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化对张炜早期中短篇小说的影响

2022-02-28 11:09全文静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2年2期
关键词:张炜

摘 要:张炜的早期中短篇小说创作受到齐地文化的深刻影响,比如人物身上萌发的不断汹涌澎湃的生命意识、独特的理想主义人文关怀,或者是永远期待着希望的理想主义色彩和对生态与自然的“反古”式关注等。齐文化的潇洒神秘、温润野性如同历史的巨轮缓缓驶过,给张炜的文学世界带来一片波光粼粼。

关键词:张炜 中短篇 齐文化

一个胸有成竹的作家进行文学书写时离不开三种背景:历史背景、文化背景以及精神背景。在这三种递进模式的书写背景构成的文学书写机制下,作家充分发挥写作的渲染渗透功能,在历史背景中渲染作家独特的文化记忆,在文化背景的奠基下渗透自己对于人生的精神体验。文化背景是人对生活、社会乃至世界思考的一个初始密码,也对作家的文学创作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齐文化的神秘气息与生命意识

正如莫言的高密文化、沈从文的湘西文化,作家的精神背景往往与自己成长环境中的地域文化相关。同是长成于齐鲁大地的当代作家,张炜文学创作的精神背景与莫言极不相同,它受到齐文化的深刻影响。齐文化浸透着海风的自由和潇洒,饱含着海水的湿润和温情,它时而慢条斯理,时而又带着一种野性。在齐文化的这片大地上,即使是泥土都带着一种潮湿的清香。张炜曾说:“我是生在齐国的,东夷,就是胶东半岛上。”这里长大的人天生就带有一种野性,天生就留恋海雾弥漫处的神秘,要探究张炜写作的精神背景,就离不开对这些野性、神秘的齐文化背景的探究。《狐狸和酒》中的狐狸能把灵魂附在女人身上要酒喝,《怀念黑潭中的黑鱼》里讲到黑鱼报仇的神秘故事,《父亲的海》中我在父亲出海采螺前做了一个离奇的梦。这些带有传奇意味的故事情节,这种“流浪”“自由”的狂想,不仅带有一种隐藏在历史中的文化背景,更可以追溯到千年前居于此地的齐国人。千年前的齐国人生活在这块三面环海的土地上,这里有数不清的奇人异事、变幻莫测的海上传说,远处迷雾笼罩下缥缈的仙山,港口里来来往往的货船带来每天新鲜的见闻。多么神奇的土地,生活在这儿的每一个人都像《古船》里的隋不召那样迷恋着海上流浪的生活,他们每天遇到一个稀奇古怪的人,但他们不通报名字,只是谈古论今、把酒言欢,这些齐国人具有包容的眼界和胸怀,和谁都能聊上两句,久而久之竟也形成了一种独有的齐国文化。千年以后仍旧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孩子,他们的精神里一定也遗传了这些生命力的因子,就像张炜笔下的男男女女,始终带着一种自然的野性。如《父亲的海》中一丝不挂干活的拉网人、一点也不害怕还跑过来买鱼的女人,还有《钻玉米地》里用流浪和停下这两个状态就足以写尽生活的外乡女人和闲得没事干就打一架的年轻男女。这种齐文化独特的生活态度和生命意识共同存在于张炜的众多中短篇小说之中。

二、齐文化渗透下的人文关怀

张炜早期的中短篇小说充满着温暖的人文关怀,融思想性、文学性于一体,尤其善于捕捉生活中的细节与闪光点。男女之间的感情从懵懂到热烈、父子之间的亲情从幕后到台前,芦青河的水浩浩汤汤、温柔而沉静,阳光洒下来,波光粼粼的是人性的光辉。对人类历史和行为的反思以及道德化的人性建构,是当下城市化进程中人性回归的迫切需要,也是文学作品呈现生活的理想要求。温柔纯真的达达媳妇、善良淳朴的春生妈妈、正直的看鱼铺子老人、勇敢追求爱情的村里女孩,这些人性书写其实与中国现当代作家们的创作有着强烈的不同,而我认为这是由于张炜早期中短篇小说深受家乡齐地文化的影响。

《天蓝色的木屐》讲述了性格泼辣的女孩小能和因为地主身份受到压迫后性子软弱的男孩大榕之间的青春与拯救的故事。《紫色眉豆花》讲述了女孩小疤与青梅竹马的春林之间的勇气与陪伴的故事。张炜的短篇小说大多是围绕着“芦清河”“海边”展开的,少男少女与老人是他短篇小说中最常写到的两类人。男女之间青春萌动的感情与果园、花草、野地、河流的气息交织流淌在一起,纯净的笔触朴素又满溢着诗情,一片生机勃勃的世界下,也许有历史遗留的伤痕仍然在记忆里阵痛,但张炜用他的故事告诉我们,总有一份感情会将它修复,也许更糟糕的事情还会发生,但是这种纯真的感情将会是永远的铠甲。《天蓝色的木屐》中的小能泼辣直爽,用自己的方式帮助男主人公大榕走出往日的阴影;《紫色眉豆花》中的小疤在春林离开以后帮着老亮头干活,在春林受伤残疾之后先想到的也是不能提腿的事,而是要说一说眉豆花。张炜短篇小说中的女孩子似乎都是这般真善美的性格,她们是张炜理想型人格的化身。

