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阅读文本 探寻理想人格
——以《烛之武退秦师》为例

2022-03-02 06:05吴云洁
学语文 2022年1期
关键词:烛之武退秦师秦师秦穆公

□ 吴云洁

语文是师生学习、研究汉语言文字及其构成的语篇文本,发现其语言组合规则并运用语言表达创作的一门学科。语言不仅是人类交流的媒介,而且是人类认识世界、探索新知和解决现实问题的工具,承载思维的载体。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提出了语文学科的核心素养是“学生在积极的语言实践中积累和构建起来,并在真实的语言运用情境中表现出来的语言能力及其品质;是学生在语文学习中获得的语言知识与语言能力,思维方法与思维品质,情感、态度与价值观的综合体现”[1],不仅从祖国语言特点与高中生习得语文的规律出发,还以语文学科核心素养为纲,以学生的语文实践为主线设计了18 个语文学习的任务群。任务群以发展学生“语言建构与运用”的素养为主,同时也重视学生的“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

从一定意义上说,语文教学就是教语言,不仅要准确理解语言的语义,也要理清语言组合的方式,还要把握语言所寄托的思想情感,更要感受文本语言所映射的独特的人格魅力。本文以《烛之武退秦师》为例,对文本语言展开深度解析。

一、读人物,理解记言叙事中彰显的人物之智

《烛之武退秦师》的标题是后人(《古文观止》编者)所加,其字面意为烛之武击退了秦师,其实意为“烛之武说退秦师”或“烛之武智退秦师”。

烛之武与秦王的一番说理是整个事件的重要部分,“记言只有发展成为叙事中的人物语言,才能与叙事中的记事一起推动故事情节向前发展,记言向人物语言的发展变化是推动史传叙事走向成熟的最主要的方法,单纯的记言如果不能发展成为叙事中人物的语言(对话与对白),成熟的史传叙事就不可能出现。”[2]基于此,我们学习本文需主要研究分析《左传》中究竟是如何塑造烛之武这一人物形象的,品味“记言”,进而理解其言语的艺术魅力及智慧。

为了回避与秦对抗,烛之武不是一上来就进行道义上的指责,或直接切入利弊分析,而是坦承“郑既知亡矣”,表面上看是示弱,实际上却是对现实清醒、理性的认知,意在向秦穆公传递一个信息:郑国对即将发生的战争后果非常清楚,不存任何侥幸,从而迅速瓦解秦穆公的戒备心理,同时也不动声色地满足了对方强国之君的虚荣心,更是打消了秦穆公内心可能持有的“郑国来乞怜”或“郑国来游说”的心理,从而开始有效地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也为接下来的利害分析扫清障碍。这是典型的似柔实刚的智慧,看似后退,其实为攻蓄势。既拉近彼此距离,又激活了对方的兴致,使之不知不觉入我思维,与我产生共振。同时我们还能看到,他的说理能充分抓住一个关键词——“益”,换位思考,转移论题,以于对方有益为前提,以利为核心,易于形成思维共同体,加速形成利益共同体,巧妙实现郑国的利益诉求。

从烛之武说理的逻辑层次上看:他首先站在秦穆公的立场上,权衡轻重,剖析利弊。接着从反面说理,郑亡并不益于秦,相反有害于秦,为什么这么说?第一,灭郑,郑将成为秦遥远的边地,可中间隔着晋,管理受制于晋,对秦无益。第二,郑亡,实际是增加了晋的疆土,对晋有益,对秦无益。所以他提出二个愿景:第一,是“越国以鄙远”很艰难。第二,“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很容易。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再从正面说理,如果不灭亡郑,把郑作为“东道主”,秦有外交使节,郑可以提供食宿的方便,这对秦有什么害处呢?“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烛之武不仅仅满足于逻辑推断,进一步推进用事实说理,言下之意与不知感恩、出尔反尔之徒合作,岂能轻易相信?这既是历史分析也是人性分析,用史实来实证晋的野心。进而推断,晋灭亡郑,扩张了东边的领土,再要扩张,就是向西攻秦,“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为什么秦穆公真的相信了?因为晋国“何厌之有”是一个铁定的现实,所以东封、西封只是迟早的事情(事实上在公元前627年,秦晋真的发生了崤之战,充分验证了烛之武的论断)。这一下说到关键,秦伯毫不犹豫地与郑国结盟,为了避免烛之武分析的不利情形的发生,还特地派心腹之将来协助,正说明他对烛之武“现实”分析的高度认同。“阙秦以利晋”关键词“利”,结果就是损秦有“利”于晋,秦也别无选择。烛之武在策略和战略上全面的考虑,《孙子兵法》上叫作“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谋攻篇)。

