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综合创新”文化观的阐扬与践行

2022-03-02 06:45耿彦君
衡水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张申府三流合一

耿彦君,汤 超

(1. 辽宁理工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锦州 121000;2. 辽宁省政府 办公厅,辽宁 沈阳 110081)

新中国成立前张申府先生率先提出罗素、列宁、孔子思想“三流合一”的构想[1];改革开放时期张岱年先生则首次提出“文化综合创新论”的主张[2]252;21世纪初方克立先生又提出了“马魂、中体、西用,三流合一、综合创新”论[3]146。秉承或支持这一文化主张的一派,被称为“综合创新派”。学界通过对这一派文化主张的多年阐扬,“发表了许多很有见地的文章,做了一些扩展性研究”[3]143,该派的主张也在相当范围内取得共识,却也存在着某些质疑。虽然在质疑的内容、形式或方式上有所不同,而问题主要还是集中在对这一文化观特别是“马魂、中体、西用”论的“阐扬与践行”上。笔者就此问题谈几点看法。

张申府在 1932年刚刚提出罗素(百提)、列宁(伊利奇)、孔子(仲尼)思想“三流合一”之时,并未引起学界的注意;与此有相似境遇的是新中国成立后张岱年再提“文化综合创新论”之时,其关注度和影响力也不大。以致20世纪90年代初张岱年给方克立去了一封信,信中提道:“我们主张‘综合创新论’,是既符合马克思主义,又符合国情,但响应的人似乎不多。美籍华人学者林毓生提出‘创造性的转化’,却受到多人注意。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自古如此。希望您大力宣传‘综合创新’之义。”[4]自那时起,方克立依照张岱年先生“希望您大力宣传‘综合创新’之义”的嘱托,发表了多篇文章和讲话,大力宣传和深刻阐述这种文化观,并在此过程中对其作了重要的发展和深化。

方克立于 2006年提出了“马魂、中体、西用”论,同样也遭到了某些质疑。这让我们看到,尽管在马克思主义早已居于主流和指导地位的今天,但在如何处理好“中、西、马三大资源”的整合上,确也问题多多。我们觉得,之所以会对“综合创新派”的文化主张有这样或那样的疑虑,大概主要缘于如下几个因素:

第一,“阐扬”与“践行”二者本应是相入相即的关系,人们却在一定程度上将其割裂成了两片。在某些人看来,“阐扬”与“践行”之间并无内在的关联,是分离的。但我们的观点与此不同,认为二者之间不仅相互包含,在一定条件下,“阐扬”就是“践行”,“践行”就是“阐扬”(当然这与王守仁“销行以为知”的“知行合一”论有本质区别)。

第二,从某种角度讲,“阐扬”与“践行”是同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既曲折又复杂,它包括从自发到自觉、由浅显到深入、由简单到繁复及由部分到整体等。如果把这样一个有机的过程分解为断裂性的单纯的前后相续的过程,就会容易产生实践和认识上的偏差。

第三,人们没有看到“综合创新”文化观一经被提出、阐扬之时,实际上就已经在“践行”了,甚至可以说早在“提出”“阐扬”之前就已经开始践行了。首先,从注释的形式上看,就早已摆脱了传统的经传注疏的方式;其次,从内容上看,“中西、中马、西马”之间也早就在互动、互鉴、互释、互融了。只不过“践行者”自己可能尚未自觉到这一点,没有自觉到“阐扬”这一理论活动本身就是在“践行”,二者之间也是在互动。人们也没有看到,“中、西、马‘综合创新’实质上就是‘马魂、中体、西用’有机统一的综合创新”[3]143。

第四,“三流合一”的“阐扬”与“践行”是一个充满了矛盾运动的过程。即使解决了旧的质疑,还会产生新的质疑,这个过程永远不会止息。在中、西、马三大思潮对立、互动、互融的三流合一过程中,已有众多“合流”成功的案例。如毛泽东军事哲学思想的形成和发展就是“中、西、马三流合一”的光辉典范之一。

