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 子

2022-04-06 15:03徐陆延
翠苑 2022年5期
关键词:罩子外机油烟机

○ 徐陆延

黄阿婆第三次从梦里被拽出来,外面的世界虽然隔着窗帘,但也终于蒙蒙亮了。阿婆扭过头去,一旁的黄老头呼噜声震天,鼾声差点把另一侧的鸟的叫声和公鸡打鸣遮掩掉。缓缓地坐起身来,骨头咯吱吱响了几响——在呼噜里这算是极其微弱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耳朵听到的还是脊椎听到的。阿婆在黑暗里摸索了一番,找到女儿买的智能手机,小心按下开关,皱着眉眯了好一会眼睛才看清屏幕上的数字:4:30。此时已经交了谷雨,天亮得愈发早起来。顺着帘子掀起一块,又马上哆嗦着手收起帘子,黑暗里差一点摔了一跤。手掌撑在窗台的瓷砖上,冰冰凉凉。

黄阿婆的失眠是从两天前开始的。这一年年初,黄阿婆乡下的新屋总算建了起来,生活一下子亮堂又舒服了不少。女儿女婿和两个孙子搬进来住下,空大的房子也热闹得很了:不光是小辈们,邻居和姊妹纷纷光临,都夸黄阿婆家的新房子是庙里河最好的房子——庙里河这一名称源自村西的一座寺庙,没有名字,但只要提到庙,村里人都知道是那一座。每逢初一,总有人要去烧一炷香;在新年时,全村甚至附近几个村都会有人前来参拜。黄阿婆家和寺庙只隔着两亩田,也是全村离庙最近的人家。

“黄阿姨——”

“欸,来哉!”黄阿婆虽然有点耳背,不过慧芳的声音是很有穿透力的,像是隔着粽叶壳就能看出这个粽子是什么馅。

“长远没看见你啦!今天特地来看看新房子。”

“快进来吧!”

慧芳还没进门,便四周转起头来,先是对门前的月季赞赏“粉嫩的出了水”;接着注意力转到大门,照例是“顶气派的”;随后对着门前的地毯感起了兴趣,又厚又漂亮——幸好没有涉足户外的狗窝,不然不知道会对里面的狗主人做一番什么恭维。进了房子,眼睛更是骨碌碌地转。

“伊个吊灯,伊个沙发,伊个瓷砖,灵足!”

黄阿婆哈哈大笑。“客厅就差个麻将机了,改天装好了一同来搓麻将!“黄阿婆是麻将的高手。

辩论中的人是不知口渴的,不过一旦子弹口水打完,便需要补充弹药。“阿姨,啊有口茶水喝喝?讲来我嘴干得来!“说着便随黄阿婆进了厨房——枯竭的子弹库突然又迸发第二春,这次的靶子是厨房的油烟机和冰箱。

“伊个油烟机么叫真真油烟机!”吹了口气,一下子吞下半杯;不忘擦一擦枪嘴。抬头往前一瞥,眼球突然迸裂似的放大起来,最后的半口水像是卡在了喉咙,颈部的肌肉像是毛毛虫缓缓爬下来。慧芳放下水杯,头向黄阿婆凑过去,视线却保持不变。

“黄阿姨,伊个是什么?”

“伊搭还是哀搭?”

“格搭。”黄阿婆顺着手臂看过去,枪眼对准的是自己房间窗户外面——是空调外机。

“空调今年倒还没有开过。”

慧芳甩手帕似的摇了摇手,把声音放低了点。

“怎么能把空调对准庙的啊!“

这语气突然变得严厉,吓得黄阿婆一抖擞。空调的外机恰恰对准着黄墙,墙和墙上的外机隔着一片麦浪互相凝视。

“倒也是没想着——“黄阿婆的声音竟然不自觉地低下去。

“啊呀,阿姨!哪能这么不当心!”手臂碰碰手臂,声音进一步下沉。“你想一想,空调排出去的都是什么呀…都是奥灶气呀!”眼珠子又骨碌转半圈,发出一阵怪叫。“怪不得今年这个病毒严重的来!菩萨是闻不得这种气味的,特意放点病毒出来——政府不准烧香的人跑过来,庙里的门关掉了,菩萨就闻不到了……”黄阿婆脸上涔涔,心险险地跳,嘟囔一句,“倒…倒也是没开过这个空调的……”

