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社会关怀和道德教育
——论乔伊斯·卡罗尔·欧茨的文学观

2022-03-18 09:10李伟
语文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作家文学世界

○ 李伟

(宝鸡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陕西 宝鸡 721013)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Joyce Carol Oates, 1938-)是美国当代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具有小说家、诗人、剧作家、评论家、编辑、普林斯顿大学教授、美国文学与艺术学院院士等多重身份。她迄今已出版长篇小说57部,短篇小说集42部,中篇小说12部,诗集8部,戏剧集9部,文学评论集12部,并担任了22部美国文学选集的编辑。她被誉为“美国文坛的黑女人”[1]172、“最有可能成为美国国民小说家的作家”[2]228。长期以来,关于欧茨文学创作的评论较多,关于其文学观的研究文章和著作则较为零散。本文将通过仔细研读欧茨的多部文学评论集、她为多部美国文学选集所撰写的序言、她公开发表的日志,以及国内外文学评论家的相关研究成果,分析和概括她的艺术观。欧茨是一位理想主义的小说家,从1963年发表处女作《北门畔》至今的近60年间,她一直坚持和恪守的文学观念是:文学总是一种理想主义的、甚至是乐观主义的事业;作家是技艺精湛的“工匠”和永远的“反对者”,具有创造一个“反世界”的强烈动机,矢志不渝地致力于完成“神圣的文本”,以对抗和改造“现实世界”;作家应当书写自己的内心,发出个人声音和公共声音,为时代写作,以对读者和民众进行道德教育。

一、文献综述

关于欧茨的文学观,国内外学者进行了富有启发性的研究。美国知名评论家罗伯特·弗萨姆(Robert H. Fossum)认为,在欧茨的世界里,暴力、迷惘和挫折随处可见,而“唯一的秩序就是艺术的秩序,唯一处于控制地位的人就是艺术家”[3]297。1973年,美国评论家卡尔文·贝丁特(Calvin Bedient)撰文指出,欧茨是一位社会自然主义者单调伪装之下的强有力的神话制造者[4]19。美国学者乔安妮·克莱顿(Joanne V. Creighton)认为,欧茨珍视自我的坚韧内核和忍耐、战胜和超越局限的顽强意志,她赞同美国浪漫主义的传统,具有后现代浪漫主义的特征[5]x-xii。美国评论家、欧茨传记作者格雷格·约翰逊(Greg Johnson)认为,文学成为欧茨“逃避童年时代充满威胁的世界和美国动荡不安的社会现实的一种方式,成为创造一种想象的‘反世界’的方式。这一‘反世界’反映了暴力社会,使得她被自己的美学构造安全地保护起来,而她对这些美学构造具有上帝一般的控制力”[6]xviii。美国学者塞缪尔·奇斯·科尔(Samuel Chase Coale)认为,欧茨的“小说变成了一种控制行为,一种跌入人类意识深处的观察行为,一种反映也许是物理学家揭示的量子世界”[7]438,呈现了纷繁复杂的心理学、社会学景观。印度学者R. S.山塔拉姆(R. S. Shantarahm)认为欧茨是“一位独特的创造性天才,以充分的理解力,把现实和远见融为一体,试图找到那些折磨着时代的根本弊病”[8]1。阿尔巴尼亚学者恩特拉·库什塔(EntelaKushta)指出:通过利用当代历史事件和实际的自然场所,欧茨既是小说家又是社会评论家[9]155。无论评论家对作为自然主义者、后现代主义者、犯罪作家或者哥特小说家的欧茨表现出何种兴趣,她总是避开这样的分类[2]230。

在国内,林斌认为,《奇境》和《婚姻与不忠》这两部作品是欧茨旨在颠覆“孤独自我的神话”及其派生的“孤立艺术家的神话”,从而在艺术与社会、公众以及文化传统之间寻求关联的艺术观的一个出发点,体现了作家强烈的社会道德责任感和文化传统意识[10]147。刘英、栾红敏指出,欧茨的学院小说也祛魅,也戏仿,但她并没有走向虚无,责任与关怀一直是她不败的生命理想和不懈的精神追求[11]49。李庆认为,《他们》很好地体现了欧茨的文学观:艺术具有“模仿本质”“教化功能”和“改变社会现状的目的”[12]120。王丹阐释了西方文化传统对欧茨创作思想中的苦难、抗争以及超越意识的深刻影响,以期理清欧茨悲剧观之哲学渊源。[13]35

