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释梦论下唐传奇梦境的隐意解读

2022-04-02 12:20朱彤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3期
关键词:唐传奇弗洛伊德

朱彤

内容摘要:纪梦小说是唐传奇作品中具有代表性的题材类型,梦境叙事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为作者的创作提供更大的能动性延展方向。梦境中,作者因创作目的需要建构架空的世界,主人公的主观愿望以及现实生活中的经验记忆为唐传奇梦境叙事情节的展开提供了素材来源。借助弗洛伊德释梦论从愿望、现实两个视角解读唐传奇梦境的隐意内涵,对还原唐代社会形态以及社会集体价值观有着重要意义。

关键词:弗洛伊德 释梦 唐传奇 纪梦小说

唐传奇是我国小说发展史上独树一帜的文学形式,唐传奇小说以叙事视角多样化、叙事手法丰富化、叙事结构灵活化以及叙事内容新颖化的突出特点,开创了小说在中国文学领域中的新创作道路。唐传奇不但继承了此前神话故事、寓言故事、史传文学、志怪小说、志人小说等优秀文学的优良传统,它与六朝的志怪小说、志人小说相比较,开始“有意为小说”,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曾概括性的論述道:“小说亦如诗,至唐代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绝,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1]为后世的宋话本、元杂剧和明清小说的繁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众多唐传奇小说类型中,纪梦小说由其作者思路的开放性、想象的延展性,让光怪离奇、荒诞至极的故事在逻辑上具备了创作可能。《南柯太守传》《秦梦记》《谢小娥传》《枕中记》等都是唐传奇中广为流传的小说。作者以梦的形式建构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主人公在梦境世界中的经历不受世俗规制,脱离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他们在朝代间穿越,在神仙界历险,这样奇思妙想的情节都为小说增添了可读性。

我国小说发展到唐代,已经较完整地具备了小说的要素:人物塑造、环境描写、情节起伏、道理阐述。纪梦小说以梦的形式构造情节,以主人公在梦中所经所感表达正义道德。弗洛伊德在其释梦论著作《梦的解析》中指出:“我会证明有一种心理学技术,它使梦的解析成为可能。”[2]在梦的解析中,弗洛伊德利用多重具体梦例揭示了梦的伪装,概括了梦的材料与来源、梦的工作机制以及梦的心理过程,让梦这个复杂精神现象活动的解析变成了可能,也为精神分析学、心理学等学科的发展夯实了重要的理论基础。唐传奇纪梦小说中的梦与弗洛伊德所研究的具体梦例有相通之处,也有迥异之处,借助弗洛伊德释梦论去解读《南柯太守传》《枕中记》《三梦记》等作品能够透过梦的伪装直达作品所表达的隐意内涵。

一.梦是愿望的满足

弗洛伊德提出梦的形成不是无规律的:“梦并不像是某种外力代替音乐家的手指在乐器上弄出的毫无节奏的声响;它们不是毫无意义和荒谬的;它们也不意味着我们一部分观念正在休眠,而另一部分开始苏醒。相反,它们是完全有效的精神现象——愿望的满足。它们与可理解的清醒时的心理活动是相互连接的,是由高度复杂的精神活动构成的。”[3]沈既济撰写的《枕中记》讲述了卢生通过吕道士的术法以梦境的形式实现了自己在清醒时的人生所愿。吕道士在邯郸的途中休憩在一家旅舍偶然遇到青年卢生,卢生喟叹自己的生活不够惬意,作为大丈夫的远大抱负也无从实现,与自己最初所愿相差甚远,卢生认为惬意的生活应当是:“士之生世,当建功书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族益昌而家益肥,然后可以言适乎。”[4]

枕着吕翁给的枕头:“子枕吾枕,当令子荣适如志。”[5]卢生进入梦境开始了他期望的生活,娶了清河崔姓大户人家的千金后入朝做官,连升数级,可谓是官运亨通。官至汴州节度使时,边境滋生吐蕃的悉抹逻与烛龙的莽布支部联合入侵的部落战事,唐玄宗破格提升卢生为御史中丞,兼任西道节度使出征收复失地。卢生大破戎虏,“边人立石于居延山以颂之”[6]。因战功显赫,唐玄宗升任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自此,卢生完愿。

