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期女孩缘何如此暴力？

文/马志国

（作者系应用心理学研究员，曾任职于天津市宝坻区第一中学心理健康中心）

你是否能够想象一个17岁的高中女孩，手中挥舞着水果刀，怒目圆睁地向着亲生父母袭来的场景……这触目惊心场景的背后究竟是个怎样的亲子故事，女孩施如此暴力行为又是缘何心理？让我们走近这个亲子故事，探究其中暗藏的心理密码。

心理困扰：孩子愤怒施暴到底是怎么了？

心理咨询中，女孩父母讲述了这个触目惊心的故事。

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女孩起初是烦躁不安地摔东西，母亲阻拦，母女俩便起了冲突。女孩先是动口，用激烈的语言攻击母亲。随后，女孩开始动手，准备对母亲进行身体攻击。父亲看事态不好，当即介入阻止女孩。女孩似乎被父亲的阻止激怒了，立刻回身扑向父亲，连抓带挠，节节紧逼。父亲因担心伤到孩子，连躲带闪，节节败退。然而，父亲的躲闪让女孩越发冲动，她顺手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怒目圆睁疯狂地扑向父亲。父亲一看事态不可控制，迅速躲闪，跑到门外，当起了“逃兵”。女孩看父亲躲闪，一时无法近身，便挥刀到处乱刺，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累了，就颓然地坐在地上哭闹，哭闹累了，才躺到床上浑浑噩噩睡下。直到这时，这惊险的一幕总算平息下来。

此后，女孩向父母动手动刀，就时常发生了。每到这时，父母都会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孩子如此施暴到底是怎么了？终于，在女孩又一次向父母动手动刀之后，夫妻两人终于紧急预约来访。当我们坐到一起的时候，女孩父亲脸上被抓挠的伤痕还十分明显。

女孩父母的想法是，真要动手对打，孩子肯定打不过大人，但是她一个女孩子，父母还是得让着她。没想到，越退让越严重了。面对父母的困惑，我明确表示：姑且不论孩子为什么打父母，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父母一定要想方设法，坚决阻止孩子打骂父母的行为，坚定地向孩子表达清楚，打骂父母是不可以的。

在第二次来访单独会话时，女孩父母让我听到了好消息——在女孩再次抄起水果刀扑来时，父亲把女孩按倒在地夺过了刀。用女孩母亲的话说，父亲第一次制服了孩子，从此孩子再也没敢动过刀，令人有些意外。更让女孩父母感到意外的是，先前坚决不愿来访的女孩，现在居然也同意跟父母一起来访了。

女孩长得清清秀秀，说话温温柔柔，笑起来恬淡安静。看着眼前的女孩，我很难把怒目挥刀的画面和她联系起来。这样一个女孩究竟为什么怒目向父母挥刀呢？

心理探究：亲子两代人的诉说

我没有直接对女孩提出这个问题，而是请她说说来访的目的。

女孩开口说：“我觉得我父母有问题，想请您帮助他们。”

我笑了：“那好，请说说看他们有什么问题？”

女孩说：“他们因为我的学习都要生病了。我妈是初中老师，初中的时候妈妈特意带我到她的学校，管了我3年，终于把我管成了‘学霸’，为她挣了面子。进入高中后，我就铆足了劲学习。可是，我却再也找不到初中时的优势了，连续的两次考试名次都在下滑，现在已经到了班上的中下游。有时候听到以前的初中同学说‘这就是当时我们班的学霸’，我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恨不得钻地缝里去。偏偏这时候，我感觉听课也变得费劲了，并且莫名地开始头疼，因此时常休病假不去上学。到高二的时候，我就特别不想上学，先是不上晚自习，最后干脆不去上学了，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知道自己是在逃避。”

我听懂了女孩不想上学的原因，随后进入比较轻松的讨论。我们讨论了高中生活的压力，讨论了学生负担过重的现象，讨论了社会、学校、家庭普遍存在的问题。

随着讨论的深入，女孩越来越坦率了：“我已经很乱了，可是他们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看管我成了他们的心病。他们想方设法，软硬兼施，只知道催我上学。我妈说我再不去上学，她就活不下去了。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去上学。初中为他们挣了面子，高中我不想再为他们挣面子了。为这，我们就开始冲突，冲突不断升级，到后来我就……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其实，我就是希望他们照顾好自己，不要因为我的学习而痛不欲生。您快帮帮他们吧！”

与女孩交谈到这里，我已经清楚知道了他们亲子冲突的原因，以及女孩不想上学的原因。但是我的脑子里还有一个大问号：学习压力在所难免，亲子冲突也很正常，女孩为什么竟至于向父母挥刀？

这时候，女孩父母已经开始反思自己家庭教育的失误。

女孩母亲追悔说：“都怪我们对孩子的学习期望太高，管得太多。从幼儿园开始，我就天天看着孩子学习，让孩子对学习很反感，也常常不愿去上学。初中时，我带她在我所任教的学校上学，时刻监督，虽然也时常发生冲突，但总算把学习搞上去了。中考后我们聊起来，我说：咱终于考上了重点高中。孩子却说：还不是让你很有面子！”

女孩父亲也追悔说：“还有就是我们太宠孩子，太溺爱她了，没有规矩，没有底线。我工作在外地，一旦休假回家，就只知道爱孩子，疼孩子，亲近孩子，甚至讨好孩子，凡事都满足孩子，都顺着孩子。所以，孩子基本不怕我，有什么要求，我也大都会满足她。有时候甚至她做错了事情，我冲她发火，反而最后还会去哄她开心。渐渐地，孩子就更不怕我了。那次看她跟她妈妈闹得不像话，我出面阻止，就有了第一次跟我动刀。从那以后，我越是退让、讨好，结果反而越来越严重——疯狂的哭闹、打砸东西、挥刀刺人。您说，孩子是不是有精神病了？”