纵观40余年来的欧茨研究史,学者们对其生平、创作源流、所受影响、风格特征(如: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心理现实主义、后现代现实主义、哥特现实主义等)做出了富有创见的研究。然而,对于欧茨所主张的作家身份论、文学目的论、文学功能观等问题的研究则较为缺乏。因此,本文将较为系统地梳理欧茨的文学批评、文学编辑活动和实绩,进而探析其独特的文学观。

二、作为资深评论家和编辑的欧茨

迄今为止,欧茨已经出版文学评论集12部,并担任了22部美国文学选集的编辑,成为一位举足轻重的评论家和文学编辑。她经常为《纽约时报书评》(TheNewYorkTimesReviewofBooks)、《星期六文学评论》(TheSaturdayReviewofLiterature)、《底特律新闻》(DetroitNews)等撰写评论,也偶尔为《纽约客》(NewYorker)和《泰晤士报文学增刊》(TheTimesLiterarySupplement)撰写书评,“这是一种需要智力投入而又收获颇丰的经历。”[14]552欧茨于1972年出版了评论著作《不可能的边缘:文学中的悲剧形式》(TheEdgeofImpossibility:TragicFormsinLiterature),她认为艺术是围绕暴力和死亡而被构造起来的,其基础是恐惧[15](P6);悲剧艺术源于自我与社会的分离,源于一种疏离感[15]3。1974年,她出版评论著作《新天地:文学中的想象经验》(NewHeaven,NewEarth:theVisionaryExperienceinLiterature),在文本分析的基础上,探讨了关于关系的艺术、自然主义的噩梦、浪漫主义的垂死挣扎、想象的艺术、无意识的目的论等问题。1981年,欧茨在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了随笔集《对立面:随笔集》(Contraries:Essays)。 1983年,欧茨出版了评论集《世俗的艺术:随笔与评论》(TheProfaneArt:EssaysandReviews)。1988年,欧茨出版了《(女)作家:场合与机遇》((Woman)Writer:OccasionsandOpportunities)。她于2003年出版了评论集《一位作家的信念:生活、技艺和艺术》(TheFaithofaWriterLife,Craft,Art), 2005年出版了《直言不讳:评论集》(Uncensored:Views&(Re)views)。

作为一名文学编辑,欧茨编辑出版了《美国生活场景:当代短篇小说》(ScenesfromAmericanLife:ContemporaryShortFiction,1973)、《第一人称单数:作家们论技艺》(FirstPersonSingular:WritersonTheirCraft,1983),并为《开端:当代苏联和美国原创随笔集》(Openings:OriginalEssaysbyContemporarySovietandAmericanWriters,1990)、《牛津美国短篇小说集》(TheOxfordBookofAmericanShortStories, 1st ed., 1992)、《美国哥特小说集》(AmericanGothicTales, 1999)撰写序言。1992年,欧茨担任《牛津美国短篇小说选》(TheOxfordBookofAmericanShortStories)的编辑。1998年,欧茨和R.V.卡希尔(R.V. Cassill合作编选《诺顿当代小说选集》(TheNortonAnthologyofContemporaryFiction)。2000年,欧茨与珍妮特·伯利纳(Janet Berliner)合作编辑的《20世纪母女关系小说掠影》(Snapshots: 20thCenturyMother-daughterFiction)由大卫·R·戈丁出版社(David R. GodinePublisher)出版。2000年,欧茨与罗伯特·阿特万(Robert Atwan)合作编辑《世纪最佳美国随笔集》(TheBestAmericanEssaysoftheCentury),欧茨为该书撰写前言,该书由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Houghton Mifflin Company)出版。2002年,她担任短篇小说集《2003年美国最佳新声音》(BestNewAmericanVoices2003)的编辑。2005年,她担任《2005年美国最佳神秘故事集》(TheBestAmericanMysteryStories2005)编辑并撰写序言,并坦言“我可以欣赏神秘作为艺术的强大吸引力:它是形式的、中介的,我们生活中无法解释的、偶然的、伤人的、混乱的、悲惨的”[16]8,而作家们往往痴迷于探索神秘之事,进而把单纯的暴力和混乱转化成艺术。1989年李·米拉佐(Lee Milazzo)编辑《乔伊斯·卡罗尔·欧茨谈话录》(ConversationswithJoyceCarolOates),并由密西西比大学出版社(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出版。2006年,格雷格·约翰逊(Greg Johnson)编辑出版了《乔伊斯·卡罗尔·欧茨谈话录: 1970-2006》(JoyceCarolOatesConversations1970-2006)。2007年,Greg Johnson 编辑出版了《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日志:1973-1982》(TheJournalsofJoyceCarolOats: 1973-1982)。

