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瓦努阿图英语诗歌《我不再感到歉意》中文化身份建构的时空性

2022-03-17 23:25于凤保段小莉
池州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土著族群身份

于凤保,段小莉

(1.江苏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镇江 212003;2.上海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40)

瓦努阿图是南太平洋十四个拥有独立主权的岛国之一,同时也是“一带一路”南线的重要合作签约国。正如法国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勒克莱齐奥所言,“都说非洲是被遗忘的大陆,大洋洲却是看不见的大陆”[1]5。此言确实不虚。与我国对欧美等地区的学术研究相比,大洋洲研究在我国学界一直处于边缘化的困境中。近年来,受区域与国别研究影响,我国大洋洲研究在总体上越来越引起国内学者的关注和重视,并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和一定的研究成果。2013年9月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的演讲中就曾指出,“国之交在于民相亲。必须加强人民友好往来,增进相互了解和传统友谊,为开展区域合作奠定坚实民意基础和社会基础”[2]。众所周知,文学是反映人们历史文化、生活习俗、宗教信仰、哲学思想等方面的诗性表达,也是不同地域或文化之间的人们“民心相通”的重要切入点。在瓦努阿图的土著英语文学中,《我不再感到歉意》(I’m Not Sorry Any More,1975)堪为经典[3]。该诗由瓦努阿图著名诗人卡利·瓦托科(Kali Vatoko)和艾伯特·莱奥马拉(Albert Leomana)在反殖民时期联合创造而成。诗歌以殖民统治中的创伤性记忆为切入点,极富诗性创造力地表现了文化身份建构的时间性和空间性,在西方一元主义霸权政治下巧妙地表达了岛国土著人对当下自我文化身份的审视以及反思何以如此的历史动因和未来文化身份建构的可能。为此,本文将从当下的空间、过去的空间和未来的空间等三个维度,力图探究诗人在瓦努阿图反殖民时期对如何建构土著族群文化身份进行的诗性书写。

1 当下时空中土著人文化身份的现实窘境:“痛苦地弯着腰”

南太平洋岛国瓦努阿图(The Republic of Vanuatu)自从1774年被詹姆斯·库克(James Cook)船长命名为新赫布里底(New Hebrides)以后,群岛上的土著族群逐渐沦为任由西方殖民者肆意凌辱和残忍迫害的帝国贱民[4]。显然,这样的文化身份并不是原生态的,而是由西方一元主义霸权政治建构而成的,其中包含了土著族群无数的怨恨和血泪。这些苦痛的切身体验一再地表明,土著族群与这片祖祖辈辈生养生息的土地之间本该应有的“上手性”(readiness-to-hand)已然失去[5]417。正如健康的人不会关注自己的身体,甚至忘了它的存在,唯有病人才会重新审视身体。同理,审视土著族群在当下空间中的文化身份,便成了土著诗人力图治愈族群的集体文化创伤以及重新建构出理想的文化身份的灵药。

然而,在残酷的殖民主义暴政统治下,审视当下时空中土著族群的文化身份以及以重新建构土著族群新文化身份为目的的文学书写必然要面对殖民当局严酷的政治审查和追责。为此,诗人们以文学想象书写为建构文化记忆的媒介手段,且以极具隐喻性的书写来表征殖民者和土著族群之间的压迫与被压迫的政治关系。为此,二位诗人满含哀怨和痛苦地哭诉道:

你认为

你是老板

我是伙计

我做错了事

你用靴踢我的屁股

我大声呼爹唤娘

但家在远方

我只好痛苦地弯着腰[3]363

显然,这种隐喻性的表达是系统性的存在。在《我不再感到歉意》中,诗人以“我做错了事/你用靴踢我的屁股”表征殖民者对土著族群的残暴统治就是隐喻性表达。基于殖民者对土著族群一而贯之的残酷暴行,无论是作者,还是土著族群中的受众,他们都会明白“你用靴踢我的屁股”的真实内涵。同时,诗行中的“踢我”“爹娘”“家”“远方”和“只好痛苦地弯着腰”都有其相应的喻旨,并共同客观描绘了当下空间中白人和土著族群之间殖民和被殖民、剥削和被剥削、迫害和被迫害等充满暴力、凄苦和血泪的种族关系,同时也描绘了土著族群在属于自己的大地母亲怀中被白人殖民者强行欺压却又得不到“爹娘”或“家”的援助和抚慰时的悲伤和绝望。由此,二位诗人极为巧妙地将当下空间中土著族群在殖民统治下丧失民族独立性和个人主体性的文化身份呈现出来。诚如英国著名学者牛津大学教授詹姆斯·芬特雷斯和克里斯·维克汉姆在《社会记忆》中所言,“解释我们现在的经历,进而让我们预见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6]51。确实,为了在未来时间中更好地生活,人类会本能地迫使自己面对当下时空,并客观地认识和正确地把握自我,进而为自我在未来时空中如何应对相应的场合积累经验,爬梳出利于建构自身生存和发展的文化身份的起点。

同时,诗中这一隐喻性的创伤记忆叙事本身也有其文化身份建构的时空性。我们知道,尽管这首诗歌写于民族运动蓬勃发展之时,但新赫布里底直到1980年7月30日才真正摆脱英法的殖民统治,殖民暴政的淫威依然不可小觑。二位诗人虽力图在当下时空中呈现土著族群的悲惨生存状态,激发土著族群的创伤记忆和反殖民暴政的情感,但毫不掩饰的直白表述在当时显然具有一定的政治风险。然而,英国利物浦大学著名学者阿斯塔瓦尔杜·阿斯塔瓦尔德森(Astvaldur Astvaldsson)曾说,“在这种由于政治和宗教压力而在现实生活中禁止讲述过去的情况下,过去并没有被消灭。相反,在当地神话/仪式的启发下,该社区重新阐述了过去,使口头传统适应当前的新环境,并指出如何构建未来的富有想象力的替代性方案”[7]622。确实,尽管二位诗人在诗中是以个人创伤记忆的诗性表达进行了书写,但“记忆是个人历史和国家历史的交集”[8]119,所以这一隐喻性的个人创伤记忆也会有效激活了土著族群的被殖民化的创伤记忆。

可见,《我不再感到歉意》是在一元主义霸权暴政时空下的自我文化身份审视以及对土著族群集体创伤记忆的唤醒。然而,“这一过程本质上是政治性的,因为异见者把他们各自对过去的诉求作为建构其在当下之主张的一种手段”[9]6,其目的就是为了在未来时空中相应地建构土著族群所期许的理想文化身份。

2 过去时空中土著人文化身份的建构:“你欺骗了我的父辈”

荷兰皇家艺术与科学学院教授米克·巴尔(Mieke Bal)等西方学者曾指出,“过去时空中发生的创伤性事件在现在时空中会有一种持续的存在,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种存在通常被当作创伤性记忆来讨论”[10]viii。可见,当下是过去和未来之间的过度性存在,土著族群的当下文化身份也是过渡性的存在。然而,当下时空中土著族群的文化身份是过去时空中的文化身份的某种延续。创伤记忆书写的目的并非仅仅止于客观呈现当下时空的文化创伤,而是通过挖掘过去时空中的文化身份去认识现在时空的自我,以便在未来时空中建构理想的文化身份。

确实,二位诗人在《我不再感到歉意》中通过文学的诗性书写,力图进入历史创伤发生的现场,进而探究已有的文化身份之所以如此的历史成因,并据此重新认识土著族群在过去和现在时空中的文化身份建构的动态过程。正如阿莱达·阿斯曼(Aleida Assmann)所言,“图像和地点(imagines et loci)是记忆术的砖石”[11]344。为此,二位诗人以不像时间那样易于流逝的空间为切入点写道:

新赫布里底究竟属于谁

新赫布里底究竟属于谁

你是白人

我是黑人

这又怎么样[3]363

可见,诗人的诗行“你是白人/我是黑人/这又怎么样”成功激活了那段历史性的创伤记忆,并赋予了诗人超越当下时空的能力,进而在记忆空间中全方位地重新审视土著族群被奴役的文化身份。欧洲科学院院士、德国康斯坦茨大学讲席教授雷纳特·拉赫曼(Renate Lachmann)曾指出,“每一篇文学文本都镶嵌或蕴藏其他文本,从而在文本之间和文本内部展开记忆空间。文学文本在互文维度中,在文化资料的储存和积累中起着文化记忆的作用”[12]165。整合前一节诗行,相关的记忆空间在互文维度中也就自然而然地被相应打开或建构。海德格尔曾说,“原始的此在会测量某种随时可资利用的存在者抛下的影子”[5]505。在这个记忆空间中,诗人身处在过去的时空中,以殖民者获得瓦努阿图的土地所有权的邪恶历史,来揭露土著族群受欺压的文化身份的非自然性。显然,“这又怎么样”这一诗行是诗人基于记忆空间中对文化身份的历史性反思之后表现出来的某种文化态度,即质问和颠覆殖民统治的合法性。

美国爱达荷州立大学的著名学者詹姆斯·特纳(James West Turner)和苏珊娜·法尔哥特(Suzanne Falgout)曾说,“记忆是一个解释过程。它不是简单地再现事件,而是一个强调和抹去的复杂过程”[13]122。换言之,创伤回忆的本身就是认知主体以自我主体的思想理念为认知参照主观性地建构利于自我生存的文化身份的认知操演过程。为了进一步展现“这又怎么样”的历史文化内涵,以及论证反殖民主义霸权政治的合理性,诗人对土著族群之所以在历史上沦为被白人殖民者任意凌辱的二等公民的原因进行剖析:

你欺骗了我的父辈

而今又要想欺骗我

我要拆穿你(当场)

只是我还没有机会

你等着瞧,白人

我是属于这块土地的

我爱新赫布里底

新赫布里底是我的[3]364

显然,二位诗人以“你欺骗了我的父辈”明确指出,殖民者之所以能够奴役瓦努阿图土著族群的原因和手段就是“欺骗”。我们可以看出,“欺骗”一词在前两个诗行中出现了两次,二者分别指称已发生和可能将要发生于不同时空的行为。前者指白人殖民者在过去历史时空中以骗取土著人土地所有权为目的的邪恶“神话化”,而后者是指殖民者力图在当下时空中再次演绎神话化的骗局。据此,诗人通过记忆空间赋予了自己和作为预设读者的土著族人穿越时空的能力,并据之解构了西方殖民统治的合法性。然而,诗人的血肉之身还仍然被禁锢在当下时空中,受到来自当下时空的政治环境的强行压制。正因为如此,诗人一边基于上述穿越时空的认知建构,把握了土著族群之所以在自己的故土上沦为被奴役者的历史真相,进而发出“我要拆穿你(当场)”的愿想,一边却也只能说“只是我还没有机会/你等着瞧,白人”。

确实,“身份危机的探讨归根结底是为了身份的建构,为了避免造成危机的种种诱因从而远离重蹈覆辙的陷阱”[14]17。通过历史记忆,诗人力图激活土著族群重构自我身份的意念,解决民族当下的身份危机,但诗行也明确地表明,重构土著族群文化身份的行为却要发生在将来的某个时间点。

3 未来时空中土著人文化身份的重构:“新赫布里底是我的”

德国著名学者扬·阿斯曼(Jan Assmann)曾说,“能被记住的存在就是文本”[15]i。此言确实不虚。雷纳特·拉赫曼也曾类似却又更加详细地指出,“文学书写模式的奇妙之处在于力图创造或建构某些潜在的可能世界……试图弥补因文化限制所造成的损失。由此,被静默的重获了心声,被隐形的再次显于人前,被埋藏的得以重见天日”[12]173。借着诗性的想象书写,二位诗人在诗作中摆脱了殖民主义霸权政治的文化管制,客观地重新建构出了过去曾发生的世界、当下正进行的世界和将来要发生的世界,同时又在文学书写的想象中自由穿梭于上述三个时空之间,进而相应地整合土著族群和这块土地之间应有的客观关系。

