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茧

2022-02-13 14:27邹謇
青年文学家 2022年33期
关键词:茧子收购站娃儿

邹謇

秋暮,满篱菊黄,又见重阳。

路过前村,那一篱菊花在陽光下露出金灿灿的笑脸,花香清淡却美得不可方物,这大概就是美的本意。美,其实很简单,甚至不需要漂亮,朴素无华,却与万物交好,这是一种独特的美,比如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叫赵成详,常年穿一套蓝色的棉布衣服,再系上一条蓝色的围裙,一块白色的帕子包裹着头,堆满“松树皮”的圆脸上永远带着笑。这就是我的母亲。

在秋的尽头,光与影交织着,我仿佛又看到母亲坐在屋檐下,默默地望着通往远方的马路,在念着流浪远方的孩子们。渐渐地,那些难以抹去的生活剪影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父亲去世后,家境越发困难,到最后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在这种境况下,还要给我凑学费,着实为难了母亲。家里唯一能变成钱的来源,就指望着还在草笼上吐丝的蚕。

蚕上笼那几天,母亲不准我说话,怕我说了不好的话,应验了,更不允许我算计能卖多少钱,说是越算越没有。一家人小心翼翼地侍候着,生怕有什么闪失。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蚕刚一吐丝,就病死了一大批。母亲那几天寝食难安,生怕全军覆没,常苦着脸。她要么在每个房间来回走动,要么就死死盯住某处自言自语。所幸的是,剩下的蚕都恢复了健康。可能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发了慈悲吧。

待到收茧后,我就跟着母亲背着两大筐蚕茧去静边场上卖。我一路上幻想着能卖个好价钱,心里念着还能向母亲要上几毛钱,买一两个“油馃子”来吃。

到了收购站,收购站临时聘请的“二道派”(类似保安)歪着头,叼着烟,牛哄哄地吆喝着乱哄哄的人群。他见我们走进收购站,也不打声招呼,双手直接插进竹筐里倒腾了几下,特地从里面翻出几个带点儿黄色的茧子,扔在地上,咧咧嘴,说:“烂茧太多,不收。”

母亲一听,愣了。眼见着希望成了泡影,蜡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连忙拉住“二道派”的手,哀求道:“师傅行个方便嘛,要不我再选一次,保证每个茧子都是白白净净的。你看,马上要开学了,这都是娃儿的学费,多少给点儿钱都成。”

“二道派”板着脸,厌恶地推开母亲那双黝黑的手,又在衣服上拍打了两下,没好气地训道:“我记住你了,你最好别再来烦我了。”

母亲一下子就崩溃了,眼泪涌了出来。“二道派”可能是看不惯有人哭,不耐烦地推搡着我们往门外赶,吼道:“出去,出去!”

“娃儿,这,这怎么办啊!”一出门,母亲的嘴唇就直哆嗦,眼巴巴地望着收购站的门口,手在兜里来回掏着什么,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我:“娃,去买包烟。”

我立马会意,忙到旁边买了一盒红山茶牌香烟。我经常看村主任抽这个牌子。叼烟的“二道派”看了一眼香烟的包装盒,厌恶地推开我,说:“我不抽烟,不抽!”被他一推,我脾气也上来了:牙齿咬得嘎嘣响,脖子通红,连青筋也蹦了出来,捡起一块石头就要往人家头上砸。我嘴里念着:“明明嘴里叼着烟,你却说你不抽烟。”

母亲见我就要跟“二道派”干上了,原本很生气,或许是想到我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也或许是看到我手上一个个被草笼戳出的伤口,母亲没再责骂我,只是拽过我,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娃儿,都是我们的错,烟是我们主动买的,能怪人家吗?再说茧子也有花色,莫惹事,卖不掉就算了,你要再有个啥,我怎么活啊。”

母亲拖着我离开。叼烟的“二道派”冲我们撇撇嘴,将烟头弹向我们,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在跟前,还带着绚烂的星火。

路上,有收茧子的人拦住我们,说可以以一等的价格收购,我们想都没想就卖给了他。回到家里一对账,才发现被少算了四斤多。对于短斤少两,母亲却没有一丝抱怨,宽慰道:“够交学费就好。”

时光不语,岁月不居。我也成了有孩子的父亲,只不过现在实行了九年义务教育,再也不愁孩子的学费了。每每想起那次卖茧的事,心中盈满了自责和沉重,一些人和事终究也在岁月中和解。

风中,又见菊花摇摇,似母亲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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