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无声处

蔡恩泽

2022年2月16日，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老俞闲话”中称，春节后第一周上班，内心没有一点波澜，既没有因为春节休假七天产生对于工作的渴望，也没有七天后产生不想工作的懈怠。

他说，“因为我内心知道，新东方的发展，几乎一切从头再来，是一场新的长征，需要我和我的团队做好长期奋斗的打算。”

俞敏洪也许是2021年中国股市损失最惨的男人。因为减负问题，新东方市值蒸发了数百亿，俞敏洪个人身家也损失百亿以上。

2019年，俞敏洪曾写下一本书《我曾走在崩溃的边缘》，记叙他当年创立新东方峰回路转、险象环生的故事。如今，俞敏洪又一次走在崩溃的边缘。可是他依然在绝望中奋起，努力寻找希望，力争让处于风口浪尖、命悬一线的新东方存活下来。

1990年在北大当老师的俞敏洪，因为在校外私自开办托福培训班被“点名批评”之后，在一间10平方米的小破房子里开始了创业生涯。

彼时，中华大地知识界正上演“出国热”，身为北大教师的俞敏洪也不安分，他看到了创业商机——帮助别人出国。于是他从北大辞职，拉上自己的行李，从此走上了创业不归路。

夜晚，俞敏洪拎着浆糊桶，在大街小巷偷偷刷小广告，招徕学员，被城管罚过;在简陋的仓库里上课，也被工商取缔过。

当新东方羽翼渐渐丰满，俞敏洪却遇到好友徐小平和王强的“逼宫”，二人认为俞敏洪的思维太“土”了，是新东方继续发展的绊脚石，试图联手将这位创始人赶出新东方。据目击者称，“逼宫”现场不仅摔了杯子，连桌子都掀翻了。

最终三人的内讧以徐小平和王强的离开而收场，貌似老土、其实极端强势的俞敏洪保住了自己的创业果实。

“争权大戏”有惊无险，可这一回“双减政策”却让新东方遇到难题。

曾经风生水起、产值高达7000多亿元的中国校外培训产业陡然转折，伴随新东方2000多亿元市值缩水，俞敏洪的个人身价也从260亿元瘦身到75亿元。

2021年10月，新东方发布公告，宣布关停国内从幼儿园到九年级的所有培训业务。面对岌岌可危的未来，他看似云淡风轻地说“大不了尝试所有业务都失败了，新东方账上没钱了，我们喝顿大酒就散伙。”这句笑话，在几天之后的内部会议上，化成了悲壮的唏嘘，俞敏洪还是没忍住，泪如雨下。

属于教培的时代过去了，大势所趋之下，新东方无法独善其身，也面临退场的选择。

2022年1月8日，俞敏洪在个人微信公众号上晒出2021年终总结，抖出了一连串灰暗的数字：市值蒸发90%，营收锐减80%，辞退了6万名员工，退学费、退租教学点、给员工N+1补偿等累计支出200亿元现金……

此文一出，网络舆情哗然，并迅速冲上热搜，就连英国《经济学人》杂志也作了报道。由于舆论冲击过大，1月10日晚，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特地发布公告提醒股东及投资者，俞敏洪发文的个人公号未经公司授权，不代表新东方观点。

“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赢了所有对手，却输给了时代。”有人不无惋惜地如此评价俞敏洪。但家国情怀始终是俞敏洪创业的驱动力，他也试图以一己情怀与时代节拍共鸣，说他输给了时代未免偏颇。

俞敏洪的经历，既是大开大合的时代洪流中，众多民营企业家创业生涯的缩影，又有着他个人的明显烙印。

改革开放给中国民营企业家提供了波澜壮阔的舞台，叱咤风云的机会。在中国十大教培机构中，俞敏洪麾下的新东方雄踞第一，1995年，新东方的学生就达到逾万名，俞敏洪每个月用麻袋扛钞票到办公室给教师们发工资，他本人也成了千万富翁。