三、自我论

个体总是生活在一定的社会网络中,无可避免地会思考和处理自己与他人、社会、自我的关系。作为一位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作家和评论家,欧茨对自我问题有着深刻的思考,先后提出过“写作的自我”(writing self)、“社会自我”(social self)、“家庭自我”(familial self)、“爱人自我”(lover-self)、“教授自我”(professorial self)、“杂志自我”(journal self)、“被遮蔽的自我”(the eclipsed self)、“被掩藏的自我”(the buried self)、“明智的自我”(the wise self)[17]125等概念,并探讨了不同“自我”之间的关系。她认为多个“自我”并不是虚假的,它们实际上可能是心灵的纯粹表达,但它们似乎具有较少的价值,因为它们没有得到如此精良和执着的磨炼[17]129。因此,对大多数作家而言,“写作的自我”往往被认为是最高的自我,其它的自我则被低估了。

以欧茨个人为例,她曾在日志中坦言至少有四个乔伊斯·卡罗尔·欧茨。一个欧茨沉浸于某些想象的冒险,以至于达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一个欧茨闯入社会,组织聚会;一个欧茨嫁给雷蒙德,过着近乎极乐的生活。从一个框架缓缓进入另一个框架并不困难,而是必要的,就像人们呼出吸入空气一样。另一个她生活中较少回报的部分或许代表着第四个欧茨,即她的公共形象:她偶尔从普林斯顿大学舒适的包裹之中走出,在全国不同地方公开演讲和朗读作品[6]323。

1973年,欧茨在接受《俄亥俄评论》(TheOhioReview)记者采访时说:“艺术就是交流。它是自我(ego)试图与一个更深的自我(self)进行交流的努力。艺术是宏伟的、神圣的,因为它记录着杰出者力争把他们的幻想、疑虑,乃至确信置于一个外在结构的艰辛努力。这一外在结构赞颂生命力本身——生命的能量,以及一个简单的事实:有人创造了这些生命力,而你——读者——正在分享这些生命力量。”[1]38“我似乎与我自己相疏离。什么是自我……我认为我是与有限的、特殊的自我相分离的,我认同另一个更深层次的存在。”[8]作家与被埋藏的多个“自我”之间的搏斗催生了作家的艺术。[18]24在1994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鬼魂出没:怪诞故事集》(Haunted:TalesoftheGrotesque)的后记中,欧茨写道:“每个人都是主观存在于这个世界,从自我这个角度认识世界,这个‘主体’是难以接近的,因此对别人是不真实的、神秘的。”[19]240作为一名具有巴尔扎克式雄心的作家,欧茨数年来执着于探索人性的奥秘,探索自我的秘密和潜能,以自己的文学创作精准地呈现世间百态和人性中的爱恨情仇,为我们留下了无尽的启示。

四、作家身份论:理想主义的“工匠”和永久的“反对者”

