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明佳《六祖坛经》日译本的翻译研究

2022-03-17 01:26米丽萍米丽英
韶关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坛经禅宗译本

米丽萍,米丽英

(1.韶关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 韶关 512005;2.上海财经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433)

《六祖坛经》(以下称《坛经》)记载惠能的得法因缘、禅法思想和修行理论,是佛教中国化的标志性文献。《坛经》各版本也广泛流传于日本的禅林僧院和民间。《坛经》已被翻译成各种文字,广泛流传于海外,对中国禅宗文化的国外传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坛经》的英译本已有20 多个[1],日译本的数量远远少于英译本,译者多为日本佛教界的资深研究者,桂明佳翻译的《坛经》日译本是惟一由中国人翻译的译本。迄今为止《坛经》多语种译介很盛行,但是相关译本研究却寥若晨星,国内尚无人涉足《坛经》的日语译介研究。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时代背景下,加强《坛经》各译本的研究显得尤为重要,这一研究对中国佛教典籍的传译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另一方面,汉语佛教典籍的译介又有其特殊的宗教和文化内涵,深入探讨《坛经》的译本也能为其翻译研究提供更加全面的素材和不同的认知视角,丰富和推进翻译研究,促进跨文化交流。本文以桂明佳的《坛经》日译本为例,分析其译文特点、翻译方法、翻译策略及译文存在的问题。

一、桂明佳翻译《坛经》的机缘

《坛经》所倡导的慈悲、平等、积德、为善等精神价值与和平理念对社会和谐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为配合国学文化的复兴和中国文化“走出去”,充分突显《坛经》作为佛教典籍的重要价值,让南禅宗思想弘传国外,2013 年,在广东四会六祖寺方丈释大愿的大力倡导下,察哈尔学会与广东四会六祖寺共同组织专家和翻译家,历时三年,完成了11 种外文版的《坛经》的解读和翻译工作,桂明佳翻译的《坛经》日译本就属于其中之一种。桂明佳是中国留日学生,获日本德岛大学信息工程学硕士学位,她精通日文、韩文和英文。2003 年桂明佳受委托调研《坛经》的日语版本,发现并没有能够满足中日对照版本的完整日语版。已有版本均为日本学者所译,偏重于学术文献,适合于佛教学者的研读,不太适合大众阅读。考虑到现代年轻读者轻松阅读《坛经》的需要,桂明佳深入研究了《坛经》各种版本,借鉴英文、韩文的完全翻译版,以及参阅大量的日文《坛经》研究资料,完成了中日对照版本的《坛经》日译本,并得到了日本佛教界的认可[2]。

二、桂译本的译文特点

在桂明佳翻译《坛经》之前,日本已经刊行了多个《坛经》译本,其中柳田圣山、伊藤古鉴、中川孝等日本学者的译本质量最高。他们的译文采用了拟古典体日语,在形式和韵律上接近原文的韵文文体,属于学术型典籍翻译,适合于学者型的受众群体阅读研究,但不太适合于大众读者。桂译本的重译目的是为了让译本更好地服务于读者,让更多的读者能轻松阅读,在翻译策略上多采用归化策略,《坛经》整体呈现一种通俗、质朴、平易、略带古语色彩的口语化风格,具有散文和韵文文体特征[3]。桂明佳翻译《坛经》时,其初衷即为“将《坛经》翻译成让更多读者轻松阅读的读物”[2],其译本语言风格平实易懂,通顺流畅,避免日语长句和生僻词汇的使用,增强了译文的可读性和行文的流畅性,符合普通日本读者的语言表达习惯和思维习惯,体现了以读者为中心的翻译取向。例如:

(1)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

译文:愚かな人と智慧のある人の仏性に違いなどありませんが、ただ 迷っているのか悟っているのかの違いがあるので、愚かさと賢さの違いが生じる事を知らなければなりません。[2]12

(2)求道之人,为法忘躯,当如是乎。

译文:求道の人は、法の為なら体のことも忘れられる、当然このようにではないか。

(3)一切万法,不离自性。

译文:全てのものは、自 性と切り離せない。[2]12

同时其译文为了与《坛经》通俗质朴、平易简洁、略带古语色彩的口语化语言风格相一致,尽量选择与原文相同的词汇,充分传达原作的“原貌”。例如:

(4)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

译文:定は慧の本体であり、慧は定の作用で、慧がある時は慧の中に定があり、定がある時 は定の中に慧があります。[2]49

(5)善知识,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

译文:皆さん、仏陀も悟らなければ衆生であり、ある瞬間衆生も悟れば仏陀です。[2]30

桂明佳在译《坛经》时,反复研读原作,查看中文注释以及《坛经》的相关研究论文著作。对原文的充分理解,对佛教义理较为深入的悟解,以及译者良好的日语能力,均为译者的翻译工作提供了有力的保障。其《坛经》日译本的特点如下:没有注脚和其他学术类的解释;使用现代日语,译文通晓流畅、可读性强;在忠实原文、完整传译原文信息的基础上,发挥译者的主观能动性,糅合直译、意译等多种翻译方法,灵活运用归化和异化翻译策略;较好地处理中日文化差异,使译文既保留原文的典籍特色和禅宗文化内涵,又符合现代日本读者的语言表达习惯和思维习惯,最终达到让译本更好地服务于读者的目的。

三、桂译本的翻译方法

玄奘大师制定的“五不翻”原则广泛运用于佛经翻译。“五不翻”原则即密义不翻(如咒语,要音译);含义多不翻(即多义词);没有的新词不翻,已有的词汇不翻,意义只可意会的不翻[1]。桂译本中也遵循“五不翻”原则,譬如“福田、般若、偈”等佛禅词汇,直接音译为“福田、般若、偈”。佛禅词汇的音译,既要考虑到佛经翻译的严肃性,忠实原文的必要性,也使译文从内容到形式回归原典,再现了《坛经》的文体特色和文化意象。

(一)兼用直译和意译

有关佛经翻译的方法,我国自古便有“文质之争”,其本质与“直意之争”无异。支谦的“因循本旨,不加文饰”的翻译主张,就为我国早期的直译说;鸠摩罗什追求“善美”,是“文”(意译)派代表。直译既传达原文的字面意义,又保留原文的文化特色[4],尤其是佛禅典籍中的佛禅术语和偈诗等,具有典型的禅宗文化特质,负载了深厚的禅宗文化内涵。译文为了保留禅宗文化的“原汁原味”,尽量能采用直译就直译,不能采用直译就只好意译。由于中日之间存在文化差异,若过多直译,会导致大众读者理解上产生困难,就须考虑读者的理解和接受能力,采用意译会取得更好的效果。桂译本中很好地直译意译兼用,使译文既准确传达了原文意义又符合日语的表达习惯。例如:

(6)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译文:悟りの境地には樹はない、澄んだ鏡も台もない、本来から何一つないのに、何処に塵や埃が着くのだ。[2]11

考虑到读者的理解和接受能力,桂明佳糅合了直译和意译两种方法来翻译惠能禅师这首最著名的偈诗。“菩提”是佛教术语,为了让不懂佛理教义的读者也能理解,译者采用意译法,把“菩提”译为“悟りの境地”。“树、明镜、台、尘埃”等词,中日读者都明其义,就采取直译法。兼用直译和意译,使深奥难懂的偈诗,变得明白通晓,利于大众读者的理解。

(二)运用倒译、加译方法

《坛经》的颂、偈语和偈诗里,倒装句法、提挈句法和省略成分多,导致语言简约,语义较模糊。同时颂、偈语和偈诗等意蕴丰富、具有“音形义”的三美特征,是《坛经》翻译的难点。桂明佳灵活使用加译、倒译等方法,对译文进行调整处理,使得译文既通晓流畅,也兼顾了佛经典籍的庄严性。

由于中日两种语言在语言结构、修辞方式、表达习惯和逻辑关系等方面千差万别,译者适当地改变译文的顺序,或者增添原文省略的主语、连词等句子成分,使译文符合日语的习惯表达。即在译文中灵活运用倒译、加译等翻译方法。例如:

(7)祖见众人惊怪,恐人损害,遂将鞋擦了偈。

译文:大衆が驚き不思議がっているのを見た大師は、誰かが私に危害を加えることを恐れ、急いで靴を脱いで偈を消しました。[2]12

这句译文,糅合了倒译、合译和加译三种翻译方法。将三个单句合译为一个复句,主语是“大师”,“见众人惊怪”转译为“五祖(大师)”的定语;谓语为连动句,有“恐れる、脱ぐ、消す”三个谓语动词;“恐人损害”句补充了宾语“我(恐人损害我)”,属于加译法。在此句译文中,由于译者灵活运用了多种翻译方法,使得译文通顺达意,表达上符合日本人的语言习惯。例如:

(8)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译文:身体は菩提樹、心は澄んだ鏡台の如し、いつも念入りに磨きをかけ、塵も埃を着かせない。[2]8

“身”译为汉语词汇“身体”,而非口头语“体”;“菩提树”采用直译;“心如明镜台”中的“如”译为日语文语“如し”,而非口头语“…のように”。桂明佳选择正式古雅的汉语词汇和拟古体的“如し”,力求贴近原语的语体风格,凸显了佛经翻译的庄严性和意蕴美。同时译文简洁,1、2、4 句押尾韵“i”音,使译文完美再现了偈诗的“音形义”三美,内容与形式与原偈诗保持一致,取得了“形神皆似”的效果。

毋庸置疑,好的译文必须要忠实于原文,严守“信”的翻译原则。但是“信”也不能完全是直译、硬译,要糅合多种翻译方法,使译文读者能像源语文本读者读原作一样去理解和欣赏译文。桂明佳考虑到一般读者对《坛经》的理解水平,充分发挥译者的主体性,佛教术语用音译、偈诗和偈语等句子的翻译则糅合了直译、意译、倒译、合译和加译等翻译方法,使得译文更通晓流畅,更具可读性。

四、桂译本的翻译策略

1995 年劳伦斯.韦努蒂在施莱尔马赫的基础上提出了“归化法”与“异化法”[5]的翻译方法。异化法要求译者使用源语表达方式来传达原文的内容,而归化法要求译者采取读者习惯的目的语表达方式来传达原文的内容[6]。译者选择翻译策略时,要考虑是以源语文化为基准还是以目的语为基准,以及对目标读者的定位,翻译目的不同决定译者翻译策略的选择也不同[5]。译者的翻译目的如果侧重介绍中国典籍文化,就应当优先考虑异化策略;如果是供外国一般读者阅读,可以考虑归化策略以减少阅读的障碍。

为方便大众读者也能轻松阅读,桂译本使用现代日语,较多地采用归化翻译策略,力求译文通顺达意、简白易懂。例如:

(9)又经数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犹如梦中,行坐不乐。

译文:それから何日経っても、新しい偈を作ることができず、神秀の心の中は恍惚で、精神と考えが不安になり、まるで夢の中にいるようで、何をしても気が楽になれませんでした。[2]10

《坛经》是一种格言体的语言,简洁平实,多有省略,语句讲究对称平衡。用词通俗、平易、明白、晓畅是其基本特点,但是也夹杂一些文言成分,略带古语色彩,形成一种雅俗相间的语言特点[7]。如上文中的“神思不安,行坐不乐”,为比较古雅的表达,如果使用异化译法,会导致译文晦涩艰深、生硬牵强。而译者经过融汇贯通,按照日语的表达习惯,将其译为“精神と考えが不安になり、まるで夢の中にいるようで、何をしても気が楽になれませんでした。”可谓文通字顺,符合日语表达习惯,易被读者理解接受。

《坛经》之类的佛经典籍里,蕴涵了丰富的佛理教义和中国特色文化,译者最好采用异化策略,才能将原作的“异国风味”传神地传译出来。例如:

(10)善知识,我此法门,从上已来,先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

译文:みなさん、私のこの法門では、元より「無念」を宗とし、「無相」を体とし、「無住」を本とします。[2]51

“法门、无念、无相、无住,宗、体、本”等都为佛教术语,蕴含特殊的宗教文化内涵,带有浓厚的佛教色彩。译者采取了异化译法,将这些佛教术语原原本本移植到译文中,既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文的禅宗文化特色,还将原文蕴含的禅修方式以言简意赅、明白通晓的方式传译出来,很好地体现了“因循本旨,不加文饰”的异化翻译策略。

