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箔在当代工笔画中的艺术表现

文_毕铭 王煜

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

内容提要：当代工笔画更加关注对材料媒介的探索，金属箔作为工笔画诸多媒材中的一种，也紧随时代发展节奏而延展出多元的表现方式，具备了画面装饰、质感表现、情感表达等多种功能，在当代工笔画创作中显示出了非凡的艺术价值。本文通过不同案例来分析金属箔在当代工笔画中的应用技法及其画面表现，探讨金属箔在当代工笔画中的价值。

引言

由于制作复杂并具有稀缺性，金属箔在古代只在宗教壁画与宫廷绘画上小面积使用，表现方式较为程式化且单一。随着科技发展与文化审美观念的变化，金属箔在画面中有了更多的艺术表现。近年来，我们可以明显看到工笔画创作中使用金属箔更加普遍，富有创新性并带有强烈的个人表达意识。这些探索与创新也推动着工笔画不断发展与进步。

一、金属箔材料的特质与历史

作为一种装饰媒材，金属箔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主要运用在皇家园林建筑、高档室内装饰、家具、皇家和宗教绘画以及医疗方面。箔在我国的使用很早，现在有物可考的最早使用箔的器物是山东益都苏屯商代遗址中出土的漆器[1]。金属箔富有独特的光泽与质感，能给人以强烈的视觉感受，满足观者多方面的需求，有很高的审美价值。能被做成箔的金属都具有较好的延展性，延展性越好的金属所制成的箔厚度越薄。其中金的延展性最好，金可以制成比铝、银、铜都要薄的箔片。

古代的金属箔多是金箔，因其在自然界中性质稳定且延展性极佳，自古以来便是绘画领域重要的材料之一。金箔在绘画中的运用，可见于我国山西永乐宫壁画、敦煌莫高窟壁画、新疆克孜尔壁画、北京法海寺壁画等。金箔主要用于画面中人物衣物、华冠，以及金属器、背景装饰纹样的表现。在古代纸绢作品中，金箔材料主要体现为捣碎后的金粉或金箔碎片，一般用作装饰，于局部少量使用。《江帆楼阁图》中的房顶、《簪花仕女图》中人物的发簪、《捣练图》中人物服饰的花纹均由金箔粉勾勒而成，精密细致的线条，配以金属的光泽，使画风更加精致典雅。

银箔与铜箔性质不稳定，易于氧化变色。利用此特性，画家们在对金属箔材料与技法的探索中创造了烧箔技法。烧箔利用银箔、铜箔与硫之间的化学反应，使用熨斗加热，让箔表面氧化并产生五彩斑斓的色彩效果。铝箔在画面中的使用频率远不及以上几种金属箔，铝不易从化合物中分离出，直到近代才通过电解法大量生产。由于铝箔的金属质感与银箔相似又不易氧化，可以长久保持金属光泽，又因工业化大规模生产让铝箔的价格低廉，铝箔可以在创作中部分代替银箔而发挥作用。作为金箔、银箔的替代品，其他合成金属箔也迅速被研制出来，具有更加优秀的质感与性能。这些金属箔的诞生也为接下来的绘画实验、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材料基础。

二、金属箔在当代工笔画中的艺术表现

（一）局部质感塑造

从写实的意味来说，工笔画相较水墨画更加浓烈一些，这要求对画面中的局部物象的质感刻画须更为准确而具体。但传统的材料在对当代物象的表现——尤其是在引入了西方写实观念的当代工笔画创作中显得捉襟见肘，由此新的材料与新的表现方式被不断创造与发展。绘画材料本身的美，是构成美感效果最基本、最普遍、最持久的因素[2]。从表现物象质感上来说，金属箔对画面中金属物象的质感塑造有着几乎不可替代的优势。在传统绘画利用金箔塑造细小装饰的基础上，当代绘画将金属箔运用到对平常金属物件的塑造上，利用烧箔的斑驳效果营造历史感，使用埋箔技法在贴好的金属箔上继续罩色，利用金属质感将物象衬托得更加生动写实。从孙震生《时光》右下角铁壶的处理上就可以看到，色箔在最下面表衬托物象，矿物颜色继续覆盖，层层塑造。金属箔既衬托了物象，又不会因自身过强的光泽而扰乱画面。在全国性的大展中，更多的工笔画创作开始使用金属箔材料。第十三届全国美展中国画作品展中，李玉旺的《使命》大量使用金属箔，塑造画面里人物服装上的反光条、头盔、斧头等。这种处理加强了画面的厚重感，也使这些物象带有了金属的硬朗，与画中表现的主体相呼应，更好地表现出消防战士的英雄气质。