欧茨认为,艺术是一个燧石,它穿越时间,它来源于一种不可见的源头,它不遵守任何逻辑原则或因果原则[18]154。她坚信:没有作家是悲观主义者,写作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充满希望的举动。当代许多严肃作家被指责是悲观主义者。其实,这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作为一种职业、一种生命的召唤,文学总是一种理想主义的、甚至是乐观主义的事业。我们中的一些人满怀改造世界的希望来写作,尽管这是一种唐·吉诃德式的努力:难道改变一个读者的意识,尽管很微弱,不是一种朝着改造世界的目标的行为吗?理想的艺术是个人视野与公共视野之间的一种平衡,前者是充满激情的、通常不成熟的;而后者是正式被构造的,易于被分类和评估。我们有必要把艺术视为一种技艺。[18]xii艺术家是工匠[18]93。关于我们的技艺的一个谜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沉迷于 “怎么做”而不是“做什么”,内容屈从于形式,主题屈从于“声音”[20]14。个人声音(private voice)即是社群的声音(communal voice),地域的声音(regional voice) 即是普遍的声音(universal voice)[18]2。正是在个人视野与企图创造一种社群的公共视野的结合处,艺术和技巧才得以产生。所有人在其视野中都带有盲点,因此需要进行自我批评[18]126。艺术是一种对过去的记忆方式,是一种对迅速消失的世界的记录,是一种暂时性地对破坏性乡愁进行驱魔的方式。艺术是由反叛驱动的。艺术家生来就是被诅咒的,他(她)们终生都在斗争,希望以艺术的方式获得一种总是难以达到的救赎;自己的不完整感、不充分感刺激着艺术家不停创造的本能[18]39-40。严肃艺术是越轨性的、令人不快的、非慰藉性的。严肃艺术家不能期待不被打击、取笑和摒弃[18]140。因此,艺术家是作为一种永久的“反对者”而存在。欧茨的姿态总是处于一种狂热的理想主义和冰冷的犬儒主义之间[18]154。正如格雷格·约翰逊所论,欧茨是一位因处理宏大的、争议性的独特美国主题而著称的小说家[18]143。

作家们是自我决断力的产物,同时也是他们所处的时代的产物,他们与时代紧密相连,互相滋养,互相定义[21]84。艺术家具有质疑权威、揭露伪善和欺骗的权利,经常会引起政府监护人的恐惧[21]77。因此,艺术家是永久的反对者;艺术家是高度自觉的;艺术家与他或她所处的世界紧密联结,与某个社区发生着有意义的关系——这就是艺术家的道德、艺术家的美学[21]85。写作是企图呈现一种视野、复杂的情感和原初的经验。[18]35欧茨相信:我们的日常、这些似乎庸常的生活能够被转化为有价值的艺术[18]20。作家应当书写自己的内心。如果不仅仅是为自己的同代人写作,作家还应当做到“为自己的时代写作”[18]24。一部绝对真正的文学作品,无论虚构类或非虚构类作品,必须将时代的复杂性戏剧化,并向我们表明:我们之间是密切关联的,即使是在显而易见的隐秘的梦境里,我们总会深切地表现出我们所身处的世界的群体的呼喊[15]41。

五、文学目的论:创造“反世界”和“神圣文本”

欧茨曾说:“我是美国经验的记录者。历史的来看,我们是一个易受暴力侵害的国家,忽略这一事实就意味着不真实。”[1]199欧茨“努力为她所生活的时代而创作,记录着现代人在一个充满战争、谋杀、暴乱以及无数失败与挫折的社会中遭遇厄运然而又顽强抗争的悲剧故事”[13]42。她坚信:作家既应当关切人们生存其中的现实世界,更应该努力创造一个理想化的 “反世界”,创作出令人神往的 “神圣文本”。她说:写作是作为孤独的一种艺术,这种远离世界去创造一种虚构的、隐喻的“反世界”的行为是如此令人好奇,以至于它逃避人们的理解。[18]xi人们会从文学的反世界中获得慰藉,这种反世界是超越时间、地点、语言、民族身份等人为界限的[18]xiii。任何一种艺术都是一种探索性的或越轨性的产物[18]33。欧茨认为,艺术是超越真实世界的“反世界”,艺术是一种撤退、评价、分析和判断的策略。所有艺术都具有政治性。艺术不是逃离经验,也不是逃离现实;它以一种不可侵犯的方式,作为经验和现实而存在。作家们一方面想要完全的正常,甚至是墨守成规;另一方面,他们想拥有绝对自由的、创造性的、狂野的、无拘无束的想象力。因此,这两个世界显得不可调和,二者之间似乎没有接触点。然而,这个无拘无束的世界处于正常世界之中,它是正常世界的那些未经讲述的秘密。欧茨关于“反世界”的观点,与美国现代主义文学的先驱舍伍德·安德森关于“想象世界”的观点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发表于1941年的《人及其想象》中,安德森说,“我们都生活在两个平面里,有我们称之为现实世界的东西和有些虚幻的想象世界。两条道路互不交叉,但是想象之路常常影响现实之路。我们所有人有时生活在一条路上,有时生活在另一条路上。我想我们更多地生活在想象之路上或者说想象世界里……想象世界与现实世界总是彼此分离……想象世界必须以现实世界为来源,否则就会枯竭而死。”[22]44-46