泰特勒的翻译三原则认为,译文应完全复写出原作的思想;译文的风格和笔调应与原作相一致;译文应和原作一样通顺[5]。鲁迅认为凡是翻译,必须兼顾其“易解性”和“保存原作的丰姿”两个方面[8]。钱钟书认为,翻译的根本任务有两点:不因为语言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完全保存原作的风味[9]。因此在翻译实践中,必须兼用异化和归化两种翻译策略,才能完成翻译的双重任务。例如:

(11) 善知识,于念念中,自见本性清净,自修自行,自成佛道。

译文:皆さん、何時でも、自ら本性が清浄であるのが見え、自ら修業をすれば、自ら仏道を成すのです。[2]8

此段译文体现了异化策略和归化策略的交错兼用。“善知识”翻译为“皆さん”,“于念念中”译为“何時でも”,“自修自行”译为“自ら修業をすれば”,均属归化译法,译者用地道的现代日语通俗易懂地诠释了原文意思,使得译文通晓明白,增强了译文的可读性。同时,“本性”“清净”和“佛道”等佛教术语的翻译则属异化法,直接将这些词汇移植到译文中,保留了原文的佛教文化特质。

简而言之,桂译本更多地呈现出一种归化的倾向,主要为译文的语言表达形式为现代日语口语,也即其归化法主要表现在“语言层面上”。而在“文化层面上”,翻译蕴含禅宗思想和佛理教义等文化内涵的词汇和语句时,则力求最大限度地异化,尽可能地使用原文词汇,保留《坛经》禅宗典籍的禅宗文化特色。同时,其译文中也随处可见异化法和归化法的交错运用,既迎合了一般读者的对译文的可接受性,也保留了原作《坛经》的浓厚“禅味”,兼顾了译文的可读性和禅宗典籍的庄严性。

五、桂译本中存在的问题

佛经翻译不同于一般的文学翻译,译者既要具备极高的双语能力,还要通晓佛教宗义和禅学思想。如果缺乏对佛学知识的掌握,难以正确把握经文的意思,给佛经翻译带来障碍;如果外语功底欠扎实,易造成译文词不达意,甚至表达错误。

(一)经文的解读错误

佛经翻译既要跨越语言文字的障碍,也要实现宗教信仰上的沟通和理解。由于《坛经》是禅宗经典,其中的偈诗、语录等体现了惠能禅师的般若智慧、禅法思想和修行观念,蕴涵了丰富的佛教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3]。《坛经》具有古汉语的口语体特征,内容上有其特殊的宗教和文化内涵。同时古汉语因为言简意赅、含蓄蕴藉,其会意性和含义的模糊性,使得一般读者难以正确解读原文。因此佛经翻译需要译者既能正确解读经文中的古汉语,还要透彻理解经文中蕴含的宗理教义、禅学思想、宗教文化和社会文化等文化语境因素。这些因素的文化内涵影响译者对文本的正确理解和精准翻译,需要在翻译中择要传达[10]。对经文的精准解读是佛经翻译的基础和难点,因此正确解读原作,忠实再现原文就显得尤为重要。同时还需要译者有良好的外语理解和表达能力,译者在准确传达文本字面意思的同时,应力争在可能的范围内正确传达文化内涵[11]。笔者发现桂译本中一些不妥之处,可能缘于对经文的错误解读而导致译文错误。例如:

(12)若争先后,即同迷人。不断胜负,却增法我,不离四相。

桂明佳译:もし前後を争えば、それは愚かな人と同じに、争いを断ち切れず、却って我と法が強くなり、四相を離れなくなるでしょうか。[2]49

中川孝译:もし禅定と智慧との前後関係などを言い争いならば、それこそどちらもものの正体を見失った人である。勝ち負けの意識が断ち切れないで、却って一切の法に実体とする執われを増長させ、四種の執着から解放されていないのである。[12]79