（二）肌理制作的装饰风格

肌理制作在当代工笔创作中已是重要的绘画语言之一。清初石涛提出“笔墨当随时代”的论述，强调艺术的创新与变通，指出笔墨如同文学诗歌一样随着时代而改变。“笔墨”变化也包含绘画工具与材料的变化、表达内容的变化、形式的变化、作品表达精神的变化。在当下的时代背景中，人们生活在大量图像与快节奏生活压力之下。媒体技术的发展，加之西方文化的冲击，使人们的审美与观念表达都发生着剧烈而快速的转变。这促使当代画家急切地希望找寻能够表现当下时代的“新笔墨”。在这些“新笔墨”中，利用金属箔制作画面肌理效果不仅大大增强了画面的观赏性，还使作品本身的艺术审美价值大大提升。

当代画家利用金属箔制作肌理主要有洒金、埋箔、打磨氧化等技法。在这些技法的基础上，有时画家会将金属箔结合其他材料进行使用。洒金技法操作较为简单，但装饰效果强烈。在孙震生《繁星》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男孩头部背后有点点金星，使画面背景与人物的服饰花纹产生联系，有统一、丰富画面的效果。茹琪《不怀游》中的洒箔处理烘托了画面气氛，使之更加具有灵气。蝴蝶周围的洒金效果充满动感，在蝴蝶翅膀的扇动下，金箔似在画面中流动。这种用法填补了画面黑色的空缺，也使画面各要素之间有了联系。

从王海滨的工笔作品中，我们又可以看到金属箔在工笔画背景中的大面积平铺使用。这种效果与日本屏障画有些类似：利用金属箔自身的方形在画面背景中规则排布，金箔之间也留有不规则的缝隙，在画面背景中形成了金属肌理与画面色彩的呼应；材质的反差也衬托了画面主体，使画面具有独特的平面装饰美感。

在以上使用金属箔技法的基础上，还可以利用将金属箔打磨氧化后的斑驳肌理效果营造一种充满历史感的、厚重的画面氛围。例如在《寻觅》的创作过程中，笔者（毕铭）尝试使用淡胶矾水在画面背景中贴铜箔，等干后先用目数较大的砂纸打磨，在打磨的过程中注意尽量朝一个方向进行打磨，避免铜箔在背景中过于散碎影响画面整体效果；再用目数稍小的砂纸继续打磨，打磨三次或更多（以纸张不破损为前提）；最后在需要的位置进行烧箔处理，就能得到变化丰富而有层次的斑驳金属肌理效果。这种使用方法可在画面所有要素基本定型后根据构图来配置，也可以提前埋箔，在金属箔上面继续绘制，最后连同颜料进行打磨。这会让背景斑驳肌理与画面主体产生联系，让主体与背景既有区别又不互相排斥。

金属箔还以背景纹样装饰出现在工笔画创作中，以大面积的贴箔形式出现，有具体的纹样。纹样肌理一般以象征符号的形式在背景中出现，辅助画面文化内涵的表达，也在画面中起到装饰和弥补背景空缺的作用，平衡画面。这些具象、大面积的金属箔给予了画作一种古雅、华贵的气质，多表现在民族、历史题材的作品中。

（三）作为艺术家个性观念的抽象表达

当代工笔画面强调个性的表达。当代画家在创作中积极创新，在画面中尝试一些反视觉经验的物象塑造方式，以画面的视觉效果和自身的观念表达为前提，改变现实中物象本身的质感、颜色，注重表达个性的艺术理念。金属箔因材料本身的特殊质感，加之具有历史象征性的美感，常被用来进行有创意的表达，对材料赋予情绪性的指向，而隐藏在材料艺术形式语言背后的是艺术家的思想与观念[3]。周雪在她的工笔画创作中构建了一个充满自由想象、静谧隐喻的童话世界。在《世界边缘》中，周雪用金箔粉加胶勾线，绘制了六个通体金色的飞鸟，金色在画面中作为浪漫的色彩被使用，飞鸟形象的个性化塑造辅以金线的精致塑造，使画面更加像一个纯粹的梦境。新锐艺术家景婧恩的作品几乎全部使用金属箔来塑造物象，如在作品《时光》中全部通过拼贴金属箔塑造少女的身体，通过贴箔挤出本该用毛笔勾勒的线条，利用烧箔使银箔产生不同程度的黑灰氧化，在画面中代替墨色的深浅变化，同时在贴箔中产生的残缺破损的肌理使画面变化丰富。与之前在背景与局部的表现不同，金属箔成为主要的表现主体的绘制材料。这种表现方式无疑是工笔画在当代的一种跨领域的创新尝试，是新一代画家站在个人观念表达立场上对工笔画的变革。观看景婧恩的画面，我们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视觉体验。

