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纪文学看中医文化在日本的传播

刘海玲

摘要：“汤治”是指长时间停留在温泉地，对特定疾病进行温泉疗养的行为。日本温泉医学的发展从民间“汤治”逐步走向临床应用和科学研究之路。而日本古代“汤治”之始极有可能受中国及中医文化影响。本文通过日本古代文学作品中的相关记载与中国同时期史料对比，得出日本的“汤治”来源于中国之结论。

关键字：日本 中国 温泉 疗养

一、中国古代温泉疗养

在中国古代已有利用温泉治疗疾病的记录，我国古籍汉代辛氏《三秦记》业已记载了温泉治病的传说：“始皇与神女游，而忤其旨，神女唾之，则生搭，始皇怖谢，神女为出温泉而洗除，后人因以为验;”1东汉张衡在《温泉赋》中提到“有疾病兮，温泉泊焉。以流移兮，獨除苟慝。”北魏地理学家鄄道元《水经注》中记载的温泉很多都具有医疗功能，如山西浑源县暄谷温泉“水温热若汤，能愈百疾，故世谓之温泉焉”;2河北添鹿县桥山温泉“能治百疾，是使赴者若流”;3陕西勉县温泉“言能瘥百病云，洗浴者皆有硫黄气，赴集者常有数百”;4河南鲁山皇女汤“道土清身沐浴，一日三饮用，多少自在，四十日后，身中万病愈”。5此后的各种地理总志中多有温泉疗疾的记载，如《太平寰宇记〉》中记载安徽巢湖半汤温泉：“其泉涌出时热，凡抱疾之人饮浴此汤，无不效验。”6又如《大明一统志》中记载安徽和州（今和县）香淋泉：“其色深碧，沸白，香气袭人。有患赚者’浴之辄愈”7。

古代在中医中对温泉的利用不仅是疾病的治疗，还用于保健作用。温泉中含有对人体有益矿物质，性味甘平的温泉，多具有补养之效果。唐代药学家陈藏器认为矿泉水“甘平无毒，久服成仙，令人体润，毛发不白”。8温泉的温度、水压、浮力等自然因子刺激人体，可以温通经络，流畅血气，恰情畅志，能促进身心的康复。饮沐温泉，能达到有病治病，无病的课起保健的作用。康熙年间刊行的《黄山志》收集款县人吴鹤孕所作《汤泉考》，其文中记载了黄山温泉的轶事：“近岁，曹弥六读书汤院，一人须苍黄，日濯池中，百日变黑须。9”虽然此记录有夸大温泉效果之嫌，不过可以看出温泉之效在古代人心中的地位。

唐代药学家陈藏器在《本草拾遗》中指出：“诸风筋骨挛缩，及肌皮顽搏，手足不遂，无眉发、挤癣诸疾在皮膏骨节者入浴，讫当大虚惫，可随病与药及饮食补养，非有病人不宜轻人。”1明代医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提出温皋主治“筋骨挛缩，肌皮顽瘦，手足不遂，眉发脱落以及各种济癣等症”。1明人汪颍总结温皋治疗皮肤病的具体方法：“庐山有温泉，方士往往教患济癣风癞、杨梅搭者饱食入池，久浴得汗出乃止，句日自愈也。”1通过以上资料可看出，温泉在古代已广泛用于医疗保健，并有‘饮服”、“入浴”等疗法。1

二、日本古代“汤治”记载

在日本，《日本书纪》等古代文献中，均可见历代天皇及皇族等温泉行幸等记载。其中，除《风土记》有相关日本各地温泉的记录外，《出云风土记》与《继日本纪》中还记有温泉的功效。日本学者桥本裕行在《古代日本温泉文化与华清池》一文中，将日本现有温泉与古代文献中有迹可循的进行了对照整理。具体如下：

汤河原温泉（神奈川县足柄下郡汤河原町）《万叶集》卷第三、3368号：“足柄の土肥の河内に出づる湯”

浅间温泉（长野县松本市）《日本书纪》天武天皇14（685）年：“東間温泉”

养老的泷（岐阜县养老郡养老町）《继日本書纪》元正天皇灵龟3（717）年：“多度山美泉”、元正天皇行幸･温泉功能。

兵库县内的温泉（兵库县神崎郡大河内町）《播磨国风土记》“神前郡聖岡里条”：“湯河”、地名起源说话。

道后温泉（爱媛县松山市）《古事记》允恭天皇段、安康天皇即位前纪：“伊余湯”、轻太子流;《日本书纪》舒明天皇11（639）—12（640）年：“伊豫温湯宮”、舒明天皇行幸，《日本书纪》齐明天皇7（661）年：“石湯行宮”、齐明天皇行幸;《日本书纪》天武天皇13（684）年：“伊豫温泉”、大地震･没而不出;《伊予国风土记逸文》（《释日本纪》卷14･《万叶集注释》卷第三）;“湯郡”、温泉效能･历代天皇皇族行幸（景行天皇与皇后、仲哀天皇与神功皇后、舒明天皇与皇后、圣德太子与僧慧总･葛城臣、齐明天皇与天智天皇･天武天皇）･圣德太子温泉碑。

