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与迷茫:20世纪90年代小说中的城市书写

2022-03-17 20:13王兴文
宁夏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书写小说

王兴文

(宁夏师范学院 文学院,宁夏 固原 756099)

1992年10月,党的十四大确定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社会经济自此正式由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型。国家经济政策的出台对整个社会各个层面都产生了深刻影响,与1980年代相比,90年代在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的转型更为迅猛(1)经济方面,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实行,使得经济快速发展,1991至2000年,中国的GDP年平均增长率高达10.44%;社会方面,传统的农业社会价值观念渐次被商业社会、工业社会的价值观念所取代;文化方面,大众消费文化的兴起,以及雅文化与俗文化界限的消弭成为文化变迁的标志。,而所有这些巨大的变化,都离不开城市这个载体。1990年4月1日开始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城市规划法》规定“实行严格控制大城市规模、合理发展中等城市和小城市的方针”,但城市化的速度并没有因此降低(2)1992—2003年,中国城市化率由27.63%提高到40.53%,年均提高1.17个百分点。,而是与经济发展互相促进,带动整个社会进入“速度政治”意识形态主导的场域之中,使“社会的、道德的、审美的、生态的考虑都服从于经济利益”[1]。原有的整体性的社会结构发生断裂,城乡差距不断扩大,社会阶层两极分化,整个90年代的时代精神也不再是一种整体化的集体意识,而是呈现出众声喧哗的态势。作为同情弱者和失败者且无法接受货币哲学的文学来说,以一种焦虑与迷茫的情绪,对浮躁与残酷的市场竞争投之鄙夷的一瞥,对一些社会乱象予以暴露与批判,也许是其在特定历史时期勉为其难的选择。

经历了80年代理想与激情时代精神激荡的当代作家,如贾平凹、莫言、苏童等,对城市景观作出了近乎悲观的想象,开掘出书写城市之恶的主题;见证了90年代物质不断丰富和城市景观不断变换的何顿、朱文、邱华栋等青年作家,则在书写城市欲望的同时,表达对城市秩序的消极抵制;林白、陈染、卫慧、棉棉等女性作家的创作释放了某种焦虑,宣告了城市化带给她们表达自身欲望的权利;谈歌、张平、李佩甫等作家则关注国有大型企业的制度改革以及下岗工人生活的艰辛与内心的痛苦,并对片面追求增长的工具理性予以批评;王安忆、程乃珊、陈丹燕则以怀旧的笔触留下了上海的百年记忆,并借以表达对现实的逃离心态。90年代城市书写主题多向衍变,更多受到社会结构分化后出现的新的弱势群体面对城市现代化的犹疑、焦虑、失落、迷茫,甚至抵制心态的影响,整体上笼罩着焦虑与迷茫的色调,与90年代人们的社会心理形成“共振”。90年代作家对城市的想象、表征、建构,是他们面对纷繁复杂的时代所能够发出的最强音。虽然勾画出了整片国土不同层次城市的不同侧面,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在把握住城市现代性虚幻面影的同时,建构起民族国家层面的主体性,也未能从历史的角度对民族国家在追求现代性的过程中忽略普通民众生存而予以客观公正的情感评价。

一、城市想象中的黑暗与恶

20世纪90年代初,苏童《米》、莫言《酒国》《红树林》、贾平凹《废都》《白夜》《土门》对城市之恶的书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从文学承续的角度来说,这些小说不是80年代小说城市书写的延续,而是颇受西方城市文学和中国现代文学城市书写的影响。雨果、巴尔扎克、司汤达、波德莱尔笔下的城市,与黑暗和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3)迈克·克朗就发现雨果把小说里很多故事的发生地点放在巴黎周围,尽管雨果“经常鸟瞰这座城市的全景,但却似乎不能完全认清它,它仍旧显得黑暗、不祥和迷离。”;茅盾、老舍等现代作家对于城市黑暗和恶的书写,是旧中国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这些作家的城市书写,深刻影响了当代作家的城市想象。90年代小说城市书写主题中的黑暗与恶,虽然也触及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社会生活,但想象的成分居多,不完全是写实与再现。

1991年,苏童发表了他的首部长篇小说《米》。在这部以农村青年五龙逃荒到城市,并在城市立脚后成功复仇,继而堕落,最终乘火车在生命尽头回归故乡的故事里,苏童以极大的想象,颠覆了80年代小说中简单的城乡区别模式,突出了城市使人性变恶的主题。苏童对城市地痞流氓(阿保、六爷)的书写,对城市女性(织云、绮云)的书写,以及对欲望与人性恶的书写,都与作家的阅读经验及想象有关。在某种程度上说,五龙的进城故事,其实是骆驼祥子、拉斯蒂涅、于连、嘉莉妹妹等进城青年故事的杂糅;但小说的预言式价值在于,在市场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阶层分化过程中,农村青年进城故事总会与五龙的故事形成互文性关系(4)21世纪之后,进城叙事中一个典型的叙事模式就是“一个外来者,被城市/女人诱惑,在城市中成功或失败”。如贾平凹《高兴》中的刘高兴的故事、尤凤伟《泥鳅》中的国瑞的故事,都是如此。。

