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斯诗歌的生态伦理思想

2022-03-24 11:51李正栓朱慧敏
外国语文 2022年5期
关键词:彭斯伦理文学

李正栓 朱慧敏

(河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0 引言

罗伯特·彭斯(Robert Burns, 1759—1796)对苏格兰文学发展贡献极大,被誉为苏格兰的“民族诗人”(national bard,或许译为“国家诗人”更合适)。他广泛收集苏格兰民谣和民歌,对所收300首民歌进行加工、改造或添加,使其适应时代要求和他本人的审美情趣,将经他改编或填词的民歌加以传播,还创作了近300首诗,从而使这些苏格兰民族瑰宝保存于世、流传至今,对世界人民精神生活有重要意义。有些歌曲传唱全球,经久不衰,例如“Auld Lang Syne”。世界上每年都被纪念的唯一诗人是彭斯,人们会在彭斯诞辰1月25日前或当天举办一年一度的彭斯晚宴(Burns’ Supper,亦称“彭斯节” Robert Burns Day,始于1801年)。彭斯的影响力不仅仅在英国很大,在北美、澳洲和英联邦国家也影响很大并且从未中断。彭斯诗歌之所以经久不衰,是因为他的诗朴实无华,富含伦理思想和教诲价值,其深刻的伦理思想至今仍对世人有启迪和警示作用。他描写人类生活、苏格兰的旖旎风光和动植物,表达他对自然的热爱、尊重与保护,展现他反人类中心主义的观念。他将自然、人类、社会及其之间的关系融会于诗中,对生态的描写表达了他的生态伦理观念。本文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视角分析彭斯诗歌所蕴含的生态伦理思想,分别对其中的自然生态伦理、人文生态伦理、精神生态伦理和社会生态伦理进行阐述与深入探讨,阐释其伦理思想,对当今社会提供伦理启示。

1 生态伦理批评: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的新视角

生态伦理批评是一种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的跨学科研究新视角,其理论基础主要涉及生态批评和文学伦理学批评。它借助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对文学中涉及生态伦理的问题进行研究,强调人类对自然的道德关怀与对人类自身的道德约束(聂珍钊 等,2021:155)。生态伦理批评既要基于生态批评的理论思想,重点关注作家在文学中书写的生态问题,又要围绕着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展开研究,进一步建构生态伦理批评的理论体系。文学伦理学批评认为,文学的基本功能是教诲功能,研究文学中的生态问题的目的是给人的生存提供伦理道德经验和警示。