在《美国文学文化:一种个人视角》(AmericanLiteraryCulture:APersonalPerspective)一文中,欧茨写道:无论我们带着何种程度的努力或放松、恐惧与希望、无奈与期待,我们写作的目的是为了阅读只有我们在人生的此时此刻能够创作出来的文本,一种神圣的文本,我们以前的种种努力吸引我们走向这一文本[23]126。作家们梦想着创作出“神圣的文本”。所有创作活动的核心秘密都与我们完成一部完美作品的渴望有关,因此,从世俗的材料中打磨出了“神圣的文本”,它不再成为个人化的文本[24]43。欧茨坚信:在其他很多事物衰落、消亡之后,思想、文学和艺术依然存在。无论如何,这不是永久的胜利,但这是一种胜利,这是一种我们所共享的胜利[25]iii。

六、文学功能论:介入现实、道德教育

欧茨将自己视为一名严肃作家,承担起见证世界的重任[26]7。欧茨说:“在小说创作中,我力图再现世纪中期困扰美国人的一些事情——爱情与金钱的困惑,公众经历与个人经验的矛盾,以及我身边随处都可以感觉到的那种恶魔般的驱动力,这种魔力驱使人们在暴力中寻求解决一切问题的答案,驱使人们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4]119她对那些被侮辱的和被伤害的人们抱有巨大的同情,她对美国下层阶层抱有一种深刻的同情。以任何公开的方式来看,她不是一位政治小说家,不是一位社会革命家,然而,她是我们真正的无产阶级小说家[1]221。欧茨期待在小说中大量使用历史元素或非虚构的元素,一种对这些元素的不羁的、超现实主义的使用,用以表现隐喻性的视野。大多数人认为女性艺术家的领域应当是主观的、日常的题材,人们容许她们迷人、有趣、宜人。欧茨经常被记者们问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的作品如此暴力?”她认为这个问题总是侮辱性的、无知的、充满性别歧视的。欧茨指出:她的作品并非经常明显地具有暴力色彩,在大多数时候,她的作品探讨的是暴力现象及其后果。在男性作家的专属领域里,战争、强奸、谋杀和更多微小的罪恶显而易见地发生着[27]15。暴力中没有艺术,暴力中只有粗鲁的、残忍的、原始的、无法挽回的伤害。然而,幸存者忍受、超越和改变暴力的策略中存在着艺术。在没有意义的地方,死亡和生命都似乎毫无意义,但在可以发现意义的地方,甚至暴力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被救赎[16]iii。艺术是围绕着暴力和死亡而被构造出来的,其基础是恐惧。绝对的梦想,如果有梦想,就必须面对死亡。走向我们理解的死亡的唯一方式是暴力的方式[15]6-7。

欧茨主张,原创性作品像科学文献一样应该被当作一种集体努力的成果——个体试图发出许多声音的一种努力,一种合成、探索和分析的努力。在我的作品里,总有一种道德的寓意,虽然这不必总是直截了当的……我们的物种被教导成为乐观的人,生活在未来,提前计划,向往理想[1]226-228。我的信念是艺术不应该让人感到安慰;为了安慰,我们有大众娱乐,而且彼此都有。艺术应该激发、扰乱、唤起我们的情感,把我们的同情心扩展到我们不曾预料到甚至不曾希望的方向。