玉造温泉（鸟根县松江市玉汤町）《出云国风土记》“意宇郡忌部神戸条”：“神の湯”、温泉效能。

海潮温泉（鸟根县云南市大东町中汤石）《出云国风土记》“大原郡海潮郷条”：“湯淵村川中温泉”。

三、中日温泉疗效

在日本古代除《风土记》等文献资料中对温泉的具体记载以外，还对温泉疗效所有记录。因《古事记》成书于712年，《日本书纪》720年，各国《风土记》编撰完成最迟为733左右，《继日本书纪》大概在797年。故关于温泉的记录基本为8世纪前后。

史料1：《日本书纪》、齐明天皇3（657）年

“九月、有間皇子、性黯陽狂、云々。往牟婁温湯、偽療病来、讃国体勢曰、纔観彼地、塵直蠲消、云々。天皇聞悦、思欲往観。”

史料2：《日本书纪》、持统8（694）年

“三月（中略）、己亥、詔曰、粤以七年歳次癸已、醴泉涌於近江國益須郡都賀山。諸疾病人、停宿益須寺、而療差者衆。”

史料3：《继日本纪》、元正天皇灵龟3（717）年

“十一月（中略）、癸丑、天皇臨軒、詔曰、朕以今年九月、到美濃国不破行宮。留連数日。因覧当耆郡多度山美泉、自盥手面、皮膚如滑。亦洗痛処、無不除癒。在朕之躬、甚有其験。又就而飲浴之者、或白髪反黒、或頹髪更生、或闇目如明。自餘痼疾、咸皆平癒。昔聞、後漢光武時、體泉出。飲之者、痼疾皆癒。符瑞書曰、醴泉者美泉。可以養老。蓋水之精也。宴惟、美泉即合大瑞。朕雖庸虚、何違天貺。可大赦天下、改霊亀三年、為養老元年。”

资料4：《出云风土记》“意宇郡”忌部神户

“郡家正西卄里二百六十步。国造神吉詞望、参向朝廷時、御沐之忌里。故云忌部。卽川邊出湯。出湯所在、兼海陸。仍男女老少、或道路駱驛、或海中沿洲、日集成市、績紛燕樂。一濯則形容端正、再沐則萬病悉除。自古至今、無不得驗。故俗人曰神湯也。”

史料5：《出云国风土记》“仁多郡”

“通飯石郡堺漆仁川邊、卄八里。卽、川邊有薬湯。一浴則身體穆平、再濯則萬病消除。男女老少晝夜不息、黯驛往来、無不得驗。故俗人號云薬湯也。”

史料6：《丰后国风土记》“大分郡条”

“此水之源、出郡西柏野之磐中、指南下流。其色如水、味小酸焉。用療痂癬。”

在上述史料中，作为温泉的疗效有“療病”、“病自蠲消”、“療差（瘥）”、“自盥手面、皮膚如滑”、“亦洗痛処、無不除癒”、“在朕之躬、甚有其験”、“飲浴之者、或白髪反黒、或頹髪更生、或闇目如明”、“自餘痼疾、咸皆平癒”、“一濯則形容端正”、“再沐則萬病悉除”、“自古至今、無不得驗”、“一浴則身體穆平”、“再濯則萬病消除”、“無不得驗”、“用療痴癬”、“染疹痫万生、為除病存身要薬”、“沐神井而瘳疹”。除此之外，关于温泉疗效还有“醴泉”、“美泉”、“神湯”、“薬湯”、“神井”的描述。 在此文章中桥本裕还将同时期（728年）中国文献《初学记》 中关于温泉的疗效（“疗人疾”、“可去疾消病”、“咸能疗疾”、“此水多愈、流秽”、“下汤澡洗、疗宿疾”、“痿疗痱痾、浸之则痊、功迈药石”、“温泉汨焉、以流秽兮、“神井堪消癘、温泉足荡邪”、“豈独”）与上述日本文献中的作了对照比较，关于中日对温泉的称呼如下：

日本：“醴泉”、“神井”、“神汤”、“美泉”、“药汤”

中国：“醴泉”、“神井”、“神水”