随着人与自然关系的变化以及人对生态环境的日益重视,生态批评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在美国萌芽,此后不断发展,于90年代中期被学者公认为文学批评流派。其间,20世纪80年代,文学与伦理学的关系被学者重新关注,得到复兴,并出现了“伦理转向”(杨革新,2019:53)。在此背景之下,生态伦理这一概念逐步进入研究者们的视野,并在学者们深入挖掘过程中得以发展。“伦理转向”的文化思潮为文学伦理学批评赋予了崭新的内容和思路,为进一步发展文学伦理学批评作出重要贡献。克里考特·J.贝尔德(Callicott J. Baird)和汤姆·海顿(Tom Hayden)于1994年在加州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洞察地球:从地中海盆地到澳大利亚内陆的生态伦理的多元文化审视》(Earth’sInsights:AMulticulturalSurveyof EcologicalEthicsfromtheMediterraneanBasintotheAustralianOutback)、弗兰西斯科·J.本佐尼(Francisco J. Benzoni)于2007年在圣母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生态伦理与人类灵魂:阿奎那、怀特海和创造的形而上学》(EcologicalEthicsandtheHumanSoul:Aquinas,Whitehead,andtheMetaphysicsofCreation)等著作都研究了生态伦理。并且,众多学者陆续发表与“生态伦理”相关的期刊论文。王卓挖掘了艾丽斯·沃克(Alice Walker,1944—)诗歌中的生态伦理意识,表示“沃克对大地母神人性化的歌颂是建立在她觉醒的生态伦理意识之上的”(王卓,2005:98),呼吁关注文学作品中深层的生态伦理意识;张建国在“文学伦理学批评:文学研究方法新探讨”学术研讨会阐述了生态批评中的伦理因素,较为系统地梳理了生态伦理因素在生态批评中的重要作用,并且表示“生态批评揭示的生态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属于生态伦理思想”(张建国,2005:102),为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拓展与实践运用奠定了一定的基础。温越强调生态伦理对生态批评的重要性,表示“生态批评的核心是建构和倡导生态伦理关系”(温越,2017:141);张冬梅运用生态伦理思想重新解读艾米莉·狄金森的自然诗,强调“生态伦理予自然以应有的道德地位”(张冬梅,2007:63),对现世有重要的启发意义。王宁认为,生态批评与文学的生态环境伦理学建构的历史基础和发展思路,支持利于当今中国的发展的“亦此亦彼的后现代生态环境伦理学”(王宁,2009:5),保持人与自然生态关系的和谐状态。马云飞指出,支持“树立起与别的物种平等相处、友好和谐的新型生态关系”(马云飞,2015:71),鼓励关注生态伦理。张立群强调“从批评系统及其要素构成的批评本体伦理、主体伦理、价值伦理、评价伦理、生态伦理等多维视角阐发批评伦理的学理依据与理论构成”(张立群,2016:84),肯定了生态伦理对文学伦理学研究的拓展作用以及对现实的价值意义。2020年,《山东外语教学》第6期设立了“生态伦理批评”专栏,主持人陈红阐述了“伦理”的核心概念及其实质,并强调了“仅限于人类社会内部的伦理规则到生态伦理的发展轨迹”(陈红,2020:78)的重要性,韩启群、谢超和郑昭梅分别发表论文阐述了生态伦理在具体文学作品中蕴含的伦理价值以及在现实生活中发挥的作用。这些论文都进一步推动了生态伦理批评的发展,“生态伦理”相关的学位论文亦层出不穷。王松林指导的2020年宁波大学《生态伦理批评视阈下的〈古舟子吟〉研究》、赖大仁指导的2017年江西师范大学《文学伦理批评的当代发展研究》、陆晓光指导的2016年华东师范大学《约翰·斯坦贝克小说的伦理思想》等学位论文也为生态伦理批评的发展作出了贡献。生态伦理批评的发展有理论基础,逻辑脉络清晰,呈现持续性、科学化发展态势。它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结合与拓展不止,现实价值大,未来可期。

生态伦理,指人在行动中与自然生态产生联系,而这种联系构成生态伦理,揭示人如何对待自然,是友好还是敌对?生态伦理问题是人类在发展过程中进行伦理选择的结果。生态伦理批评从伦理的维度探讨生态问题,以跨学科研究的新视角来看待文学作品,对分析、阐释和评价文学作品有重要价值,是重要的跨学科研究的产物,综合探察人与周围世界、其他人、人类社会之间的关系,形成一个整体生态观(柳兰芳,2013:16)。伦理的价值合理性是生态合理性。生态合理性的表现在于伦理能否与经济、政治、社会、文化诸文明要素形成健康互动的合理的生态关系,在于最后形成的生态的合理性程度。文学伦理学批评的一个基本判断是,文学研究有责任对文艺作品进行价值评判(董洪川,2014:36)。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重视并强调伦理教诲,文学作品镜鉴社会,为人类生存提供了伦理思路及可借鉴的经验,为人类文明作出伦理警示,有助于人类文明的发展。几乎越是名著,伦理价值越大。也可以说,越是具有伦理价值和教诲作用,作品就越出名并持久性地流传。或许动物与动物之间也存在某种伦理,但只有人类才能进行生态伦理批评,才能关注到自然、精神和社会等生态。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认为,生态伦理问题是因人类在社会化活动过程中的伦理选择而产生的。自从人类进入伦理选择的文明进程以来,“人与自然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成为人类面临的重要问题(聂珍钊,2020:23)。以聂珍钊教授为核心的文学论理学批评者积极建构本土化的生态批评话语,摆脱西方的批评理论垄断,积极地推动中国特色术语和话语“走出去”,实现自信、开放地与西方学界进行的平等交流与对话。聂教授相关专著已经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地发行,极大地提高了中国的理论自信和学术地位。文学伦理学批评强调读者挖掘文本中的历史语境和伦理语境,重新发现值得当代人重温的历史价值(Ross,2015:10)。从彭斯诗歌中,我们能发现值得当代人探索的生态伦理。生态伦理批评给自然生态赋予了伦理道德意义,认为自然不仅仅是自然界纯粹的生态环境,也是历史化、道德化的自然,与人类关系密切。同时,在使用生态伦理批评时,我们需要基于伦理语境谈论文学作品中的伦理道德标准,而非用当今的伦理道德标准来衡量文学作品中的案例。

