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报刊对外国翻译概貌及翻译理论的引介①

2022-03-03 21:11管新福
翻译界 2022年2期
关键词:泰特外国译者

管新福

贵州师范大学

翻译是促进文化交流的重要媒介,更是人类知识实现共享的关键通道,因为各国、各民族语言之间的差异一般无法消弭,必须依靠翻译来实现贯通。事实上,在整个人类历史发展的长河中,语际翻译几乎同语言本身一样古老,翻译在世界各民族中都是一门十分悠久的学问。比如,中国汉唐时对印度佛经的翻译,古希腊对犹太教经典的翻译,古罗马对古希腊元典的翻译,欧洲各民族国家建立后对《圣经》的民族语翻译转换,等等,都是世界译史上的名例。翻译是语言之间的转换行为,各国、各民族的翻译活动有诸多相通之处。“翻译作为人类的一项普遍性的文化交流活动,自然会遇到许多带有共性的问题,也会在几千年的翻译实践中,积累一些可以相互启发、相互借鉴的经验。在这个意义上说,翻译理论研究不能与本国翻译实践相脱节,并不就意味着对别国、别的民族的翻译实践或理论研究成果的排斥”(许钧,1998:521)。在我国翻译史上,清末民初是极为重要的时段,不但所译类型繁多,译文量也十分庞大,尤其是报刊媒介的勃兴,加强了和受众群的联系,为翻译文本的快速流播搭建了平台,大量外来文献都首选报刊发表,进而形成专书、专著。随着翻译规模的扩大、翻译家群体的增多、翻译问题的不断涌现,中国翻译界对外国翻译概貌和翻译理论的阐述也开始多起来,并通过报刊这一有效媒介刊发传播。这一方面为清末民初的西学翻译提供了外来范本,另一方面也为中国近现代翻译理论的建构搭建了理论平台,对规范近现代译者的翻译活动、构建中国特色的翻译理论颇具影响。

1 近现代报刊对外国翻译概貌的评介

翻译作为一种普遍的文化交流方式,既有差异性也有其共通性,而翻译中出现的困惑也是很多翻译家面对的普遍问题。尤其在清末民初翻译量暴增的时代,很多译者来不及精打细磨,错漏译作并不少见,急需翻译方法论上的规范指导。这时报刊刊发的外国译论的介绍文章,可给翻译家的翻译实践提供外来经验。但对近现代报刊上关于外国翻译概貌和翻译理论的文献,学界重视和梳理明显不够,很多卓有见解的翻译理念没有被及时挖掘,任其躺在故纸堆里,实为憾事。当然,这主要与近现代报刊种类繁多、大量有价值的信息容易被生命短促的报刊淹没,且整理、辑录难度较大有关。就目前晚清民国报刊登载的外国翻译概貌和翻译理论情形而言,很多文献的史料价值和理论价值都是非常大的,至少能在某种程度上丰富中国近代翻译史研究。比如,郑振铎的《俄国文学史中的翻译家》《译文学书的三个问题》、陈宪和的《对于翻译问题的意见》、邢鹏举的《翻译的理论与实际》、希和的《论翻译的文学者》、董秋斯的《论翻译原则》等文献,均不同程度上涉及外国的翻译概貌和翻译理论问题,也有外国翻译家成功经验的介绍和评述,篇幅长,信息量大,值得译界认真梳理。这些文献能为我们全面审视近现代外国翻译概况、了解外国翻译理论提供第一手资料,也可将之与中国传统翻译活动及理论构建进行对析,以凸显中外翻译史及其翻译理论的各自特质。譬如,近代以前西方的翻译家,关心的问题是如何正确翻译希腊、罗马文学文化典籍以及基督教的《圣经》,所采用的方法是语文学,注重原文的文学特征,热衷于讨论翻译者是该让读者向原文靠拢(直译),还是让原文向读者靠拢(意译)的问题。而近代以后,翻译家则开始转向在语言与思想范围内讨论原文的理解问题,这和中国古代汉唐时期佛经翻译的实践、明末清初西方自然科学翻译的理论观念有很多相似之处。

通过史料考索,我们发现,对外国翻译概貌和翻译理论的介绍清末就已出现,但在“五四”之后才逐渐增多起来,这与民国外出人员和留学生群体的增加、对域外世界的认知趋于全面有着密切关联。随着外部知识的丰富,很多有留学或游学经历的新文化运动中坚、翻译家和作家开始通过报刊发表介绍外国翻译概貌及翻译理论的文章,借此为中国译界提供域外参照,助力中国文学文化的现代转型。在这些文献中,有几篇值得重视。

