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的胡子

☉陆春祥

谢灵运的胡子有什么特别吗？和他的人生一样，潇洒随性，命运多舛。

谢灵运的才华，显示在他的诗文上，也显露在他的嘴巴中，喝下几碗酒后，他这样自夸：天下文才共有一石，曹植独占八斗，我得一斗，你们其他人共分一斗。待牛皮吹完，众人大笑，他自己也捋须得意大笑。

山水诗鼻祖谢灵运，吹牛是有资格的，如果没才，李白会在梦中追着他“一夜飞度镜湖月”，还穿着“谢公屐”豪情万丈地登天姥山吗？山水就是谢灵运的命，为了山水，他可以弃官不做，在山水间一徜徉就是十天半月。为了山水，他竟然带着数百人，从他家的始宁别墅开始，一路往临海方向伐木开径，要开出一条方便行走的游道，弄得临海太守还以为是山贼聚集造反呢！

如此率性，山水容他，可官场上的一些人不会容他，贬官，下狱，直至被杀。

谢灵运胡子的故事接着来了。

唐朝的笔记小说《独异志》记载说：“谢灵运临刑，剪其须施广州佛寺。须长三尺，今存焉。”谢灵运的胡子有多长？至少一米。《五杂组》则称其“须垂至地”，按照人的正常身高算，谢灵运的胡子估计要超过1.5米。我看谢灵运的画像，方阔大脸，浓须紧密，须根粗壮，自双耳以下连腮，是关羽一样的美髯公。关键是，谢灵运从小就笃信佛教，而广州正好有一座叫祗洹寺的佛寺。谢灵运想让自己的胡子与他的诗文一样传下去，心生一计：我死后将长胡子捐献给祗洹寺，做维摩诘塑像的胡须吧。

名流的胡子，自然也会为佛寺增光添色。果然，谢灵运的美须得到了寺僧的精心保护与照料，几百年来，一直安然无恙。唐朝初年有传说，一个小偷曾溜进寺中，想剪走谢灵运的胡子，不想从佛像上跌下来，摔断了腿，祗洹寺再次名声大振，香火不绝。不过，谢灵运胡子的厄运也同时到来了。

唐朝的笔记小说《隋唐嘉话》，记载了谢灵运胡子的厄运：“中宗朝，安乐公主五日斗百草，欲广其物色，令驰驿取之。又恐为他人所得，因剪弃其余，遂绝。”

原来是被安乐公主派人剪走，当作独门秘器，参加斗百草比赛了。为彻底赢得胜利，防止别人也采用此法，他们遂将剩余的胡子全部剪下。

斗百草是什么性质的游戏？这种游戏，在中国很古老，春秋战国时人们就开始玩了。留传下来的资料表明，斗百草五日一回，分文斗和武斗，文斗就是比谁收集的草多，你亮一种，我晒一种，我晒一种，你亮一种，谁多谁赢。武斗就是比草的韧性，你的草套住我的草，两人互相拉扯，谁断谁输。

或许是谢灵运的胡子粗壮得如龙须草一样，安乐公主才不惜派人从长安赶到广州去剪，用来参加比赛，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家公主。悄悄剪几根不行吗？干吗要全部毁掉？

谢灵运的胡子，与他的诗文相比，自然只是一种象征，但要是不被安乐公主毁掉，李白说不定就会赶往广州凭吊，他有的是时间与精力，何况是去见终生崇拜的偶像。

“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傍晚时分，谢灵运的船经过富春山下的富春江七里濑段，他被贬，要去任永嘉太守，经过桐庐，太阳落下去的柔光，照得满山生辉。被贬谪的诗人，触景伤怀，不过，他已经悟出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微妙道理，他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严子陵，就是他学习的榜样。看着富春江，谢灵运挺立船头，一阵山风拂动他那大胡子，谢灵运飞扬的胡子在夕阳的余光下，如杂草般茁壮生动。

假如谢灵运的胡子不被毁掉，那么，留存至今一定是国家一级文物，我们也有可能见到。当然，我们见到的不仅是他的胡子，也是两晋时王谢风流的余晖！

（李金锋摘自《新民晚报》2022年1月17日，勾 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