2 反人类中心主义,表达自然生态伦理

生态伦理批评既反对“人类中心主义”,也反对“生态中心论”,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英国工业革命(18世纪60年代开始)之后,棉纺业飞速发展,蒸汽机的改良和广泛使用推进了工业化发展,海外殖民扩张积累了财富,从而推进了资本主义快速发展,加之圈地运动整合了土地,解放了劳动力,显示了人类对自然的驾驭。这些被圈地运动解放了的农民涌入城市成为工人,农民变成工人,身份发生变化,阶级关系发生变化,社会结构随之变化。人类似乎能胜天,人类成为主宰自然的主角,成为中心,奴役自然,与自然为邻为伴,却把自然当作对立面,化为仇敌(王宁,2009:10)。人类在自然界很重要,但绝不是中心,只是自然的一部分。同时,生态对人类也十分重要,但也并非中心。人类和生态相互依存,地位平等。生态伦理学批评以德里达的解构主义为武器,其反逻各斯主义解构了人类中心主义,在解构人类与自然的二元对立关系的过程中构建新的生态伦理。现在也有人站在动物的立场,以动物视角,反对人类中心主义,要求人类对动物要有道德义务。当然,这一思想发展是漫长的(王莉,2017:127)。彭斯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生态主义,更不知道我们在研究他的生态思想,但他的确有生态意识,对生态十分关注,在他的诗中处处展示人与自然生态的和谐共处,消解了人与自然的对立,其诗歌体现了其反人类中心主义的自然生态伦理思想,描写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存、友好相处。人类在自然环境中有主体地位,但并不是主宰地位。非人类中心主义认为,只要是自然界中的存在物,都具有内在价值,都应当受到道德关怀(田松 等,2009:63)。人类需要遵从大自然的规律,维持伦理道德秩序,关怀动物和植物。为了重新塑造自然的伦理,需要构建天人合一、和谐共存状态,挖掘自然美,批评破坏生态之间的平衡。彭斯的诗歌表达了对生态问题的解决方法,对后世产生影响,至今仍可看到苏格兰人对动物的关怀,凡是有公路的地方都会见到劝司机慢开车以保护野生动物的公示语。在山坡草地上过夜的牲畜都在背上披着布片以保暖。彭斯通过诗歌发出一种倡议,构建人与动物的生态共同体,倡导和谐生态精神,确保人类与自然同生共存(孟夏韵,2021:112)。彭斯虽然不懂这个理论,那时也没有这个理论,他的思想却是超时代的,很前瞻,所以很有价值。这与他的农民身份和同情心密切相关,或许同情心就是生态伦理的来源之一。

彭斯生于18世纪中期,其诗歌主要写于18世纪后期。当时,英国工业革命爆发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迅速,生产与生活方式产生巨变,人类开始了大规模地征服自然,造成了生态破坏,人与自然的关系恶化。安德鲁·纳什(Andrew Nash)在其著作中说在苏格兰文学与文化中“kailyyard”呈现了整个苏格兰的写作传统,他特别地以19世纪晚期的苏格兰作家为典型。其特点主要在于作家富有乡土情怀,偏爱浪漫而非现实,重点关注农村而非城市环境,作家的作品体现出作家逃避社会问题和工业问题的倾向(2007:11-12)。可以看出,在当时的苏格兰文学中,作家倾向于描述对自然环境的表现十分明显且经典。彭斯对工业问题的回避和对自然生态的浓重描写也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他的生态伦理观念。劳作之余,他常常在苏格兰乡村游历,在劳作过程中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大自然给予他丰富的灵感。因此,彭斯的创作作品也涉及大量的生态环境和旖旎风光,记述了他在自然间获得的友谊和爱情,体现了他对大自然的亲近和喜爱态度,体现了人类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风尚。从爱人类到爱自然,体现了人对自然的道德与伦理担当。亲近自然的彭斯深知工业革命对生态的破坏,愈发珍惜和爱护大自然,在作品中强调了生态的美与重要性,对当时的“人类中心主义”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纠正。