一是郑振铎的《俄国文学史中的翻译家》。郑振铎在开篇即强调了翻译的关键作用:“翻译家的功绩的伟大不下于创作家。他是全人类的最高精神与情绪的交通者。……唯有文学是满含这人类的最高的精神与情绪的,由文学的交通,也许可以把人类的误会消除掉了不少。所以在世界没有共同的语言之前,翻译家的使命是非常重大的”(郑振铎,1921a:78)。循此展开,他向国人绍述了俄国外来文学的翻译概况,首先介绍了俄国文学史上第一个产生影响的翻译家克雷洛夫(Kfrylov)。正是克雷洛夫将法国著名寓言作家拉封丹(Jean de La Fontaine)的作品译介到俄国,俄国文学才以此为据创作出自己的民族寓言。郑振铎还强调,克雷洛夫的翻译不是直译,而是有“再作”的痕迹,“取了同样的题目,一切详纲虽也同原文一样,然而导出却带着他自己的色彩在里边”(同上:79)。郑振铎也据此说明在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初翻译外来文学之时,对原文进行改写、删节、归化等现象是非常普遍的,这是翻译领域存在的一种世界性现象。接着郑振铎介绍了俄国早期另一重要翻译家楚科夫斯基(Жyкo'вcкий)的翻译活动,对其翻译荷马史诗、德国诗歌的成就进行述评。在具体翻译过程中,楚科夫斯基遵循“不要把好诗变坏了”的翻译原则,在俄国翻译史上影响极大。之后郑振铎又介绍了福士忠实翻译贺拉斯(Horace)的诗歌,葛北尔精准翻译歌德、莎士比亚和拜伦等人的作品,美亨洛夫翻译海涅的作品等,粗线条勾勒了俄国翻译欧洲文学的大致情况。而当时我国译者对世界各国之间的翻译概貌所知甚少,郑振铎的这种引介是非常有参考价值的,体现出新文学家敏锐的洞察力。郑振铎还指出,俄国对西欧文学的翻译在方法上亦有诸多可供我们借鉴之处。俄国的翻译家们一是十分重视对西欧经典作家作品的翻译,并强调译文的忠实性,二是对诗歌翻译的改写、增删等问题已有明确探讨,已经认识到诗歌翻译的难度,这对中国现代翻译家形成合理的翻译观念具有重要启发。

二是蒋百里的《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翻译事业之先例》。与郑振铎关注俄国翻译概貌不同,蒋百里将重心瞄向了文艺复兴时期欧洲几个主要国家的翻译概貌。他梳理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翻译史,重点评价了路德(Luther)的《圣经》翻译经典例证。对于该文的撰写目的,他说:“西洋翻译事业各时代亦有其人物与特色,顾吾独举文艺复兴时代之一小部言之,盖不仅以翻译事业以此时代为最盛,尚有特别二事与中国现代有共鸣之致,可以使吾人发生绝大之兴趣,且可得重要之教训是也”(百里,1921:69)。蒋百里通过对路德《圣经》翻译成就的评述,指出优秀的译文对现代民族国家语言规范的重要作用。路德之于德国近代语文形成的关键性,犹如但丁之于意大利民族语、莎士比亚之于英国现代英语一样。进一步细化到路德的翻译层面,蒋百里指出路德《圣经》翻译之所以成为译界范本,有几点原因使然:“(甲)路德自身之人格与原书精神上之联系;(乙)路德之主义与其翻译事业之关系;(丙)选材之慎用力之勤态度之谦;(丁)天才之原动”(同上:72)。蒋百里的评价十分精到,为国人展现了一个优秀翻译家应该具备的素质。除路德外,蒋百里还介绍了法国安岳(Amyot)的翻译活动对法国近代民族语言、文字规范和民族性情塑造的现代价值。通过对文艺复兴时期欧洲若干重要翻译家翻译经历的梳理和总结,他最后亮出自己的翻译观点。

(一)吾侪今日之翻译为一种有主义之宣传运动。

(二)吾侪今日之翻译负有创造国语之责任。

(三)翻译事业之成功者在历史上有永久至大之光荣,其成功条件:(甲)译者著者读者有一种精神上密切关系;(乙)翻译者视翻译为一种“生命”“主义”之事业。

(四)无论何种至善之翻译,必有一二不满之批评,然于译者本身之价值,绝不因批评而增损。(百里,1921:77)

蒋氏虽不是以翻译家名世,但他通过对西方世界一些重要翻译现象的爬梳,立足中国现实需求进行思考,指出翻译批评对翻译活动的促进作用,有效归导出一些对“五四”前后中国翻译家颇有指导性的翻译观念,尤其强调一个民族翻译外来经典对本民族现代语言规范的重要性,这对于倡导白话文运动、强调文学文化现代转型的20世纪前半期的中国而言具有深刻的启示性。

三是戴镏龄的《文学·艺术·音乐·戏剧:英国文艺史上翻译时代的翻译风气》。戴镏龄整体梳理了西方翻译的历史递延脉络,集中述评文艺复兴前后英国文艺史上的翻译实践,得出对外来文学文化经典翻译是促进一个国家文学文化进步的基础这一结论。戴镏龄指出,英国文学艺术之所以在文艺复兴时期取得了过人成就,这和他们重视对古希腊、意大利、法兰西、西班牙等其他民族的优秀艺术作品的翻译和吸收分不开。戴镏龄以查普曼(Chapman)翻译《荷马史诗》为例,具体引述了查普曼对翻译古希腊文学经典所持的态度,以期引起国内翻译同行的重视。

对于一般的作家,尤其像荷马这样的作家,逐字直译乃是迂腐可笑之事。据何瑞士和其他第一流的翻译理论家的意见,聪明的翻译家不依照原著字句的数目和秩序,但忠于内容,细心推敲每句的意义,然后加以润饰,用本国语言最适当的体裁表达出来。(戴镏龄,1946:6)

在戴镏龄看来,查普曼翻译《荷马史诗》之所以取得巨大成功,是查普曼对译文的处理切合英国文法和时代需求的结果,因此查译《荷马史诗》成为翻译史上的典范之作,也是英国翻译外国文学的高峰。而英国之所以在文艺复兴时期文学文化达到高度繁荣之境,意译外国文艺作品功不可没,正是翻译奠定了文艺发展的现代基础,并为语言的规范应用树立了榜样。戴镏龄进一步指出:

他们成功的秘诀,是把外国的东西,重新用健美的英语译出。原文缺少的可以增添,原文累赘的可以简略,原文晦涩的变为显豁,原文夸诞的使其缓和,总之须顾全本国语文的习惯用法,所译的不是一段一节,而是整本的书,而是融合各部分为一个有系统、有组织的全体。原文的句法可以变通,本国的语文万不能歪曲。(戴镏龄,1946:6)

“原文的句法可以变通,本国的语文万不能歪曲”是后世所谓归化译法的阐释,是为意译的典型例证。此外,戴镏龄还介绍了意大利、法国等国的翻译情况,以说明翻译外来文学文化对欧洲诸国文艺复兴的重要作用。

十六世纪,古典作品被大批翻译成近代各国文字,仍是沿用以前的方法和态度。变通原文的意译受到大多数批评家的拥护。意大利的马里维说:我以为翻译不在于一字一句翻译原文,而是在于用另一种语言解说出原文的意义。这样译者能保存原文的意境情趣,同时又免去原文的客观环境,并且变通那些附带的特殊之处。(戴镏龄,1946:6)

由上面的陈述可见,从翻译观念来看,戴镏龄支持有理有据的意译。而在翻译活动还缺少规范意识的历史时期,东西方都存在直译和意译问题、忠实于原文和靠近译语读者等普遍问题,这是当时各国还缺少系统的翻译理论指引,翻译家未形成翻译规范意识、各自为战所导致的结果。译文的统一性虽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但很多翻译家又有较好的文化功底,翻译调适能力较强,因此意译也能较好传达原文的基本信息。

除上述几篇介绍西方翻译概貌的文献之外,还有一些文献介绍了莎剧在东方国家的传播情况。比如,管思九在《关于我国的翻译》一文中,翔实地介绍了日本翻译家对莎剧全集翻译的概貌。日译《莎士比亚全集》比中国早10—20年,可给中国莎剧翻译者提供有益的参考。

一九二八年七月廿八日,早稻田大学名誉教授内雄藏博士费了四十三年的精力,译完了《莎士比亚全集》。一八八五年起,那时他才二十六岁,就着手译《裘力斯·凯撒》,译完后自己觉得不满意,于是抛开原稿重新翻译,最后发表的稿子是他第四次的改稿,他的精神是可见一斑了。日本民众对这位莎士比亚学者的敬仰,并不是因为他四十三年的恒心和毅力,却是因为这四十三册的译本没有一本不是正确的。他们说把外国文学译成日文是一件事,译成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的正确日文又是一件事。一般舆论都是内雄藏的翻译是尽善尽美,不但不减不增,而且看不到一点翻译的痕迹,念下去和原来用日文写的无异。许多佩服他的人说:好些地方译本比原本还要动人,又说原本精神语调都在译本里表现出来了。(管思九,1931:9)

内雄藏的莎剧译本之所以成为日本翻译西方文学的杰出代表,主要在于译者的责任意识、翻译规范意识,以及对原本精髓的透彻领悟,并将之与日本语文和民族文化有机结合,终成莎剧翻译史上的光辉典范。

以上几篇介绍外国翻译概貌的文章,对于了解外国翻译情况,形成我国近代的翻译规范具有参考意义。对莎剧及其全集的翻译,是世界各国都非常重视的翻译盛事,在当时国内莎剧翻译还未形成规模、翻译专业人才比较紧缺的时期,引进日本的成功译例更是十分必要。日本近代脱亚入欧后,对西方的学习有很多值得借鉴的经验,在翻译领域也是如此。他们认真严谨的翻译态度很值得我国翻译家认真学习。

2 近现代报刊对外国翻译理论的绍述

清末民初报刊的文学文化版面主要以刊发自创文学及翻译作品为主,而对外国翻译概貌的介绍较少,对外国翻译理论的引介也不多。加之当时我国大规模的外译活动才刚刚开启,对翻译理论的探讨相对比较滞后,理论建构也缺少切实的翻译实践支撑,所以这一时段对外国翻译理论家的介绍有时候显得比较零星,但这些零星的介绍文章确也包含着一些真知灼见,对于指导翻译实践、开展翻译交流有着切实的意义,尤其对我国现代翻译理论的构建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

在这些文献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陈宪和编译的《对于翻译问题的意见》一文。译者把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期欧美十几位作家、批评家、翻译家关于翻译问题的见解结集刊出。译者在译序中引用施莱格尔(Schlegel)关于译者角色的一段陈述开篇,以说明翻译家的重要价值。

严谨的译者,不仅会移植一部杰作的内容,并且懂得保护形式的优美与原来的印象,这样的人才是传达天才的信使。他不为那限制语言隔绝的鸿沟所限,远播天才的声音,贡献天才的宝藏,从国家传送到国家,他沟通了相互的尊崇与赞美,这中间要没有他,也只有淡漠,或竟是厌恶而已。(陈宪和,1937:189)

陈宪和说明翻译这些外国作家和翻译家意见出版的原因是“译者觉得在我国翻译问题正需要研究和讨论的今日,这些文字很可以给我们一些新的刺激与启发,故不揣简陋,译了出来,以供国人参考”(同上:189),这些文献确实能发挥这样的作用。

