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报载汉译《一千零一夜》研究(11990000—11990077)

2022-03-16 04:53
安康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汉译译本译文

边 茜

(浙江外国语学院 中国语言文化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3)

1900—1907年间,中国报刊上发表了数种汉译《一千零一夜》。这些译本中,有的成为后来重要《一千零一夜》中译本的先声,有的昙花一现,逐渐被人遗忘。对该时段报载汉译《一千零一夜》进行梳理和分析,既有助于还原《一千零一夜》在中国的早期翻译情况,也可借具体个案一窥晚清译坛与社会思潮及媒体的呼应。

一、晚清报载汉译《一千零一夜》版本概述

(一)《采风报》与周桂笙译本

目前所知最早的《一千零一夜》汉译出自周桂笙之手,包含《一千零一夜》和《渔者》两则故事(后收录于清华书局1903年出版的《新庵谐译初编》)。有学者认为它们最初登载于1900年的《采风报》[1],依据是紫英在1907年《月月小说》上发表的《新庵谐译》。后者提及周桂笙在庚子(1900)春夏间应《采风报》邀请翻译《一千零一夜》,以供该报附赠小说之需,译文与周氏其他译作在1902年春由吴趼人编入《新庵谐译初编》并作序,交付书局印行[2]。笔者尚未寻得相关《采风报》原件,从吴趼人《新庵谐译初编》序言称书中内容为自己办报时“借以塞空白者也”,“既入报纸,则零断散失,不复成章。爰编次之,重付剞劂”[3]287,可推测周桂笙所译《一千零一夜》在1902年春以前即在报上刊出。此外,紫英《新庵谐译》未提《采风报》,却介绍不包含《一千零一夜》故事的下卷多出自吴趼人曾主笔政的《寓言报》,结合吴趼人对此书出版的贡献考虑,周桂笙所译《一千零一夜》也可能首先刊登于吴氏任主笔的其他报刊。译文翻译了《一千零一夜》George Flyer Tomsend版英文译本(以下简称“Tomsend版”)前11篇。

(二)《安雅书局世说编》载佚名译本①《安雅书局世说编》与《二十世纪军国民报》上的译文均承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梁冬丽教授慷慨提供,在此特别致谢。

1902年9月,广州报纸《安雅书局世说编》“杂著附录”栏目刊登《千一夜夫妻》,标题后题“新译泰西小说”,译者未署名。译文简略叙述安息国王因听信诋毁王妃私通内侍的谗言而行暴政,宰相之女自愿与国王成婚,翌晨国王宣召宰相次女,宰相疑惑不解。文末有“未完”字样,然之后未见续译。

(三)《大陆报》载佚名译本

1903年,《大陆报》第6~10期连载了11则《一千零一夜》译文,总标题为“一千一夜”,译者未署名。根据邹振环的研究,《大陆报》编辑人员在该报发表的文章几乎都不署名,而报上多个栏目都曾刊登署名文章[4],因此《一千一夜》的译者很可能是《大陆报》的编辑人员。译文前有《一千一夜序》,概述《一千零一夜》故事梗概、作品特色及译本源流,并在最后发表议论,宣传革新思想。11则译文将Tomsend版的前12篇依次译出(《商人遇魔故事》合并‘The Story of the Merchant and the Genie’与‘The History of the First Old Man and the Hind’)。

(四)《绣像小说》《东方杂志》载奚若译本

1904—1905年,《绣像小说》《东方杂志》先后连载《天方夜谭》,译者未署名。经与1906年出版的“说部丛书”版《天方夜谭》对照,可确定两刊所载《天方夜谭》译者为奚若。《绣像小说》刊登《三噶稜达五幼妇》等22篇故事,《东方杂志》刊登《苹果酿命记》《荒塔仙术记》《墨继城大会记》等3篇故事。

(五)《女子世界》载周作人译本

1904年,《女子世界》第8、9、11、12期的“小说”栏目连载由“萍云女士”(即周作人)翻译的《侠女奴》。该篇为“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故事的译文。连载期间,《女子世界》“文苑”栏目还刊登了两首与《侠女奴》相关的诗歌:吕逸初《题女子世界侠女传后》(1904年第8期)、碧罗女士(周作人)《题侠女奴原本》(1904年第12期)。