“菩萨哪管你这个!”慧芳咬了咬牙,发狠似的道,“黄阿姨,到底还是把空调拆了好!大家都省心,这个外扇也难看,那个方位……”黄阿婆没心思听下去了,头涨得厉害,莫名想到做CT前的紧张和恐惧,今天居然重温了一遍。

“阿姨,我走哉!快把外机拆了吧!”黄阿婆没什么表示,目送着慧芳向庙那边走去了。继续维持着惴惴不安的状态。

真的把空调拆去,总是不好办到的;和老头子讲不讲得通还另说。像是自家成了把这个病毒放出来的坏人了。黄阿婆一边看电视一边躺着想,不知不觉睡了一阵。一觉醒来,电视也不知道在第几集了。黄阿婆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打算再检查一番外机。

麦浪的对岸的黄墙外,架上了一个黑色的大罩子。

黄阿婆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关节渗进去了凉意,感觉自己的痛风又要复发了。这么大的罩子,把整个房间,把整栋小楼罩进去的罩子。黄阿婆感觉眼里有点黑。

晚饭女儿女婿都不回来,做给一个小孙子吃。孙子挑食,肥肉一点不沾,黄阿婆切肉的时候都特地切出几块纯瘦的肉出来。

“最后一块!”

“覅!”小孙子放下吃到一半的肉和剩几粒米的碗,“今天咸死了!我吃饱出去了。”

“小杀千刀。”嘟哝一句,黄阿婆把剩肉捡过来,“也不大咸哇”,侧过去对着黄老头,“把饭和菜都吃光啊,明天要烧新的了。”黄老头闷声吃饭。

“今天不知道吃了啥,感觉又有点痛风。”

“啊?”黄老头放下筷子。

“现在不要紧了。刚刚下午的事。”

“哦。”黄老头拿起筷子。

黄阿婆坐了一会,还是没忍住。“今天慧芳来了。说是空调外机对准着寺庙不大好,现在这个病毒也在怪我们了…”

“现在寺庙那边罩了个罩子,估计就是慧芳弄的,肯定有说法的,啊会不灵的?”黄老头停止扒饭,抬头看黄阿婆,等着她继续说。

黄阿婆浅浅吸一口气,“要不就把空调给拆了吧?”

“病毒毒不死人的,人倒是要热死的。”黄阿婆轻轻把吸进去的一点气又叹了出来。老头把最后一口饭吞下去,“汰开碗还要去拷边,晚上还有两百条。”村里都要做家工,大家聚在一起,帮厂里裁衣做衣,这是黄阿婆和黄老头干了几十年的活。

“黄阿姨!”

“欸!”黄阿婆今天总是心不在焉的。“眼睛眯得来,看也看不清,老哉!”也是的,晚饭到现在也有一个多钟了。主人道:“长远没和黄阿姨搓麻将哉,一道玩个两副牌。”黄阿婆只悻悻地摆了摆手。“昨天夜里困不好,眼睛看不清来头里也昏,明天再话吧!”黄老头盯着看了一眼黄阿婆,起身和她一起回家了。

转眼已经三天已过,黄阿婆夜里总是睡不好,做梦便是个黑罩子;掀起帘子,看到它手就不停抖擞。

关上房门,呼噜声被隔绝了;开了大门,鸡鸣鸟叫遍地,四月风吹遍麦浪梭梭,门前一盆月季粉白,在太阳下半透明的光彩。黄阿婆无心欣赏这些,抑或者是,眼前的耳边的声音都太熟悉了。

拿起换掉的衣物洗,接着淘米煮粥。一番程序之后,已经过了七点,天早也大亮了。

黄老头坐到饭桌上,冷不丁说了一句:“那个罩子被我扔了。”自顾自盛了粥,大口喝起来。

黄阿婆愣了一会,盯着老头几秒,然后意识到视线应该放在对面。寺庙旁边没有了黑色遮挡,从东方升起的旭日打在黄墙上,有些耀眼。

“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你又不懂。”

“信的有事,不信的没事。”

“罩子那么大呢。”

“总归有办法的。”老头喝完最后一口粥,含糊说了一句,“放病毒的不是菩萨,到底是啥帮人?”

黄阿婆还是不太放心,向主人要了两块废布拿了回来,空调外机被黑色的布料裹得严实。

“这样应该没事了吧?”

“随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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