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论》中的道德危机与重建

2022-04-02 13:48陈倩颖梁明月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3期

陈倩颖 梁明月

内容摘要:在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的《自杀论》问世之前,人们对自杀的研究和认识是浅薄的,自杀毋庸置疑根源于个人问题。涂尔干通过实证分析,对自杀的共性和个性进行深入探讨,总结出自杀的原因与规律,在个人根源的背后还隐藏着以一个更具影响力的自杀驱动力—社会。文章试图基于涂尔干的已有研究,以探讨现代社会的道德危机与道德重建。

关键词:《自杀论》 道德危机 道德重建

《自杀论》作者埃米尔·迪尔凯姆(1858—1917,又译为涂尔干),法国社会学家、人类学家,与卡尔·马克思及马克斯·韦伯并列为社会学的三大奠基人。

在短暂又漫长的一生中,每个人都会遇到挫折、难过、悲痛,甚至萌生放弃自己生命的念头。每个人也都非常清楚,自杀就是自己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自杀的原因,要么是心理问题导致的逃避现实世界,要么是人格障碍诱发的偏离正常行为方式。人们更倾向于相信,自杀者是因为自身问题无法得到解决,或者至少是在自杀那一刻无法勇敢面对,从而选择用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逃避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或者自认为已经预见将来的悲惨结局。

在《自杀论》问世之前,人们对自杀的认识和研究是浅薄的,得到的对自杀动机的解释无外乎对生活不抱希望,对尘世不再眷恋。在大众看来,自杀毋庸置疑根源于个人问题。然而,在这个理所应当的个人根源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具影响力的自杀驱动力——社会。涂尔干通过实证分析,对自杀的共性和个性进行深入探讨,进而总结出自杀的原因与规律。《自杀论》体现了涂尔干“社会事实只能用社会事实来解释”的唯识论观点,为我们窥探社会暗地里静悄悄地作用于我们的某些社会机制,将人性与社会互动失调的种种案例呈现在我们眼前,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社会研究的典范。《自杀论》无疑是对社会学的一大贡献。

一.涂尔干的理论核心:社会与个人

作为社会学的奠基人之一,涂尔干希望从事的是能够澄清当代主要道德问题、指导当代社会发展的科学,并拥有现代社会学所不具备的重建社会的宏大抱负。涂尔干认为,工业社会的主要问题在于各个机构或部分之间的关系没有得到有效规定,即“道德失范”问题。他试图找到社会混乱的根源和性质,并找到一种使混乱的机构或部分调和起来的方法。

1.机械团结与有机团结

社会团结分为机械团结和有机团结。机械团结,即低等社会形态里基于“相似性”的团结;有机团结,即通过劳动分工的发展进一步促进产生的以协作性法律和恢复性制裁为特征的团结。[1]

前者发生在低等社会中。该社会的法律以压制性法律为主,劳动分工尚未产生。个体之间存在一定的相似性,社会成员彼此吸引,进而结合成社会。在机械团结中,社会是由所有成员的共同情感和信仰组成,集体意识完全覆盖或淹没个体意识。此时,个体只是一种“集体存在”,个体意识完全依赖于集体类型,追随集体行动。[2]

后者发生在劳动分工产生并发展的社会中。分工,既使得个体之间保持联系,又导致了社会的集中,这种集中又反作用于分工,使得社会各部分紧密联系。分工,具有促进社会各部分形成牢固关系的道德意义之外,还能以道德的形式渗透到所有利于促成合作团结的关系中。在有机团结中,社会以个体的个性和差别为基础。个体通过专门化活动,借助于分工形成的相互依赖关系结合起来。[3]

2.失范与自杀

分工使社会工作的职能越来越专门化,意味着了解所有职能的人就越来越少。涂尔干并没有完全线性地解读分工的道德意义。集体意识弱化,个体意识增强,随之而来一系列“失范”问题。在涂尔干看来,现代社会的分化现象创造了个人自由的条件,这种个人主义的社会里,首要的问题是保持“最低限度的集体意识”,否则,社会就会解体。[4]如果分工没有产生团结,那不是分工本身的问题,而是分化的各个机构的关系没有得到“规定”,进而陷入“失范”状态。[5]

涂尔干对自杀做了概念界定,即人们把任何由死者自己完成并知道会产生这种结果的某种积极或消极的行动直接或间接地引起的死亡。[6]對于自杀率提高的原因,涂尔干从道德结构或者社会组织状况出发,区分了三种自杀:利他主义自杀、利己主义自杀和反常的自杀。