其次,天蓝色的木屐与紫色的眉豆花是两篇小说最明显的核心意象,其中也有各自的审美内涵。穿木屐是芦清河边的村俗乡风,木屐走起来咔嗒咔嗒的声音是作者记忆里听觉的刺激。在这种听觉的刺激下,人物的性格、故事的发展不断延伸,这就像《盗梦空间》里莱昂纳多不断旋转的陀螺。木屐的声音不停,小能与大榕这种纯真的情感故事就在芦清河边每一个角落里发生着。而紫色的眉豆花、散发着香味的眉豆花是作者笔下视觉和嗅觉的刺激,将少男少女的情怀牵扯在一起,也勾起作者心中美好的精神寄托。意象往往与诗歌相结合,正如张炜一向强调的那样:“小说也是诗,小说作家是诗人。”他用诗人敏感而多情的心思铺张开去写一部部暖心的故事,自然离不开对意象的运用。可以说,正是这些对不同意象五感式的体会,使得张炜的中短篇小说产生了独特的艺术魅力。张炜通过不同意象群落的精心营造,建构了其小说创作独特的文本形式,搭建了他理想与道德的精神大厦,形成了其“诗化小说”的艺术风格。

三、齐文化与道德理想主义色彩

张炜的文学如同一道从芦青河、葡萄园里吹来的清新的风,朴素又激情,它扎根于作者的童年记忆,以最诗意的旋律谱写文化坚守的意义。这首先体现在故事中人物性格的真善美上,尤其是以乡村女性为代表,善良纯真、泼辣潇洒,不屈服于命运又随遇而安。其次是張炜对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乡村生活的描写,那些充斥着汗水的勤劳的白天、宁静与祥和的夜晚,那些丰富精彩又淳朴率真的农村生活,嬉笑怒骂、敢爱敢恨的人情冷暖,还有你来我往、似是而非的人情世故,无一不是齐文化浸润后带来的水光。在张炜中短篇小说的文学世界中,场域建构是很类似的,如海边、河边、果园、乡村。在这种乌托邦式的理想空间内,活动主体的美好人性加上巧合的情节设想以及审美话语空间的自然安排,在朴素而诗意的文学语言下,道德理想主义色彩自然就蕴蓄其中了。张炜不正面描写历史的阴霾或者社会的黑暗,而是着笔于人性的再生和自然的回溯,一对老人生活在偏僻的山地边缘,野花野草是他们的邻居,猫狗公鸡是他们的儿女,这儿来来往往许多人,有喜爱花的人,还有迷路的动物,可是他们彼此理解、相互亲切,像是在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般美好地生活着。张炜赋予动物以人的情绪、赋予人以动物的习性,以农业社会中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对工业社会中资本对乡村的侵蚀进行抗争。小说的最后往往落到一个带有希望色彩的意象上去,例如《海边的雪》最后新生的小草,《天蓝色的木屐》最后夜空中传来的雁鸣,《达达媳妇》最后美丽娇艳的一朵野花,《父亲的海》最后父亲划亮的一根火柴,这种叙事特点使得读者在阅读后陡然升起一阵温暖,也淡化了情节曲折、反转带来的悲剧意味。

四、生态叙事和自然叙事

齐地有山有水、地广物博,张炜的生态叙事,或者说是自然叙事,一方面可以与张炜的道德理想主义色彩联系在一起,另一方面也可以说受到了齐地乡情文化的影响。对于经济的发展来说,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是一种道德理想,在城市文明日益壮大的时代,这更像是一种对以乡村为代表的那片理想净土的坚守和回归。张炜曾经把大地比作“伟大的母亲”,而在他的小说中,人与动物都是大地母亲的儿子。人对自然既有亲近之情又有敬畏之心,既要彼此理解又要相互扶持。这种对自然田园的坚守,对大海野地的回归,不仅体现出张炜独特的思想感悟和冷静的批判意识,也使得自己和读者得以在物欲横流的世界寻得一条鸟语花香的小路,回归宁静平和的精神家园。一片山脉、一圈平原、一条芦青河、一汪大海,整个半岛构成张炜写作的生态网络。山上的林木和动物、平原上的果园和庄稼田、芦青河边的村落、海滩上的鱼铺子,一年四季更迭,人性与自然变化。从《声音》《一潭清水》到《海边的雪》《老人》,张炜以一系列的中短篇小说告诉我们,自然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生活在半岛的生态网络里,抬眼就能看到树梢,闭眼就能听到鸟鸣,人要“融入野地”,与自然和谐共处。人不仅要爱人,还要爱山水,爱动物,爱自然,更要爱这种自由野性、宁静和谐的生活方式。比如他的早期短篇小说《下雨下雪》,第一部分写下雨,第二部分写下雪,两部分都以一句类似的话开始:“以前的下雨才是真正的下雨”,“以前的下雪才是真正的下雪”。这表明了张炜写作这篇散文的思想内涵——对过去自然与人之间的关系的追忆。