所以,烛之武先以退为进,放低姿态,使秦放下戒心;后从现实角度就攻郑一事,晓以利害;接着依据史实,点明晋国不讲诚信的恶劣本质,识破秦晋貌合神离的关系;最后揭示晋国贪婪扩张的野心,并揣测未来,警醒秦国。他层层推进,逻辑严密,善于分析利弊,善于利用矛盾,还善于揣摩心理。

再从烛之武说话语气看,我们会发现凡是站在秦国立场的话语,都用陈述句,而且加上相应的语气词,语气平缓,便于对方接受。涉及晋国的说话,都用语气最重的反问句,意在引起秦伯的注意和警觉(三连问)。说理缓急有致、扣人心弦。

因此,烛之武的说理过程能视对象、抓核心(内容)、有逻辑、重语气,充分体现人物说辞的语言艺术和其中蕴含的智慧。“记言”发展到《左传》,其在叙事中的作用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叙事主体依据叙事需要虚构人物语言,使“记言”真正成为了叙事的重要内容。人物语言不但能够推动叙事的发展,“编造”文学情节,同时又解决叙事空间和叙事主体的难题,把人物行动隐含在人物的语言中,这些都一点点的增强了叙事的文学性,可以说“记言”是《左传》的一种文学叙事手法了。

春秋这个战乱纷纷、动乱的年代,各诸侯国为了获得自己最大利益,为了称霸中原,倚强凌弱,攻伐兼并。他们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正如孟子所说“春秋无义战”。而在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春秋,烛之武是一位英雄,一位在危难之时心里有国家、一位在个人与是非选择中有宽阔胸怀的英雄,他的身上充分体现了中华文明之光。

二、读文本,品味不言之“言”中暗寓褒贬

有一类文章,作者是以不写而写、不说而说来传达写作目的,而读者不仅要对有形文字进行赏读,更要品味其无形的意蕴。《左传》是记事和记言的结合,而在烛之武的劝说过程中,作者为什么对秦穆公只有一句“秦伯说”,其背后是否有“不言”呢?一个“说”字,内涵丰富,充分体现了“一字寓褒贬”的春秋笔法,作者传递了秦伯见利忘义、虎狼之君的本性,而对烛之武寄予高度赞赏和褒扬。

文中有多处“不言”但意味深远之处。如佚之狐举荐烛之武,其“不言”之内涵:郑国此次面临危难,能解围者唯有烛之武,内容上显示烛之武的分量;结构上构成一个悬念,此人究竟有何办法?又如,烛之武“夜缒而出”的细节,国君派出外交使者,为何选择在夜里出使,不从城门走出而从城头上用绳子吊下来,外交使者不敢白天公开出来,城门不敢开,这是情节的进展,又是用这一细节说明原因,军事形势的“危”“急”,也暗含之前国君为何“求”,还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有“过”。所以,“夜”“缒”二字充分体现《左传》用词精准严密,也是作者对烛之武孤身赴险、慨然赴命的褒扬与赞许。再如,晋文公打着王道的旗号却奉行霸道,也可在“不言”中体会得到。出师伐郑讲的是利和益,其实就是霸道;霸道讲不成就换用另外一套话语,大讲仁(义),“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借助过人家又损害人家,明显不仁。这话语的背后应该看出晋文公的两面性。既然讲仁义,那出师伐郑,又为何发动流血战争,这一切都留给读者去判读(“不言”)。

此刻烛之武自身处境也是相当尴尬,如,“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许之。”这番话语中有悲愤、有牢骚,有表达个人不满情绪,但是他“怨而不怒”,深明大义,以大局为重,坚守礼义,显示一位老臣的忠诚,是一个真正有担当的“儒家义士”,他的身上充分体现了中华文明之光;其中也寄予了作者对烛之武坎坷、落寞、悲壮的人生命运的同情与不平。面对郑伯的请求,烛之武积压多年的委屈、愤激终于冲决而出。自己从壮年到老年,一直被视为“不如人”,不是一生被弃置的状态吗?冯梦龙在其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有过详尽的介绍。小说中的烛之武叫烛武,考城人,三朝老臣,一生未得擢拔,在郑国一直担任“圉正”(养马的官员)。被举荐使秦时,已年过七十,须发皆白,身子伛偻,步履蹒跚。