诗歌在道德层面反映自然,也以道德教诲读者并引导读者,通过诗歌呈现技巧与技术达到审美境界,艺术性地教人以伦理。彭斯的悯物诗表现了农民对帮助人民劳作的牲畜的爱护和浓厚情谊,以及人类对动物与植物的喜爱之情。彭斯的一生有许多时间是在田野中进行农事活动,他对牲口的情感非常深厚,体现了其自然生态伦理思想。彭斯在诗歌中常有可以探索单个说话者的情绪或思想的空间(McGuirk,2006:255)。在《新年早晨老农向老马麦琪致辞》(TheAuldFarmer’sNew-Year-MorningSalutationtoHis AuldMare,Maggie)一诗中,彭斯将老农对老马的真挚情感表达出来,他把老马视为老战友、老伴侣,追忆往昔共处岁月时,用了“一骑当先”“高大”“强壮”“敏捷”“身轻如燕”的积极词汇以及“机灵”和“好脾气”此类一般用于形容人时才用的褒义词,突出了麦琪是一匹性情温良、与人善处的好马,是诗人的好伙伴,若家庭成员。他们很有默契,彭斯不需要对麦琪扬鞭子、用锋利的马刺,只要用上榛树枝丫,麦琪就会知晓彭斯的意思,长途奔跑胜猎马。这首诗把牲畜对人类的辛勤付出体现得淋漓尽致,麦琪在三月天里连续工作八个小时,日日流着汗水耕地数十亩,可谓是尽职尽责,出力拉犁,为人分忧:

忠实的伙伴,

你不要以为

如今老了就啥也不配,

说不定还有饿死之悲,

我保证直到最后,

存着满满的一斗麦穗,

供你享受。

我俩一起熬过了苦年头,

现在又一起摇晃着走,

我一定小心拉着你的绳扣,

去到一块好地,

让你在那里吃个足够,

而且不用费力。(彭斯,2012:165)

诗人在回忆老马当年的意气风发以及人与马共同劳动与陪伴的几十年经历后,将之与现今麦琪的苍老憔悴作对比,代入老马的视角深入共情,体会到了老马麦琪对于自己无法工作做贡献而没有食物的悲伤情绪以及它对自己晚年生活境况的担忧,作出了自己将为老马留食的承诺。彭斯作出对未来的畅想,构建出自己和麦琪一同衰老,一人一马一齐跛跛颠颠地走,诗人带着麦琪去麦地让它吃个饱,使它轻松舒适地安享晚年的场景。这首动物诗即表达了老农的拳拳情谊,更提出了彭斯的自然生态伦理倡议,示范了人对动物的道德关怀,期望人们重视牲口的生活,珍惜人与动物的情谊,与自然生物平等和谐相处。

《悼可怜的梅莉》(PoorMailie’sElegy)哀悼了彭斯的母羊梅莉:

不是丢失世俗的财富

让人落泪,让人愁苦,

让诗人无精打采穿丧服,

让诗人哀悼:

是因他失去朋友和邻居:

因为梅莉死了。(彭斯,2016:203)

诗人嚎啕大哭,不为财富,而是因为他那只名叫梅莉的母羊死了而心中愁苦、无精打采,忍不住为它哀号。梅莉不仅仅是一只羊,却是诗人的朋友,像人一样的朋友。此诗显示出母羊梅莉在彭斯心中的地位,甚至还为它穿上丧服,哀悼它的死亡,忍不住为梅莉的逝去而哀号,体现出了彭斯对人与动物之间情谊的珍惜。这首诗体现了诗人的自然生态伦理,生物是人类忠实的好朋友,它们给予人类帮助,人类也应该对它们友善和怜悯。诗,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因为诗不仅记录已经发生的事,也通过日常现象揭示或然性和可能发生的真理,推理归纳出一种伦理维度与价值取向,指导人们积极向上。彭斯的悯物诗还常常讽刺人对其他人和其他物种的不平等的态度,给读者带来新的视角,关注物种之间的不平等性。《致田鼠》(ToaMouse)讲述了彭斯在1785年11月的某一天犁地过程中翻到了一个老鼠窝的事情,表达了对自己在田间劳动时无意破坏了老鼠的家园而感到的内疚情绪。彭斯甚至对被他耕犁伤害的田鼠也十分同情,其爱心溢于言表。诗中写道:

你不必如此匆忙逃走,

乱窜乱跑,逃个不休。

我不会拖着耕犁当凶器

在后面追赶你。(彭斯,2016:207)

这几行的描写呈现出当时人与鼠之间紧张的关系状态,这也侧面暗示了在人干预之下的其他生物的生存模式亦如此艰难。彭斯通过此处诗段发出了人类应该保护人与自然界生物的友谊、不应该伤害其他生物的生态倡议:

真的遗憾,人类的强行霸占

破坏了自然界人与物的联合,

赢得恶名,还辩护自己丑观点,

是世俗观点让你怕我。(彭斯,2016:207)

这充分表达了彭斯对破坏自然生物生活的愧疚和对人类生产行为的反思,批判了人类侵占其他生物的家园这一行为,阐述了彭斯的自然生态伦理:人类和其他生物不是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而是相互依存的紧密关系,人类应该与其他生物共生,和谐相处。“我也是可怜的土生的伙伴, / 也是凡夫俗子短命的家伙。”(彭斯,2016:207)

可怜的小东西,

你也要活下去呀!

二十四捆谷子中你才吃一个穗儿,

这算不上多大的事儿。

我要把剩下的留给你吃,

你可不要错过这良机。(彭斯,2016:208)

这里,表达了彭斯“同是生物本一样”的平等的观念,反映了彭斯对生态万物的体贴爱护。“你原本想居住的 / 能躲避狂风的温暖小屋”(彭斯,2016:209)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小鼠原本在田野环境中舒适的生活状态,但下一句“被经过的犁头弄破,/ 从此失去你们的小屋”(彭斯,2016:209)中情况急转直下,交代了人类犁地事件对小鼠的家园、小鼠的生活造成的毁灭性影响,表达诗人对动物的同情,批判了当时人类对自然生态伦理的破坏。

彭斯强调了对动物和植物的关注、对生态平衡的重视,蕴含着人类应该维护自然生态伦理,自觉地尊重和保护自然、做到人与自然和谐平等相处的思想观念。他在作品中强调生活生产中的伦理选择,对价值伦理观的建构有重要作用,其生态伦理思想的传播及在后世的流传影响着众人。在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笔下,自然不仅与人为伍,还成为人们的朋友甚至老师。华兹华斯孤独时像天上孤云飘零,是自然中遍地开放水仙花的欢乐医治了他的孤独。华兹华斯还号召人们放下书本走向自然,拜自然为老师(Let nature be your teacher)。济慈在秋天的丰硕里获得满足,在蝈蝈与蟋蟀的鸣叫中发现大地诗歌的永恒,似是在说人与自然彼此相悦。诗人们从自然中选材,用艺术呈现一种精神,艺术源于自然,自然是艺术的源泉。爱默生深受浪漫主义诗歌影响,认为“自然产生商品、美、智慧与纪律”,推崇人与自然合一,而梭罗把自然提升到可以不依赖人类的独立生态价值。追其根源,与彭斯的生态伦理观念的传播与流传也有一定的关系。

3 回归人的本质,凸显人文生态伦理

人文生态伦理是指人保持或回归人的本质的道德准则。英国工业革命之后,人类发生了异化,人与人类的本质关系发生了改变。彭斯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在诗歌创作中有所暗示。在《致虱子》(Toa Louse)中,时髦的女士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帽子上有一只虱子在朝着帽子顶部爬行。诗歌大半部分在贬低跳蚤丑陋低贱,不该在高贵女士的帽子上爬行,妄图爬上软帽最高处,而是应该在身着衣衫褴褛的乞丐一类人身上,与其他低贱的生物成群作伴。同时,彭斯大力抬高高贵女士的身份和地位,描绘其雍容华贵的衣装和矜贵的步态。但是最后一节突然转折,推翻了之前的论断,表明了对贵族与跳蚤不平等地位的讽刺:

啊,但愿某种神力能给我们本领,

自己看清自己正如别人把我们看清。

那样我们就会避免许多错误,

那样我们会从愚蠢的想法中走出:

不再想什么服装和步态会把身份高抬,

不再想怎样才能被别人膜拜。(彭斯,2016:195)

彭斯给读者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暗示让人类在此视角中看清自己,回归真我,保持人的本质。人类因狂妄自大而有许多“愚蠢的想法”,其中便包括了“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彭斯呼吁人要回归人的本质,看清自己的错误,摆正自己的位置和心态,才能在未来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彭斯在《致一朵野山菊》(ToAMountainDaisy)悲悼被犁耕倒的野山菊的命运,表达了对山菊积极生存的欣赏:

这也是朴质诗人的命,

在生活的恶海中他不走运!

他不善于在牌局中

恪守谨慎之道,

直到恶浪峰起,飓风咆哮,

把他整个儿压倒!(彭斯,2008:53-54)

此诗以花喻人,称赞诗人和贤者长期与苦难和贫穷作斗争,并批判当时社会上人心诡诈、蛮横算计的不正风气。彭斯极力呼吁人们回归人的本质,批评当时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强调了人文生态伦理。

《悼罗伯特·卢梭之死》(ElegyontheDeathofRobertRuisseaux)中的“Ruisseaux”一语双关,既可以翻译为“溪流”,也可以指法国哲学家雅客·卢梭。当时,卢梭的“自然”教育理论十分流行。由此诗隐含的社会文化背景可见,彭斯在一定程度上是肯定自然教育理论的。“自然”教育理论是让体验自然者在生态自然系统下接受劳动教育的教育模式理论。它提倡因材施教地培养体验自然者释放潜能,提升其自力更生、自立、自信、自爱等综合素质。“大自然”会帮助人类寻找和认识人类内心的“自然”。“自然”教育理论有助于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有利于形成均衡发展的完整规划、培养以生活为导向的高质量生存能力的生活强者。它鼓励以自然为师,让孩子融入自然,以人类作为媒介,使人类和自然进行联结,让人在有效地收集、组织和编织自然信息的过程中形成有效的社会生活逻辑。《可爱的邓迪》(Bonie Dundee)第四节中写道:

但我要在那边河岸上建一个凉亭,

那里泰河蜿蜒流清;

我要给你穿上上等格子呢,

把你抚养成像你爹一样的人。(彭斯,2016:27)

彭斯强调,诗中女子意图在河岸上建凉亭,在泰河边将邓迪抚养成他父亲般的优秀的人,强调了自然对人的培育作用。《一个醒着的妈妈》(AWaukrifeMinnie)也强调了大自然的作用:

但是晚上我去了那幽谷,

去看我那位可爱的姑娘,

在灰蒙蒙的黎明到来前,

她已不像以前那样傲慢。(彭斯,2016:4)

诗人所爱的那位可爱的姑娘住在幽谷小河畔边,她的不傲慢也是自然培养出的气质,也是大自然和爱情共同产生的结果。彭斯还在一封信体诗《致拉布雷克书》(EpistletoJ.Lapraik)中这样写道:

我只求大自然给我一星火种,

我所求的学问便全在此中!

纵使我驾着大车和木犁,

浑身是汗水和泥土,

纵使我的诗神穿得朴素,

她可打进了心灵深处!(彭斯,2012:235)

可知,彭斯从自然中找真理,寻求学问和生活素材,突出了自然对人的影响。

彭斯赞美大自然,在自然中思考人对人类本身的认识,思考人是什么样的存在、人与自然是什么样的关系,对当时人在工业革命下的异化进行一定的反思,并且给其后的浪漫主义诗人不少灵感。例如,华兹华斯认为大自然可以成为道德教化的老师。