陈宪和文中提及的翻译家包括:西班牙作家加奈多(Ganado)、日本东京帝国大学俄罗斯籍翻译家蔼里塞夫(Ai Lee Saif)、美国书评论家法第曼(Fadiman)、法国作家纪德(Gide)、秘鲁作家加尔德隆(Gal Delon)、瑞士德语作家雷许纳(Leischner)、意大利批评家黎纳谛(Rinaldi)、匈牙利剧作家郎揭尔(Langer)、捷克小说家玛里安(Marion)、俄国翻译家楚科夫斯基等,这些来自不同国度、不同行业之人,其观点多样,关涉问题广,有一定的代表性。

其中,法国著名作家纪德的观点值得重视。纪德不仅创作了大量小说,也翻译了很多外国作品。他从自身的翻译经历出发,对翻译家的角色定位进行思考,十分接地气,不啻为经验之谈。他说:“一个良好的翻译家固应熟稔他所译的作家之文字,但尤应熟稔他祖国的文字。凡是我从作者那里听来的话,绝不能仅以不折不扣地表现出来为止境,更须设法去认清那话的精密、柔软和内在的含蓄。因为这些成分是一个作家作品中所不可少的”(陈宪和,1937:196)。

同时,纪德还看到了翻译和经济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翻译得到的回报和付出并不成正比。促使译者坚持的,除了职业上的竞争,还有精神层面的坚守。

外国的出版家,对他们作者译本所提的条件就是:他们未便给那些翻译家以足够的报酬,于是翻译家也就只得忍受那蝇头微利以自满足。因为他如不是纯义务地工作时,同样的人就会抢掉他的生意了。至于我过去所译的,是那些还未失去群众信仰的作者,如康拉德与泰戈尔;这种工作几乎得不到什么报酬,然而我为了翻译这些书,竟不惜贡献出差不多可用来写一部书的时间,自然这比那原作者所费的时间还要多上许多。我们不是单把原文的意思转译过来就算了事,最要紧不是译那些字眼,而是那成语,更应纤缕无遗地表现其思想与情绪,正如那原作者是值得用法文来表现其思想与倾注一般无二。……每当我从事翻译一部书时,我就规戒着我要忘掉自己,我译著者的书就得设想那是在译我自己的书。(陈宪和,1937:197)

纪德强调译者应该从著者的角度出发进行翻译,这涉及了翻译时的主体责任问题,见解相当深透,对民国时期我国翻译规范的形成有着积极的参考价值,即便今天看来其观点也值得译者充分吸收。

楚科夫斯基的翻译观点在于对译者权利的限制。他重在强调翻译家的责任意识,其阐释与纪德有相通之处,都强调译者对原作要深入领会和把握,认为优秀的翻译要实现译文和原文一般无二。当然这是理想状态下的翻译,现实中很难做到,因为原文作者和译文作者有语言、经历、创作方法等方面的差异,译本和原本是不可能一模一样的,名著的翻译尤其如此。楚科夫斯基说:

译者并非仅娴通语文就算了事,更应深悉所译作者的作品之特性。这正如一个优伶,为求把剧中人物用艺术的形式表演出来起见,须把个性演得栩栩如生。同样一个译述者也须与所译的作家一般无二地去感受外界的一切。原作者的拼音与韵律就是重要无比的东西,因此之故,一个译者在译书之前必须反复阅读该作者的文字,并须高声朗诵以吟咏文句中的音节与步调。一个严谨的译者必须立意耐着性子反复阅读自己的译文,以发现其中的缺陷,不仅在韵律的领域中应该如此,即在风格的领域中亦然,他必须体会到每种文学形式都自有其风格,自有其特殊的语言文字。译者如果太喜欢使用本国的俗语,那么译本也就有了毛病,因为此种办法足以削弱小说中人物的地方性。(陈宪和,1937:295-296)

与纪德和楚科夫斯基强调译者主体和译文内部结构不同,法第曼则将翻译置于更为宽泛的社会学领域进行评价,尤其看到出版商为赚取商业利益,导致了一些不合理的翻译现象。法第曼指出,出版商为商业利益,很多翻译出版的书价值并不大。这涉及翻译对象的选择问题,翻译的规范性和严谨性应该成为译者的重要考量之一,他说:

人们翻译了大批绝对不值一提的书。这种作品不仅文学价值平庸,并且也破坏了商业价值,它戕贱了一个已经束缚了的生意,使得书贾左右为难,使得当时书评家脑袋纷乱,而又不能获得群众。充其量而言,这些书能卖到一千五百部已算是上好机会了,美国的读者从那里面也只得到一点粗浅的教训而已,至于说到改进我们本国文学,他们的影响却真是微乎其微。并且即使其能拥有许多读者的话,也不能证明这些书是放射着“大同主义”的光辉的。(陈宪和,1937:194)

现代传媒的兴起,使文字的流通渠道畅达,加大了外国翻译文本的传播速度,但也难免导致一些劣质译文的产生,拉低了译文的整体质量。由于片面强调商业性从而损害译本的科学性和含金量,这在清末民初报刊传媒大量勃兴的背景下,确实是一种应该引起译界重视的现象。