因此,在以人物为中心的叙事文中,人物的行动无疑充当了十分重要的行为者角色,叙事作品只有有了人物的行动,才能造成事件由一个状态向另一个状态的转变。《左传》在叙事的时候,为了简洁流畅,常常把人物的行为隐含在人物的语言之中,人物的行动并没有被直接叙述出来,而是用人物语言暗示或侧面反映人物的行动。文中其他人物对烛之武的烘托作用,也充分体现了作者的隐藏之意。这就是《烛之武退秦师》在写法上寓褒贬于笔端,微言大义的春秋笔法。

三、群文阅读,高阶思维,探寻作者在记史类文学作品中的理性表达

语言是客观的存在,一旦成为作家表情达意的媒介时,不仅具有了浓郁的主观色彩,还带有鲜明的作家气质。在艺术感知和创作的过程中,作家往往通过联想和想象表现喜怒哀乐的情绪,表达对事物和现象的认知、看法、思绪、态度,具体描画出特定时刻、特定情景、特定氛围所能够给人带来的生理和心理的对应,进入一种神与物游、物我一体的境界。

《春秋》中对这段历史的记述:

僖公三十年,春王正月。夏,狄侵齐。秋,卫杀其大夫元咺及公子瑕。卫侯郑归于卫。介人侵萧。冬,天王使宰周公来聘。公子遂如京师。遂如晋。

《春秋》用六个字(加点)简明扼要概括了这个事件。而《左传》在叙述秦晋围郑这场事件时,情节跌宕起伏叙事详细,可以说正因为《左传》才有了“春秋”的生动,让我们可以在这宏大叙事中寻找历史生活的细节,品鉴鲜活的人物。

同样是这段郑出使退秦晋的历史,我们可以再比较一下司马迁《史记》中的记载,做进一步探究。

三十年,穆公助晋文公围郑。郑使人言穆公曰:“亡郑厚晋,于晋而得矣,而秦未有利。晋之强,秦之忧也。”穆公乃罢兵归。晋亦罢。

——《史记·秦本纪》

四十三年,晋文公与秦穆公共围郑,讨其助楚攻晋者,及文公过时之无礼也。……郑人患之,乃使人私于秦曰:“破郑益晋,非秦之利也。”秦兵罢。

——《史记·郑世家》

通过比较,我们可以思考烛之武真的是仅凭一己之力“说退”秦师而解救郑吗?郑退秦、晋,在《史记》中仅用“乃使人私于秦”“郑使人”,甚至连烛之武的姓名都没有出现,这又是为什么?笔者认为:《史记》被誉为“史家之绝唱”,记史更多的是从历史学家角度观察事件的发展,历史事件的发展必有着各种综合因素,有其客观性,因此司马迁记史更多是为了表达历史发展的本质规律,人物刻画也是为展现性格决定命运,表达鲜明的个性,而不是为了褒贬人物。再看孔子记史(《春秋》)则是暗寓褒贬,借历史阐发儒家理想,儒家精神的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更强调的是人格、使命、精神价值对历史发展的影响。由此,《左传》为《春秋》作注,塑造烛之武这一人物,作者是有所寄托,危言以存国之智,杀身以成仁之勇,这样一位集“仁义礼智”于一身的士人形象,寄予了作者对儒家义士理想人格的赞美和褒扬,呈现了其儒家思想立场,对人性复归“仁义”的呼唤。其次,在那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礼”是社会价值观的最高诉求。《左传》记史只是手段,代圣人立言是其目的,借《左传》充分表达作者对儒家理想人格的精神追求。

综上所述,语文教学过程中的文本解读,如果无视关乎文本生命的情感与思想,而单纯获得一个空洞的形式、框架、模型乃至范式,这种抽象的趋同只会带来文与人的分离、情与思的肢解,最终导致鲜活经典个性的生命终结。文本的生命整体性,自始至终都栖息在语言之中。因此,解读文本以语言为中心的深潜、涵咏和关照,才能获得对文本生命整体感的认知,才能通过文本这个窗口去认识作者,感受他的精神气韵和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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