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过冬

2022-04-07 07:54郭宗忠
民主 2022年2期
关键词:炭火火盆棉衣

□郭宗忠

冬天,大地经历了一两场雪后就到了小寒节气。今冬的小寒时节温度降到了零下10度,小寒之后的几天里,大风,温度达到了许多年没有出现的零下18度。白天黑夜的大风持续着呼啸着,吹的香椿树、白蜡树、桑树、柳树的树枝摇摇晃晃。人们走在路上,寒风似乎在剥开人们裹紧的大衣,只要是露在外面的皮肤,都会感到刺骨的寒冷。不过,走在外面,人们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戴上棉帽子,裹好围巾,戴上口罩,再大的风寒也就无从下手了。

夜晚到了零下十七八度,与孩子到楼下,带着装满滚烫开水的两个保温杯,孩子将热水洒向空中,保温杯里的热水蒸汽遇冷雾化成了冰晶一样的雾岚,煞是好看。这在东北的奇寒里才有的景观,在北京也能洒水成霰,说明今年北京冬天的寒冷,超过了想象。

洒完热水,转身回家,那凌厉的寒风灌进身体里一般,我赶紧转身,背对着风往回走,十来步的路,却让人打着寒噤。

回到楼上的暖气房间里,热气扑面,春天一样的温暖,外面的风再大,气温再低,也是感受不到冷的。

在这样的天气里,我突然回忆起小时候在老家经历的冬天。寒冬腊月,农村的土路都冻裂了,一道一道的裂痕,深而且长,看着就感到了大地的寒冷。

母亲每年冬天脚后跟也会加深裂纹,天寒,衣服又单薄,再冷的天也是穿着单鞋。棉鞋是有的,干起活来不方便,因而一个冬天也就只穿着单鞋。推磨、轧碾,在露天里摊煎饼,在柴火棚里烧火做饭,去远在十几里外的集市上卖菜,还有生产队里的各种农活,母亲哪里闲得下,风风火火,也就顾不上了保护一下手脚。因而,到了夜里,母亲会忍住疼痛,自己蜷不过腿来的时候,会让我们帮着她在脚的裂口上贴上胶布。那裂口深深,真的感觉像大地冻开的裂痕,还朝外渗着血丝。我们在贴胶布时,母亲有时候也忍不住“哎呦”一声叫着。那疼痛钻心一样。

母亲的脚年年冬天如此,以至于到最后一年四季都难以愈合。后来我们参加了工作,回家探亲的时候,给母亲带回去最多的是棉鞋和胶布。这样会缓解母亲裂脚的痛苦。

母亲一辈子勤劳,家里的活又很少让我们搭手,供我们读书,然后参军离开家,一年或者几年才回家探亲一次,母亲也就更愿意自己下厨房做我们喜欢吃的饭菜。所以,在她能行动的时候,一直都是她自己动手做家务。直到八十岁时,母亲跌了一跤,不能走动了,在床上着急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我们回家时不能再给我们炒菜做饭。

母亲在炕上,看我们炒菜做饭,找不到的东西,母亲会说出油盐酱醋锅碗瓢盆所有物件的地方。母亲一辈子细心,所有东西都归理得井井有条,几十年了,这些物件所在的地方,也像是它们都有了自己的家,母亲闭着眼睛也会知道它们在哪里。

母亲在病床上休息了几年,脸庞也红润了,脚上的裂纹也逐渐平复。探亲回家再给母亲洗脚时,一层层的多少年步履艰辛的脚上的老皮褪去,坚硬的脚变得柔软了,一辈子风风雨雨,忙忙碌碌,没有一天停下,为家庭为儿女操碎了心,哪里顾得上有一天悉心打扮自己。母亲晚年不能行动了时,才有了一份安闲,才有了时间用我们带回去的护肤膏搓搓手脚,粗糙的手脚也变得温润,好像老了才有了作为女人的柔美。

这样的日子不只是母亲,是那一辈人的艰苦岁月,艰苦是那个时代的特征,这过程都像是千篇一律。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当时物资条件极度匮乏,本来也没有钱购置什么用品,到了冬天大人孩子每人有一件棉袄棉裤就相当不容易。很多大人的棉衣都是穿了十多年以上,到了夏天拆洗一下,还是原封不动地缝补起来,棉絮都硬成了棉饼,是挡不住冬天的寒冷的。所以老人们会在冬天墙角的阳光里晒一整天,用阳光取暖,那已经是最奢侈的事。