从上面两段译文可以看出,中川孝译文比桂明佳译文意思准确,译文更地道。桂明佳将“迷人”翻译成“愚かな人(愚人)”,明显属于对佛教术语“迷人(没开悟的人,不明真理的人)”的意思理解错误。还有“不断胜负”中的“胜负”译为“争い(争论)”,也属于误译。《坛经》是唐代的白话语录体,语言质朴简洁,句中省略比比皆是,导致了其语义模糊性。桂明佳译文拘泥于原文句式,有“逐词逐句译”之嫌。鉴于原文句子成分的省略,在译文中只有补充这些成分,译文才能通顺达意。中川孝的译文在充分理解原文的基础上,在“若争先后”的译文里加译了“若争禅定和智慧的先后关系「禅定と智慧との前後関係」”。根据上下文语境,在译文中补全省略的句子成分,说明中川孝作为日本资深禅宗研究学者,对《坛经》原作的理解更为精确,因此译文也更准确。“不离四相”的“离”非“离开(離れる)”之意,应为“解脱”之意。桂明佳的译文逐字直译为:「四相を離れなくなるでしょうか」。中川孝意译为:「四種の執着から解放されていないのである。」(不能从四种执着中得到解脱),其译文对“四相”进行了补充阐释,同时正确译为“从四种执著于心的诸相得以解脱。”例如:

(13)善自护念,广度迷人。

桂明佳译:自ら真理をよく護り、多くの世間の人々を救いなさい。[2]13

中川孝译:善く自ら護念して、広く迷人度せよ。[12]60

“迷人”在佛教术语里指“未开悟的人”,译者译为「多くの世間の人々」(芸芸众生),显然译义有误,缺失了其佛教色彩。另外“度”应为佛教用语“普度”之意,译者却译为「救う」,也明显属于对经文的误读,或因理解偏颇而导致误译。虽说《坛经》的语言风格非常大众化,但是当译文内容涉及到众多佛教名相、佛教术语、以及蕴含禅宗文化的词句时,译者随意剥离其佛教内涵,过于考虑一般读者的接受性,过度归化,刻意译成即使不懂佛教的大众读者也能阅读的译文,则顾此失彼,偏离了原文的意义,没有传译出《坛经》的禅宗特质。

(二)译文的表达错误

《坛经》文本中包含了大量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负载词,这些文化负载词既体现了中国禅宗的印度文化的源头,又体现了中华民族的生活智慧与哲学思想,具有典型的中国文化特质[8]。不言而喻,中日两国之间具有文化差异,中国佛教不同于日本神道。翻译《坛经》这样深具中国禅宗文化特色的经典时,处理好中日文化差异是佛典翻译的重点和难点。尤其是《坛经》中具有浓厚中国文化色彩的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成为衡量译文质量高下的标准之一。译者如果凭借辞典上词条的语义机械翻译这些文化负载词,则很容易产生歧义,甚至误译,使得译文牵强僵硬。笔者发现桂译本中有几处表达错误,究其原因:(1)没有考虑词汇在具体语境中的语义;(2)忽略中日同形词的语义差别,生搬硬套;(3)不注意区分中日语言的习惯表达方式。

(14) 不识本心,学法无益。

桂明佳译:本心に気つかないで、教えを学んでも利益はない。[2]13

中川孝译:自己の本心に気がつかねば、教えを学んでも役に立たぬ。[13]58

(15)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桂明佳译:菩提自性は、本来は清浄であり、この心だけを使えば、すぐに仏性に到達します。[2]3

中川孝译:菩提の自性は本来清浄なり、但だ此の心を用いて直に成仏を了ぜよ。[12]24

桂明佳对“益”的语义理解错误,将“学而无益(即使学法也没用)”中的“益”译为“利益”,属于误译,其正确释义应为「教えを学んでも役に立たぬ。」、应当将“益”译为日语中对应的惯用语「役に立つ」。同样,译者将“直了成佛”译为“马上到达佛性「すぐに仏性に到達します」”。“佛性”乃抽象之物,岂能到达?况且日语“成佛”的习惯表达即为「成仏」。以上两句译文中,译者都犯了日语中式译法的错误,也许是未能充分注意到日语的表达习惯,拘泥于与原文形式一致,导致译文生硬难懂,表意错误。例如:

(16)惠能严父,本贯范阳,左降流于岭南,作新州百姓。

桂明佳译:私の父は范陽出身で厳格な人でした。官吏の職を剥奪されて嶺南へ流され、新州で百姓をして暮らしました。[2]3

中川孝译:私の父は原籍地は范陽あったが、左遷されて嶺南に流され、新州の平民となった。[12]22

此段译文中也有不妥之处。其一,格助词用法错误,流于岭南,应该是流放到岭南,所以译文中应该用表示目的地的格助词「に」、不能用表示方向的格助词「へ」。用「へ」的话,会让读者误以为惠能之父还在被流放岭南的途中,引起读者的认知错误。其二,译者为了增加译文的可读性,可能有意识地选用日语词汇,例如“本贯范阳”译为“范陽出身”。诚然「出身」这个词的表达更地道,更为日本大众读者所接受,但是其口语化特征太明显,考虑到《坛经》雅俗相间的语言特点以及经文的庄严性,笔者认为中川孝将“本贯”译为「原籍地」更为贴切恰当。其三,“作新州百姓”一句的译文,中川孝的译文更质朴简洁,更符合日语语言习惯。

(三)中日文化差异引起的误译

佛经翻译易受译者母语文化的影响,形成干扰性的中式译文。因为中日文化的差异性,使得很多佛教术语、蕴含禅宗文化内涵的词语,其意义很难译出。如果译者过分拘泥于原作,坚持异化译法,会因无法逾越语言之间的文化差异而造成语言和文化障碍,导致译文晦涩难懂,影响译文的可读性。反之如果归化过度,势必导致译文无法准确而完整地传达原作的“思想”和“风味”[6]。桂译本因为追求译文的可读性,有时过度使用归化译法,未能处理好异化和归化的对立统一关系,给译文带来损害,导致文化缺失。例如:

(17)这獦獠,根性大利。

桂明佳译:この野蛮な者の根性は非常に鋭い。[2]5

中川孝译:この獦獠め、素質の鋭い奴じゃ。[12]27

桂译本中将“獦獠”译为“野蛮人”,变成泛指一般的“野蛮人”之意,丢弃了“獦獠”的地域性和特殊文化内涵,导致了译文的“文化缺失”。此处或如中川孝的直译法,在“獦獠”后加上日语中表示蔑称的「め」,或者在“獦獠”后加注释,“獦獠(岭南人)”。这样处理,才能使译文与原文的意义一致。此外,「根性」的日文为“有毅力、坚强”之意,与原文“根性大利(极具慧根)”之意相距甚远,反观中川孝译文「素質の鋭い奴じゃ」,更契合原文意思。

双关语是翻译难点,很难译出其隐含的含义,多数译者选择直译,或者加注的方式进行阐释。桂译本只译出双关语“能”的含义之一,造成了语义的缺损。例如:

(18)能者得之。

译文:能力のある者が得たのだ。[2]15

《坛经》中五祖弘忍的回答“能者得之”是双关语,既有“有能力的人得到了它(衣钵)”,还有“惠能得到了它”的双重含义。如果此句的翻译附以加注,「惠能が得たのだ」,则能表达出来隐含的意思。

(19)五祖相送,直至九江驿边。

桂明佳译:五祖大師は私を九江驛まで送ってくださいました。[2]14

中川孝译:五祖は私を送って、そのまま九江の宿場の辺まで来られた。[12]64

“九江驿”意为“九江码头”,在唐代,“驿站”多指陆路的休息处。桂明佳直译成「九江驛」(九江驿站),容易让读者分不清到底是陆路的“驿站”还是水路的“码头”。中川孝意译成「九江の宿場のほとり」(九江码头),译义非常准确。

中国禅宗绵延上千年的历史证明了其生命力经久不衰,在当前“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时代背景下,禅宗在全世界的传播、《坛经》在全世界的传读反映了现世人们对禅宗思想的渴求,反映了禅宗文化慈悲济世的精神对当今世界的经典意义和巨大价值。《坛经》蕴含的中国禅宗文化的多元性、开放性与包容性正得到日益彰显。《坛经》的对外译介是禅宗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途径,译出既保持《坛经》禅宗文化特质,又易为读者接受、最自然的、最接近原文的译文,是译者们努力奋斗的目标。

桂译本的译文整体上呈现归化的翻译取向,佛教术语和偈诗等用直译法,保留了原文的典籍特色和禅宗文化内涵。但是囿于译者的文化身份,对佛理教义的理解以及译文的日语表达上,尚有不足之处,导致误译或“文化缺失”现象。总之,桂译本瑕不掩瑜,其译文既注重传达文本的字面意义,也注重传达文化内涵,尽可能地再现《坛经》话语体的文体特征和禅宗文化特色,实属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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