利他主义自杀与低级社会有关尤其明显。正因为个人严格服从群体是这些社会的基本原则,所以可以说,利他主义自杀是低级社会集体纪律不可缺少的一种手段。如果一个人为了一点小事就不重视自己的生命,那么他就不是一个体面的人,而且,既然他不重视生命,那么一切都不可避免地成为他摆脱生命的借口。因此,这种自杀和这些社会的道德结构之间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7]

利己主义自杀来自相反的原因,“由于某些相反的原因,在个人的尊严是行为的最终目标、人是人类的上帝的社会和环境中,个人很容易倾向于把自己当作上帝,把自己当作崇拜的对象。当道德首先致力于使个人十分看重自己的时候,只要有某些情况综合在一起就足以使个人根本看不到有谁高于自己。”当然,个人主义不一定是利己主义,但接近利己主义,不可能激发个人主义而不进一步加强利己主义。利己主义自杀便由此发生。[8]

反常的自杀是由于打乱了集体秩序。对平衡的任何破坏,哪怕由此而导致更大的富裕和生活的普遍提高,也会引起自杀。每当社会机体发生重大的调整时,不管是由于迅速的发展还是由于意外的灾难,人都容易自杀。[9]

整个道德的进步和完善在某种程度上是和反常分不开的。一定的道德素质和一定类型的自杀是互相对应和互相关联的,两者不可或缺,因为自杀只是每一种道德素质在某些特殊条件下必然要采取的形式,而这些特殊条件不可能不产生。

二.现代社会的道德危机

从现代人失丧的精神与病态的心智入手,理解涂尔干的《自杀论》。涂尔干笔下的三种自杀类型,都是个体在社会中的失衡状态相关。涂尔干正是通过描述这些自杀类型,折射出个体背后的社会组织状况和道德结构。个体深深地感知到,自己实际处于边缘化、去中心化的社会生存状态,所以个体强烈挣扎着投身到一个想象的、超越现实的集体中,殊不知,在自我创造能力中也潜藏着自毁能力。

现代人既能为自己缔造日新月异的生活方式,也能将自己带向自我毁灭的陷阱。人活着不再只是为了吃饱喝足,现代人的物质比前现代人更加丰富有余,所以,人开始渴望追寻人生的方向、价值和目标。在这个时代,现代人深知自己不单可以摧毁生命,还可以摧毁生命的再造形态;不单可以摧毁自己,还可以摧毁全人类;人不单可以摧毁某个历史阶段,还可以摧毁历史本身。对现代人来说,未来是一个选择,道德也只是一个选择;而这些选择,会在个体生命历史的行进过程中随时被重新选择。

现代社会的一切都呈现出多变性、复杂性、含混性等特点,变得支离破碎,变得充满矛盾和冲突。正是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使个体的生活成为一种偶发性的经历,变得不可确定、无法预测。处于社会之中的个体变得随遇而安,受突发事件和无法预见的环境左右;也变得随遇而安,习惯于或主动或被动地被边缘化;随之,由人构成的整体社会变得低幼化,个体自我娇惯、自我欺骗、自我撒娇,不愿意面对清醒的自我,成年人装嫩,年青人装不负责任、装无辜。在现代社会种种力量的压力下,成年人似乎比过去更脆弱了,他们自己更像孩子了;孩子似乎很快就成熟多了,似乎过早地见多识广了。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年青一代,常常必须对早期的压力和不成熟的期望作出反应,这种压力和期望来自同样处于普遍低幼化的成人。他们希望孩子们快快按照“自己脑海中假象的孩子们”的模样长大,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不切合实际的。后现代的孩子出生在一个能在有限的时空内体验生活的各种可能性的社会中,他们看到的和体验到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封闭,他们变得突然充满了防备心。所以,创造亲密,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身体上的亲密感,智识上的亲密感,对自我觉知、对社会运转,同样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如何产生这种亲密感,个体需要通过基于个人自由的道德重建。但前提是,个体和社会需要意识到并且承认自身确实处于道德危机之中。

总之,涂尔干通过对自杀的分类来描述现代社会中的个体以及社会本身,其实都处于极端状态的痛苦之中。自杀倾向高涨的不是我们的文明日益光辉灿烂,而是一种道德上的危机和动荡状态,这种状态的延续不可能没有危险。

三.基于个人自由的道德重建

涂尔干对于道德有其独特的概念界定:一般而言,我们认为道德规范的特性在于它阐明了社会团结的基本条件。法律和道德就是能够把我们自身和我们与社会联系起来的所有纽带,它能够将一群乌合之众变成一個具有凝聚力的团体。任何社会团结的根源,任何促使人们去体谅他人的动力,任何对自身行为不带私心的规定,都可以称作道德,这些纽带的数量越多、力量越强,道德本身也就越牢固。[10]