在接受腾讯新闻“十三邀”采访时，俞敏洪深情地诉说新东方的存在价值。“新东方一年300万学生，因为新东方老师的辅导，成绩变得更好，想出国的孩子去了国外更好的大学，想在国内上大学的孩子，通过我们的培训上了国内更好的大学。你不能说它没有意义。”

这也是俞敏洪创办新东方的情怀初衷。

身为农民的儿子，俞敏洪十分介意城乡教育公平的问题。他曾说过，城市里孩子考不上国内大学可以出国镀金，父母可以想别的办法，但直到今天，农村孩子上不了大学，很可能就是一辈子的农民。争取提高农村生源大学入学率，并提升一本和二本的入学率，也是新东方长期投入的业务。

不过，情怀一旦染上资本习性，追逐市场利润，原本纯朴的教培就变了味，变得面目可憎。

2006年，在新东方赴美上市的第二年，俞敏洪为了实现上市公司的业绩与利润增长需要，决定进入K12领域，几年之后又布局线上教育。

在线教育一路狂奔，一年时间里就有500亿元风险投资涌入了这一赛道。正当线上教育陷入烧钱火拼、抢夺市场混战时，强力纠偏新政出台，小学与中学校外补习全转为非营利机构。

事后俞敏洪多次表示后悔上市，认为新東方“带了一个坏头”，导致国外投资者和国内培训机构认为教育是能上市的、能赚钱的。然而为时已晚，被资本挟持的教培行业一旦陷入唯利是图的渊薮，必然要走向崩溃的另一面。

2022年1月21日晚间，新东方发布盈利警告，截至2021年11月30日止，6个月预亏8-9亿美元。同日，新东方旗下在线教育网站发布半年业绩报：截至11月30日止6个月，实现营业收入5.74亿元，同比下降15.3%;期内亏损5.44亿元，同比收窄19.3%。

当局外人感叹新东方的命运风雨飘摇之时，年近花甲的俞敏洪又一次开启新的征程。

老俞要活得像个庄稼人一样自在潇洒。他通过直播宣布，新东方将成立一个大型的农业平台，通过直播带货帮助农产品销售。

2021年12月28日晚8点，俞敏洪出现在抖音直播间，开启了首场很是生涩的农产品带货直播。与此同时上线的，还有新东方推出的助农直播品牌“东方甄选”。

教师出身的俞敏洪诲人不倦，他习惯以地理知识和人文典故的背景资料包装产品，推销给消费者。

在直播间，俞敏洪还大发雅兴，纵论苏轼的文人情怀，他要学苏东坡遇到挫折时豁达、潇洒、宠辱不惊。

虽说俞敏洪直播带货没有格力董明珠那么红火，多数人也不看好他转型卖农产品，有人质疑他只是想追逐下一个风口，但他用心了。

有一个细节不得不提。俞敏洪在2021年11月4日，转发了一篇文章，并附上文字：“教培时代结束，新东方把崭新的课桌椅，捐给了乡村学校，已经捐献近八万套。”有人怀疑他是在沽名钓誉，但除了捐献桌椅，俞敏洪不仅信守诺言，对已经缴费的学生家长，无条件按比例退还学费，还有序迅速结清了员工工资。

俞敏洪选择这样一种方式退场，是出乎不少人意料的。在大江东去的时代洪流面前，他又一次选择了做正确的事情。毕竟在大裁员之下，新东方还留存5万员工老师，这也许是新东方翻牌的“有生力量”。

今年初，俞敏洪说，“努力工作，努力学习，努力寻找新的方向。这应该会是我2022年的三大主题。”

2月1日，俞敏洪在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2022年新春联欢会中提到，新东方的素质教育体系正在不断搭建，过去做的游学、研学、营地教育等在全力以赴推动和发展。对于孩子自学的学习资料、学习系统的需求，新东方各个部门也都在努力，在符合国家政策的前提下，一步步开展新业务。

“这不是一场战马飞奔的争先，而是一场骆驼穿越沙漠的坚韧跋涉。”转型路上的新东方如何绘就、逼近新的愿景，惹人关注。

3289500338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