真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换来师姐见惯不怪的宽慰:“没事,咱老师让你做,你去就是了。要是他真觉得你不行,怎么会叫你?再说了,助教这工作也不是很难,你只需要管好讨论课就行,别太担心。”得到师兄唯恐天下不乱的玩笑话:“哎哟,小矮子要站讲台了,紧张不?要不,实在不行哥给你撑撑场面,管吃管喝就成,咋样,划算吧?”最终,我默默念着“师命难违”,秉承中国人“来都来了”的精神,回复了导师同样简短的消息:“好的老师。”

由导师主讲的这门《文化人类学》课程,每周两次,一次是理论课,他为同学们讲解经典理论知识,我只需要旁听;另一次是讨论课,由我作为助教,独自主持课堂,引导同学们围绕理论课课后留下的思考题,进行分组展示和讨论,重点在于点燃学生们思想的火花。显然,于我而言,每周的第一次课是轻松的,第二次课就得好好准备,才有点儿“老师”的样子。

我所就读的Z大,全国排名靠前,总与几所学校争夺所谓的全国“TOP3”名号,能考进来的本科生,高考时都是各地的“天选之子”。而愚钝如我,埋头苦读,还得靠着一点运气,直到博士生阶段才考进这里。论智商和学识,我或许都未必比得上这些比我小五六岁的同学们。师兄师姐们都是自本科起就读于Z大,一切都再熟悉不过,担任助教自然是信手拈来。

万事开头难,上课也不例外。第一次讨论课如果太严肃,学生们会觉得课程压力大,纷纷退课;如果太随意,学生们会觉得课程太“水”,以后就不会花心思认真学。第一次讨论课的主要任务是让学生们相互熟悉,并且对这个学科有一个初步的了解。

可自从通知我担任助教后,导师就没有再找过我,一副十足放心的样子。而我则是出于惶恐,一直不敢找他。直到第一节理论课课后,导师才笑着问我,准备怎么上第一节讨论课。

我想了想说,结合课程的特点,准备用“课堂中的田野调查”的方式让学生们相互熟悉,在大家初步熟悉之后,再以“为什么选修这门课”这个问题作为切入点,让同学们接着谈谈自己心中的人类学。

导师的笑愈发爽朗起来:“其实我知道你肯定是有点慌的,故意一直没找你,是因为知道你素来是越慌张就越会认真准备的学生。这第一次讨论课的设想,就很好。课前没少花功夫吧?”未等我作答,他就接着说:“自知和自谦,是你很可贵的优点,如果能守住这两点,讨论课没问题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

“你硕士是师范毕业的,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听过的吧?”导师问道。

“知道的,语出陶行知先生。”这点我还是清楚的。

他追问道:“那你觉得,学高和身正,哪个更重要呢?”

我一时半会儿解不出这道选择题,便没有吭声。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我给出答案,导师已自顾自地说:“为人师表,学高不易,身正更难。”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我似乎有所体悟。

第一次讨论课的上课铃声响起后,学生们还在叽叽喳喳,直到我说了句:“大家安静一下,我们要开始上课了。”台下的同学们才在错愕中逐渐安静,有外向的同学交头接耳:“这是助教?” 有人小声回应:“看着不像啊……”

在讲台上一切尽收眼底,我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Z大社会学专业的博士生,今年博一,本学期大家的讨论课助教由我担任。希望在接下来的课程里能和大家聊得开心,聊得有趣。正式开始讨论课前,我需要把大家分组,按照小组分配讨论圆桌座位。”

“那叫你老师呢?还是学姐呢?”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家伙故意问道。

听到这样的发问,我早有预料,毕竟以我的身高和着装,从外表上看来,的确和这些同学们相差无几,便开着玩笑答:“随你们喜欢,老师、学姐都行,叫我主持人也行,反正讨论课就是我主持,串联大家聊天,基本上属于对谈节目,咱们平等交流,友好沟通。这位嘉宾还有问题吗?”话音未落,同学们纷纷笑了起来。

也许是我缺乏威严的气势,或者是我起了个过于轻松的头,自我介绍的氛围十分愉悦,学生们在欢乐的氛围里完成了我预设的“课堂中的田野调查”环节,一节课过去,大家已经初步熟悉小组成员。

本以为,气氛烘托到位了,讨论课就可以避开“冷场课”的魔咒。结果当我让大家聊一聊“为什么选修这门课”,接着谈谈自己心中的人类学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当我第三次问:“有没有同学想要说说自己的看法?”终于有一个女孩子说话了:“学姐你不是说平等交流吗?那你先说说你的看法呗。”这个场景是我未曾设想过的,慌乱之下,我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但她的话让原本埋头躲避我的问题的同学们都抬起了眼,想听听助教会如何作答。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实话实说了:“虽然我不知道大家选课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但我当助教是被动的,老师派我来我就来了,就像我成为社会学系的博士生,也是老师录取了我,我就来了。”

“哇,助教老师,这种话是可以说的吗?”有同学笑嘻嘻地起哄。

话说到这里,学生们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诚实地讨论为什么选这门课。有人答:“其他课都没选上,只能来了。”还有人说:“四个学分很诱人,看课程名字不太难,所以来了。”甚至有人说:“听学长学姐说,这门课结束的时候会发好吃的。”这些过于真实的答案让教室里回响着年轻的笑声。

“我的回答可能比较矫情,我是工业设计专业的,选这门课是因为,很多时候我会觉得,一些设计离人们的生活太遥远了,我想做出一些更贴近现实的设计,所以我想了解文化,了解人类本身,或许能有一点点帮助。”一个同学声音不大却坚定地说道。

另一位同学紧随其后回答:“我和这位同学的出发点差不多,我是心理学专业的,我们Z大把心理学放在理学院,但我想看看社会科学视角下的人是怎样的,所以选了这门课。”

……

这些比我年幼不了几岁的学生,第一次课就教会了我平等和真诚。当我站在讲台上,出于紧张,或是出于自认为的教学需要,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制造与学生的区隔,但或许平等与真诚是更有效的教学真理。

结课许久之后,我收到一封来自学生的邮件。她写道:“在第一次的讨论课上,你让我对‘博士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因为在之前,我印象中的博士生是不苟言笑的,是非常‘学术化’的,是严肃的,但是你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亲切、爱笑。你会说讨论课上最为重要的是我们的发言,你的发言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部分,是‘唠叨’。这让我感受到你并没有把自己置于学术的高楼大厦之中,而是始终处于‘田野’之中,很有人类学家的感觉……”

信还未读完,那群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学生的脸庞如幻灯片般一一闪过,怅然若失的情绪开始蔓延翻涌。这一段助教经历让我明白,师生之间,其实互为馈赠,何为学生,即何为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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