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题材电视剧热播后的冷思考

2022-03-18 08:59广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题材创作农村

李 广 元

(南京森林警察学院 基础部,江苏 南京 210023)

2020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关键之年,也是打赢脱贫攻坚战的收官之年,不少国产剧围绕这一主题进行创作。央视综合频道和电视剧频道以及各级电视台相继推出了众多扶贫题材的电视剧。作为农村题材电视剧的一个分支,扶贫题材电视剧似乎成了国产剧创作的一个新风口。但是,我们发现,除少数优秀作品外,众多大同小异的扶贫题材电视剧造势虽足,市场反响却相对平淡。这需要我们从艺术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一创作现象。

一、热播的原因

扶贫题材电视剧之所以能够在近几年呈现繁荣景象,还得力于政策的扶持。随着党和政府扶贫力度的不断加大、扶贫政策的不断丰富与深化,2020年3月,国家广电总局发布了《关于做好脱贫攻坚题材电视剧创作播出工作的通知》。《通知》要求,充分发挥电视剧的特色和优势,讲好扶贫攻坚故事,为如期完成扶贫攻坚目标任务,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营造浓厚氛围。各级电视台纷纷响应国家广电总局的要求,迅速加大脱贫攻坚题材电视剧播出力度。并且都拿出了重点频道和时段,优先排播广电总局推荐的,展现党和政府扶贫政策、成果的重点剧目。在2020 年上半年,扶贫题材电视剧掀起荧屏热潮。相继播出《一个都不能少》《江山如此多娇》《石头开花》《花繁叶茂》《绿水青山带笑颜》《最美的乡村》等电视剧,这些剧作充分发挥合力、形成声势,为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动力。

二、创作的问题与症结

在众多扶贫题材电视剧中,除了《山海情》《江山如此多娇》等少数优质作品受到欢迎之外,大多扶贫剧播出后受众反响平平,收视率较低。面对扶贫题材电视剧发展后劲不足的现状,我们从艺术的角度分析,会发现扶贫题材电视剧市场遇冷的最大问题就是同质化严重:故事情节大同小异、人物设定似曾相识、题材表现循环往复等。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人物形象脸谱化

我国学者曾庆瑞在《电视剧原理·文本论》一书中曾经指出:“最后决定一部电视剧作品的,最核心最决定性的因素,还是人物形象及形象系列的塑造。在整个电视剧艺术文本的形象内容系统里,人物形象及形象系列的塑造,还是灵魂。”[1]73学者薛晋文在《中国农村题材电视剧研究》中也指出:“人物是电视剧表达主题和推进叙事的核心元素,是连接艺术与生活的纽带,更是彰显电视剧艺术审美价值的主要依托和载体。”[2]158可以说,优秀的扶贫题材电视剧中的人物形象是整部电视剧的灵魂。在以往的农村题材电视剧中,曾经塑造了很多典型人物形象,比如20世纪80年代《篱笆·女人和狗》里的葛茂源、枣花;90年代《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孙少安;新世纪《老农民》中的牛大胆、马仁礼等等。这些典型人物和优秀农村形象的刻画,把农村题材电视剧提升到了新的思想和美学高度。扶贫题材电视剧作为农村题材电视剧的子类型,有些剧作注意到了人物塑造的立体性、丰满性问题。比如《花繁叶茂》里的村主任唐万财,要面子、鬼点子多,为了顺利让乡里的无赖从楼顶下来,偷偷在矿泉水里放了少许泻药;《遍地书香》中第一书记刘世成下乡扶贫,工作还没上手,却因为不会做饭误把油锅打翻,差点把房子点着;《马向阳下乡记》里马向阳进村第一天就让人推进化粪池里弄得发烧挂水,狼狈不堪。这些情节设置都有意识地去除党员干部“高大全”的人物设置,让他们变得真实可感。不过,纵观扶贫题材电视剧的整体创作,在人物形象塑造上还是存在脸谱化和扁平化的问题。尤其是对乡村中落后民众的刻画,不够细腻和圆润,缺少丰富性。比如《一个都不能少》中的蒋大嗓、三不沾,《江山如此多娇》中的麻长顺,《最美乡村》中的金满堂,《枫叶红了》中的刘长利,《苦乐村官》中的大一钻、二伸手等。他们是少数贫困户中甘为“懒汉”,甚至以当“懒汉”为荣的代表。在他们的身上集中反映了中国农民普遍存在的问题:愚、贫、弱、私。但是不同人物性格的形成和发展与其个人的成长经历密不可分,创作者应该深入观察具体人物的现实人生,人物塑造才更有层次性和丰富性,而不是根据人物所在阶层的共性出发来设计人物的个性。这样的人物,显然缺乏足以推动情节发展的内在生命力,这无形中削减了人物形象的力度与深度。