涂尔干社会学思想的关键在于两点:一是,理解社会结构;二是,理解人性与社会之间的关系。道德是社会的产物,道德状态是个体社会性的体现。基于个人自由的道德重建的实质,即个人与社会关系的呈现。道德重建,既依赖于特定的社会条件,又依赖于人性基础。人性本身由社会养成,人性的培育有其特定的社会条件,正是因为社会,人性才能获得整体性。因而,现代人的教育应当科学、历史、艺术并重。[11]在涂尔干看来,教育的目的首先是使个人服从纪律的同时发展个性,在于使每个人具有自治、思考和选择的意识。[12]

涂尔干充分关注个体自杀背后所要揭示的社会秩序。人是符号的动物,而非理性的动物。动物具有实践的想象力和智慧,而只有人才发展了一种新的形式:符号的想象力和智慧。[13]人,像动物一样,服从着社会的各种法则,但是除此以外,他还能积极地参与创造和改变社会生活形式的活动。[14]同时,人并非直接地,而是靠着一个非常复杂和艰难的思维过程,才获得了抽象空间的观念——正是这种观念,不仅为人开辟了通向一个新的知识领域的道路,而且开辟了人的文化生活的一个全新方向。[15]人在不断自我解放的历程中,发现并证实了一种新的力量——建设一个自己的世界、一个“理想”世界的力量。对于涂尔干而言,人类之所以区别于动物,正在于他的“道德生活”本质,有机团结仍然需要某种道德权威的力量遏制个人的欲望,防止陷入无政府主义状态。这也是涂尔干如此重视教育和社会化的根源所在。[16]

在涂尔干看来,道德规范具备的要素有三:一是纪律;二是个体对群体的依恋;三是自主性或自决性。纪律是道德的首要要素,是约束或禁止的能力。个体对群体的依赖是道德的次要要素,是个体通过教育这一手段与周围的社会建立联结的必经之路。自主性或自决性是道德的知性,是个体自愿接受规范的内部驱动和外在约束的共同体。道德规范的教授,不仅仅是灌输,而在于理解。要让道德成为一种建立在生命美学意义上的阐释性和实践性规范。如果个体不理解某一道德行为,也就无法理解该道德行为背后所传递的情感体验和智识内化,这种道德就是不完全的、失效的、低级的道德。因此,涂尔干的关于社会与个人、现代社会的道德危机和基于个人自由的道德重建就与现代社会的教育问题和教育学本身联系起来了。

最后,借用涂尔干的一段话,“要防止这种集体的悲惨遭遇,至少要减轻集体的弊病,因为前者是后者的结果和征候。我们已经证明,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没有必要人为地恢复过时的、仅仅体现生活表面现象的社会形态,也没有必要创造全新的、历史上没有过的社会形态。应该做的是在过去的形态中寻找新生活的萌芽并促使其开花结果。”[17]道德的本质固然是社会,但也要意识到个人作为道德有机体的内在力量。

参考文献

[1]郑中玉,王雅林.作为社会工程的道德重建——基于对涂尔干社会理论的理解[J].社会科学战线,2012(05):155-163.

[3]郑中玉,王雅林.作为社会工程的道德重建——基于对涂尔干社会理论的理解[J].社会科学战线,2012(05):155-163.

[2]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分工论[M].渠东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90-91.

[4]雷蒙·阿隆.社会学主要思潮[M].葛志强、胡秉诚、王沪宁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221.

[5]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分工论[M].渠东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328.

[6]埃米尔·涂尔干.自杀论[M].冯韵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11.

[7]埃米尔·涂尔干.自杀论[M].冯韵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403.

[8]埃米尔·涂尔干.自杀论[M].冯韵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403.

[9]埃米尔·涂尔干.自杀论[M].冯韵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265.

[10]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分工论[M].渠东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356-357.

[11]吴柳财.涂尔干视野下的个人主义与道德教育[J].广东社会科学,2021,(04):211-219.

[12]郑中玉,王雅林.作为社会工程的道德重建——基于对涂尔干社会理论的理解[J].社会科学战线,2012(05):155-163.

[13]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52.

[14]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350.

[15]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68-69.

[16]郑中玉,王雅林.作为社会工程的道德重建——基于对涂尔干社会理论的理解[J].社会科学战线,2012(05):155-163.

[17]埃米尔·涂尔干.自杀论[M].冯韵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435.

本文系2019年浙江省高等教育十三五第二批教学改革研究项目“基于德育助推理论的《小学班级管理》教学改革研究”(课题批准号:jg20190129)的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宁波大学教师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