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后殖民地作家的男性美书写
——考琳·麦卡洛小说对男性美的纠结表达

2022-03-18 07:02徐梅
绥化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拉尔夫容貌理查德

徐梅

(北京京北职业技术学院 北京 101400)

在源远流长的中国传统文化中,男性与“阳”相对应,女性与“阴”相联系,男性美被凝结为阳刚、权威和功业,女性美的标准则成了男性的映衬,即柔美和顺从,女性美与知识、能力、建功立业无关,致使在绵延五千年的中国文化中,能因建功立业而流芳百世的女性寥寥无几。同样,自西方文化的源头《圣经》在对赎罪进行过阐释和对两性的分工及审美标准进行了厘定之后,男性便与力量有关,女性则与孕育、家庭相捆绑,容貌、姿色、孕育功能、服从等要素被烙在了女性审美标准之中。但是,随着19世纪女性解放运动的兴起和女性意识的觉醒及两性社会地位差距的逐步缩小,传统男性审美标准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曾因身材矮胖而遭受异样目光和不负责任的父亲的打击与挖苦的澳大利亚当代著名女作家考琳·麦卡洛从自身作为女性作家的个人体验出发,对传统男性审美标准进行了考量,对男性身上彰显出的阴柔美予以肯定,对男性身上自然流露的柔情赞誉有加,但囿于时代因素,她也对男性们身上的这种“不合时宜”的“女性美”存在的可能性进行了质疑。因此,考琳·麦卡洛对男性阴柔美的表达显得纠结而又痛苦,一方面,她赞誉男性身上彰显出来的传统文化赋予女性的阴柔美特质;另一方面,她又担忧这种美存在的合理性,致使她作品中富有阴柔美特质的男性处于尴尬境地。

一、对男性阴柔特质的赞誉

荣格提出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两种原型肯定了男性身上的女性潜质和女性身上的男性潜质存在的客观性和合理性。考琳·麦卡洛的小说通过对男性身上阴柔美的发掘,真实呈现了男性们身上的“阿尼玛”的美好,丰富了荣格的原型理论。考琳·麦卡洛作品中的诸多男性都拥有传统女性的阴柔美特质,《荆棘鸟》中的拉尔夫和儿子戴恩拥有共同的阴柔美特征:手和脚都比较小,皮肤白皙;《呼唤》中李•康斯特万的特征是“白”,“纤细”;《恺撒大传·十月马》中的渥大伟具有一种“柔弱”,“高贵的气质”;《班纳特小姐的自立》中的查理则继承了母亲伊丽莎白姣好的容颜;《遍地凶案》中的小德斯蒙德的相貌富有女性特质:“双手动起来,非常优美雅致。那张脸兼有男性和女性的特征,人们把那种脸说成是阴阳脸。”[1](P277)在考琳·麦卡洛的笔下,拉尔夫、戴恩、查理、小德斯蒙德、李·康斯特万、渥大伟等精巧、柔弱、阴郁的美都颠覆了传统男性粗狂、健硕、阳刚的美,具有了一种传统女性的阴柔美特质。

(一)迷人的容貌。在作品中,考琳·麦卡洛多次用“漂亮”“迷人”等富有传统女性特质的词汇来描绘男性的容貌,以颠覆者的姿态对抗传统男性审美标准。在《摩根的旅程》中,威廉·亨利 “越来越漂亮。”[2](P68)不管他走到哪儿,“人们都要回过头多看他一眼,惊叹他的漂亮。因此,并不只是宠爱的父母说他俊秀,谁都说威廉·亨利是个迷人的孩子。”[2](P52)《荆棘鸟》中的拉尔夫拥有“高高的身材和匀称的体魄,英俊的富于贵族气派的容貌,身体的各个部分搭配得极其和谐。他是上帝的得意之作,在上帝创造万物时,如此慷慨的赠予是寥若晨星的。从他头上那蓬松乌黑的鬈发和那令人惊讶的湛蓝眼睛,到他那小而纤细的手脚,都是完美无缺的。”[3]50富可敌国的玛丽·卡森曾不止一次地向拉尔夫表白“你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3](P78)“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迷人的男子。”[3](P104)在该作品中,考琳·麦卡洛也多次用“漂亮”“迷人”来形容戴恩,在她的笔下,戴恩“就像是一个非常年轻的、逃出天庭的天使”[3](P367),美得不可方物。