然而,各个时空中被挖掘和建构出的社会历史内涵以及不同时空中相关历史内涵的整合物,却要服务于认知主体在当下时空中的认知建构,并引导认知主体在当下时空中寻找如何建构未来可能世界之路径。正因为如此,诗人在经过如此这般的想象建构之后,其言说逻辑必然要回到当下的时空中来。在《我不再感到歉意》的第三诗节中,二位诗人写道:

我是属于这块土地的

我爱新赫布里底

新赫布里底是我的

一旦时机到来

我也要踢你的屁股

我悲伤地弯着腰[3]364

显然,最后一个诗行与第一诗节的“我做错了事/你用靴踢我的屁股/我大声呼爹唤娘/但家在远方/我只好痛苦地弯着腰”,在词语表达等层面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抑或就是词语重复,但语义却恰恰相反,表现出强烈的反殖民主义霸权政治的民族情结。美国著名认知科学家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曾说,“我们说出的、听到的或默念的每一个词语都是以某个结构性神经回路被认知,而这些词语的重复出现会强化其相应的结构性神经回路”[16]185。也就是说,二位诗人在《我不再感到歉意》中的头尾之处先后重复了土著族群在当下时空中被奴役的贱民处境和文化身份,强化了作为预设读者的土著族群对自身社会现状的认知。不难看出,最后这行不仅让人重新审视和重视当下时空中土著族群的生活遭遇和身份危机,还将上述想象书写中被挖掘或被整合出的极具革命性的认知带入其中,进而使土著族群在认清历史和改变现实的意念中积蓄推翻殖民主义罪恶统治的正义能量。

无疑,诗人的文学书写可在土著人心中激发出追求正义和推翻邪恶的心理能量,但此能量的积蓄却是缓慢的,其形成雷霆之势也在时间维度上存在某种程度上的滞后性。但是,通过本诗歌的想象性建构,诗人确信这一时刻一定会在未来出现。正因为如此,诗人写道,“一旦时机到来/我也要踢你的屁股”。如上所述,第一诗节中的“A踢B的屁股”是对殖民主义暴政的诗性表达,也是诗人在殖民主义统治文化限制下对殖民者虐待土著族群的另类文学书写。诗人在此处暗示了文化身份建构的方法论和阶段性:初级阶段以文学书写激活土著族群的地理空间意识和高级阶段以武装斗争夺取祖祖辈辈一直拥有的地理空间。可见,由于文化身份的建构受认知主体所在地理空间的限制,所以它必然以时间的流动性来积蓄革命的力量,同时在时间中消解殖民统治者在此地理空间中的话语体系,进而使土著族群最终获得对地理空间的绝对拥有权。

由此可见,二位土著诗人以文学书写建构了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想象性世界,并通过此在世界中的自由预演和深度性探究来建构土著族群自古就有的以及当下和未来应该拥有的文化身份,进而在土著族群广大民众心灵中激活独立自主的民族身份意识,为反抗和推翻南太平洋岛国的殖民主义霸权政治提供思想动能。

4 结语

海德格尔曾指出,“空间(space)唯有借助已然被阐释建构出的空间性(spatiality)才会获得被认知的可能”[17]164。确实,地理空间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建构文化身份的必要元素,但地理空间并非只是拥有物理属性的存在。在瓦努阿图英语诗歌《我不再感到歉意》中,诗人凭借极富诗意的想象书写,临在或穿梭于不同时间维度下的空间,不仅使土著族群生动而深刻地认识到当下与故土之间已然失去的“上手性”(readiness-to-hand),也通过挖掘过去时空中有关地理空间的殖民屈辱史和殖民主义统治之非法性,使之充分认识故土的多维“空间性”文化内涵;同时,诗人将此文化内涵整合性地带入土著族群对当下时空的文化身份的系统审视之中,并据之激活和强化土著族群的地理空间意识,使土著族群在未来时空中建构理想文化身份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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