(二)思想内容宣教化

在众多类型的电视剧中,农村题材电视剧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表现较为突出。扶贫题材电视剧围绕党中央的文艺政策,集中体现了党和政府的扶贫政策和决心。也有人认为,扶贫题材电视剧是国民性话语的当代实践,是“文艺为什么人”这一思考的荧幕转译。所以,很多扶贫题材电视剧以党和国家新时代重大历史使命为背景,用艺术化的方式展现了脱贫攻坚的“中国经验”。

电视剧《绿水青山带笑颜》聚焦满怀梦想与热情的返乡创业青年群体,讲述在大学生村官郑菲和当地村民的协助和支持下,许晗和杜笑语回乡创办精品民宿和打造琉璃工坊的故事,剧情紧扣“生态文明”“乡村振兴”两大主题展开。《我们在梦开始的地方》以年轻人的视角切入,讲述大学生村官窦豆弃城返乡,建设家乡的艰辛过程。该剧融入了“基层党建”“回乡创业”“精准扶贫”等元素,揭示在脱贫攻坚的历程中,提升广大农民精神文明程度的现实意义。《石头开花》可以说是新闻性、艺术性、纪实性的完美统一。它是由多个材料组成的“集锦”式电视剧,故事大多选用真人实事,在艺术加工的基础上再次呈现。它主要表现基层扶贫干部和当地困难群众及其他社会扶贫力量齐心协力战胜贫困的感人故事……所以大多数扶贫题材电视剧就是时代报告剧,将我国在农村建设中的脱贫政策和成果用影像的形式呈现出来。并在剧中对易地搬迁脱贫、教育扶贫、生态扶贫、兜底保障相关政策作了精准解读。这些剧目聚焦于脱贫故事中的感人事迹,从政治主题外在符号层面进入人心的内在层面,起到了快速反映现实、鼓舞人民、振奋精神的作用。

但有些扶贫题材电视剧带有明显急就章的痕迹,表现的是新闻报道中的一般现象。文本人物的政治性倾向话语呈现方式生硬,主人公成了政策解读的代言人,表现出异常强烈的脸谱性。例如《最美乡村》《枫叶红了》《一个都不能少》等等,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要知道,电视不仅仅是意识形态教育的媒介工具,扶贫题材电视剧也不是简单的、概念化的命题作文。没能很好地将政治语言转化为艺术话语,生硬的政策图解无形中会大大削弱作品本身的艺术性,让观众望而却步。

(三)故事情节模式化

扶贫题材电视剧是围绕党中央的文艺政策,高度集中规模化生产出来的剧作,一些作品虽然语言各异但是行为逻辑却没什么两样,人物穿着打扮各异但性格命运却是趋同,地域文化有差异但是情节桥段却雷同。

《我的金山银山》以改革开放和新农村建设、精准扶贫工作为主线,围绕修路和征地拆迁、改造“农家乐”和旅游区、搞绿色农业和联营养殖、建新村规划等大事件,讲述下派第一书记汤亮和村主任范星火携手让家乡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故事。《金色索玛花》里万月带领村民进行草莓种植和小香猪养殖,发展了农业经济,最终摆脱了长期贫困的桎梏。《一个都不能少》讲述了在我国西部某地的焉支村和丹霞村两个贫富差距较大的村子“合并”以后,两村村民摒弃过往的嫌隙,共建新丹霞村的故事。基层百姓搬迁、生态移民、产业扶贫、驻村帮扶等脱贫攻坚模式的多重样本是现实生活中精准扶贫的良好范式,但移植到影视作品中,难免有扶贫桥段符号化、故事情节模式化之嫌。学者仲呈祥曾经说过:“艺术终究要靠创新制胜、靠出奇制胜、靠与同质化绝缘制胜。”[3]常规扶贫叙事的陈旧与空洞,必然会导致观众的审美疲劳。