(二)超然的品质。除了拥有漂亮、迷人的容貌,考琳·麦卡洛笔下的男性还拥有超然的品质,这种品质富有一种超脱的浪漫气质,他们因为过于完美、超然世俗,而与上帝、天堂联系在一起,无法在人间立足,最终回归上帝。拥有超然品质的代表性人物是《荆棘鸟》中的戴恩和《摩根的旅程》中的威廉·亨利。威廉·亨利“天生一副文静的样子,灵魂深处更有一种谦卑的品格,对别人的关注总是心存感激,不被人关注的时候从不抱怨……他生性喜欢默默地思索,尽管总是一副面带微笑的样子,但从不大笑,从不发脾气,也没有悲伤难过的时候。”[2](P21)为此,威廉·亨利多次被称为“天使”,不属于凡间的精灵。在《荆棘鸟》中,在不知道戴恩是自己的儿子的情况下,拉尔夫被戴恩的容貌、举止、气质折服,他认为:“他一生中从来没看见过一个男人举手投足如此高雅。但是,比他那形体优美更令人满意的是他灵魂的质朴美好,他具有天使般的力量和某种天使的超凡入圣的气质。”[3](P414)

二、无处安放的阴柔男性美

鉴于时代主流文化对传统男性孔武、阳刚的界定,考琳·麦卡洛在作品中表达了对富有阴柔美特质的男性未来命运的担忧,一方面,她借助围观者的目光赞叹、追逐男性们身上彰显出来的阴柔美;另一方面,囿于时代的原因,她又担忧男性的这种“违背”传统审美标准的美不为世俗接纳。因此,考琳·麦卡洛在对富有阴柔特质的男性美进行精心描摹、表达倾慕的同时也在犹疑中排斥女性阴柔特质在男性身上的显现。

(一)自身难以承受。在考琳·麦卡洛的笔下,拥有容貌美的男性自身都难以接受自己出众的、富有阴柔特质的容貌美,更加畏惧周围人对自身容貌美的过度关注、赞誉和追逐。他们无力承受容貌美带来的沉重负担,也无法正视自身的美,他们以美为耻,因美痛苦。《荆棘鸟》中的拉尔夫知道自己容貌出众,也意识到了自身的一切,“然而,他身上有一种超然的神态,这使他感到他从未被自己的美貌所奴役,并且永远也不会。倘若必要的话,他会若无其事地运用他的美貌去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不过,他好像并不沉醉于自己的美貌,他似乎认为受自己的美貌影响的是最不足挂齿的。”[3](P50)对于女性们毫不掩饰的对自己容貌美的赞誉和追逐,戴恩“感到受了侮辱”[3](P467)。对于戴恩“对任何涉及到相貌的评论都唯恐避之不及”[3](P409)的过度反应,考琳·麦卡洛表示难以理解,因此她认为“这也是一种富于讽刺意味的反常现象”[3]409,作为他的姐姐,朱丝婷觉得他要是生下来丑陋,根本不讨人喜欢反倒好得多。但她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如此厌恶自己的容貌,而不是干干脆脆地漠视之。”[3](P409)当代的我们也和朱丝婷一样无法理解身处二战后的澳大利亚的戴恩作为一名男性因容貌美所经受的痛楚,在以伙伴情谊、丛林精神为底色的澳大利亚文化中成长起来的戴恩接受的是男性的力量和阳刚,崇尚的是男性的开拓精神和孔武有力所带来的创举,在这种文化中,他无法仅仅满足于自己的容貌美而无所作为,单纯的容貌美也无法成为他在社会上立足的有力支撑。

(二)父母无法容忍。在考琳·麦卡洛的作品中,迫于世俗压力,父母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身上富有女性特质的阴柔美,他们常常为自己儿子们不合时宜的阴柔美焦虑、担忧、痛苦,并想方设法去改变或者纠正儿子们身上萌生的阴柔美特质。《荆棘鸟》中,在母亲梅吉的眼里,戴恩不合时宜的貌美是一件可怕的事,她认为:“创造一个男子是件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创造了这样一个男子。一个令人目眩的男性,令人目眩的美貌。”[3](P404)在《摩根的旅程》中,考琳·麦卡洛对漂亮、迷人的威廉·亨利将被同性恋者追逐致死的悲剧埋了伏笔,她说:“很少有男儿像他的儿子这样漂亮……不过,这孩子还小,还没有意识到靠自己的英俊,将得到怎样的回报。”[2](P78)

除了外在的容貌美,在考琳·麦卡洛的笔下,男性的柔情也无处安放。在澳大利亚初创时期,在从英国移植而来的传统文化中,考量男性成功与否的标准是建功立业而不是儿女情长,具体呈现是对“丛林精神”和“伙伴情谊”的颂扬,家庭、女性伴侣、子女被放置在价值标准的最末端。