无独有偶,莫言的《酒国》也虚构或者说想象了一个真假莫辨的混乱、无序的城市。小说以省人民检察院特级侦查员丁钩儿到市郊罗山煤矿调查婴儿宴、酒国市酿造学院勾兑专业博士研究生李一斗与作家莫言通信、李一斗创作的小说等三条线索,建构起一个错综复杂的多层次故事系统。在这部令莫言本人截止1999年还认为是“迄今为止最完美的长篇”[2]中,作家以反讽的方式,对1980年代末期已经初露端倪的消费社会征兆、知识分子与权力的共谋、道德底线的突破,都作出了大胆想象。莫言通过书写酒在中国社会中的独特功能,揭示了物欲、消费、权力之间的复杂关系。第二章第一节,在侦查员丁钩儿刚到罗山煤矿后,煤矿厂长和党委书记就带丁钩儿到婴儿宴餐桌上,酒桌上的各种酒器:玻璃啤酒杯、高脚玻璃葡萄酒杯、更高脚白酒杯等,显示出消费文化的威力;各种烟草:中华、极品云烟、万宝路、三五、菲律宾大雪茄,更是以夸示的方式表达物欲(5)莫言对都市物质盛宴的书写,无疑在其《红树林》中得到延伸,并在邱华栋、张欣等作家笔下,形成规模化的以大饭店、超级商场、豪华轿车及各种娱乐设施为代表的视觉奇观。。莫言在不经意间发现了物欲与权力、仪式与同化之间的隐秘关系。侦查员丁钩儿进入餐饮仪式,就意味着他有可能被参与这一仪式的行为者所同化,因为在饮食仪式中,由于“每个人所食用的东西并不互相抵触,它们都是神秘整体无法被分割的部分,被平等地赐予每个人,这也就完全超越了饮食自我中心的排他性质”[3]。在这一充满仪式感的餐饮行为中,权力以某种象征性的方式,腐蚀自己的对立面,这才是城市生活中最隐秘的黑暗与恶。

与《米》和《酒国》相比,贾平凹的《废都》显然更具想象性,西京城中物质层面和制度层面不符合作家审美理想的所有内容,都被想象为恶的秩序或者丑的形态。首先,贾平凹对城市规划的书写一反80年代小说的主体性视角,以反讽的姿态表达普通民众对城市景观生产过程的质疑。小说开篇就交待了西京城的城市建设:“一时间,上京索要拨款,在下四处集资,干了一宗千古不朽之宏业,既修复了西京城墙,疏通了城河,沿城河边建成极富地方特色的娱乐场。又改建了三条大街:一条为仿唐建筑街,专售书画、瓷器;一条为仿宋建筑街,专营全市乃至全省民间小吃;一条仿明、清建筑街,集中了所有民间工艺品、土特产。” 贾平凹对西京城的城市景观化的这番描写,与他对西京城其他地方的破败的描写相对照,在对比中表达城市化过程所带来的分离状态,并突出城市景观整体的新旧杂糅,城市秩序的混乱。其次,贾平凹对知识分子在90年代何去何从的精神状况进行了书写(6)90年代小说对知识分子的书写,除了《废都》《酒国》之外,还有格非《欲望的旗帜》等,但知识分子精神状况的书写的高潮,出现在21世纪之后。,并在这种书写中隐含着对城市的拒斥。庄之蝶在日常生活的挣扎,其实是他与政治权力的沟通不顺畅的结果。表面上,他有着政治所赋予的头衔,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具体的、实际的权力。庄之蝶的焦虑与迷茫,是90年代所有知识分子在经历了80年代的精神启蒙后,逐渐被边缘化的无奈的表现。“作品以强烈的失落情绪传达了人文知识分子无法获得自我确证的悲凉感和文化失败感,他只能在喧闹的市声中随波逐流,并以极端的方式投身于世俗生活中。庄之蝶的心态和命运,在一个方面成为部分知识分子的精神缩影。”[4]

90年代小说对城市之恶的书写,是当代作家面对社会分化而无所适从的焦虑与迷茫的情感经验的物化,这种物化的情感经验连通了中西文学史上的城市意象,并表达了对快速城市化时期社会生活中的阴暗面的批判,具有极大的现实意义。虽然这些小说所建构的想象的城市世界未必是现实社会的镜像,但意外地成为90年代中后期直至21世纪城市社会生活的某种预言。当作家赋予文本的最初意义被时间冲洗殆尽,这些文本的城市批判价值及其所内蕴的人文关怀便显露出来,成为社会文明价值重建的资源。