所以,我们要对上述问题一一加以分析,来充分理解理论的“阐扬”与“践行”(或有人将其称为“理论的提出”与“理论的实施”)之间的辩证关系。分别看一看张申府、张岱年、方克立三位先生在他们的那个时代,是怎样阐扬和践行这一“合一”的。

一、张申府之“三流合一”说

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发展史表明,从鸦片战争起一直到十月革命前,中国社会发展道路的选择和思想文化论争的中心问题集中体现在所谓“古今中西”之争,即新学与旧学、西学与中学之争。毛泽东曾将其定性为是资产阶级的新文化与封建阶级的旧文化之争。

习近平总书记于2016年5月17日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说:“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是以马克思主义进入我国为历史起点的,是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逐步发展起来的。”十月革命前,我们的时代中心问题是“中国向何处去”“中国文化向何处去”?“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主义,也就是说,十月革命以后,马克思主义理论进入中国,成为影响百年中国历史进程的最重要的一种思想文化,它也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文化。自此,所谓时代的中心问题就已不再是“古今中西”之争,而是转化为中、西、马三者之间的关系了。由此可见,这个历史起点指的就是“十月革命”,马克思主义进入中国,其对中国思想史具有极其重要的转折意义,其突出表现就是在这一时段前后的“时代中心问题”之转换与中国思想界格局之变化。

张申府提出“三流合一”的时代背景,如果根据方克立“三大思潮对立、互动”的理论来推测,那个时候“中、西、马”三大思潮之间已经在互动、互融了。

那一阶段“中、西结合”“中、马结合”的成果,如梁漱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如郭沫若早在20世纪20年代就已经能够熟练地运用唯物史观来指导自己的学术研究,1930年出版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就是其运用唯物史观的成果之一。郭湛波把郭沫若视为当时近五十年中国思想史上第三阶段的代表,曾这样评价他:“先生之文学影响固大,而其在近五十年中国思想史之贡献,在拿唯物史观的方法来观察中国社会史。从《诗》《书》《易》,和甲骨文字寻出可靠的资料;从这方法和资料产出的成绩,就是他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5]值得一提的是,著名的资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胡汉民先生在应用唯物史观方面也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于1919年10月、11月在《建设》杂志上连载《中国哲学史之唯物的研究》一文,即是用唯物史观研究中国哲学史的开端,从此开辟了中国哲学史研究的新途径,也开了应用唯物史观研究中国文化思想史的先河。这些事实已经证明,进步的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认同已经开始转化为他们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方法,达到了自觉运用的程度,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关注的。

还有一点要说的是,那一阶段也正处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传播发展的高峰期,是被“唯物辩证法席卷”的时期,是被讥为“满坑满谷”的时期。正如有些学者所言,如果一个大学教师课上不讲几句“辩证法”,学生们定会认为这个教师没有水平。更值得称道的是,唯物辩证法席卷全国的大势,就连马克思主义的反对者张东荪也承认:“无论赞成与反对,而唯物辩证法的闯入哲学界总可以说是一个事实。”[6]虽然他曾用“满坑满谷”“十分猖獗”这样的词来形容。那个时代,众多的青年人心仪唯物辩证法,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同时,这也是唯物辩证法的反对者为什么要挑起论战的主要原因[7]。

这些情况足以说明张申府提出“三流合一”的构想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主观臆断之说,而是有充分的客观根据。张申府在这一时期提出这样的文化主张,虽在当时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也未被时代选择,却也已经足以说明和证明了张申府先生的理论视野和远见卓识。

二、张岱年之“综合创新”论

张岱年于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提出的“文化综合创新论”[2]252,为“综合创新派”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张先生已是这一派的“擎旗引路”人。张岱年此论的提出也不是随感而发,而是基于对“三流”不断地互动、互融、“合一”过程的认识而进行的概括和总结。我们这里也仅以张岱年本人在这一时期的理论活动,特别是他在“唯物辩证法论战”中的地位和作用为例进行阐述。此外,他在中国哲学史研究方法论方面的重要贡献,将另行撰文阐发。