凡事总不会一帆风顺,在卢生顺达的仕途中,受到善妒之人的陷害,遭遇两次贬谪。玄宗误听佞臣的挑唆,“大为时宰所忌,以飞语中之,贬为端州刺史。”[7]此为第一次遭贬。“同列害之,复诬与边将交结,所图不轨。”[8]朝廷内一班庸臣以卢生勾结边境将领欲图谋私权的罪名让卢生成为阶下囚。从权倾朝野、满腹名望的贤相落为罪臣,卢生念及逍遥自在的生活:“吾家山东,有良田五顷,足以御寒馁,何苦求禄?而今及此,思衣短褐,乘青驹,行邯郸道中,不可得也。”[9]

“两窜荒徼,再登台铉,出入中外,徊翔台阁,五十余年,崇盛赫奕。”[10]这是沈既济对卢生梦中一生的评价。成大事者,肩负大任,卢生一生两次遭贬,体验过荣华富贵、手握重权,为帝王垂青,百姓为其建碑颂功。所肩负着朝内四海平安,百姓安居乐业的大任。正所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卢生为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臣一生,所做的每一个选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牵动着万千百姓的生计,影响着朝廷政局,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在其位谋其事,卢生心中承纳的时整个朝野,家国的每一寸疆土。卢生所行之事从不为己,也无法为自己筹谋。

梦醒,卢生深受吕翁的教诲:“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11]有得必有失,梦中的卢生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失去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弗洛伊德认为:“有关梦的日常语言总是离不开表达愿望的满足。”[12]愿望存在于人的意识当中,为梦的产生提供材料,愿望是梦发生的动机。卢生的愿望为梦境的产生提供了内容来源,愿望达成时的心境与卢生期望的原生模样差异明显,卢生在经历后对原先所追求的价值观、人生观有了新的见解。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第三章中发问:“梦能否揭示出我们心理过程的一些新东西?梦的内容是否可以纠正我们白天持有的意见?”[13]弗洛伊德提到的“新东西”便是卢生观念转变所产生的新见解,梦的内容纠正了卢生清醒时持有的意见。作者正是借助卢生观念戏剧性的变化,对唐代激发青年才俊热烈追求功名富裕的社会风气以及集体性心理活动进行了强烈的讽刺。gzslib202204021230

二.梦无法脱节于现实

威根特对梦与清醒生活的关系做了阐释:“因为,在大多数梦中都可以发现,很明显它们实际是把我们带回日常生活,而不是使我们从中解脱。”[14]这与弗洛伊德释梦论的基础理论概念有相通之处,弗洛伊德认为:“梦绝不可能完全脱离这个真实的世界。不论是梦的最神圣的还是荒谬的结构,都必然从我们所目睹的感官世界或者从清醒时的思想之中取得基本素材——换句话说,都来自我们已有的外部经验或内部经验。”[15]《南柯太守传》由李公佐撰写,讲述了东平人淳于棼在梦中所发生的奇遇经历,并且梦中情节与现实生活有折射性的关联。此种以梦为线贯通全文的手法为故事结构的完整性、逻辑性提供了可延续情节发展的空间,不至于让故事情节的突然转向显得无关联。

《南柯太守传》中多处的经验记忆、情节铺垫都与淳于棼现实生活有一定的联系。从经验记忆来解析淳于棼梦境与现实的关系,“生思念之,意以为父在边将,因殁虏中,不知存亡。将谓父北蕃交逊,而致兹事。心甚迷惑,不知其由。”[16]弗洛伊德所认为梦念的出现是因为:“梦念通常以比较复杂的思想结构和记忆的复合物出现,它们都具有在我们清醒生活中所熟悉的思想链的属性。”[17]淳于棼梦中的思维模式与现实生活中的经历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他对梦中所遇之事的解答是建立在现实的逻辑思维基础之上的。