二、城市经验中的欲望与反抗

1988年的通货膨胀及其引发的市场疲软,对社会心理影响颇大,导致悲观论调盛行。如果单纯从经济角度看,我们未尝不可以把苏童、莫言、贾平凹的城市书写视为特定经济条件下的社会意识的表现。但从经济的实际走向看,这些作品的发表又与90年代初的经济发展背离,表现出某种不一致——1992年经济速度空前提高、市场建设空前加速、引进外资空前增加、市场消费空前繁荣、虚拟资本空前发展、非国有经济空前发展[5]。显然,《酒国》《废都》所表现的只是飞速发展的90年代的一个时间点上的社会生活,当经济快速发展并以更坚决的姿态改变一切时,“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6]实用主义的价值尺度成为判断一切的基础,追求财富、炫耀财富,成为这个时代的主流社会意识。在这种情况下,也许那些出生于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作家,更能以其敏锐的眼光捕捉时代精神,也更能准确再现社会现象。

毕淑敏、张欣在90年代初期就注意到货币哲学对社会价值观念的塑造,以及在市场经济背景下,“货币使生活的机器安上了取都取不掉的轮子,把它变成了一部永动机”[7]这一现实。张欣《伴你到黎明》展开的大都市生意场上的波谲云诡,毕淑敏《原始股》书写的90年代特定社会主题“集资”,均表达了经济利益导向对社会群体的支配,也揭露了城市化过程中资本的抽血效应。虽然她们的笔下也出现了对城市欲望的书写,但是,近乎直白地记录城市欲望对人性的扭曲、变异的,还是朱文、何顿、邱华栋,以及刁斗、鬼子、韩东等作家,他们在书写90年代的城市生活时,提炼出金钱(货币)这个意象,也发现作为一般等价物的货币的价值,已经不知不觉被一个时代推到了价值链条的最高端。邱华栋曾说,“这个时代是一个人的欲望充分复活的时代,尤其是在金钱和性两个方面,我的部分作品是表现了青年人在城市中欲望受挫的故事。”[8]朱文在《我爱美元》中也大声说:“我们要尊重钱,它腐蚀我们但不是生来就为了腐蚀我们的,它让我们骄傲但它并不鼓励我们狂妄,它让我们自卑是为了让我们自强,它让我们不知廉耻是为了让我们认识到,我们本身就是这么不知廉耻。”何顿在《只要你过得比我好》中也用小说中的人物之口说出了金钱的重要性,“现在这个社会只谈论两件事情,谈钱玩钱,人玩人。”张欣《爱又如何》也说,“空手套白狼最难,到了钱生钱的阶段就简单多了。”

在这种货币哲学的指引下,传统的世界观分崩离析,传统的伦理观念、价值观念、人生信条,统统被踩在脚下。何顿《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解构了爱情的纯洁性,认为“女人是水,流到你面前来了就把脚伸进去感受一下那种味道,当水流向别处的时候,你就不要再指望了。我从来不对女人作要求的,你一要求她,你就会发现你变得很蠢很蠢了。爱情能让人变蠢。” 邱华栋《新美人》中的新美人,是拜金、虚伪、欲望的代名词,固守传统价值观念的罗伊的自杀,显然是一种价值观念终结的标志。在《我爱美元》中,朱文甚至颠覆了父子之间的伦理关系,把人和人之间的处于隐蔽状态的私生活揭示出来,让人们赤裸裸地面对性的问题。尤其是小说中的“我”挖空心思,想方设法,要解决父亲的性欲问题,表现了朱文对传统观念的大胆挑战。而何顿《我们像野兽》中吴湘丽的话,无疑是对这个意义被掏空的现代城市社会的青年人精神状况的最好概括:“吴湘丽接过他的话说:其实我们很可怜,因为我们这代人已变得毫无信仰了。又说:我父母他们至少还有信仰,或者说身上还有些传统的东西,我们连传统的东西都丢掉了。她还说:我们这代人只想赚钱,只想发财,为自己的利益不惜损伤他人。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悲哀”。