可见有十分相似之处，而关于温泉的功效记录也十分接近。

日本：「療病」、「病自蠲消」、「療差（瘥）」、「自盥手面、皮膚如滑」、「亦洗痛処、無不除癒」、「在朕之躬、甚有其験」、「飲浴之者、或白髪反黒、或頹髪更生、或闇目如明」、「自餘痼疾、咸皆平癒」、「一濯則形容端正」、「再沐則萬病悉除」、「自古至今、無不得驗」、「一浴則身體穆平」、「再濯則萬病消除」、「無不得驗」、「用療痂癬」、「染疹痫万生、為除病存身要薬」、「沐神井而瘳疼」中国：「蓋温泉者、乃自然之経方、天地之元医」、「済世之医、救民之命」、「永済民之沈疚、長決施於無窮」、「蠲痫蕩瘵、療俗医民」、「蕩[茲]瑕穢、濯此虚衿」、「療人疾」、「可以去疾消病」、「咸能療疾」、「此水多愈、流穢」、「下湯澡洗、療宿疾」、「痿瘵痱痫、浸之則痊、功邁薬石」、「温泉汨焉、以流穢兮」、「神井堪消癘、温泉足蕩邪」、「豈独醴泉消疾」、「神水蠲痫」。

由记述可见中日有关温泉以及温泉疗效的记录十分类似。根据《初学记》、《骊山汤第三》所记“骊山汤”在秦始皇时期涌出，其疗效最早在后汉张衡《温泉赋》中被提及。1982年—1995年期间在唐华清宫考古队的15次挖掘调查中发现了秦･汉代带有温泉水源设施和浴池的东西栋建筑遗址以及唐朝以后大规模的热水浴相关设施，从考学角度也证明了历代王朝把骊山汤（华清池）作为温泉设施使用。故日本关于温泉疗效的知识可以认为是中国传入日本的可能性极高。对此《继日本纪》中的“後漢光武時、醴泉出。飲之者、痼疾皆癒。符瑞書曰、醴泉者美泉。可以養老。蓋水之精也。”这段记述可以作为旁证。

那么，关于温泉的疗效是通过怎样的路径传入日本的呢？通过上述内容不难看出在日本以舒明天皇3年（631年）为起始点，随处可见之后的历代天皇与皇族温泉行幸的记录，但之前缺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录。由此可以推断，在舒明天皇3年前后以某事件为契机，天皇开始了温泉行幸。值得注意的是推古天皇31（623）年秋7月的医药师惠日 归朝中记录了“是時、大唐学問僧恵斎？恵光？及医恵日.福因等、並従智洗爾等来之。”虽惠日生没年不详，来中国留学时间也未知，不过《隋书》“倭人传”记述了惠日作为第一批遣隋人员来华并学习医学，唐武德6（623）年2月从唐出发经由新罗回国。在隋唐两朝学习了最先进医学的惠日，应该对“骊山汤”的疗效、即温泉的“療人疾”、“可以去疾消病”、“自然之経方、天地之元医”、“済世之医、救民之命”熟知。惠日回国的唐武德6年2月唐高祖李渊曾到华清池行幸，同年7月回日本的惠日也许对高祖的华清池行幸一事。在回国后传播中国最先进医学文化时，也许会讲述温泉的疗效。据说惠日向天皇建言：“留于唐国学者、皆学以成業。応喚。且其大唐国者、法式備定之珍国也。常須達。”接受此建议的舒明天皇于630年8月首次派出遣唐使，惠日也在其中，再次入唐。舒明天皇派遣唐使的第二年前往“有马温泉”行幸，在此很难不说与惠日将中医学带到日本无关。 此后的舒明天皇4（632）年的9月19日—12月13日均在温泉，舒明天皇10年的10月到11年的正月8日也在温泉疗养。除此之外，之后的孝德天皇3年10月1日至12月，齐明天皇4年10月15日—5年正月3日均在温泉保养两三个月，这在此前是完全没有相关记录出现，由此也可以推测日本古代温泉用于治疗与疗养的风气极有可能始于中国。

四、结论

当今日本因温泉资源丰富、将温泉作为医疗手段等而被称为“温泉之国”，而日本的“汤治”从古代文学作品中可推测极大可能是受中医药文化影响，一直将“汤治”保留至今，形成了独特的日本“汤治”文化。

参考文献：

[1]. 桥本裕行：《古代日本温泉文化与华清池》，西部考古第12辑，2017年。

[2]. 《新日本古典文学大系》，岩波书店，2005年。

[3]. 何小芊：博士论文《中国温泉旅游的历史地理研究》，2012年。

[4]（宋）李昉、李穆等：《太平御览》卷71《地部三六·温泉》。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

[5]（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11《浣水》。

[6]（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13《濮水》。

[7]（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27《沔水》。

[8]（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31《滍水》。

[9]（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26《淮南道四·庐州》，中华书局2000年影印本。

[10]（明）李贤、彭时等：《大明一统志》卷17《和州》。

[11]龚胜生：《中国先秦两汉时期的医学地理学思想》，《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5年第3期，第176页。

[12]康熙《黄山志》卷1《山水》，康熙六年刻本。

[13]（清）陈梦雷：《古代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坤舆典》卷38《温泉部》，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

[14]（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卷5《水部》。

[15]（清）陈梦雷：《古代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坤舆典》卷38《温泉部》，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

[16]本章节内容参见何小芊博士论文《中国温泉旅游的历史地理研究》p2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