(六)《二十世纪军国民报》载陈廷端译本

1907年,广州报刊《二十世纪军国民报》创刊号登载《一夜夫妻》,小说标题前有“离奇小说”字样,译者署“美国耶路大学校化学学士陈廷端译意报界隐者轩胄润词”。正文有小标题“第一章柯力顿之选妃及连尼之入宫”,叙述国王柯力顿因王后不忠而征女杀女,受奸臣挑拨征召宰相之女连尼,成婚日见其貌美,喜不自胜。文末以“正是”引出两句总结,随后以“究竟连尼能免杀乎?请看第二章分解”收尾,然之后未见续译。

以上译本语体均为文言文,翻译基本以英文译本为基础①关于汉译《一千零一夜》的底本问题,可参考樽本照雄《漢訳アラビアン·ナイト》,清末小说研究会出版,2017年版,第45-97页、第126-133页;赖慈云《担了虚名的兰氏:〈天方夜谭〉转译底本考》,《编译论丛》2021年第1期,第58-67页;宋声泉《周作人译作〈侠女奴〉的性别分析》,《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6期,第40-41页。:周桂笙译本、《大陆报》译本以Tomsend版为基础,奚若译本、周作人译本以Edward Forster版英文译本(以下简称“Forster版”)为底本;陈廷端译本改写较多,从译者署“美国耶路大学校化学学士”推测,底本语言是英语,且译文述王后狎昵时未提到其他女子取乐,此处情节与Tomsend版相符而与其他常见英文译本不同,综合考虑,陈廷端译本与Tomsend版关系应较密切;《安雅书局世说编》译本文字简略,标题后的“新译泰西小说”指明底本来自西方,从《一千零一夜》的翻译史推究,转译自英文译本的可能性更大。另外仍待考察的是,由于《大陆报》编者主要为归国留日学生,译书多从日文书籍转译,与该报关系密切的作新社又有日本人参与②参见邹振环《戢元丞及其创办的作新社与〈大陆报〉》,《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6期,第106-116页。,尚不能排除该报所载《一千一夜》从日文译本转译而来的可能。

二、晚清报载汉译《一千零一夜》的主旨与翻译策略

尽管源出同一作品,上述《一千零一夜》中文译本呈现的风貌却颇不相同。要分析影响这种种风貌的翻译策略,了解各个译本的主旨是十分必要的。

(一)“娱乐”类主旨:解颐或猎奇

最初两个报载汉译《一千零一夜》版本并未显示出特殊的寄托。《新庵谐译初编》的序言中,吴趼人和周桂笙分别称书中译文为“借以塞(报刊)空白者也”“择其③指泰西小说。解颐者译而与之”[3]288;《安雅书局世说编》称所载译本为“新译泰西小说”,通过强调小说来源与面世之“新”来吸引读者。两个译本都以满足读者的娱乐需求为重点,虽然文字有详略之别,但一致采取了直译的翻译策略。后来《绣像小说》《东方杂志》刊载奚若译本也同样强调文本之“新”。《绣像小说》首次刊登《天方夜谭》时,标题下有一段落款“本馆谨识”的说明:

是书为亚剌伯著名小说,欧美各国均迻译之。本馆特延名手重译,以饷同好。最前十则已见他报,兹特择其未印者先行出版,藉免雷同,兼供快睹,阅者鉴之。[5]

这段文字从《一千零一夜》在欧美的声誉,译文乃“名手重译”且均为从未发表的新内容等多个层面展示译本的价值。到了1905年《东方杂志》初次刊登《天方夜谭》时,题下的小字说明再次强调发表译文是为了满足“阅者先睹为快之意”。细读奚若译本,虽然行文中有大量改写,也广泛运用了归化的翻译策略,但原文各篇的故事结构并未出现根本性的变化。事实上,以《一千零一夜》本身的瑰丽奇幻与异域风情,仅是将其直译为汉语就足以引起当时中国读者的好奇心和持续关注,满足报刊编者吸引读者,留住读者的实际需求。

(二)“启蒙”类主旨:鼓吹革新或介绍新知

小说在晚清时期地位提高,重要原因之一是被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知识分子视为新民利器,从而大加揄扬。在此背景下,借翻译小说启蒙大众在晚清成为普遍现象,《一千零一夜》的汉译也不例外,《大陆报》《女子世界》和《二十世纪军国民报》上的译文都显示出鲜明的启蒙色彩。这些译本的“启蒙”路径有两种,一为鼓吹革新,一为介绍新知。