虽然我们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把90年代小说的城市欲望书写,与青年亚文化的城市反抗联系起来,并把这种反抗归结为王朔小说中对传统价值抵制的延续,但二者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王朔的小说对个体生命的强调,对传统价值观念的抵制,使其在90年代初期曾经名噪一时,但王朔对传统的抵制侧重于对僵化的思想观念的解构与颠覆,并没有完全对应于市场经济刺激下的物欲,而是试图在观念层面以一种二元对立模式代替原来的模式。相比之下,邱华栋、何顿、张欣小说中的个人主义则强调“个人享受的权利,将个人欲望合理化”[9],“否认人本身与其他事物有内在联系”[10]。这些个人主义观念,是90年代席卷全球的以消费为特征的资本主义道德观影响的产物,也是摆脱了传统观念而毫无挂碍的现代城市观念的极端体现,这种思想观念的核心是追逐欲望,而非精神。何顿的《我们是野兽》、张欣的《如戏》《爱又如何》《岁月无敌》、邱华栋的《环境戏剧人》《持证人》《公关人》《直销人》,甚至王安忆的《我爱比尔》等等,都以近乎社会生活实录的笔法,讲述90年代下海经商大潮中的城市奋斗故事,但无一例外,这些小说中的主人公为了生存,游走于城市的各个角落,在追求欲望的过程中不择手段,以至于本性迷失而被异化。显然,王朔所追求的个人精神上的反抗,与邱华栋、何顿、张欣小说所表现的物质欲望追求是不同的。

90年代作家城市书写的城市抵抗,也因来不及沉潜,从而流于表面化(7)90年代小说中较早显示出底层弱势群体的激烈城市反抗意味的,是鬼子的《被雨淋湿的河》。这种激烈的城市反抗在21世纪的底层书写中逐渐形成一种模式。。90年代小说城市欲望书写对城市本身的抵制或者反抗,混杂了前现代与现代及后现代观念的冲突、物质选择与精神选择的二难、个人主义与城市秩序的对立,但从根本上说,这种或积极或消极的城市反抗,是被城市化带动欲望,最终却被甩出正常人生轨道的城市新人的焦虑与迷茫情绪的表征。

三、女性写作中的空间与身体

90年代的城市化发展,尤其是空间生产的成功,为城市居民(女性)提供了足以隐匿其中的个人的、私密的物理空间;物质生产的丰盛,尤其是随着对外贸易的不断扩大,世界各地的各式消费品,为女性提供了身体装饰追求极致的奢侈品;城市所提供的工作机会,以及域外生活方式的影响,也使得城市女性的生活更加复杂多样。凡此种种,均为女性生活的个人化、私密化提供了物质保证,因而,“妇女在现代城市新的公共空间中扮演了关键性角色,并由此而体现了资本主义消费文化的发展。”“现代性在新女性的时髦形象上获得了象征。”[11]而西方女性主义思潮(8)1995年9月,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促进了女性主义理论的译介与研究。和90年代兴起的个人主义,都在城市最早传播,则为女性的个体表达提供了思想上的准备。

早在1980年代,当代女作家就已经开始探索性与个体的欲望,如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王安忆的“三恋”和《岗上的世纪》,铁凝《玫瑰门》,都大胆地表现了性爱。但是对女性身体、自身欲望更为大胆而深入地描写,则出现在90年代及21世纪初。陈染、林白表现了更为私人化的女性隐秘心理,卫慧、棉棉则把身体和欲望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并在城市背景下书写某种具有亚文化性质的都市青年的群体行为。代表作品如林白《一个人的战争》《致命的飞翔》《回廊之椅》、陈染《与往事干杯》《私人生活》、海男《我的情人们》、卫慧《欲望手枪》《上海宝贝》、棉棉《糖》等,这些作品“将包含被集体叙事视为禁忌的个人性经历从受到压抑的记忆中释放出来”[12]。

90年代女性作家的城市书写以对自我身体的发现为发端。在她们看来,“身体不仅仅是我们‘拥有’的物理实体,它也是一个行动系统,一种实践模式,并且,在日常生活的互动中,身体的实际嵌入,是维持连贯的自我认同感的基本途径。”[13]在《一个人的战争》中,林白以自传的方式书写多米的身体经验。多米从小生活在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单亲家庭的教育使她脱离了正常的成长轨道,从小就对自己的身体产生欲望,长大后在大城市读书,毕业后独自远游,经历了同性之爱,异性之爱后,在镜子中找到了存在的理由。在《致命的飞翔》中,李莴为了谋求住房和电视剧制作中心编辑的职位,委身于登陆;北诺为了获得工作岗位的调动,而以肉体交换。《猫的激情时代》中,猫为了“我”的工作和车间主任做性交易。在林白的笔下,多米、李莴、北诺、猫,这些被现代化、城市化挤压的女性在城市的罅隙里寻求生存,她们既是他人的欲望对象,又是孤独地寻找自身存在意义的追寻者,与社会格格不入。城市的现代化进程也是人的异化的过程,女性的异化尤甚。林白对都市女性身体的异化及其抵抗的书写,也揭示了城市与女性之间的复杂关系。