4 身临自然得灵感,感受精神生态伦理

精神也有生态。精神生态能保障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同生共存。精神生态伦理指的是人类维持精神栖息地的良好状态而需要遵循的伦理道德准则,若违背精神生态伦理,人类的精神栖息地会变得破败荒芜。彭斯在其诗歌中高度赞扬了苏格兰人民的率真朴实以及其浓厚的乡土气息,因为这不仅影响着物质世界,还影响着精神世界。精神世界的空虚与丰盈对人类生命和生活的态度有影响。良好的精神生态产生积极向上的伦理;精神生态空虚导致漠视生命意义的伦理观。

彭斯被人誉为“苍天所教的耕夫”,被苏格兰誉为“国家诗人”。在这个美誉里面深藏着精神生态,彭斯是苏格兰人民的精神总和。这正是苏格兰人普遍接受他的原因。彭斯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不仅仅在于他自身的天赋,还在于他从大自然中汲取了许多营养。在劳动生活中,他从与自然的亲密接触中获取灵感,体悟精神生态伦理。他在描写爱情、爱国之情时也总赞叹苏格兰的自然风光,表达他对大自然的喜爱之情,对生活在大自然中的人与其他生物的爱。苏格兰的山川河流无不给他灵感。文学是伦理的艺术,生态伦理批评重点关注作品中的生态伦理问题,通过研究人类在生活中的伦理选择,为人类文明发展提供伦理道德启示。文学的产生源于人类对伦理表达的需求,彭斯的诗歌亦然。彭斯从自然中获得了许多灵感,通过自然意象,通过诗歌承载的精神生态伦理思想为人类发展发出警示。他的诗歌十分淳朴,其原生态诗歌朴素自然,遵循自然规律。他把自然与文学、文化、哲学、政治、经济等结合起来,倾注了他对爱情、友情、亲情、爱国之情的理解,成为苏格兰文学和民歌的标杆。彭斯爱他的家乡和美景,将之与历史、文化有机结合,呈现了独特的生态伦理,表现了其对于精神生态伦理的思想观念。

金东雷赞誉出身草根的“农民诗人”彭斯,称“他的伟大和莎士比亚不相上下”。出身佃农家庭且亲近自然的彭斯将皈依自然的思想渗透在他的众多诗歌中,无论是政治诗、爱情诗,抑或是其他类型的诗歌。在他具有乡土性的诗歌中,人民大众质朴纯真,向往美好生活,这与工业革命下的异化的人截然不同。这种对自然的敬畏跨越了时代和民族,引起世界人民的共鸣。人性的美好离不开自然。作为一名本土诗人,其诗歌作品涉及了艾尔郡的许多自然生态,包括雅恩河、欧文河、亚耳河河边的土壤与林地、肯尔尼山、哥伦图利特峡谷、亚罗河畔的桦树林等。彭斯皈依自然,感受美丽家乡,有强烈的民族自豪感,起到了榜样示范作用。在《在那边的山上我一直很开心》(BlytheHaeIBeenOnYonHill)中他这样写道:

在那边山上我很开心,

像我眼前成群的羔羊那样。

各种想法都无忧无虑很自由,

像清风吹在我身上。(彭斯,2016:23)

这几行诗充分表达了大自然使彭斯感到自由且开心,他正如同在山上的正无忧无虑地嬉戏玩耍的羔羊,愉悦且自在。彭斯还写道:

她若不治我的痛苦,

心痛使我胸起伏,

我就会躺在绿草下,

地下就是我的家。(彭斯,2016:23)

由此可以得知,大自然是诗人的归宿,是他的栖息之地和疗伤场所。为情所伤的诗人心痛得难以附加,而绿色草地是他治愈情伤的像“家”一样的场所。这土地拥有了道德价值、家的价值、精神的寄托。诗歌强调了自然对人类的重要性,诗人感到精神上的慰藉和安宁。在《带嫁妆的女孩儿》(ALassWi’A Torcher)中,他写道:

你的美是一朵清晨舞动的花,

它长得越快,就越快地败落;

但可爱绿色山丘带来了狂喜,

春天可爱的白羊就满坡遍地。(彭斯,2016:2)