意大利翻译家黎纳谛是史蒂文森(Stevenson)、德昆西(De Quincey)、乔伊斯(Joyce)等英国作家的重要译者。他通过自己的翻译经验,认为好的译本必须要严格遴选优质的翻译对象,并对不加选择乱译一通的做法十分反感,其观点与法第曼类似:“那种借着翻译的形式而与我们相见的外国书籍,往往未经过精密的选择。照一般情形而论,现代文学的译述家或出版家,因为要确立选择的标准计,往往拿一部书在外国是否普及或在我国有无普及之可能以定取舍。至于文学之美,反而成为不大援用的标准了”(陈宪和,1937:289)。

一般而言,本土之外的异国文本汗牛充栋,同时也良莠不齐。如果一个翻译家没有过人的选择眼光,可能会译介一些不入流之作,浪费时间和精力。针对翻译的严谨性、科学选择翻译对象问题,雷许纳对法第曼、黎纳谛二人的见解表示认同,他进一步补充道:“人们应对读者外国文学的胃口给以最大限度的满足,而对翻译家的活动则给以最小限度的束缚。固然,国内作家的联合会——或是诸如此类的组织——也应严防无聊作家的作品以及拙劣译本之混迹市场”(陈宪和,1937:291)。

西班牙翻译家加奈多则关注到了翻译的可能与不可能的问题,也强调翻译家应谨慎选择翻译对象。

翻译这件事是可能的。一切大家作者作品之为人移译者,不仅假手于那些有意把原文译为自己文字的人,并且也假手于那些受这些作品所影响的人,翻译也就是移植与传送。人们寄情于了解、研究、辩论,他人的好奇,著作者哲学家的思想,由别国的文字使之再现于本国文字,或在表现,批评,甚至反驳这些思想中而勉力加以解释。但是在每部文学作品中,总有一部分是难以移译的,这正是不容忽视的地方。譬如把一幅绘画制版印刷出来,无论其印刷术如何精美,但是在这种再现的过程中,也往往遗漏一些不可捉摸的东西。这在用笔墨写成的作品中,也初无异致。但就许这原文中最被遗弃的地方恰巧是叙述动人的,在音节和字趣上最能激发人的情绪的(这并非只字义而言)我们总须设法从原文中传达过这种意境来,好将原作者惨淡经营之处再授予读者。(陈宪和,1937:190)

陈宪和介绍的这些西方翻译家有一定知名度,他们对当时翻译领域关注的很多焦点和热点问题进行深入探讨,有些观点即便在今天看来也是科学合理的,至少值得翻译史研究者的重视。

作为能熟练使用英语进行创作的著名作家,林语堂对中国翻译理论的建构做出了积极贡献。他主张“忠实、通顺和美”的翻译三原则,在中国现代翻译界有较高知名度。浸淫外国文化多年,林语堂对外国翻译家的翻译理论也比较熟悉。他在《译刊》上介绍了意大利著名学者克罗齐(Benedetto Croce)对于翻译的看法。克罗齐以互相矛盾的两个标题《翻译的比较可能》和《翻译的不可能》为论域展开,涉及翻译研究的诸多核心问题,林语堂将之介绍进来,以资国内翻译界识别。“因为有些类似之点,所谓翻译是相对的可能的,这并不是能把原文复制(reproduction)出来(因为这是永远办不到的),但是算为创制(production)一种新的,与原文多少相似的,表现好的翻译,只能算为庶几的尝试,自有他艺术作品独立的价值,而可以独立存在”(林语堂,1933:35)。

作为艺术史家,克罗齐认为翻译是可能的,原因在于原文本和译入语之间有着一些相通和类似之处,故翻译活动是可能进行的,但翻译不可能把原文丝毫不差地呈示出来,只能尽量做到和原文相近。作为美学家,他又意识到翻译之难,或者说翻译难以达成理想的状态,主要是原语文本和译入语文本之间在美学上的转化存在较大难度,一般译者很难驾驭,尤其译文的“信”“雅”两方面,实难兼顾。克罗齐辨析说:

由此还可以得一种结论,就是翻译之不可能,如果所谓翻译,竟然是指可以把一种表现(即辞句)翻成他种表现(辞句),犹如将一瓶中的流质倒注于他瓶。我们可以将已经赋有美学上的体裁,再作理论上的阐扬发挥;但是我们不能将已有美学上体裁的,化为另一同样美学上的体裁。所以,凡翻译,不是逊弱,就是失真;表现只有一个,就是原文的,那另一个总有多少遗憾,就是不是真的表现;不然,便是另一个新的表现,把原有的表现与译者自己的辞句熔为一炉;如此就的确有两个表现,但是这两个的内容却不相同。“求雅而失信,求信而失雅”正是译者所处的难境。凡非美的翻译,如字字对译,句句对译,及辞费冗长的译文,只能算作原文的注疏。(林语堂,1933:19)

从上述正反两面的观点来看,克罗齐的主张还是倾向于不可译。对此,谭载喜指出,“克罗齐是从美学的角度谈论翻译的。他强调言语行为之不可重复性,文学作品不能完全移植,文学翻译只能是艺术的再创作,这些实质上是对但丁‘文学不可译’论的继承和发展。由于克罗齐在美学界、哲学界和文学界占有重要地位,他的这些有关翻译的言论也就有着特殊的价值,深深地影响了20世纪初期西方翻译理论的发展倾向”(谭载喜,2004:177)。