习近平总书记非常重视扶贫工作,提出“扶贫先扶志”的扶贫方略,认为一些贫困群众“等、靠、要”思想严重,“靠着墙根晒太阳,等着别人送小康”。面对少数没有内在动力、只靠着外界帮扶的村民,扶贫题材电视剧在表现他们不思进取、懒惰自私方面出奇的一致。《最美的乡村》中金满堂把扶贫鸡给吃了;《江山如此多娇》中麻长顺把扶贫猪仔给吃了;《石头开花》中的得财偷吃扶贫鸡苗,偷卖扶贫猪。这些如出一辙的叙事模式,显然没有深入农民真实的精神世界进行立体感和层次性的透视,大大弱化了农民在追求富裕道路上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三、突围的思考与展望

到2021年,扶贫题材电视剧明显减少,在大众文化、都市文化的强势冲击的时代,当下影视业“悬疑剧”“宫斗剧”“穿越剧”充斥屏幕。农村题材电视剧被不断挤压,一度陷入叙事模式单一,受众狭窄的尴尬局面。扶贫题材剧也不能幸免。

在笔者看来,广阔的农村与广大的农村观众群体,是扶贫题材的沃土,故而农村题材影视剧有着巨大的题材潜力和市场前景,完全可以创作出更多不仅得到广大农民群众认可,也获得都市人群情感共鸣的农村题材“良心剧”,农村题材影视创作大有可为。

(一)政治性和艺术性的平衡

放眼现在的电视剧市场,竞争不可谓不激烈,众多不断崛起的新媒介与影视争夺受众和“地盘”,各种互联网、短视频、多媒介层出不穷,游戏用户也是与日俱增,这些现象使得影视对象受众不断分流。这对本来受众就相对受限的扶贫题材电视剧而言,要想在电视剧市场破圈而出,压力可想而知。

在大众文化的语境下,我们需要找到弥合主流叙事与市场接受之间的柔性表达途径,坚持政治性和艺术性的平衡。尹鸿等人在《新主流 新形态 新走向——中国电视剧、网络剧产业观察》中指出:“未来在政策引导下,在电视台和网络平台的合力推动下,中国电视剧、网络剧将更加走向主流。通过研究政治,并在研究政治的同时尊重艺术、尊重生活,未来创作将会迎来巨大的挑战和考验。”[4]扶贫题材电视剧能否在后续发展中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这很值得思考。我们的创作既需要政治站位,也需要尊重艺术规律。只有主动探索符合主流受众群体审美趣味的叙事文本和形式,实现与普通大众同频共振,“大主题”的影视作品才更能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接纳和喜爱。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讲话时强调,文艺作品“要坚守文艺的审美理想、保持文艺的独立价值”[5]。所以,创作者只有努力拓展艺术视野,在思想上、美学上有创新发展,才能出奇制胜,保证剧作的优秀品质。

(二)坚持现实主义创作原则

近些年来,我们党和政府进一步加强了对电视剧创作生产选题规划、创作引导和监督管理。在2020年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社会背景下,契合全面建成小康主题的扶贫攻坚剧,更是得到政府从资金到政策的大力扶持。在这样的情况下,一部分创作团队深入挖掘脱贫攻坚的深刻内涵,到老少边穷地区实地采风助力故事创作,落脚于脱贫故事的现实基调,凭借富有张力的戏剧冲突和典型人物的塑造,实现了生动精彩的艺术表达。以《山海情》为例,它凭借鲜明的时代感和现实主义内核引发受众的追捧,制作方对品质的精打细磨,演员对角色的深挖细描,都为剧情增添了真实的力量,也让这部现实主义大戏成为观众眼中“最接地气的扶贫剧”。

