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表意与视觉修辞策略研究
——以明清鄂湘赣移民圈民居建筑装饰图形为例

2022-02-26 07:29冷先平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中国建筑装饰装修 2022年2期
关键词:图形符号能指所指

冷先平 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1 图像、表意及其视觉修辞方法

修辞,主要是指“人们依据具体的言语环境,有意识有目的地组织建构话语和理解话语,以取得理想的交际效果的一种言语交际行为。”[1]修辞作为一个历史概念,历史悠久。在西方,修辞的历史可追溯到古希腊的论辩术,当时就有学者将其定义为“说服的技巧”。亚里士多德在《修辞学》中将修辞定义为“一种能在任何一个问题上找出可能的说服方式的才能”[2]。在中国,修辞一词最早见于《周易·乾·文言》:“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孔颖达疏(唐):“辞谓文教,诚谓诚实也。外则修理文教,内则立其诚实,内外相成,则有功业可居。”在这句话里,修辞是文章教化、修理文教的意思。与人的修业有关。在功能方面,鲁迅在《书信集·致李桦》中指出,“正如作文的人,因为不能修辞,于是也就不能达意。”可见,修辞是一种交流的工具,也是人们的一种传播行为。

从发展的历程来看,修辞学的传统致力于语言学领域的研究,较少把视野开拓展到语言符号与视觉形象的转换领域,也较少涉及图像修辞以及以图像为主的综合修辞领域[3]。随着人们对语言特性的深入研究,特别是索绪尔语言符号“能指+所指=符号”结构的建立,利用能指/所指的这组关系对被指示的相关概念(所指)或事物与具有指示作用的事物(能指)进行了区分,在意指关系上指出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任意性关系决定符号的意义。在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中,能指并非简单地指代已经存在的所指,而是通过对纷杂现实的划分并从经验中裁剪出形态以起到塑造所指的作用。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任意性关系的关键在于社会约定俗成基础上所指的非一一对应关系(任意性)或者创造性,即每种语言都可以通过“任意的”方式把世界分成不同的概念和范畴,因而所指也是符号的一部分,这就使得经由视觉直接反映外在世界真实状况的图像符号具有与语言在解释世界方式上具有的内在一致性。巴尔特在索绪尔的基础上,从文化符号学理论的出发点,对文学文本与大众文化的符号学分析,并以创新的方法建构起符号的结构体系和符号学理论。

就视觉修辞而言,巴尔特在《形象的修辞》中关于意面、西红柿等元素的分析和《图像的修辞》中关于图像“神话”的分析,被看作是视觉修辞研究的发轫。前文中巴尔特指出广告信息可以划分为语言性讯息、非代码图示性讯息和代码图示性讯息三种;随后杰克斯·都兰德在巴尔特的基础上,在《修辞与广告图像》《广告图像中的修辞手段》中对各种修辞在视觉语言上的应用做出了具体的研究。对于视觉符号而言,与语言相比,它的直观性及其表意能力有着鲜明的特点。由此可见,视觉修辞是“为了达到最好的传播效果,对传播中运用的各种视觉成分进行巧妙选择与配置的技巧和方法”[4]。视觉修辞所关注的意义则是巴尔特图像结构系统中的含蓄意指。按照马塞尔·德尼西的观点,“视觉修辞的意义并不是存在于图像符号的表层指涉体系中,而是驻扎在图像符号深层的一个‘修辞结构’之中”[5]。此外,甘瑟·克雷斯和西奥·凡·勒文出版了《解读图像:视觉设计的语法》,探讨了3 种图像意义分别对应于3 种视觉语法系统的“语法”问题。在视觉修辞效果方面,福兹认为,“视觉形式分析的前提是对视觉元素的分类与编码,借助一定的集合思维来接近图像元素的内部构成法则”。他给出的分析路径是“颜色集合、空间集合、结构集合和矢量集合等视觉元素的规律探讨”[6]。从视觉修辞的作用来看,“视觉元素通过修辞学的方式被安排与修饰,决不仅仅是因为某种情感宣泄的需要,同时也是为了更好地和观众交流”[7]。因此,视觉修辞方法的目的主要是在传播场域中实现图像的形式结构与意指之间内在的逻辑关联。