在近现代翻译理论的建构中,翻译家是主要的讨论中心,除了上述文献外,还有佚名翻译的美国学者尼米安(Nemian)所撰的《论翻译的文学者》一文。尼米安提出:“大概历来的人讨论翻译文学的态度,可以很天然地分为两派,一派看译本的佳妙像原著,没有什么相差,另一派不以为然”(希和,1923:103)。第一派以爱默生(Emerson)《论书籍》的观点为代表。爱默生说:“我读拉丁、希腊、意大利甚至法兰西的原本书籍,我能够取得这种种书籍的好译本。我要感谢英国的伟大语言和文字,有类大海能收纳各地的纤流与洪泽,我想当我到波士顿时,可以不必直涉却尔斯河,犹我要各国的书籍,有译本供我时我可不必读原著”(同上:104)。爱默生认为译文就等于原文,完全信任译者的翻译能力和译本对原作的忠实呈现,作者对此持批评态度:“说翻译作品可与原本等量齐观的人,非夸张即误会了,这不但是翻译的问题,而且是翻译者译得好坏的问题”(同上:104)。在作者看来“翻译的真谛不在于逐字逐句的直译,而在于心领神会原文的含义,然后融会贯通达出原文的妙处”,“领会原文的含义而后,搜寻极相当的文字而译之,方保留原文的美妙于万一,……翻译家了解原文的含义才能勉强将关于情绪的美学的元素曲折达出,使译本有文学艺术的价值”(同上:104)。这则文献涉及直译和意译等核心问题,也说明在中外翻译史上,逐字逐句的翻译和利用自身文化过滤后的翻译都是研究者重点关注的问题。再如佚名的《翻译》一文,介绍了英国诗人华兹华斯(Wordsworth)对于翻译的看法。华兹华斯说:“我自己关于翻译的看法是,不能太字面的,假定避免得了三种过失:‘干枯’,凡减损尊严的我全算在里面;‘奇突’,或者‘笨拙’,包含生硬;最后,努力传达意义,然而兜圈子,软弱无力,等于没有传达。”(佚名,1947:659)作为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认为翻译要力避三种过失,译文不能干枯、生硬,旨在强调译文的美感和通灵。此外还有署名瓦砾的作者刊发了《Moulton论翻译》一文,文章是从莫尔顿(Moulton)的World Literature and Its Place in General Culture(《世界文学及其在大众文化中的地位》)一书节译过来的。莫尔顿认为,翻译是必要的,虽然在阅读译文的过程中会丢掉一些原文的因素,但大部分还是得以展现出来,不能因为翻译存在不能完全展示原作而否定译文的价值和意义(瓦砾,1935)。

以上这些关于外国翻译领域的文献虽不多,但所涉及的理论范畴却比较广泛。在近代报刊兴起之前,我国很少有介绍外国翻译概貌和翻译理论的成果,且晚清时期的翻译一开始就欠缺严谨性和规范意识,当时很多外国文学文化经典都没有上好的译例,翻译家的分辨视野相对狭隘,也没有多少成功的经验可供借鉴,很多翻译家在选择翻译对象时并不精。譬如,林纾翻译数以百计的西方小说,很多却是二三流作品,文学艺术价值并不高。饥不择食的翻译引进,这在世界翻译史上很多民族都经历过,实在不是一种好现象。这其中虽然有文化差异的大背景问题,也有译者对外国作家作品精华认识不透等原因,该问题只有在文化交流不断走向纵深之后才会有所改观。在近现代报刊中,由于我们重点关注的是外来文化、文学文本的翻译,对外来翻译理论的引入极少,对外国翻译史的研究也不够,这样一来对西方知名翻译家及其相关的翻译理论也就缺少重视。今天重新发现这些史料,值得当前译界审视。

3 近现代报刊所载外国译论与中国译论的互动

除了介绍外国翻译概貌和翻译理论的一些文章,近现代报刊中还有一些互动性的介绍文献值得重视,这些文献将西方的翻译理论引进之后再和中国译论进行对比,已经具有翻译理论建构的比较意识和影响研究的国际视野。“国外翻译理论的大量引进开拓了中国翻译研究新领域,丰富了翻译研究方法,引导了我国翻译研究发展的新方向,为翻译学学科地位在我国大陆地区的确立创造了条件”(许钧、穆雷,2009:248)。而在国外翻译理论家中,英国学者泰特勒(Tytler)的翻译三原则影响颇大,也是被介绍到国内较早的理论观点。1921年,郑振铎在《译文学书的三个问题》一文中就对泰特勒翻译三原则做了介绍。

Tytler说:一本好的翻译必须是原作的优点能完全转移到译文里,使读译文的土著的人民能明白地感到,强烈地觉得,如同说原作的语言的人民的一样。因此,翻译遂有三个不可逾越的法则,就是:1.译文必须能完全传达出原作的意思。2.著作的风格与态度(the style and manner of writing)必须与原作的性质是一样。3.译文必须含有原文(original composition)的流利(ease)。(郑振铎,1921b:11)

郑振铎虽不以翻译见长,但他是我国现代学术研究最具国际视野的文学理论家和文学史家之一。他逐条对泰特勒的三条翻译原则进行评述,以说明其对我国现代翻译的规范意义和借鉴作用,充满真知灼见。