就在刊载《一千一夜》前后,《大陆报》出现了通过“革命化”改译外国小说来宣传革新思想的实践[6],该报登载的《一千零一夜》译本与之异曲同工。《一千一夜序》末尾有一大段加圈的议论,以亚剌伯今昔盛衰对比引出文教与种族的话题和专制统治必然失败的判断,接着又强调“尚武之精神,国民之观念”的重要性[7]76-77,与该报宣扬革命的办报倾向高度吻合。后面的译文突出翕海拉才德和杜笨两个人物不畏强权等优良品质,借情节体现专制统治之恶,从而具备了启蒙宣传的功能。《女子世界》上的《侠女奴》将原文结尾女奴曼绮那嫁给阿利巴巴之子的情节改为曼绮那拒婚后不知所终,塑造了一个人格更为独立的女性形象,寄托着对国民摆脱奴性的期待。《二十世纪军国民报》所载《一夜夫妻》也有意通过不同方式进行国民启蒙。宰相啡士建被迫同意将女儿连尼献给国王,听到不知情的连尼询问他忧闷的原因,“为之泣下曰:‘吾爱女,吾爱女,亦知王之酷乎?民怨沸腾,国必以灭。我虽不才,实不忍睹祖国之覆灭也。自信多才之女,何以止民怨而挽祖国哉!’”(着重号为原文所加,下同)。这段描写展现出一个忧国忧民的官员形象,而接下来的译文则将连尼塑造为一个“女国民”的典型。她主动要求嫁给国王不是因为贪慕虚荣,而是自信“夫天下未有不可化之人,儿胸有成竹,不特可免王之杀,且可免吾国将来几许女同胞之命也”(原文“且可免”句夹圈);她清楚自己的选择可能招致杀身之祸,但并未因此退缩:“万一谋不成,亦不过牺牲皮囊以谋人群之幸福,死夫何憾!”连尼为国民利益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她的无私、勇敢和独立自信的确当得起“不易将之女国民”[7]45的评价。在结尾,《一夜夫妻》借鉴中国古代章回小说添加两句结语:“专制毒,自弱其民族;安得斫尽魔王头,遂吾人所欲”[7]46,将《一千零一夜》故事明确解读为展示专制的残酷及其对民族的危害,由此鼓动民众奋起反抗,启蒙意味相当浓厚。

以上三个汉译《一千零一夜》版本中,对革新思想的宣传比较突出,而这种宣传是和对外国文化的译介相结合的。对外国文化的介绍既能增加读者的知识积累,又能开阔他们的眼界,为鼓吹革新打下更坚实的基础。

(三)不同取向的融合

需要说明的是,“娱乐”与“启蒙”在各版本汉译《一千零一夜》中并非毫不相容。“介绍新知”与满足读者对域外时新小说的好奇之间的界限本就模糊,《二十世纪军国民报》所载《一夜夫妻》也以“离奇小说”为译文宣传;用小说鼓吹革新更是建立在借小说之娱人动人来改变国民观念,宣传革新思想的观念基础之上。《一千零一夜》的汉译有时借鉴中国传统文学样式。《侠女奴》将第二个盗贼进城标记后被曼绮那看破的全知型叙述改为以中国古代小说里常用的限制性视角开头:“斯时也,忽有一人自道旁蹀躞而来,止于门外。噫,此何人?盖曼绮那自外方归。”[8]《二十世纪军国民报》所载《一夜夫妻》以“正是”引出两句话收束正文,随后以“究竟连尼能免杀乎?请看第二章分解”结尾,明显借鉴了中国章回小说的体制,其主旨则完全是新思想。三个“启蒙”倾向较突出的译本中,语言和内容的中国化改写更为常见,除了用文言文的行文规则和习惯处理译文,去除不符合中国伦理道德的情节,译者还有更大胆的改动。《一夜夫妻》加入一段对宫苑的描写,其中多有骈偶之句;王后赠酒与谗臣禁言的情节也非原文固有,观之有增强小说曲折性、紧张感的作用。《大陆报》所载《一千一夜》改写医生杜笨被定罪时的反应,“见左右将斩之,瞋目视左右,怒毗欲裂”“左右稍辟易”[9]等语与原文大异其趣,却和《史记·项羽本纪》“(樊哙)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诸语十分相像。中国化的翻译使译文更适应读者的阅读习惯,也可以增强文本的趣味性,这样一来,译文中包含的革新思想更容易潜移默化地影响读者。