孩子们的棉衣,大孩子穿不上了给小的孩子,依次类推,只是在拆补时续上一层薄薄的新的棉花,摸着棉衣有点软,就会成了孩子显摆的资本。家里能省出一点钱,如果能再买几尺布换下撕烂的棉衣外表,也算是给孩子添了一件新棉衣。这样的棉衣是每一个孩子的梦想。女孩子能在过年时穿上一件碎花或者花格格的新棉衣,辫子上再扎上新买的红头绳或者红皮筋,那就是街道上的一道风景。

寒假里,她们穿着新衣,小辫子拨浪鼓一样不停地转着,玩着跳房子还是踢毽子的游戏,脸蛋冻得红红的,哈着热气,却一点也不理会冬天的寒冷,她们心里洋溢着美好,你会看出她们要多神气就有多神气的样子。

这是冬天里唯一的一点带着亮色的景象了。

家家户户都是用秋天从河边打来的干草和捡来的树叶烧火做饭,炉灶都直接放在堂屋里,烟火经过了土炕,也作为了取暖的方法。冬天的草屋瓦屋里,晚上烟熏火燎,油烟味,煤油灯味,邻居串门的旱烟味,把写作业的孩子们熏得眼都睁不开,打着哈欠勉强写完最后的几个字,才突然有了精神疯跑进了大风大雪大寒的街道上。满街的伙伴们跑着捉迷藏,玩游戏,风是冷的,而跑起来浑身是热的,虽然手脚冻得肿胀,但是后背上头发上冒着热气,这也许是孩子们自己的取暖方式。

大爷家住在我们家前院,到了冬天,大爷一整夜都在编席。白天砸开湾涯里厚厚的冰,取出冰下泡好的高粱秫秸,然后刮掉秫秸里面的瓤,只剩下了篾子。白天干完了农活,到了晚上,堂屋里放上一个大大的火盆,火盆上点上一个木头疙瘩,就变成了一个火盆炉子。木头疙瘩是闲暇的农忙之后,大爷从树林里挖出来的。很大,有的足够有百十斤,木头疙瘩在柴垛边上经过一个秋天的日晒,干透了的木头疙瘩不用多少柴火引燃,就会慢慢地燃烧起来,然后,一层一层由木头变成木炭,木炭火燃烧着,蓝蓝的红红的,土屋里一夜燃着木头疙瘩,大爷煤油灯也不用点燃,借着木头疙瘩上微弱的火光编席,旱烟锅里的烟灭了时,伸到木头疙瘩上的木炭火上,旱烟就点燃了,大爷含着烟袋嘴,怡然自得地编席。其实对大爷来说,摸着黑也能编席,只是这木头疙瘩的慢慢燃烧的木炭火,给予了他一个寒夜的温暖,等那些围着火盆炉子的邻居们烤完火聊完天回家以后,木头疙瘩火盆也是大爷一夜的陪伴。

我们在外面跑累了跑冷了,就赶紧跑到连大门也没有的大爷家里,围着木头疙瘩取暖,木炭火红彤彤的,土屋里好像一个暖炉,把浑身寒气的我们包裹起来,火盆的热气一会儿就把我们的手和脸烤得暖暖的,把胸前的棉衣也烤得热乎乎的。

大爷就会边编着席边给我们讲许多往事,讲他当年怎么被抓了壮丁,又怎么偷偷逃出来,忍着寒冬和饥饿,跑了几天几夜,才回了家;讲着与我的爷爷一起怎么在这样的寒冷里,推着独轮木车,赤着脚涉过冰碴子的河流去十几里外的市镇上卖菜,到了集市上天还不亮,点上一把柴烤火,大爷脸上现出的那份知足,在我看大爷时,大爷的眼角里不知何时闪着晶亮的泪花……这许许多多的往事逐渐成为了故事,暗暗藏在了我的心里,成为了我人生里遇到再多的艰难也会保持坚韧的动力;多少年后,我当兵在东北,遇到怎样的寒冷,在哨岗上在雪地里也从来没有退缩与叫苦叫累,这都是围着火炉子的夜晚给我的力量和信心。

如今住在楼房里,火炉子没有了,而冬天年年还有,冬天依然冷着,而心里的火炉子却一直燃烧着,温暖着我不会停下追逐人生梦想的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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