需要强调的是,因为严复为翻译同样构建三条规范性原则,且比泰特勒理论晚出,故很多人认为严复留学英国,应该了解泰特勒的观点。所以严复的“信达雅”三原则应是受泰特勒的影响而产生的。这一是在于严复在我国现代翻译史上的地位举足轻重,有和外来翻译理论形成对话的可能;二是源于评述严复翻译观的理论价值和现代意义,也意在说明严复翻译理论有可能受到的外来影响。

比如,李培恩提出:“英人铁脱拉①“铁脱拉”即“泰特勒”。Tytler之《翻译原理》(Principles of Translation)一书其所论述,亦同于吾国严复‘信达雅’之说也”(1935:3),涉及中西方翻译理论的比较问题,看到了严复和泰特勒翻译理论的相同之处,可惜他没有进一步展开并辨别差异。

另如,郑朝宗的《翻译原理论》也是对泰特勒的翻译理论进行介绍的重要文献,值得我们今天认真梳理。他总体评价说:“台氏博学洽闻,且精德、法、拉丁、希腊、意大利、西班牙诸文;书中繁征广引,颇足惊人,唯其说理晓畅,行文浅易,虽俭学之士,亦能得其梗概”(郑朝宗,1944:33)。接着,他对译文三原则进行深化解读。

一、译文须达出原作全部之意。此原则似易而实难,译者对此如欲胜任而愉快,必须满足两种条件:一,精通原作之文字;二,熟悉原作之内容。

二、译文之风格须同于原文之风格。此原则之重要仅亚于第一原则,盖译者之责任不独在传达原作之意,即原作之面目亦当予以保全,否则思想虽同,形容迥异,同一作品一转手歧为二物矣。

三、译文须自然流利如自运之文章然。此原则之实现较第二原则为尤难。(郑朝宗,1994:33)

在此基础上,郑朝宗推论出严复的“信达雅”脱胎于泰特勒之观点:“夫严氏之所谓信,非即第一原则所称之译文须达出原作全部之意耶?其所谓达,非即第三原则所称之译文须自然流利如自运之文章然耶?而其所谓雅,虽不尽合于第二原则之旨,然著意于译文之风格为其立一标准,则又不殊于第二原则矣”(郑朝宗,1994:33)。而目前很多译者,犯了“乃以直译之名掩其不达,以欧化之名饰其不雅”(同上:33)之病。郑朝宗通过比较,发现严复的“信达雅”翻译原则的核心理念,和泰特勒的三原则有很多相通之处,虽然没有直接指明严复受泰特勒的影响,但是也间接说明严复的理论应该有着外来的影响和渊源。

再如,董秋斯的《论翻译原则》一文也对泰特勒的翻译三原则进行述评,观点与郑振铎有不一样的地方。郑振铎介绍泰特勒的观点在于说明翻译的可能,尤其是译诗是可能的,其他就没有涉及;而董秋斯则将泰特勒翻译原则出台的前因后果进行梳理说明,并对泰特勒翻译原则的初衷作了背景上的阐释。

关于翻译的原则,泰特勒的意见大致是:我们假如能给所谓“好的翻译”下一个界说,翻译艺术的法则也就容易建立了,因为法则会自然而然地从界说中流露出来。不过批评家的意见在这问题上是非常分歧的。假如各种语文的性质是相同的,由这一种译成那一种,便成为一种容易的工作;一个译者除了忠实和细心之外,也就不需要别的什么了。但因语文的性质很不相同,一般人遂以为,译者的责任是留意原著的意思和精神,充分通晓原作者的思想,在用语方面但求能传达这种思想,不计其他。(董秋斯,1946:23)

他将其和严复的“信达雅”三原则进行比较,以期通过外国译论的介绍,建构中国的翻译规范和翻译理论。

一个合格的翻译家,应当具备三个条件:(1)了解原著的内容,便是说,译文学要懂得文学,译科学要懂得科学,译某一本书要懂得那一本书;(2)外国文的修养要达到可以辨别原著的风格和癖性的程度;(3)本国文的修养要达到曲折变化运用自如的程度。此外,还要有一种认真的态度,把翻译当作一种艺术来作,当作一种终生事业来作,丝毫不存苟且敷衍的念头。(董秋斯,1946:25)

董秋斯指出翻译家要有科学精神和语言转换的能力;翻译不是简单的语言转化,语言背后的文化、原文的思想是翻译的难点,也是一个翻译家必须认真对待的;翻译的地位应该不低于创作的地位,它是一个翻译家必须严肃认真去对待的终生事业。

翻译家伍光建也将严复的“信达雅”与泰特勒的三原则对比分析:

如果我们将严复的“信达雅”原则“拿来和泰特勒的法则比较一下,初看似乎没有分别,实际上,除了第一条外,两者并不相同,严先生的达和雅是专就译文说的,因为他主张,不管原文如何,译文一定是典雅可诵的中国古文。泰特勒的主张则是,译文要在一切方面与原著切合,风格癖好都不能例外。原著典雅流畅,译文自然当典雅流畅。但若原著有粗俗艰涩之处呢,译者是没有权利使其典雅流畅的,必然要保存它的粗俗艰涩。(转引自王向远,2004:189)

