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瓦窑罐里的爱

2022-03-11 10:10倪小红
当代矿工 2022年3期
关键词:萝卜干咸菜袋子

□倪小红

母亲精心腌的咸菜很开胃,这咸菜的味道,胜过我尝过的世间的任何美味,它早已融入我的生命,足以让我咀嚼一生。

刚刚立秋,妻子便开始准备腌制咸菜了,我帮着打下手,清洗家里腌制咸菜的瓦窑罐。妻子则挑选着粗细均匀,颗粒饱满的豆角,掐去豆角两头,洗干净,切成拇指长短的一段段,加进切成段或细条状的新鲜红辣椒与碎生姜、大蒜、精盐,放进陶制坛子里,妻子不太娴熟的动作使我想起了我童年时母亲腌制咸菜的情景。

小时候,家里比较穷,特别是到了冬天没有新鲜蔬菜,母亲常腌制些萝卜干豆豉咸菜,调剂一家人的生活。她将精挑细选出来的萝卜,一一洗净,切掉根须,然后切成大小均匀的条状,铺展在事先准备好的竹篾上,放在日光下暴晒。几天后,萝卜条已经半干,适合腌制了,母亲就将萝卜条放在大盆里,按照一定的比例在上面撒上一层盐,开始拌揉,为了使蔬菜更容易吸收盐味儿,要边放边揉,这个力气活经常让母亲的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盐分均匀浸入萝卜条里面后便开始制作豆豉,颗粒饱满的黄豆,用清水浸泡,直至全部发胀,将其放入蒸锅蒸上30分钟,然后倒入另外一个大盆里,待其散发一定热量后,在上面撒上盐和辣椒粉,搅拌均匀,再将萝卜干放入其中一起拌揉。最后放入陶制坛子,用蜡纸或油纸封上坛口,再用麻绳扎紧,闷上十天半个月,脆生生、绿莹莹的咸菜就可以吃了。

母亲腌制咸菜在村里特别有名气。母亲常说:“腌菜也有秘诀,要做到心思细密。菜一定要清洗干净,不带一点泥沙,然后放一层、撒一层、揉一层,揉的时候要耐心;手必须事先洗干净,不能沾一点油星和异味,否则咸菜会烂,腌出来的味道也不正,做人也一样,不一定要风风光光,但一定要堂堂正正。”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但我认为她身上有大智慧,她把看似普通寻常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春天里的酱竹笋与酱莴苣;夏季的干豆角、泡黄瓜与辣子酱;秋天的干扁豆丝、粘米粉冬瓜片;冬季里的咸白菜与咸萝卜干……所有季节里吃不完的菜,都被母亲一样样细心地收藏在瓦罐里。只待哪天想吃,或是无菜咽饭时,母亲再将它们从里面掏出来,加上佐料,做成味道鲜美的佳肴,摆上我们的餐桌。母亲用爱腌制的咸菜伴我度过了天真烂漫的童年,度过了人生中最为关键的岁月,也让我深刻体验了人生的不易。

后来,我上了中学开始住校。90年代学校的食堂比较落后,一天只有两顿饭,食堂还只管蒸饭,菜只能自己解决,早上玉米珍子,下午烩面,晚上没有饭。为了调剂我寡淡的食堂生活,母亲没少动脑筋,蒸玉米面膜、蒸包子、烙煎饼,母亲变着花样地改善着我的生活。为了给我做好下饭菜,母亲总会采来最新鲜的嫩叶,洗了又洗、晾了又晾、揉了又揉,像对待一件艺术品那样精雕细琢,精心腌制好,再用滚烫的菜籽油泼后装在罐头瓶中,走了二十几里山路给我送来。

夏季温度较高,腌制的菜容易变质,母亲每隔两天便要为我送一次菜。到了农忙季节,家里的农活太多了,实在顾不上给我送菜,母亲便多家打听,一旦有给孩子送菜的邻居,母亲就央求他们为我送菜。

每一个母亲都会将最好的食物留给孩子,对自己的孩子倾其所有,我的母亲也不例外,有时我也能享受到一些肉末炒粉条、油煎豆腐类的美食,我知道这是我家里的“特供食品”,只有我和年迈的爷爷能享受到的“贵宾”待遇。

有一次雨天路滑,母亲把为我送的馍袋子和菜都摔在了泥里,馍袋子沾满了淤泥,罐头瓶也打碎了,母亲又赶了很远的山路,给我重新送来了一份。夕阳下略带银发的母亲,满脚泥泞在校园里穿梭,那装满馍的袋子外面被母亲的汗水浸湿,当我从母亲的怀里掏出裹得厚厚的罐头瓶时,那上面留着母亲暖暖的体温。

母亲就像老母鸡呵护小鸡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用瘦小的身躯独自扛起了生活赋予的重担,用挺直的腰板给予我面对困难的勇气,用爽朗的笑声教我们热爱生活、善待人生。三年中我用掉了20多个各式的罐头瓶,母亲为我整理的馍袋子100多个,母亲为我送菜的行程多达3000多里。

光阴荏苒,罐头瓶中的青菜一次次由青变黄,母亲的头发却一年年由青丝变成了白发,而那深藏在罐头瓶里的不断发酵的爱,却成为了我一辈子无法回报的恩情。

后来,我和大哥也相继长大成人,都有了稳定的工作,家里的光景渐渐好转起来,可母亲依然喜欢腌咸菜。一次我回家,看见母亲正用西瓜皮腌咸菜。我本想劝母亲,现在生活宽裕了,用不着那么节俭,但她对我说:“你们现在都供着房子,都不容易,我们能省一分是一分,况且西瓜皮腌菜也挺好吃的……”腌咸菜,已成为母亲最朴实的持家良方。

在我工作的第五年,母亲生病了,直肠癌晚期。在得知自己所剩时日不多,而又想到我偏爱吃她腌制的咸菜与酱萝卜干时,母亲拖着病体,将菜地里的萝卜、白菜,一点点洗净,沥干水分,撒上精盐腌制,再拿出来在暖暖的阳光下翻晒。母亲做这些时,已很是吃力,大口喘着气,因腹部的剧烈疼痛而紧蹙着眉,却仍然不听父亲的劝阻亲力亲为,她将所有瓦罐都装得满满的,边做边说:“胡萝卜能明目,你天天看电脑写稿子,得保护眼睛;青菜要多吃,你们运动量少,要是怕胖就多吃菠菜……”那一刻,我的泪终是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母亲的这些瓦罐里,不仅收藏着穷家小户的勤俭生活,更是收藏了她对子女们的关爱与未了的心愿。

工作后我到过很多城市,也品尝过许多不同风味的咸菜,咸菜虽好,可我找不到童年时吃咸菜的味道,找不到母亲的味道,找不到家乡的味道,母亲腌制的咸菜胜过我尝过的世间的任何美味,足以让我咀嚼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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