在《摩根的旅程》中,在父亲狄克的眼里,理查德的种种行为都太缺乏男子汉气概、都太儿女情长,理查德曾因为真情的流露而将父亲狄克的胳膊抬起来放到自己的脸上,狄克被“理查德这种不像男子汉的柔情”[2](P87)搞得很不好意思。由此可见,在以父亲狄克为代表的传统审视者的眼中,“男子汉”与“柔情”是不能存在于同一个时空的两种不同的介质。在该作品中,作为父亲的狄克·摩根一直看不上儿子理查德·摩根沉迷于儿女情长的做法,他处处打压理查德的这种倾向和行为。他认为这不应该是男子汉所为,他“对父女俩这般亲热颇有微词……”[2](P16)在狄克·摩根看到理查德因为自己的女儿玛丽的死而伤心欲绝的时候,狄克感到的只是理查德男子汉气概的缺失和自己面子上的难堪。他看到理查德难过成这个样子,觉得理查德“既不懂礼仪,又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觉得挺没面子。”[2](P17)但是考琳·麦卡洛却通过理查德凭借着诚实、果敢、善良和发自内心的柔情在澳大利亚寻觅到真正自我的过程及其家庭生活的幸福,肯定了理查德身上这种被传统文化所抵牾的柔情的积极意义。

《班纳特小姐的自立》中的查理继承了母亲伊丽莎白“姣好容颜”[4](P9),他不仅漂亮,而且对母亲、姨母们充满柔情,温柔体贴,关爱有加,他不喜欢父亲为他规划的富有传统男性特质的未来,为此,在父亲费兹威廉·达西的眼中,查理是十分不堪的。查理的阴柔美,让作为父亲的费兹威廉·达西痛心疾首,他曾懊悔地说,“我有一个病恹恹、女里女气的儿子……”[4](P8)“我们的儿子是个羸弱的娘们……”[4](P9)“他曾千方百计去改变查理的性格,但即便是有权有势的达西也无力改变什么。”[4](P9)通过将父亲威廉·达西所有试图改变儿子查理阴柔特质努力均归为失败情节的设置,考琳·麦卡洛,肯定了阴柔美特质在男性身上存在的合理性,描绘了男性柔情生发出的万般诗情画意及其营造出的人间温情。

自身和父母都无法接受男性容貌美和满腔柔情的终极原因是社会规约的禁锢,是传统两性审美标准对群体两性审美意识的浸润和内化。出于对同性美发自内心的追求而无意将威廉·亨利致死的乔治·帕弗雷“自己就长得很英俊。年轻时,他很想到有钱人家做美术教师,指导受教育程度有限的富家小姐。结果,就是因为这副漂亮的长相毁了这个希望。”[2]78无法通过家庭教师梦想在社会上立足的他只能屈身于被政治绑架了的、丧失了道德底线的教会学校里为人所不齿的“教师”职业,在逼仄的空间里,无力将自己对异性的渴求付诸实施的他不得不将就同性恋者同伴的性慰藉需求。通过乔治·帕弗雷的悲剧,我们也可以管窥当时男性容貌美、阴柔美无法立足的悲剧。此外,在考琳·麦卡洛的作品中,“娘娘腔”“同性恋”似乎与貌美男性之间总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共生关系。在《荆棘鸟》中,玛撒不由自主地赞叹戴恩“真是漂亮极了。”但是她将戴恩对自己不感兴趣的原因归结为戴恩是同性恋,为此,她感慨“呸,为什么我遇上的每一个漂亮男子都是同性恋者呢?”[3]4(P12)虽然《荆棘鸟》中的玛丽·卡森不止一次地赞叹拉尔夫是她见过的最英俊、最迷人的男人,但是她很清楚也很刻毒地对无法拥有的拉尔夫的美进行了诅咒和惩罚,她曾毫不避讳地告诉拉尔夫“要不就是漂亮的男人发觉教士的职位是逃避他们相貌所引起后果的避难所?”[3](P78)由玛丽·卡森的诅咒可以推测,当时男性的貌美会引发不良后果,否则,他们也无需教士职位的庇护。

由于社会对男性美的偏激性定位,考琳·麦卡洛笔下拥有漂亮容貌、完美人格、满腔柔情的男性无法在人世间立足,她作品中拥有女性特质的男性们都为自己颠覆传统的男性美备受折磨,超脱世俗的美成了他们的负担和累赘,他们甚至为自己异乎寻常的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荆棘鸟》中,戴恩的美貌成了杀死自己的致命武器,拉尔夫为他的英俊容貌所获得的垂青付出了一生忍受背叛真实自我需求的代价;《摩根的旅程》中的威廉·亨利无懈可击的容貌美成了同性恋者帕弗雷追逐的目标,也是导他死亡的根本原因。

后殖民地作家考琳·麦卡洛对男性貌美的纠结表达反应了人本需求在特定空间里受抑制的事实,相对于传统文化对男性阳刚美的规约,考琳·麦卡洛对男性身上阿尼玛的发掘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她凸显了这种无法回避的、自然的美和人们对这种美发自本能的仰慕和渴求,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男性身上阴柔特质的美存在的合理性,向时过境迁的传统两性审美标准发出了挑战,凸显了后殖民时代国际化的崭新性别观念对殖民时期从英国移植过来的传统文化的碰撞及其带来的震撼,彰显了一名现实主义作家的勇气和担当,对当代人如何合理审视两性美具有较强的启迪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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