心理解析：多重心理因素导致的施暴

可以肯定，女孩没有任何精神障碍，更没有精神病。父母听闻女孩没病，长吁了一口气：“那她为什么跟我们动起了刀呢？”

首先是因为逆反的年龄心理特征。女孩正值叛逆期，也叫作“心理断乳期”“第二反抗期”。这个时期的孩子，最突出的特点是自我意识的发展处于半幼稚半成熟时期。他们要求社会承认他们独立的地位，要求观念独立、行为自治。对于这种心理特征，心理学家形象地称之为“心理断乳”。孩子要从依赖于成人的心理关系中分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社会人，就必须进行“心理断乳”。换句话说，以“心理断乳”为基础，人的独立性和社会性发展才能完成。有心理学家曾这样说：完全没有反抗，不经任何危机就循着父辈的足迹前进，大多是缺乏独立性和创造性的表现。不难理解，这一时期的年龄心理特征，很容易导致孩子与父母的冲突，发生“亲子战争”。

其次是因为学业造成的心理压力。女孩在母亲的高期望之下，从小就承受着学习的压力。特别是初中的时候，可以说是每天24小时在妈妈的监控之下，最终把女孩监控成了“学霸”。一个学生，靠外在监控压力变成“学霸”，由于缺少学习的主动性和内在动力，3年间必然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升入高中后，持“给妈妈挣面子”的想法与其他人一较高下，却因对手变强而“学霸”地位不再，失去了昔日的鲜花和掌声。于是，女孩脆弱的心灵再也无法承受这个学业心理压力了，从而开始出现头疼等躯体化现象。此时的女孩并没有得到父母的理解，反而因父母的软硬兼施，加重了困扰和烦恼。于是，亲子冲突不断，父母成了她宣泄困扰和烦恼的出气筒。

最后是因为倒置的亲子关系。孩子未成年前，在常态的亲子关系中，父母应该是主导方面，才能正常发挥父母对孩子的培养、教育功能。但是，女孩家庭的亲子关系却严重扭曲，主要表现为：溺爱孩子，以孩子为中心，对孩子百依百顺，父母成了孩子的奴仆。这样就使亲子关系倒置了，父母毫无底线地顺从孩子，以至于父母毫无尊严，失去了权威，失去了基本的影响力。结果，让孩子成了亲子关系的主导方面，一旦情绪来了，就对父母颐指气使，乱发脾气，甚至于肆意冒犯，最终对父母由语言冒犯升级为行为冒犯。

总之，逆反的年龄心理特征，容易导致亲子冲突。过重的学业心理压力，又加重了亲子冲突。最终，倒置的亲子关系，让亲子冲突突破了底线。诸多因素共同作用下，让女孩对父母，由动嘴到动手，最后达到了动刀的程度。

心理对策：找到施暴原因，杜绝施暴行为

沟通至此，女孩父母领悟道：“看来得从我们做起了。我们该怎样做呢？”

从治标上说，要坚决阻止孩子对父母的施暴行为。在心理咨询中，常有孩子对父母施暴的案例，有的是儿子任意打骂父亲，有的是女儿任意打骂母亲。大凡这种情况，父母当时的做法都是，任凭孩子打骂，无原则迁就、退让。结果，反而让孩子更加肆无忌惮，更怨恨父母。为什么？因为孩子打骂父母，跟打砸桌椅一样，只是情不得已的一种宣泄。打砸桌椅过后人都不会有好感受，何况打骂的是自己的父母？所以，孩子打骂父母后，内心不会有成功感，更不会有幸福感，只会更痛苦，更有挫败感。如果父母任由孩子打骂，问题会更严重。孩子小时候，如果父母溺爱孩子，任由孩子耍赖、打骂，孩子就会认为：父母连我打骂都没有办法，可见他们是无能的，这样无能的父母如何能保护我？于是，孩子的挫败感会加重，不安全感也会加重，从而更难走出心理困扰。因此，如果孩子对父母施暴，不论什么原因，父母都不能放任，都要在第一次时就坚决制止。父母这样坚守底线，才是真正对孩子负责，才能真正地帮助孩子。

对此，女孩父母感受很深，说自从那次制止孩子后，孩子确实再也没有动过刀，再也没有动手打骂过父母，亲子关系也有所缓和。他们表示，一定坚守底线。

从治本上说，要消除孩子对父母施暴的原因。孩子对父母施暴的原因各有不同，需要对症下药。就这个案例看，正如女孩所说，确实需要首先从父母做起，改变家教理念，改善亲子关系。一是理解先行。父母不要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问题，而要真正感同身受地理解孩子，理解孩子各年龄阶段的心理特征，理解孩子的学业压力，从孩子的角度来想问题和处理问题，对孩子的学业不要急功近利。这是改善亲子关系的关键所在。二是降低期望。有了对孩子的理解，学会站在孩子角度想问题，对孩子的学业就会有了平常心，对孩子的盲目过高期望就会降下来。期望降下来了，评价就会提上去，就会看到孩子许许多多的闪光点，从而帮孩子重新找到希望。三是学会放手。父母要看到，孩子正在长大，已经进入了“心理断乳期”。父母对孩子的学习纠结不放，只能让孩子的心理能量全部用来对抗父母。一旦放手给孩子一个独立思考、独立成长的空间，孩子的心理能量反而会转向自我反思，也就必然会获得自我成长。当然，放手不是撒手。静待花开的过程中，在孩子需要的时候，父母也要及时给予帮助。

如此，亲子关系回归了自然，孩子对父母的施暴也就不禁而止了。

再次见到女孩父母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笑容。他们说，家庭战争已经化为和平，女孩的状态也好转了许多，正准备重返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