2 图像符号含蓄意指的结构关系

2.1 明清鄂湘赣移民圈民居建筑装饰图形符号的象征

明清鄂湘赣移民圈民居建筑及其装饰图形作为一种象征艺术,具有悠久的历史传统和高超的营造技艺。黑格尔曾经把建筑这种非再现性艺术称为“象征型艺术”。就其象征内涵而言,他认为“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现于感性观照的一种现在的外在事物,面对这种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身来看,而是就它所暗示的一种较广泛较普通的意义来看。因此,我们在象征里应该分出两个因素,第一是意义,其次是意义的表现。意义就是一种观念或者对象,不管它的内容是什么,表现是一种感性存在或者一种形象”[8]。传统民居建筑历来重视装饰,其中最普遍、最富有意味的象征包括文化形态的装饰,即伦理观念、礼制等级观念、宗教观念、个人价值观念等。在这些装饰中,装饰图形的视觉修辞经常借助主题名称的同音字来喻意一定的思想内容,如蝙蝠中的“蝠”与“福”谐音,因而窗格上普遍喜用“蝙蝠”作菱花进行装饰,在门板上亦采用五只蝙蝠将“寿”字围在中央进行装饰图形的排列组合,以此象征名“五福捧寿”等。另一种是功能形态的装饰,即在屋脊、墀头、墙面、门楼、门窗和台基等部位具有实用功能的装饰,如抱鼓石(图1)中的“鹿”“白头翁”等题材的装饰,这些装饰除功能因素外,在造型、形式和视觉表达上也极具象征色彩,体现了民居建筑装饰图形象征的视觉形态。

从图1 可以看出,民居装饰图形符号所构成的视觉元素如点、线、面、色彩等,都是被高度抽象化了的基本视觉语言符号单位。所构成装饰图形符号的能指和所指分别指向形式和内容,能指表现为装饰图形物质化了的表层视觉符号结构,所指则是指经过编码、组合后装饰图形符号的艺术形象,如“蝠”“鹿”“白头翁”等所表达的内容、意义。两者的结合构成深层次的文化象征和意指。

图1 湖南浏阳市桃树湾刘家大屋抱鼓石及其视觉形式

2.2 明清鄂湘赣移民圈民居建筑装饰图形符号的表意结构

由于结构主义的视觉文化研究范式强调非历史性和共时性的因素,其关心的问题是以文本分析为依据去了解意义指陈的动态过程和再现系统,因而生产方式等都被理解为一种类似的语言结构,故此在解释方面强调对生活意义的诠释,并形成在能指/所指二元式基础上意指无限衍生的梯级结构。下面以装饰图形“福禄同春”(图2)为例进行视觉修辞的具体分析。对于符号而言,符号所有的意指都包含两个层面,一个是由能指物质形态的实体,即抱鼓石所体现的表达层面,另一个是以组合、编码意义的方式表现思维形态的内容层面。

图2 “福禄同春”装饰图形符号的第一层表意结构

与索绪尔的符号结构不同,巴特尔在索绪尔的基础上进一步指出符号含有两个层次的表意系统。在他看来,“索绪尔的‘能指+所指=符号’只是符号表意的第一个层次,而只有将这个层次的符号作为第二个层次表意系统的能指时,产生的新的所指,才是‘内蕴意义’或者‘隐喻’的所在。”[9]根据这个理论,形成相关的装饰图形符号“福禄同春”的第二层表意结构(图3),在这个结构中,符号表意的第一个层次中,能指与所指的关系是一种“记录”关系,而不是“转换”关系,是蝠、鹿、白头翁等讯息的自然化,不需要多少知识就可以被直观了解到[10]。符号作为第二个层次表意,即“福禄同春”的象征与意指就不那么简单,需要形象的组合和再编码。巴尔特认为形象在其含蓄意指中是取自变化的词汇深层次的符号建筑物构成的,每个语汇,不论多么“深层”,都是被编码的。这里他强调“组含蓄意指物可被称作为一种修辞。正因为如此,装饰图形符号“福禄同春”才能够在传播中展现特有的东方审美意象。

图3 “福禄同春”装饰图形符号的第二层表意结构

3 视觉修辞形式策略的具体方法

从图像符号的表意结构可以看出,装饰图形作为表意的视觉符号,其符号的修辞结构需要对应诸如夸张、重复、拼贴和象征等视觉修辞性的形式策略才能完成由基本的符号语言(底层结构)向视觉形象(上层结构)的转变,实现其意义建构,即通过一套固定的、规则化的、坚持不变的比喻形态,或者一套系统的、概念化的表征方式,“神话”(意义)的运作才能富有成效。相反,通过视觉修辞方法对视觉文本“修辞结构”进行解码,亦能显现图像符号中被编码的含蓄意指系统。

3.1 隐喻象征的视觉修辞

在学理上,隐喻与象征的关系一直难以区分。从中西方文献来看,黑格尔指出“隐喻是一种完全缩写的显喻”。比尔兹利认为“具有清晰而又确切思想意义的属于隐喻,反之则为象征”,那些具有主题意义的意象则为象征。在中国,宋陈骙在《文则》中提出“取喻之法”十法,其中,第二法就是隐喻,他认为隐喻“其文虽晦,义则可寻”。李宗桂先生认为,“中国传统思维方式中的类比、比喻、象征等思维形式,从本质上看,是同一形态的东西。比喻是类比的形式,象征即隐喻,是一种特殊的比喻。”究其讨论的原因恐怕在于两者之间交叉太多、重合太多,故此才有众多不同而又类似的看法。但如果把它们纳入符号学的视角,“从意义生成上来看,二者都是用一个事物指代另一个事物,经由联想、暗示等推导、体验出意义;从组织结构来看,二者都由本体和喻体(象征体)两个部分构成。这就使隐喻和象征的区别十分模糊。”故此,李宗桂先生的观点更符合本研究讨论民居建筑装饰图形符号视觉修辞的旨趣。下面结合湖南省岳阳县张谷英古建筑群中“王家塅”建筑马头墙的装饰,对民居建筑及其装饰图形建构中隐喻象征视觉修辞的具体应用进行分析。