从人际关系的情节伏笔来解析,“生有平生酒徒周弁者,亦趋其中。生私心悦之,不敢前问。”[18]“中一人与生且故。生指曰‘子非冯翊田子华乎?田曰:‘然。生前,执手叙旧久之。”[19]周弁与田子华均是淳于棼在现实中的故友,他们出现在这里,为之后梦中事一一应验在现实中做了先导性的铺垫。周弁在梦中的槐安国由于背部痈疽去世“是月,司宪周弁疽发背,卒。”[20]从槐安国的梦境中回到现实的生活中,淳于棼与周弁、田子华发现了老槐树下蚂蚁的小型世界,蚂蚁界内部的阶级分化、位置布局都与槐安国不谋而合。在他们发现的当天,“是夕,风雨暴发。旦视其穴,遂失群蚁,莫知所去。”[21]蚂蚁界的消失又一次让淳于棼联想到当日在梦境中有人上书槐安国将逢大难:“玄象谪见,国有大恐。都邑迁徙,宗庙崩坏。衅起他族,事在萧墙。”[22]槐安国王由于这份表书中所提及的“衅起他族”将淳于棼送回人间,蚁界的消失也印证了表书的预测。与周、田二人失去联系之后,淳于棼命家僮前去探望,“周生暴疾已逝,田子华亦寝疾于床。”[23]再次与梦中的情节形成结局共通。

这种来回于梦与现实的叙事手法,为《南柯太守传》蒙上了一层荒诞离奇的色彩,增加了小说的趣味性以及对于读者的吸引力。在《南柯太守传》中,作者以梦的形式建构了三个世界,存在于梦中的槐安国,存在于老槐树下的蚁界,存在于现实人际的生死。三个世界通过梦联系起来,形成了三个平行世界事件的相互映照。李公佐正是通过这种巧妙的叙事形式从普通人、蚂蚁、权贵三个视角引出文章的隐意“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此,蚁聚何殊。”[24]他将不择手段追求官位权势之人比喻成蚂蚁,对官场上奸佞之臣营造的官官相护的腐败政气做了严厉地批判。

弗洛伊德的释梦论为解读唐传奇的梦境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弗洛伊德关于梦的定义、梦的功用以及梦与清醒生活关系的概念阐述,为直达唐传奇小说中主人公心理活动的细节表现指出了一条更为直观的心理学道路。《枕中记》中卢生的人物形象其实是唐代青年士子的缩影,他所追求功禄之名的价值观是社会集体意识的趋向,而作者正是以文学作品的形式,借普通人物的离奇游梦经历对这种刻板、庸俗的社会风气进行讥讽与奚落。反观《南柯太守传》,作者巧妙地建构了三个彼此独立的世界,以梦为桥梁将淳于棼生活的人间、老槐树下的蚂蚁国度以及梦境中的槐安国联系了起来,让看似彼此分离、毫无关联的三个空间形成了闭合型的事件互动。槐安国是作者为淳于棼调取功名俸禄,实现权贵生活的所架空的平行空间,蚁界是官场上追名逐利的官员的喻体,以此来嗤笑唐代官场上的不良政气,这种借物喻人的手法在唐传奇的文学创作中以一种新的形式进行了作者隐意表达的升华,叙事手法更加巧妙,也显示了小说创作在唐传奇时代的成熟。

参考文献

[1]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2][奥]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3]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20年版.

[4][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纲要》,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5][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

注 释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58页.

[2][奥]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页.

[3][奥]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88页.

[4]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2页.

[5]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2页.

[6]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2页.

[7]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2页.

[8]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3页.

[9]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3页.

[10]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3页.

[11]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3页.

[12][奥]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96页.

[13][奥]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88頁.

[14][奥]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5页.

[15][奥]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7页.

[16]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21页.

[17][奥]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24页.

[18]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20页.

[19]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21页.

[20]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23页.

[21]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24页.

[22]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23页.

[23]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24页.

[24]鲁迅:《唐宋传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24页.

基金项目:主持江苏省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项目“汉代棺椁画像艺术阐释”,项目编号KYCX21_2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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