反过来,以“娱乐”为主要目标的译本也可以具有严肃的、助国人“开眼看世界”的教育功能,奚若译《天方夜谭》的传播情况证明了这种潜力的存在。

三、晚清报载汉译《一千零一夜》的传播

(一)“一枝独秀”的《天方夜谭》

本文介绍的六种汉译《一千零一夜》中,周桂笙译本出于当时已较有名气的译者之手,又有文坛名家吴趼人的推介;《侠女奴》发表时似亦受《女子世界》编者重视,初次和末次登载时都配有题诗,客观上起到加深读者印象,指导读者理解的作用,其译者周作人后来也声名鹊起。然而包括它们在内的五个译本,最终都渐渐被人淡忘,不如奚若所译《天方夜谭》更有影响力和生命力。

1906年,奚若译《天方夜谭》被商务印书馆收入“说部丛书”出版。“说部丛书”版《天方夜谭》分四卷,在报刊已发表篇目之外又增补若干故事。1914年再版后十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该书叶圣陶校注本,这个校注本曾作为“新学制中学国语文科”补充读本。1923年颁布的《新学制课程标准》中,胡适为《初级中学国语课程纲要》起草的附表《略读书目举例》中有“《天方夜谭》(有文言的译本)”[10],此处的“文言的译本”应即是奚若译本。后来《天方夜谭》又被收入“万有文库”多次重印。但这还不是奚若译《天方夜谭》传播情况的全部,1928年上海中华书局出版的《天方夜谈》中的《一千零一夜》,经学者考证系由文言文版的奚若译本改写为语体文[11]。成为语内翻译的底本,反映出奚若译《天方夜谭》的生命力。

(二)晚清报载汉译《一千零一夜》传播的影响因素

奚若译《天方夜谭》在同期《一千零一夜》译本中并非处处领先:论在报刊发表的时间,周桂笙译本和《大陆报》译本更早;论单行本的出版时间,1903年的《新庵谐译初编》和1904年的《侠女奴》也更早;以连载报刊的重视程度,《女子世界》连载《侠女奴》期间还刊登了两首以《侠女奴》为主题的诗,以不同文体的作品加强读者对这一译本的感知,比起《绣像小说》和《东方杂志》仅在首次连载时做简短介绍显然更为积极;《天方夜谭》译者的名气也远不如周桂笙和周作人,甚至直到20世纪90年代还有许多人将奚若与他人混淆。但是,奚若译《天方夜谭》最终还是脱颖而出,成为这些译本中读者最多,地位最高,影响最持久的汉译《一千零一夜》版本,可见上面提到的这些因素均不足以单独决定晚清报载汉译《一千零一夜》的传播效果。那么,哪些因素对晚清报载汉译《一千零一夜》的传播具有重要影响呢?奚若译《天方夜谭》的成功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首先,译本内容的丰富程度会影响读者的选择。报载奚若译《天方夜谭》翻译的篇目已经是六种晚清报载汉译《一千零一夜》里最多的,而“说部丛书”版《天方夜谭》收录的篇目更多。事实上,在出版后的几十年里,“说部丛书”版《天方夜谭》一直是收录篇目最多的《一千零一夜》中文译本,对于想了解《一千零一夜》的读者来说,这个译本无疑是最经济,最能满足需求的选择。内容丰富的优势影响了读者的选择,一次次的读者选择又反过来加强了这个优势,最终帮助奚若译《天方夜谭》的传播远远领先于其他译本。

其次,发表译文的报刊的影响力会影响译本的保存与后续传播。连载奚若译《天方夜谭》的《绣像小说》和《东方杂志》都是晚清著名报刊,不仅当时发行量大,读者众多,也受后世研究者和收藏者重视,这意味着奚若译《天方夜谭》在发表时能接触到更多的读者,在发表较长时间后也比较容易随刊物存留下来,保留再次被人发现、阅读和整理的潜力。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地方性较强,声名不如前两者响亮的《安雅书局世说编》虽然创刊(1900)和登载汉译《一千零一夜》(1902)的时间都比《绣像小说》早,经营时间也比《绣像小说》长得多(1918年停刊),但却鲜少有人注意到其上的《一千零一夜》译文,《绣像小说》上的《天方夜谭》反而经常被人提及。