女性由于自身身体和心理的异质性而无法融入城市社会,她们对隐秘的、私人的空间的需求就更异于男性。陈染《私人生活》以倪拗拗的成长经历表达女性的私密领地与外在空间之间的矛盾,在私密领地中,她与禾构成一种亲密关系,也找到了安全感;而外在空间中,代表父权制度的父亲、代表社会的T老师,控制、侵犯着个体的生存。当倪拗拗拥有了自己的空间后,就喜欢呆在浴缸里,因为浴缸给她提供了安全与可靠,她可以在凝视镜中的自我身体以及幻想中获得愉悦。然而,陈染“在一个很小的位置上去体会和把握只属于人类个体化的世界”[14]注定是一种想象。因为城市生活的繁复与时间的绵延,最终会“治疗”曾经受到创伤而龟缩在“浴缸”中的个体。在最后一章“孤独的人是无耻的”中,倪拗拗做了一次远足,并对城市有了新的认识,发现城市缺乏封闭感:城市发达的现代交通勾连了所有人,城市的喧嚣嘈杂呈现了日常生活的本质。

90年代中期以后,上海、北京、广州已渐渐与国际大都市接轨,成为全球城市链条中的重要节点。外在空间的光怪陆离以令人目眩的色彩吸引着每一个城市人,林白、陈染向内躲避的空间已经不再具有独特性;以夸示的方式表现消费能力,成为70后的卫慧、棉棉表达自身与城市欲望一体化的独特手段。女性不再是躲避城市公共空间的逃避者,而是与城市其他景观一样可以被展示对象。于是,卫慧、棉棉以叛逆的姿态裸露身体表达欲望,并借此表达自己的城市经验及其对自我的形塑。卫慧的《上海宝贝》中有意炫耀物质欲望,小说中的消费品,如CK香水、吉利剃须刀、三得利牌汽水、Tedlapidus香烟,等等,显示出资本的力量和生活的奢侈。此外,文本中时常出现的典雅诗句、名言,在装点文本的同时,也为文本附着上一层文化的韵味。棉棉的《糖》中的人物同样在欲望之河中挣扎,“我”和在英国长大的赛宁之间的纠葛,以及所混迹的酒吧等空间,具有“后殖民”的性质。卫慧和棉棉所倾力打造的这种生活方式,或者说亚文化——在酒吧、舞厅等城市空间消费享乐,喝洋酒、听西洋流行音乐、穿名牌服饰、使用豪华生活用品,透露出文艺青年和暴发户以及不良青年混杂的特征,这种混杂的文化或者说生活方式以极其生硬的方式攀比着欧美文化,使得她们看似反叛传统的精神显得幼稚而可笑。

90年代女性作家的城市书写,在追求个人主义和自我尊严以及生命价值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被市场化与消费文化及后殖民思想裹挟,从而陷入一种世纪末的癫狂之中。事实上,如果这些女性作家能够把自己的眼光从自身身体和西方社会生活的幻象中挪回来,对广大的中国土地投之一瞥,她们就会发现那些在市场化、城市化进程中被甩到边缘的弱势群体。我们或许可以这样质疑:如果这些优雅的女士没有一个可以在城市立足的家,一个私人化的空间,以至于流落街头、食不果腹,这种雅致的、充满伤感的情绪,会不会依然流露出来呢?

四、政治小说中的城市现实

90年代的经济发展,在带来GDP高速增长的同时,也造成了社会的分化与发展的不均衡,尤其是当私营企业、外资企业快速增长时,一些集体企业、国有企业因管理不善,在市场竞争中被推到失败的边缘,下岗工人成为城市中的一个新群体;城市快速发展,对乡村造成虹吸效应,导致乡村发展缓慢,农民经济收入下降,不甘被城市化抛弃的农民自发进城寻找生活,结果只能在都市底层徘徊;这两者构成了都市底层的主体部分。尤其是“1997年下半年以后,中国从多年来的短缺经济向结构性过剩经济转换,经济一度持续低迷,城市下岗职工增加,农村乡镇企业就业人员减少,部分劳动力再次加入到农业隐性剩余劳动大军当中。”[15]但从城市书写看,90年代的小说对国有企业与下岗工人的关注度要高于对进城农民生存的关注度。

沿着1980年代张洁《沉重的翅膀》,蒋子龙《乔厂长上任记》,柯云路《三千万》,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所开辟的政治话语小说创作道路,谈歌、张平、关仁山、何申等作家把目光投向90年代的国有企业改革,以强烈的社会使命感和责任感介入生活,追问底层群体出现的社会根由,代表作品如谈歌《年底》《车间》《大厂》《大厂续篇》、张平《抉择》、陆天明《苍天再上》、周梅森《人间正道》、关仁山《破产》、李佩甫《学习微笑》《败节草》、何申《年前年后》《穷县》等。在这些作品中,“反腐题材小说成为主旋律文学的中坚,而张平、陆天明、周梅森等作家的道德焦虑及其作品的道德中心模式,多有简单化的倾向,但曲折地反映了权力与市场的复杂关系。”[16]