然而有些扶贫题材电视剧却在现实主义创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要么存在人物失真:有些扶贫题材电视剧打着农村剧的名义,拍摄时大量使用滤镜,人物涂脂抹粉,皮肤白皙,完全脱离被扶贫的农村现实语境,缺少特有的朴实和生活质感,像是披着农村题材剧外衣的偶像剧;要么存在剧情失真:《我们在梦开始的地方》中的浙江千岛湖畔的下溪村,依山傍水、青瓦白墙、木质长廊、亭榭楼阁,弥漫着富足、静谧、美好的气息,让观众不免产生疑惑——这么好的农村还需要扶贫?另外《绿水青山带笑颜》后半段简直就是打着扶贫的名义的爱情剧和谍战剧。《遍地书香》主要讲述市文化馆干部刘世成作为第一书记用文化扶贫、扶志、扶智,带领椿树沟村村民致富的轻喜剧。该剧很好地契合了文化大国建设和全民阅读战略这一关键点,在立意上树立了创新性标杆,但是在一些具体情节设置上,有生搬硬套之嫌。比如,发展为文化旅游景区以后,游客来参观时村民都在马路边看书;村民在田里劳作歇息时分享读书故事等,这些细节处理略显生硬空洞,有为创作而创作的嫌疑。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讲话时曾经指出:“文艺只有植根现实生活、紧跟时代潮流,才能发展繁荣;只有顺应人民意愿、反映人民关切,才能充满活力。”[5]2他还说:“艺术可以放飞想象的翅膀,但一定要脚踩坚实的大地。文艺创作方法有一百条、一千条,但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5]3所以我们要想出更多精品,就要警惕依赖扶持、急功近利的创作生产倾向。必须坚持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更深刻地聚焦农村变革时期的现实问题,比如土地流转问题、“空心村”问题、留守儿童教育问题、乡村基层干部腐败问题等农村深层问题,悉心挖掘时代深刻内涵,实现艺术作品的思想高度和艺术高度的统一。

(三)进一步开掘地域文化,注重地域文化差异性

“陌生化”文学理论是20世纪初由俄国文学理论批评家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手法的艺术》中首次提出来的,其目的主要在于破除或消解社会文化中人们对既有事物的惯性联想或某张刻板印象,让审美主体在感知生活惯性方式时产生较大的差异,有效刺激受众的审美感官,受众被迫延长审美感知的时间,在观看过程中收获不一样的艺术美感和审美价值。

避免扶贫题材作品同质化、模式化,不妨在地域文化这一块做做文章,利用不同地域、不同风貌,采用不同风格、不同视角,使扶贫故事形式和内容更加多样化。

由于地理环境、气候条件、历史变迁等要素的差异,不同地域长期以来形成了不同的文化样态。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们的生存状态、性格特征由于地理条件、历史积淀、文化氛围的迥异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江山如此多娇》在地域文化的挖掘上亮起了一面旗帜。在剧中随处可见的关于湖南边城碗米溪村的自然风光、民俗信仰、婚丧仪礼、交往礼仪的呈现,一方面构成了作品生动独特的内涵和浓厚的地方文化色彩,另一方面也成为情节内容的重要部分,成为贯穿人物命运始终的重要因素。其他带有少数民族风情的扶贫题材电视剧《阿坝一家人》《一步千年》《索玛花开》《山哈闹海》《枫叶红了》《金色索玛花》等也注重地域特色文化的挖掘和展示。如《阿坝一家人》带领观众领略四川阿坝州盛大的藏族婚礼、热情的篝火晚会、精彩的斗马比赛等民俗文化活动;《金色索玛花》以凉山彝族自治州脱贫攻坚为创作背景,通过毕摩这一人物设计呈现了彝族的古老传统文化。

在新的形势下,进一步开掘地域文化,把“民族化”的文化资源和文化意向打开,进行空间性的重构、整合。从创作目的上看,可以进一步拓展受众的审美体验范围,也可以打破扶贫题材电视剧过多集中表现某一地域的失衡局面。在内容和影像呈现上也会更具“个性化”和“差异性”,这有助于受众在陌生化的地域文化中获得新鲜感,提升扶贫题材电视剧的差异性价值,让人们从剧中人物的言谈举止、衣食住行所承载的传统文化元素中寻找到精神共鸣。从创作动机上讲,进一步开掘不同的地域文化,也能够丰富扶贫题材电视剧的内涵,讲述出更具特色的中国故事、传播出更加多彩的中国声音,让世界看到更为多元和丰富的中国乡土世界。

四、结语

众所周知,中国“扶贫故事”属于“中国故事”的一部分,讲好扶贫故事是建构国家形象、展现文化自信的重要手段,也是艺术创作者的使命和担当。在新的媒介环境下,在呈现农村生存镜像的同时,如何呼应时代需求,接通中国“地气”,讲述好中国故事,将我们的主流文化、价值观念及伦理道德等不着痕迹地融入其中,实现市场和艺术的双赢?这还需要我们积累更多类型的创作经验,探索更多元化的扶贫题材电视剧的接受美学路径。我们有理由相信,唯有放眼扶贫题材电视剧的长远发展,而不是急就章似的时代书写,才能推动农村题材电视剧不断创新与积极转型,走向更加成熟的发展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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