王家塅建于清朝嘉庆年间,大约在1802年,由十六世世祖云浦公修建。王家塅古建筑群位于龙行山侧,建筑面积为9 474 m2,房屋468 间,天井21 个,房屋呈仿明式“丰”字结构。可见隐喻作为一种修辞的方法在鄂湘赣移民圈传统民居建筑中的具体应用。

在对建筑外部大门屋顶马头墙的装饰上,王家塅建筑群继承了源自移民发源地传统徽派建筑的文化基因,在发展中又形成具有地域特色的装饰风格。故马头墙比较明显为燕尾式马头墙,鹊尾飞砖与鹊尾托部分结构明显,带有显著的徽派建筑特征。其垛头部分,绘画形式与雕刻形式并存,就地取材,以砖石材料为雕刻主体,采用花卉植物形式的装饰纹样。墙垣装饰上的藤蔓植物装饰彩画,整体格调相对其他部分的繁复而言比较朴素平和。花卉纹样雕刻讲究对称的形式,虽然面积小,但是雕刻细致,花卉的花瓣层层叠叠,颇具立体感,花瓣叶片上的纹路也逐一进行了雕刻,精美绝伦,体现了工匠的高超技巧。中间部分的花卉纹样与藤蔓相结合,富有节奏感,增添了图案的多样性,且框架四周一改规整的四方形式,对边缘进行了曲线设计,柔化了整个结构布局。所形成的视觉形式不仅起到了非常好的装饰效果,同时,也以其特有修辞手法,传递出人们对吉祥如意生活的理性向往。

上述案例资料表明,用于民居建筑及其装饰的图形纹样,其符号象征的组合方式的视觉修辞都和人们抒发美好寓意的寄托有关,经由视觉修辞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而是经过长时间。文化的碰撞与交融而日积月累形成的,以此象征人们祈福和安佑的思想用意。

3.2 谐音、比拟、变形、夸张的具体方法

从上文例举的“福禄同春”符号组织结构和表意层次来看,装饰图形符号的建构,在视觉形式上离不开视觉符号语素点、线、面、色彩的集合和编码,在由底层结构向上层结构的编码过程中,它们都有各自的词性和语义规则。在语义表达上,其所指语意具有符号象征中外在形态与内在意义之间、本体与喻体之间、主体与语境之间等丰富的语义变化和语法修辞的种种关系。

由此可见,作为具有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基因的这些装饰图形符号的建构不仅考虑了其视觉形式上的审美愉悦,而且还关注到各种符号形态使用时所处的情境、不同词性及其延伸的语义。通过语法修辞关系的建构,如“蝠”与“福”“鹿”与“禄”之间谐音的修辞手法,来组合其话语表达中不同形象语言角色之间的形式逻辑关系,使视觉感性的符号形式获得对符号象征意义等抽象概念的意指。在民居建筑装饰图形历时建构中,其视觉修辞积累了大量的诸如借喻、谐音、比拟、变形、夸张等具体方法。此外,装饰图形夸张与变形的法还存在如几何、线性等具象、抽象形态的综合变形形式。这些艺术手法在装饰图形的视觉营造中具有积极的作用,通过夸张与变形能够使装饰图形作品去繁就简、去芜存菁,通过形象丰富的形态变化,获得理想的装饰效果,从而使表现对象的艺术形象更加鲜明,主题、思想和情感等更加突出。

4 结语

视觉修辞方法在明清鄂湘赣移民圈民居建筑装饰图形的符号建构中有很多具体的应用,千百年来形成了传统民居建筑装饰图形符号象征视觉修辞的基本谱系。这些修辞的手法在装饰图形符号的象征活动中,大多都是用小事物来暗示、代表一个远远超出其自身含义的大事物,实现“用具体的人的感觉可以感知的物象来暗指其某种抽象的不能感知的人类情感或观念。”而且作为一种文化传统,视觉修辞所建构的装饰图形符号因其可视觉感知的形象性、直观性成为传统建筑历时传承过程中必备的“语言”手段和表意策略被广为借鉴。因此,从修辞学认识的维度,将装饰图形纳入图像的范畴进行视觉修辞的研究,有利于探索装饰图形符号深层的修辞结构和编码规律,促进其文化基因的现代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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