对于伍光建的见解,沈苏儒通过研究也大致认为严复“信达雅”之理论建构与泰特勒有一定的关联性。“‘泰氏三原则’确与严复‘三难’说有相通之处,第一个原则相当于‘信’,第二个原则相当于‘雅’(或者说,相当于一部分后世学者对‘雅’所作的解释),而第三个原则则相当于‘达’。难怪有人把‘信达雅’看作泰氏三原则的发展,又有人主张干脆将‘信达雅’搁置而改用泰氏三原则了。不论他们的学说有无师承关系,三原则也好,‘信达雅’也好,它们都说明在翻译工作中所存在的三个主要问题或三个方面,是中外翻译工作者必须要面对和研究解决的”(沈苏儒,1998:123)。对这一公案,王向远通过考证后论述:“严复曾在英国留学,这就使人不由地推测他很有可能读泰特勒的书并受其影响。最早提出这一看法的是近代翻译家伍光建先生。据其子伍蠡甫先生在《伍光建的翻译》文中说,伍光建认为信达雅说‘来自西方,并非严复创。’钱钟书在致罗新璋函中,也提到50至60年前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周越然所编英语读本已早讲到严复三字本于泰特勒”(王向远,2004:189)。此外还有文献介绍了泰特勒的另外一些翻译观点:“一个寻常的翻译家沉在他的原著的力量底下;有天才的人时时升在上面”(泰特勒,1946:519)。这句话包含着一个优秀的翻译家会超脱原著的限制,不囿于原文,在翻译中有自己的观点创新,是对三原则的补充,可丰富对泰特勒翻译理念的认识。

除上述文献之外,朱曼华翻译刊发了德国佚名作者的《翻译家的十诫》。此文是对泰特勒翻译三原则的强化和补充,也是对严复“信达雅”三原则的深度拓展,对于翻译家的责任意识和伦理规范有较好的限定和陈述。十诫即翻译中十条应该遵循的原则,它对于规范译者的行为,构建良好的译文生态有十分重要的借鉴价值。

(一)你必须要把确切同样地表达原作者的每一种思想当作最高的法律。凡增减原文的人是有罪的,因为他没有达到翻译的目的。疏忽的罪则比故意删减的罪还要大。

(二)你必须要把你的译文,译得和原本一样的格式,一样的韵律,一样的流利;你必须把你自己文体上的技巧抛开,而只在原作者和外国读者的中间做一个忠实的介绍人。

(三)你不能死板板地依照原来的句法。你不要犹豫,只管把原文底语句拆开而后链接起来,你的文字上和格式上的意识自会指导你的,但须谨慎地注意于句法构造上的“逻辑”。

(四)你切不可以擅自改窜,就是在原作者有无意识说话的时候:因为文字的责任是原作者负的。如果你有意想去改窜,那么,荒谬的罪就在你而不在原作者了。

(五)你常常要把你的译文高声朗诵。让你的耳朵,不是你的眼睛,来做你的评判者。

(六)你必须要精通外国文字到足够去认识一切专门的名词,这样,才不至于像某个本来有资格的翻译家弄出同样的错误,像把军队里的命令En Avant-passgym-naastique-marche译作“前进——没有体操——开步走”!

(七)你不可以把优美的外国成语一字一句地翻译出来。每一种文字都有它的长,有它的短。所以,你必须用十二分的谨慎,但是,却不要惶惑而慌乱。

(八)你必须要继续的研究你的本国文,这便是你要将外国文翻译出来的文字。对于外国文字,你不久就会畅晓,使你很足够当一个好的翻译家;但你研究本国文字,却是永远无止境的。

(九)你应把“不能翻译”这四个字从你的字汇当中永远擦去。“西纳诺”(Cyrano de Bergerao)在某一时期是曾有一大批批评家说是不能翻译的。

(十)除非你确实知道你的译文给随便什么人读了都会和创作一样,你才可以休息。译文要达到不像译文的地步,这才是好的译文。在全篇里,不能有一句使你不满意的句子。这一切不是仅仅靠了字典的帮助,便可以成功的,因为翻译是同时需要感觉与思想。(朱曼华,1931:12-13)

大凡从事翻译活动的人都深有体会,要执行以上十条译训实非易事。它可能仅是一种理想状态,但只要严格遵守这些翻译规范,一般都能翻译出文从字顺、忠实于原著的译本来。当然,在具体的翻译实践中,面面俱到的理想翻译是不可能的,但译者的严谨态度、一定的翻译技巧、熟悉翻译文本、精通翻译对象的文化传统和文字规范则是准确翻译的前提条件。

4 结语

综上辑论,近现代报刊兴起后,对西方知识的引介是大多数刊物的重点之一。“各报卷端例登论说,今既译西人之报,自当附见西人之论”(转引自马祖毅,2004:368),不但常刊时评政论,格致实学,亦有翻译文学列于其中,也插载一些外国翻译概貌、外国翻译家理论观点的文献,这些文章虽然零星,系统性不强,但涉及当时译界的热点问题,后世翻译学领域的诸多理论视域,如翻译家选择眼光问题、译法技巧问题、翻译的语言规范问题、译者的责任和伦理问题、译本和原文之间是否忠实问题、直译和意译问题等,都有所涉及和体现。这些稍显碎片化的翻译见解和主张,不管是著名文学家的实际感受,还是一般翻译家的理论新见,对大量翻译西方文学文化的晚清民国时期而言,其参考价值和理论构建意义是十分明显的。在具体的翻译实践中,译者光有语言层面的转化远远不够,还必须知晓翻译对象的文化传统,更要有对当下世界的翻译概貌、翻译理论的熟知,宏观上要去了解世界的翻译大势,微观上更要精准对接,这样才能译出好的文本,实现不同文学文化之间交流互润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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