学术界一般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主要代表是毛泽东、李达和艾思奇,他们的贡献分别为实践化、理论化和大众化。张岱年在这一过程中也是重要代表之一,他的突出贡献就是亲身参与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过程中三次重要论战之一的“唯物辩证法论战”,且是重要参与者之一。

如果就叶青(任卓宣)汇集当时论战文字而编辑出版的《哲学论战》一书而言,共收入 40篇文章,其中张岱年的文章就有 5篇,分别是:《论外界的实在》《辩证唯物论的人生哲学》《辩证唯物论的认识论》《辩证法与生活》《相反与矛盾》。据此可知张岱年实为该书中收入文章最多的作者之一,我们也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张岱年是唯物辩证法论战的重要参与者。

作为张岱年论战对手的叶青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对当年的一些事情还念念不忘,他说:“他们攻击我的问题,集中于前面说的三个,依发表先后言之,则有蜀城之《哲学底存废问题》,……张季同(即张岱年先生——笔者注)之《评叶青〈哲学问题〉及〈哲学到何处去〉》,何封之《叶青底辩证的唯物论》,光明之《叶青反辩证唯物论的三部曲》等。”[8]由此可见,叶青已经把张岱年视为此次论战中自己的主要论敌之一了。同时也说明了张岱年很早就参与了哲学论战,只不过有间接参与和直接参与的不同罢了。

在我们看来,批判反马克思主义和假马克思主义,捍卫和践行马克思主义的本身就是在践行“三流合一、综合创新”的文化观;所以,因为作为“践行者”本身的“我们”就在“践行”之中,就不应该再到“践行”之外去寻觅“践行”了。

张岱年于2004年逝世后,方克立在2005年3月连续发表了两篇重要文章,深刻总结和高度评价了张岱年对 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史的重要贡献和历史地位。方克立的观点,一是把张岱年与王船山哲学的历史命运来作比照、并褒,实际上是预言了张岱年思想的光辉前途;二是把张岱年的“天人新论”与毛泽东的“两论”并举,认为二者同开创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优秀传统相结合的道路,二人均为创建中国作风与中国气派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做出了重要贡献。方克立分别以毛泽东与王船山作为参照系,赋予张岱年思想以崇高的历史地位,这在中国哲学界还是第一次。在方克立看来,尽管是在 21世纪的今天,在中国的哲学和思想文化领域,中西马对立互动的基本格局并没有改变。张岱年在半个多世纪以前所倡导的以辩证唯物论为基础和主导的“中、西、马三流合一,综合创新”之路,仍然是 21世纪中国哲学发展的正确方向和现实道路。

三、方克立之“马魂、中体、西用”文化观

随着中国哲学史学会张岱年学术思想研究专业委员会成立以来,学界对二张及方克立倡导的“三流合一、综合创新”论的探究已步入了新的阶段。方克立先生去世后,2021年 4月在上海又专门召开了“方克立先生学术思想研讨会”,并于 2022年 4月《方克立学术思想研讨选辑》由人民出版社出版。“马魂、中体、西用,三流合一、综合创新”的研究工作进一步深入展开。

学界曾有人对方先生的“马魂、中体、西用”论提出质疑,认为“马魂、中体、西用”的三元模式仍有局限性,不能片面地夸大其适用范围和解释效力。实际上,它仍存在进一步探讨的理论空间,我们只能有条件地说明一定的事物、现象和关系。就这些而言,方克立自己也说过,“比如杜维明先生在一次国际会议的发言中说,‘试问一个才不到百年的湍流如何抗拒有五千年源远流长的大河,只有融入才有前途。马克思的儒家化比儒家的马克思化较合情理。’显然他还是坚持以儒学为‘文法’、以马克思主义为‘词汇’的观点,是这个观点在‘谁化谁’问题上的再次明确表达。2015年在上海召开的纪念冯契先生百岁诞辰学术研讨会上,成中英先生提出‘中本、西体、马用’说来同我讲的‘马魂、中体、西用’唱对台戏,颇为引人注目”[3]140。后来也有学者提出异议:“方先生的‘马魂、中体、西用’,像《中国哲学史上的知行观》这种,则实际上只有马克思主义,既无中体,也无西用。我觉得这些提法实际是一个经不起分析的糊涂概念,像庄子讲的‘混沌’,日凿一窍,一加分析,它就死了。”[9]