90年代政治小说首先关注的是计划经济模式向市场经济模式转变之后,国有企业随之出现的种种困境。谈歌的《大厂》落笔于90年代的国有企业,叙写外资企业、私营企业的快速发展倒逼国有企业改革,而国有企业因各种原因积重难返,即便改革也步履维艰。小说一开始就揭示了厂长吕建国所面临的重重困境:厂里有两个月没有开支了,办公室主任陪客户嫖妓被抓,厂里唯一的小轿车丢了,一大堆要账的住在招待所不走,天天缠着厂长吕建国。与此相对应的是一系列悖论:辛勤为公的工人章荣病死了,而承包了厂里饭馆的工人赵明,挣了钱不给承包费;厂里的技术骨干袁家杰困在厂里,袁家杰的妹妹开饭馆却挣了大钱;商业局的政治学习会,插科打诨,没一句正经话。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一个不同的时代,所有困难的解决办法,不再是正常的途径,而是靠以货币哲学为基础的人情和关系。小说的深刻之处就在于对90年代市场经济时代所形成的新的、对金钱膜拜的价值原则和行为准则的揭示,对私营企业和权力的结盟及其挤兑国有企业的批判,以及对城市发展原有引擎暗中更换的逻辑的反思。

在张平的《抉择》中,谈歌对资本与权力结盟的批判有着更明确的指向。《抉择》围绕某市大型国有企业中阳纺织集团工人集体上访事件,以市长李高成对这一事件的调查、思索,最终做出抉择为线索,展开90年代市场化过程中工人因工资拖欠而陷入困顿,企业干部不思进取、贪图享乐,个别私营企业利用政策便利转移国家资产,政府官员思想僵化、形式主义严重等诸多问题。张平对90年代片面追求GDP的主流观念进行了反思,也对权力与资本的共谋进行了批判。浓重的平民意识,使张平在写作中把城市化过程带来的新兴阶层(私营业主、下岗工人)的出现归之于资源被权力简单配置的结果,作家借纺织厂工人夏玉莲儿媳妇的话表达了他观点,“说是承包,不就是把公家的东西变个花样换成自家的?”[17]另一方面,这种平民意识也使张平对权力的批判缺乏深度,把人物形象漫画化。如在刻画省委副书记严阵时,用官腔化的语言揭示其思想的顽固与僵化:“什么叫反腐败?为什么要反腐败?你懂不懂?反腐败说到底不也就是一场运动?运动是要干什么?不就是要整顿干部?整顿什么干部?说到底,还不就是要整顿异己?一句话,就是要借运动把那些对立面全部都整顿下去,把那些不属于自己圈子里的人全都搞下去。”[18]尽管张平对90年代复杂社会状况的书写有简单化的嫌疑,但他对这一时期城市社会生活中权力与人情、资本与人性的纠结所导致的社会状况的书写,对底层的同情、对腐败的批判、对清官的渴望,传达了普通民众的深层心理与集体无意识。

李佩甫《学习微笑》则更关注底层群体从下岗到再就业的自救过程。小说写食品厂为了招待来厂投资的港商,挑选了八名女工学习礼仪。食品厂前前后后为招待各局干部,花了二十万,但和港商的合作却失败了,因为港商只愿意接收三十名工人,其他人只能裁员。小说对资本掠夺廉价国有资产着笔不多,而是以糕点车间普通女工刘小水在这期间的遭遇展开故事,把90年代国有企业普通工人生存的困难境地呈现出来:公公瘫痪,父亲病重,丈夫因公犯法被拘留。幸而在小说结尾,刘小水和丈夫摆地摊卖糕点,找到了另一条生存之路。小说的价值与意义在于,揭露了社会风气的恶化和荒谬(为了解决厂里的困难,上至厂长,下至车间主任,用近乎阿谀的态度通过找关系接近港商),也揭示出资本对资源的重新配置过程,其实也是一个掠夺的过程。

90年代小说的政治书写在对整个社会,尤其是底层人们的生活进行关照时,不经意间流露出俯视的姿态,以同情的目光审视整个底层社会,故而极易把底层社会弱势群体的诉求简化为物质生活的诉求,从而简单批判资本与权力结盟后为加速资本积累而对社会资源的掠夺。法制不够健全,道德缺位,社会舆论沉默,在某种程度上都是90年代国有资产流失、社会两极分化需检讨的原因,90年代小说对此涉笔甚少。但90年代政治小说对社会痼疾的揭露,无疑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对社会治理方式的调整、社会文明价值的重建,也具有一定意义。