现代技术与工业的发展使金属逐渐带有未来与科技的象征意味，加之传统绘画赋予金属箔的神秘、华贵的历史象征意味，使金属箔这一材料具有了连接过去、现在、未来的概念。这一特点我们可以从国内艺术家林琨皓以及日本艺术家空山基的雕塑作品中领略到。在工笔画领域，唐勇力在艺术创作中不断探索中国工笔人物画中的写意性，注重“工笔”与“写意”结合。他在学习敦煌壁画、传统工笔人物画的基础上注重对画面意味的表达，试图将传统与当代连接并置。在唐勇力《三仙女》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背景中的金箔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这些金箔作为画面抽象元素，既起着平衡画面的作用，也作为抽象符号表达作者的艺术观念。笔者（毕铭）在作品《灵光》绘制的最后一步，使用沥粉贴箔的技法在画面上较为均匀地画上了抽象的植物图案，在图案具有一定浮雕效果后贴箔。这种处理首先会有一定的装饰性，其次这也是笔者在对壁画学习、临摹的过程中延伸出的自我表达。壁画在岁月磨砺中形成的斑驳质感触动着我，似乎很久以前这种感觉就在记忆中的某个角落里。这种感觉既真实又虚幻，破碎又完整。笔者希望能够将这种感觉表现在画面中，所以笔者选用金属箔进行创作。金属本身也带有一定的虚幻感觉，又在贴箔过程中产生一定程度上的破碎分离。这种效果正是笔者想要的，成为画面中自我表达的重要材料。

三、金属箔在当代的价值与反思

在当代艺术语境中，对传统的重视使我们重视中国画原有的材料，而对艺术创新的推崇和对创作方式的宽容，又促使我们能够以新的眼光发掘传统材料被遮蔽的特性[4]。在当代，金属箔随着工笔画画家对传统的发掘而再次回到画面，“错彩镂金”的审美取向被重新重视。根据以上案例分析，我们可以看到金属箔在画面中的具体表现：利用自身的金属质感衬托、塑造物体；在个别画面中也可以通过金属光泽来统一画面色彩，丰富画面；制作肌理增加画面的层次感；作为装饰增强画面的视觉效果；等等。对金属箔使用技法的继承与拓展，在材料媒介与肌理表现上丰富了当代绘画的艺术语言，使当代工笔画在一定程度上有了更加多元的发展与创新路径。

另外，在当代绘画尤其是综合材料绘画对物质材料表现观念的探索中，我们发掘了金属箔材料的新价值。在艺术家个人层面，对自身艺术个性表达的诉求，使每个人风格的彰显都离不开创作手法与材料的个性化运用，金属箔材料的种类与技法的丰富与创新也有助艺术家形成个人风格，也可以让艺术家找到更为贴切的观念表达媒介。

中国工笔画艺术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在对传统工笔艺术的传承中，当代画家应该思考怎样发掘其新的价值。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中国工笔画艺术走向世界应带有自己的传统核心价值。金属箔这一材料既在传统绘画中有使用基础，又在当代工笔画中有大量的创新实践。这使金属箔成为工笔画在当代与传统之间的连接基点。在工笔画创作中，我们可以在金属箔传统使用与表现方式的基础上进行观念的转换，以工笔画传统作为艺术创新的落脚石，才能更好地延续传统。

结论

在当代工笔创作画中，金属箔材料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一方面，不同金属箔的性质得到更加科学的认识，使用技法也得到发展，创造出更加多样的肌理效果，表现方式更加多元；同时，金属箔的画面表现也反过来促进了工笔画的发展。另一方面，当代艺术家注重对材料的发掘，关注物质性与观念的联系，将自己的情感、观念寄托在材料中，进行一种“比拟”的抽象表达。金属箔材料具有未来感，同时带有历史传统绘画所赋予的神秘、富丽、华美之感。这种特点在当代工笔画中也受到艺术家关注并应用在他们的观念表达中。金属箔在当代工笔画中的艺术表现丰富了创作语言，帮助艺术家建立创作风格，拓展表达方式，也满足了当代的审美需求。对于当代的工笔画家来说，在使用金属箔材料时也要注意继承传统，让传统的材质美转变为现代的艺术美，创作出更有内涵、更具感染力的艺术作品，进而推动当代工笔绘画的繁荣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