1982年,欧茨在接受莱夫·斯嘉伯格(Leif Sjoberg)采访时说:“大概从1965年开始,我给自己的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设定了一个目标,那就是从多个层面探索当代社会。我的焦点一直是仔细地审视权力的多种来源。政治、社会环境,医学、法律和最近的教育、宗教等职业,还有,在某种程度上,青年人和女性的生存困境——所有这一切都令我着迷。”[1]111斯嘉伯格问:“在决定文学中什么最重要时,你的标准是什么?”欧茨回答:“关于伟大的标准必须包含思想的深度、实际作品的丰富性,对人类社会多个层面的关切,对不同人群的同情,对历史的关注或者至少是对当代史的关注,对政治、宗教、经济和社会的风俗习惯之间相互作用力的意识,对美学的关注,甚至是形式、语言上的试验,尤其是一种远见卓识——作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写作,而是对他人尽可能发出强有力的声音。”[1]119-120欧茨坚信:所有的艺术都是有道德意义的、有教育价值的、解释性的。欧茨对现实的强调和重视将我们的目光转向文本之外[28]34,关注人类的生存困境、危机及其解决之道。

欧茨曾说,我对任何一种形式的艺术的感觉是:首先,从根本上来说,它是精神的一种自然的、自发的、不可避免的运动,这是我们人类所独有的;其次,它会产生变形,因为它指向一定的社会的、道德的或宗教的背景——在这一点上,它通常要求自己的道德维度。我持久的、基本的信念是:艺术是人类精神的一种表达,在任何环境下,它从不需要自身存在的正当性[1]112。艺术家必须找到一种能够保护其能量的环境和生活方式,艺术必须进行精雕细琢,艺术必须被给予优先权。囚禁在孤独自我中的个体永远也不会建立起有意义的人际关系;对于一名艺术家而言,与他人隔绝就意味着他的艺术难以在公众那里获得认同感[10]152。欧茨始终认为:文学是对话,是永不停止的对话。文学是作家与作品中人物之间的对话,是作家与评论家之间的对话,是作家与广大读者之间的对话,是作家与前辈作家的对话,是作家与其所身处的世界之间的对话。

作为美国当代仍然健在的、笔耕不辍的、每年均有新作发表的文坛常青树和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欧茨的创作从1963迄今接近60年。她的小说是美国社会的编年史,精准、生动地再现了“二战”以来美国社会历史的发展变迁、经验和教训,涵盖20世纪50年代纽约州“爱的运河”化学污染案、60年代的反文化运动和种族骚乱、80年代的杰弗里·代默连环杀人案、90年代“美国小皇后”乔恩贝尼·拉姆齐被杀悬案、21世纪的“9·11”恐怖主义事件等重要事件,以及底层民众、中产阶级在这些社会历史事件和种种社会力量裹挟之下的日常生活、挣扎奋斗和情感心理。同时,作为一名常春藤大学教授和举足轻重的文学评论家和编辑,欧茨熟知欧美文学文化传统,数年来密切追踪和研读美国文坛的最新创作成果,产出了多部观点新颖、态度鲜明、个人风格显著的评论著作,总结提炼美国当代作家文学创作的意义价值、审美特征、创新之处和缺陷不足,推动美国文学批评和文学创作良性发展。鉴于欧茨在当代美国文坛的重要业绩和地位,以欧茨的大量高水平的文学创作、文学评论文章和其他评论家的欧茨研究成果作为研究素材,梳理和研究欧茨独特的艺术观就显得很有必要。欧茨关于作家的 “写作的自我”与其它自我之间关系、作家是理想主义的“工匠”和永远的“反对者”、艺术的目的在于创造一个“反世界”和“神圣文本”、艺术的功能在于现实关怀和道德教育等观点是深深植根于其50余年的文学创作、评论、编辑工作的真知灼见。深入探讨欧茨的文学观,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当代美国文学文化发展的规律、动向、成绩和不足。

猜你喜欢
作家文学世界
作家的画
作家谈写作
作家现在时·智啊威
我们需要文学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我爱你和世界一样大
彩世界
奇妙有趣的数世界
世界上所有的幸福都是自找的
大作家们二十几岁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