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中国的社会转型逐渐加快,经济发展将人与自然都纳入生产要素的范畴,人开始凌驾于自然之上,利益与欲望成了当下这个时代的基本主题。那种自然沟通生命的体验正在不断消失,而可悲的是大部分人忽视了这种变动。伴随着全球化浪潮、市场化配置而来的是人与自然的日渐疏离,而人类本身也承受了环境污染、生命委顿和精神变异的过程。人与自然的关系日益疏远,钢筋混凝土构建起新的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一段乡村发展的历史也可以被看作是人们对于自然的逐渐漠视,现代人与自然田园的精神依托关系正在逐渐消解。

张炜的早期中短篇小说语言自然、亲切,这些最贴近生活的语言和文字其实格外能表现出张炜对生命和生活最真挚的思考。《夜莺》中胖手的喜怒都非常鲜明,站在麦垛上的自由和欢喜,劝阻老二盘抽烟时反被说“你懂什么”时的生气,舒服了就倒立、翻跟头,不开心了就跑开,敬佩一个人就努力去接近他,被拒绝了也绝不会不开心,甚至她周遭的人、动物都显得那么可贵。在张炜的作品中,人与动物是平等生活在一起的,动物在他的笔下也有了灵性,正如《夜莺》中的夜莺仿佛与胖手相知一般。这种人与动植物之间的沟通在张炜的许多文学作品中都能看到,如《声音》中的二兰子身边始终围绕着许许多多的动植物,有老牛、小鸟儿、老野鸡、花儿、草、麦苗等。她每天忙活着为老牛割牛草,顶着露珠儿走在树林子里,与大自然亲密得仿佛一体。越是亲近自然、长在野地里的人,性格往往越是简单真实。当二兰子躲在灌木丛后面听到远处河西岸传来的声音“大姑娘来——小姑娘来——”时,她心里又是胆怯又是好奇,内心的震动在张炜细腻诗意的描写下生动又精彩。无论是真实的动物还是传奇的人物,在张炜的笔下都呈现出最打动人心的面貌。无论是写人性的纯真美好,还是写人性的善变,都有着令读者回味的悠长魅力。

《怀念黑潭里的黑鱼》中,作者以拟人化的动物形象与真正的人之间的传奇故事映射了人性的善变。这片黑色的沙土本来是一个谜一样的黑潭,一对老夫妇收留了一个黑鱼水族,然而不久之后,他们的善心在利益的驱动下变质了,张炜把这个故事讲得具有一些齐文化的神秘感。于是前来捞鱼的渔夫遭了难,老夫妇二人也很快病逝了。这样一个带有传奇性的故事显示了他对于自然、社会与人性的深刻思考与洞察,朴素的文字下是诗一样的韵味。对黑潭的难忘不仅是张炜的童心长出的枝蔓,也是他多年生活经历的积淀。同时,小说中对于黑潭周遭景色的描写也十分精彩:“水潭两边长了些野椿树,每到秋天,大霜把野椿树的叶梗染得彤红。树叶慢慢脱落,有的落在潭里,有的落在岸边。我们拣椿叶玩,把它编成一顶帽子戴在头上,学各种动物啼鸣。”这样具有生活气息的描写最容易感染读者。没有对生活的仔细观察,没有对美的敏锐感知,是写不出这样的文字的。此外,无论是这些野椿树还是枯朽的木桩,无论是木桩上新长出的蘑菇还是潭里又黑又亮的、肥硕的鱼,无论是路边香味扑鼻的野花还是一路上的荒草漫漫、丛林茂密,都表现出一派与大自然和谐的景象。作者来到这里,就如同回到了自己遥远又精彩的童年。站在这个地方看自己,说是一个流浪归来的孩子,思念起自己的母亲也就合情合理、令读者感同身受了。

分析了许多作品之后,再来思考张炜早期中短篇小说具有独特魅力的原因,不难发现,齐地文化对他的影响毋庸置疑。开放的民风,浪漫而热爱幻想的品质,对自然、野地和海洋的崇尚和敬畏,粗犷的生活态度,构成了张炜中短篇小说的独特魅力。齐文化的包容性和自由洒脱的人性铸就了张炜笔下人物强大的生命意识、动物与人之间亲密的關系、生命与时间之间的暧昧。这些早期的中短篇小说带着雨后泥土的清香牵引出了作者悠悠的童年记忆,别具一格,又异彩纷呈。

参考文献:

[1] 李前平.张炜小说意象解析[J].现代语文,2016(1).

[2] 郭杨丽.论张炜小说的生态书写[J].安徽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5(1).

[3] 龙其林.重寻荒野价值与融入野地情结——论《瓦尔登湖》与张炜生态散文[J].青岛科技大学学报,2015(2).

作 者: 全文静,鲁东大学张炜文学研究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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