五、怀旧情怀中的城市记忆

列维纳斯说,“艺术,本质上是脱离,它在一个具有主动性和责任的世界中,构成了一个逃离的维度。”[19]如果以此来考察90年代小说中的城市怀旧,我们也大可以将之看作是一种逃离,一种虚构的想象,是对美的极致的表现,也是对现实的虚假的记忆。在90年代,许多作家不约而同对旧上海的荣光展开怀旧式书写,以唯美的姿态重构梦幻般的都市旧景。正如陈思和所说,“上海这个城市在近十年 ( 90年代 ) 的经济高速发展中显现了自身的魔力,描写上海历史文化的文艺作品已成为当下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文化现象”。[20]王安忆、程乃珊、陈丹燕的上海书写,就是这个文化现象的中心。虽然王安忆等人未必都把自己的小说创作看作是一种怀旧(9)陈思和曾引用了王安忆、王雪瑛《〈长恨歌〉,不是怀旧》(《新民晚报》2000年10月8日)中的说法强调《长恨歌》的非怀旧性质,但从文本所呈现的历史记忆及其接受效果看,《长恨歌》是典型的怀旧记忆文本。见陈思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82-383页。,但从其小说本身所呈现的内容及其影响来看,她们的创作还是汇入了这种带着“逃离”色彩的怀旧中。

王安忆的《长恨歌》无疑是世纪末的城市记忆,也是对现代性进程或者说以经济为主导的意识形态的消极抵制。如同莫尔对作为空间游戏的乌托邦的建构一样,王安忆也“唤醒了一种怀旧情绪”,从而形成了“对静态精神秩序以及非冲突性与和谐性的等级制社会关联模式的怀旧”[21]。在《长恨歌》中,王安忆赋予她笔下的旧上海一种舒缓、宁静的氛围。小说一开篇就以类似水墨画的笔法,描绘上海的弄堂、流言、闺阁,即使小说的重要事件,诸如竞选上海小姐、与李主任同居,乃至后来的生产,直至死亡,王安忆都写得不温不火,慢条斯理。情节被拉长了,背景也影影绰绰。那种慢节奏的、静态的、没有冲突的画面感,其实是作家有意要赋予怀旧本身一种诗意,并借此抵制“速度政治”。因而,整篇小说罩上了一层光晕,这层光晕缥缈虚无而又真实可见,在给人美感的同时,也以其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神气质,拒斥90年代的庸俗与放纵。不仅如此,《长恨歌》对上海的书写,也是一种想象,这种想象从作为本源的社会生活中抽取了静态的诗意,但舍弃了繁杂的日常生活中的平庸的一面(10)90年代,刘震云《一地鸡毛》、池莉《烦恼人生》《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以及刘恒《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等,都对城市日常的琐碎与平庸进行了书写,但没有怀旧意味。。尽管王安忆尽力云遮雾绕地点明那个时代,但是,那些被忽略,或者说被涂抹、删除、矮化的社会背景,以其真实性与残酷性,解构了王琦瑶自成一统的生活。即便《长恨歌》中的文本时间是20世纪40年代到80年代,但小说的人情伦理却是现代性支配下的人际关系。小说中传统中国社会人与人的温情变得淡漠,这种淡漠暗示出,尽管王安忆想要表现慢节奏的中国,但依然没有摆脱现代社会的法则。现代社会,一个完全意义上的陌生人的社会建立起来并取代了熟人社会之后,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就区分开了,“市民冷漠感作为普遍的公共信任的配套机制,就从私人领域,特别是从亲密关系的领域中脱颖而出。”[22]

王安忆上海怀旧中的现代性意图,或者说抵制现代性的意图,并没有被后来的作家延续,而《长恨歌》中对旧上海的物质生活的书写,却激发了程乃珊和陈丹燕对这种旧的生活方式的怀念——即便这种怀念是建立在他人记忆的基础上的。程乃珊的写作,包括《上海探戈》《上海Lady》《上海女人》等,细说上海往事,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旧上海贵族化气息的迷恋。在程乃珊看来,“世界进入廿一世纪,作为肉身的物质的贵族早已消遁隐迹,我们所谓的贵族,纯粹是指精神文化上的一种境界,一种精英的韵调。这样的境界,应该是钱买不到的。”[23]程乃珊对上海旧贵族气息的迷恋,是有着深厚的社会文化心理基础的。一方面,上海作为曾经的世界大都会、东方巴黎,的确曾经辉煌过,半殖民地基础上的孤岛式存在,曾经承载了多少人的梦想。另一方面,随着90年代市场经济的施行,一批原先没有根底而“先富起来”的人,伴随着经济地位的提高,也对社会地位提出了诉求。而渐趋衰落的所谓贵族则不愿意面对现实,只能回归到梦寐般的过去,借以找到抵抗的盾牌。陈丹燕的《上海的风花雪月》《上海的金枝玉叶》《上海的红颜遗事》,同样带着哀愁,诉说上海的精致生活细节,诉说上海这个大都会中的人生。小说中弥漫的情调,显示了作家对现实的无奈,或者说逃避。显然,这种“对过去的无条件膜拜”[24]的城市记忆,是不同于20世纪80年代的城市记忆书写的。