彭斯将自己内心的情感用含有春日里的绿色山丘和可爱的白羊的欢快景象加以呈现,使读者能切实体会到诗人如至翠绿山丘与草地的心旷神怡和愉悦的心情,以及诗人像在整个山坡上奔跑的白羊那样激动、欣喜,突出了自然生态对人的影响。

5 从自然中获得启迪,体悟社会生态伦理

社会的发展和法律的发展均从属于自然(李长亭,2020:120)。生态伦理和社会伦理一起构建完整的伦理学体系(卢风,2000:17)。人类的生活方式不是由人类自己决定的,而是由生产方式决定的,而生产方式与自然条件有关。自然条件影响着人类的生活方式。以往,自然环境与人类的食物供给息息相关,而温饱问题又是政治与经济的关键,所以,人类十分注重遵守自然规律,维持人与自然的友好和谐关系。然而,工业革命之后,人们的生产方式发生了改变,对自然的依赖性大大减少了,所以,人对自然万物的态度也随之发生了转变,对大自然的态度不似往昔般尊重。在西方的文艺复兴之后,人本主义战胜了神本主义,人们认为人的理性使人区别于其他物种,所以他们认为人类才是世界的核心,人类是自然界万物的主宰。工业革命后,人类无节制地开采林木、矿物等资源,空气污染、水土污染等加剧,生态平衡被打破,人与自然关系的恶化。这不仅仅导致了生态本身的问题,还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政治、经济问题,例如社会政治秩序混乱、经济不可持续性发展等。

彭斯批评统治阶级的伪善和利己主义,鼓励苏格兰人民追求自由、平等、团结、友好。在《我的心啊在高原》(MyHeart’sintheHighlands)这首诗中,彭斯把自然生态和精神生态融为一体,不仅歌颂了苏格兰土地的美丽还讴歌了苏格兰人民的英雄气概,给人以美的享受和精神的鼓舞:

再见吧,高原!再见吧,北方!

你是品德的家园,是勇士的故乡;

不管我流浪何处,不管我何处浪迹,

高原的群山永远在我心底。

再见吧,银装素裹的高山;

再见吧,绿色山谷与河滩;

再见吧,参天的森林和丛生的野树,

再见吧,汹涌的激流和轰鸣的瀑布。(彭斯,2016:131)

他不仅是为革命者而作,也是为自然而作。大自然作为被人类利用和压迫的一方,遭到了严重的生态破坏。彭斯对压迫者的仇视也是对人类不平等对待大自然的谴责,并暗示这种不对等的关系继续加剧,大自然势必会发起一场“革命”,人类将因自己的行为遭到反噬。叙事诗《两只狗》(TheTwaDogs)(彭斯,2016:169),从一条生活在上流社会的贵族的狗“凯撒”与一条生活在乡野的劳动人民的狗“乐斯”的视角展示了贵族视普通民众为动物和草芥的真面目,其贵族社会对普通民众的剥削,讽刺了上流社会并表达了对劳动人民的爱与保护,鲜明地强调了彭斯的政治立场。社会同自然界一样,有着其基本伦理法则,健康的社会生态能建设良好的自然生态。彭斯认为自由平等、团结友好是正确的社会生态伦理,反对诗中描述的表面一套但背后又是另一套的贵族。他在作品中鼓励人们关注生态伦理,将之运用于社会,推动人类文明向好的一面发展。

6 结语

彭斯的作品具有永恒的魅力,对人类道德伦理建设具有重要意义,其诗中富含的教诲价值和伦理道德思想至今仍对世人有启迪和警示作用。他的生态伦理思想以及反人类中心主义的观念值得人们深入挖掘和认真思考。他将自然、人类、社会及其之间的关系融会于诗歌中,表达了他的自然生态伦理观念、人文生态伦理观念、精神生态伦理观念和社会生态伦理观念。彭斯本人没有阐述过诗歌创作的理论,他也不知道他是浪漫主义诗人,更不知道各种理论,但他的作品给后世提供了理论诞生的土壤。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给彭斯研究提供了一把新钥匙。其实,彭斯朴素的诗歌中所蕴含的生态思想对我们今天的生态建设很有借鉴意义,无论是保护绿水青山,还是节能减排,都是生态伦理在国家治理中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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