其实,方克立对其理论本身阐发得十分清楚。时至今日,通过几经对“马魂、中体、西用”论此中义理的阐发,学术界已逐步认识到:中西马三学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简单的古今中西之争的问题了,而是当今中国思想文化格局中三者共生并存的内部多元性(或称为一体多元)的问题了。但这里关键是如何看待和理解今天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流、主导地位与中国文化的主体地位之关系的问题。按方克立的阐释,在当今中国思想文化格局之中,在一定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马学)与中国文化(中学)都具有“体”的优位性,不过前者(马学)是主导性之“体”,后者(中学)是主体性之“体”,二者既不能混同,而又彼此构成一种“相需”的关系,只有“强‘魂’健‘体’,‘魂’‘体’相依”才能成其大用。然而欲其成大用,必得以其为现实工作中的方法论指导原则,要把“马魂、中体、西用”说落在实处。如若不能突破藩篱(亟须践行、践行,再践行,践行之中有藩篱),那就真像有些学者所言,那只是一个糊涂概念,一句空洞的口号而已了。这就要求在实际工作中严格以“马学为魂,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三流合一,综合创新”说作为方法论指导原则,同时也必须要有“敏锐的政治责任感”和“高度的历史使命感”,可以说这既是方克立的文化观,也是由理论转化为实践的必要前提和条件。

方克立这样认为,自“五四”以来的中国现代思想史,从“问题与主义论战”“科玄论战”,直到20世纪 80年代的文化大讨论。虽然其间发生过一次又一次思想文化论战(也包括如“唯物辩证法论战”),但基本上都是在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派、自由主义西化派和现代新儒家三派之间展开的。三派之间在这几十年来,虽互有消长,却还都有不衰的生命力,相互之间展开了错综复杂的思想斗争。在今天中国思想界,最活跃的还是这三个派别或三大思潮。几十年来鼎足而三的形式,很值得我们认真思考、总结和研究。那么,“三个派别”“三大思潮”是否就是我们当今学术界所指称的“三流合一”之“三流”呢?在笔者看来,其差别并不大。就此而论,自“五四”以来,不论是“三大思潮的对立互动互融”“百提(罗素)、伊利奇(列宁)、仲尼(孔子)三流合一”综合创新,还是“马魂、中体、西用”,从某种角度讲,都是“三大思潮对立、互动、互融”这个过程中的一个环节、一个部分。就整个过程及每一个环节、部分而言,都是这个思想文化历程本身的运动、践行与阐扬;尽管在不同的阶段其体现的侧重点不同,表现方式也不同,但却是“即阐扬、即践行”,再无须怀疑它的“真实性”和“效用性”。

四、结论

综上所述,由张申府、张岱年、方克立等相继提出、阐扬、践行的“三流合一、综合创新”的文化主张早已不仅仅是文化观,也是方法论,是一辩证的发展过程。其中方克立的“马魂、中体、西用”论的提出更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第一,对近代以来(乃至包括对先秦、两汉、魏晋、宋明以来关于“体用”范畴内涵的逻辑演进及择取使用其不同含义等方面的变化)中国思想文化界以体用模式讨论文化问题之有关思想进行了挖掘、梳理、继承与变革;充分体现了继承性与创造性、民族性与时代性的统一。

第二,以“魂、体、用”三元模式取代了原来的“体、用”二元模式,这无疑是丰富且深入探究“综合创新论”的新模式,开拓了研究中国新文化建设的新途径;同时也克服了张申府、张岱年两位先生“三流合一”中的某些局限性,可谓另辟新径。

第三,是一种里程碑式的“继往开来”。既是对以往事实上的“对立、互动、互融”“三流合一,综合创新”思想文化历程的概括和总结,也是为以后的“合一”工作开拓了更加丰富多彩的吸纳、融合方式和途径;同时,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彰显和坚定了我们的“理论自信”和“文化自信”,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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