包亚明等人在《上海酒吧——空间、消费与想象》中对这种怀旧的大众化所做的描述,在某种程度上是对20世纪90年代当代中国人在快速发展的城市化进程中的迷茫心态的一种概括,这种迷茫,其实是身份认同产生了危机,也是文化自信不足的表现:

在对旧上海铺天盖地的怀旧咏叹中,在对20世纪90年代雨后春笋般在大街小巷遍地开花的咖啡馆、酒吧等社交场所的津津有味的描述中,人们着意拼缀出一个梦幻般的城堡,满怀深情地揣想着在那不无暧昧意味的茶色玻璃后,在挑眼的猩红色地毯后,上演着一幕幕动人、多情而令人艳羡的人生故事,它像琼瑶言情小说一般满足着芸芸众生的好奇感与窥探欲。[25]

90年代小说的怀旧叙事,总体上是对现代性的一种抵制,或者说一种逃避。这种逃避,是当代作家面对日新月异的城市景观的茫然和文化身份认同焦虑的自然流露。

六、结语

20世纪90年代的城市书写通过对发展不均衡导致的社会结构分化,以及不同阶层社会群体生存状况的关注,表现人们面对城市景观不断刷新、物质逐渐丰盛的现实而产生的复杂的情感、经验、心理,乃至精神状态,记取了时代的面影,也把笔触伸进带动整个社会飞速发展的城市化进程。但总体上看,90年代小说的城市书写再现大于表现,体验遮蔽了理性,缺乏反思与批判。这种受制于感官体验与社会心态的美学风格,是当代作家对渐行渐远的传统的依恋,对充满风险的现代社会的无所适从,对自我身份乃至国家主体身份建构迷茫的复杂心态的表现。

客观来说,90年代以来的社会经济发展,使得整个国家逐渐由物质匮乏时代向富庶时代过渡,一部分人已经先富了起来,人们的生活水平已经从解决温饱逐渐向过上更加富庶的生活转变,但人本身的现代化、城市化尚未完成,人们的思想观念其实还停留在重积累、重节俭阶段,并没有完全形成与富庶时代的物质基础相应的思想观念和精神追求。当整个国家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转型时,传统的、不变的、稳定的人际关系、伦理道德、价值规范、精神信仰,都逐渐被以“变”为基本特征的“风险社会”的价值体系所替代,人们的安全感骤然消失,因而不可避免产生焦虑与迷茫的心态,这种心态不仅出现在弱势群体身上,也表现在那些在商业大潮中获得成功的“新阶层”群体身上。因而,当代作家的城市书写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现象:不管是批判城市文明病,还是书写城市个人奋斗经验;不管是新的弱势群体生存状况的书写,还是对旧的城市生活的记忆,甚至在女性经验的描摹中,都带着焦虑与迷茫的情绪。

这种焦虑与迷茫显然是国家经济发展与个体生存的错位的结果,但更是当代作家对社会缺乏全面把握的结果。因而,90年代小说城市书写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不足与缺失。这种缺失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90年代小说的城市书写忽略了底层生存状况。城市化进程的红利已经被一部分先行者获取,但更多的底层生存者则因发展不均衡而被忽略,一句话,“改革开放的成果没有被全民共享”[26]。另一方面,当代作家缺乏全球想象。换言之,当代作家在这一时期尚未形成与整个国家的经济力量相适应、相匹配的民族国家的主体性想象。事实上,90年代是一个国际局势发生巨大变化,中国和世界格局发生巨大变化的时代,如何讲述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如何重建中国的主体性,国家主体如何表征自我,已经提上历史日程,但是,90年代作家并没有明确意识到这一点。

尽管90年代作家的城市书写未能在把握住城市现代性虚幻面影的同时建构起民族国家层面的主体性,也未能从历史的角度对民族国家在追求现代性的过程中忽略普通民众生存而予以客观公正的情感评价,但无论如何,90年代城市书写所暴露出来的问题,为21世纪之后城市书写中的反思与批判奠定了基础,也为21世纪小说城市书写对社会文明价值重建等问题的探索,预留了充足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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