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崇岫:与抗美援朝战争“零距离”的摄影师

2022-03-09 02:20冯雨昕
华声 2022年2期
关键词:许国零距离志愿军

冯雨昕

连同照片沉寂了大半个世纪后,张崇岫“突然就火了”。许多人开始管他叫“中国的罗伯特·卡帕”。

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每一次镁光灯的闪烁都是冒险,子弹可能循着亮光打过来。抗美援朝第九兵团随军摄影师张崇岫,亲历了第二次、第五次战役。他是一个能打仗的摄影师,一个会拍照的兵。

“张崇岫就是他自己”

2019年底,在合肥市举办的包河国际摄影周上,安徽省摄影家协会主席许国见到了一组二十多张战地摄影照片。他“被震住了”,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离战火这样近”的战地摄影。入行三十多年,他研究过国内外许多著名的战地摄影师,“往往是一方失去了战斗力,才上去拍两张。而不是在双方还在激战的过程中,就去拍照……比如摄影大家罗伯特·卡帕最著名的作品《战士之死》也是这样,在照片上是看不到敌人的。”而前述那组照片记录的是正在进行时的炮火连天,镜头就在交战之中。“物理距离、心理距离,都是零距离——这个摄影师不是战争的观察者,而是战争的参与者。”

这次,许国在开展仪式上第一次见到张崇岫。那年张崇岫已经90岁,颤巍巍地上台领荣誉证书。摄影周结束后,安徽省文联、安徽省摄影家协会开始“抢救式”地收集、整理他的作品。

许国先与张崇岫的家人联系,得知出于职务原因,张家保留的照片并不多,大多照片及底片都上交给了部队。张家人说,照片基本都发表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军事画报》等杂志上。许国就去淘旧杂志,果然翻到大量署名张崇岫的照片。他尽数用电腦扫描下来,一张张做高清修复。一共收集到100多张抗美援朝战场上的照片。

这百来张照片中,镜头拍到美军坦克爆炸、倾覆在眼前,拍到机关枪的弹道滑过夜空,燃着了对面山头的美军帐篷,拍到炮弹把雪花炸得纷飞乱舞。许多影像甚至是连贯的,镜头一路随着志愿军战士下山,子弹打出去,敌军倒下、受降的场面……直拍到最后清扫战场。“而在那样的光照、设备条件下,许多细节都拍得很清晰,连坦克履带上的纹路都能看清。”

2020年12月,在第13届中国摄影艺术节中,安徽省摄影家协会策展了张崇岫的首个以抗美援朝为主题的个人影像展。连同照片沉寂了大半个世纪后,张崇岫“突然就火了”。许多人开始管他叫“中国的罗伯特·卡帕”。

许国持反对意见,“张崇岫就是他自己。”

“你抓住了历史瞬间”

张崇岫晚年的多数时间,他的生活平淡得像一碗静置的水。入朝那年他21岁,不过已经当了七年的兵。14岁的时候,他随母亲从老家安徽巢湖城逃难至乡下,遇到游击队便从军了。部队认为他年纪小,送他去“皖江联中”读书,学成后又被派到地方部队做文化教员。十七岁时,他被调到东线兵团政治部新闻训练班学习摄影技术。此后就一直担任随军摄影师。

他起先不愿做摄影师,“为什么不让我端枪打仗?”但服从命令要紧。后来他发现,战场上端相机,就好比端枪一样。

作为九兵团摄影组组长,张崇岫带着一台莱卡相机,一台蔡司相机入朝;120规格的、135规格的几十卷胶卷,像子弹带一样一卷卷别在腰间。那时的相机还要用镁光灯,“把发条紧上,打火石一打,啪的一声,才亮。”

张崇岫回忆,第三野战军政治部摄影科科长陆仁生曾教育他,历史转瞬即逝,搞新闻摄影,必须抓住“时间、地点、新闻事件”。在朝鲜,张崇岫要急行军,要埋伏,要冲锋陷阵,要在这些行动的间隙按下快门。遇险是常有的事:有一回他随部队攻占一个变电所,残余的敌军向他放冷枪,他只能翻到路边的沟里卧倒躲避。还有一回,他随着部队从半山腰往下冲击,“子弹嗖嗖地打过去”。他去往23军的阵地拍照,“大概是镜头反了光”,美军的重机枪追着他们扫射。

他把相机压在石头下,打亮镁光灯,拍下漫天的机枪弹道。这是他最得意的照片之一。战事中段,他得知咸兴港有大捷,立刻带着照相机与一把小手枪,独身步行五十余公里,成功在咸兴港拍下了志愿军第20军59师侦察队与朝鲜人民军的会师场面。这张照片后来被《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作战二周年纪念》收录。纪念册中另有一枚《涉江追击敌人》的邮票,同样出自张崇岫之手。拍摄当天,他与部队一道强渡昭阳江,“迫击炮直接打到水面上来,牺牲的同志就漂在身边。”

战后,张崇岫将这些照片给予陆仁生评价,陆仁生称赞他说:“你抓住了历史瞬间。”

记录这些瞬间是有代价的。张崇岫的头顶被炮弹刮过,“秃噜了一块头皮”。左手虎口有一处子弹的贯穿伤,小腿则受过嵌入伤,所幸都没有留下残疾。其余的小伤不计其数。

张崇岫也会拍一些“平淡的时刻”。志愿军在野地里缝补军鞋,他拍。志愿军从雪坡上溜下,滑雪一般,哈哈大笑,他拍。清扫战场时,志愿军的一个转身微笑,他拍。徒弟边震遐曾回忆,张崇岫教志愿军叫朝鲜妇人“阿妈妮”,“阿妈妮”高兴地冲出门来为他们打水,他也立刻抓拍下来。

图片不会老

1952年9月,九兵团从朝鲜回国。张崇岫记得,宋时轮在鸭绿江边下车,往长津湖方向“默立良久”,脱帽、鞠躬。

回国后,自1953年起,张崇岫任济南军区政治部摄影记者。1958年,他转业至安徽画报社任摄影组副组长;1968年他任安徽日报社党委委员;1980年,他调任安徽省文联办公室副主任。1988年,他正式离休。

他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开始写作战争题材的小说,发表了短篇小说《我是中国人》,还写过高敬亭、叶挺等人的剧本。上世纪80年代,他四处奔走协调,和安徽电影厂合作,请来了孙飞虎、古月等特型演员,拍摄了讲述渡江战役的自创剧本《日出长江》。进入21世纪后,他写成了剧本《长津湖史诗》以及反映朝鲜战争史实的长篇小说《英雄“CHINA”丁》。

如今,张崇岫老了,常常全身发痛,也不知是旧伤发作,还是纯粹的老年的痛。他藏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等二十多枚荣誉勋章,都是他压箱底的宝贝,平时收在书柜里,轻易不示人,也不佩戴。长女张雯雯说,上了年纪后,父亲对功勋仿佛“看淡”了,“和我说,什么英雄不英雄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

“如果我不拍,换个别的谁来拍,我想,只要责任尽到了,它可能视角不一样,但该拍的一定能拍下来的……我就是一个简单的摄影人,一个为人民、为社会、为国家服务的摄影人。”张崇岫在一篇自述中写道。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剥洋葱 people ”2021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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