再次,顺应时代潮流不断“转型”也是奚若译《天方夜谭》成功传播的重要原因。奚若译《天方夜谭》在晚清以“可开民智的时新异域小说”的面貌出现。《绣像小说》和《东方杂志》对《天方夜谭》的介绍显示,它们将这部翻译小说的“卖点”定位在“异域”与“时新”;稍晚出版的“说部丛书”版《天方夜谭》在此基础上还指出该译本可助读者了解世界,启发思想。这种面貌正好呼应了当时文化界以小说促改良的思潮,也满足了小说读者们求新好奇的阅读需求。到了20世纪20年代,奚若译《天方夜谭》成为《初级中学国语课程纲要》拟定者叶圣陶推荐的补充读本,于是在问世十几年后乘“教育”的东风又收获了大批学生读者。这次“转型”对《天方夜谭》传播的意义不仅在于增加读者数量,还在于树立了奚若译《天方夜谭》的经典地位,后者对于生成该译本的持久需求和影响力有不可忽视的作用。至于后来“万有文库”收录奚若译《天方夜谭》,则为这个译本再一次拓宽了受众面,使其更加广为人知。

以上分析中的诸多媒体、丛书都可以通过同一家出版机构联系起来,那就是商务印书馆。《绣像小说》和《东方杂志》均由商务印书馆经营,《天方夜谭》叶圣陶校注本、“说部丛书”和“万有丛书”也都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通过控制发表内容和发表方式,商务印书馆使奚若译《天方夜谭》充分为旗下不同部门创造效益。

在本文讨论的六种译本中,奚若译《天方夜谭》是唯一一个不从原书第一篇译文开始连载的译本。其中最先发表的《三噶稜达五幼妇》恰好是《大陆报》未连载完毕的故事,且开头有“最前十则已见他报,兹特择其未印者先行出版,藉免雷同,兼供快睹”的识语,足见该篇的接续意味及其背后报刊编者的有意经营。先在杂志上连载小说再集结内容出版单行本,这是晚清出版界常见的现象,但奚若译《天方夜谭》的特别之处在于连载并非始终在同一报刊进行,而且《东方杂志》刊登《天方夜谭》时,《绣像小说》并未停刊。那么,更换发表刊物的原因是什么?一方面可能是基于杂志定位和读者培育的预期。综合杂志《东方杂志》以“启导国民,联络东亚”为宗旨,具有更强的“启蒙性”,其小说栏目中的《天方夜谭》自然也带上了同种色彩,和次年出版的“说部丛书”版《天方夜谭》定位更为接近。另一方面可能和译文的篇幅有关。《绣像小说》每期容量有限,刊载的作品多为短篇故事的结合,而《一千零一夜》包含的故事长短不一,前面的故事较短,每篇译文最多两期即可登完,但从《龙穴合窆记》开始故事篇幅明显加长,《波斯女》《海陆缔婚记》分四期连载,《龙穴合窆记》连载甚至用了六期,这对编者和读者的习惯均可谓挑战。《东方杂志》刊登的三篇译文篇幅都较长,但其连载方式较为灵活,可以如《荒塔仙术记》分四期连载,也可以如《墨继城大会记》一次将译文全部登完,这或许得益于《东方杂志》每期容量较大而带来的充足操作空间。另外,《绣像小说》和《东方杂志》连载的《天方夜谭》并不严格按照英文版本中的顺序发表译文,但分别视之,同一报刊连载的译文顺序与英文版一致,这侧面证明报刊连载时是有所安排的;还需提到的是,翻译进度也可能是重要的影响因素。至于《天方夜谭》的“转型”,由于译者奚若1914年便已逝世,主导这一过程的显然是商务印书馆。作为一家在教育出版领域久负盛名的出版机构,商务印书馆没有错过与教育新政联动的机会,它推出的《天方夜谭》叶圣陶校注本为提升教育功能而做了微调,校注者叶圣陶的名望也使这个版本更加受人关注。而“万有文库”也是商务印书馆极为重视的一部面向大众的丛书,其编辑必然经过深思熟虑。

四、结语

一部《天方夜谭》在同时期的多种汉译《一千零一夜》中成功“突围”,在发表后几十年间辗转于不同媒介,以各类合乎时代需求的功能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可,最终取得经典地位。这段历史展示了中国二十世纪初对翻译小说“启蒙”与“娱乐”作用的思考与探索,也提供了一个出版机构通过商业运作对文学界产生影响的具体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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