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初上海邮工罢工事件探讨

2022-04-25 07:49张品乐
兰台内外 2022年8期

张品乐

摘 要:民初上海邮务局一纸“罚金通告”,点燃了邮工积蓄已久的不满情绪。在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指导下,邮工罢工抗议,组建邮务友谊会,迫使当局接受部分要求。此次罢工获胜,不仅直接影响之后交通部邮电加价政策的落实,也标志着邮工阶层成为无法忽视的政治力量。

关键词:邮工罢工;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邮务友谊会;邮电加价

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通过组织全国劳动大会,出版《劳动周刊》等,促使工人愈发觉醒,形成了第一次工人运动高潮,上海邮务工人罢工即为重要部分。当前对于工运的研究很多,但是对此次罢工的探讨还有待于拓展,因此本文基于交通部相关文件及其新闻报道,重点探讨上海邮工罢工运动及其影响,以期于民初邮政研究有所补益。

一、罢工缘起

邮政虽被称为“铁饭碗”,但存在华洋乃至华人之间薪资待遇两极分化现象,尤当外洋邮船到达时,底层邮工其薪资与付出完全不成正比。此外,底層邮工在人格上也备受歧视,苛章很多,常常受到无理欺压,动辄被罚金、记过,甚至偶因小事就借故被停职开革的也时有发生。1922年,全国自然灾害频发,仅1921至1922年两年期间,苏南地区爆发水灾两次、虫灾一次,各类传染疾病也均有记载,波及周边近58县,1922年一次水灾受到影响人数达60余万人。因农村经济的不断衰弱与都市劳动人口的增加,城市生活成本早已增加,灾民涌入上海后情形更甚,此时低级邮工每月薪资已不能应对物价涨速,邮工对日常待遇也早有不满,又因客邮开始撤废导致工作量的激增,再加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城市革命道路指示,并在上海工人中积极宣传反帝反封,先后领导有海员、纺织工人罢工,奠定了此次邮工罢工事件的思想基础与社会基础,此时一旦有矛盾点的激化,足以爆发此次罢工。

而此次罢工爆发的直接原因,则是1922年邮政当局实行新“储金”(即保证金)制度,要求新入职者每月需纳一元,其上限额度,拣信生以上者由一百元变为两百元,邮差以下者由六十元变为一百元,作为储金,除正常退休或离职外,绝不退还,图杜绝“邮差收受‘酒资’‘节赏’及借职务之便兜售物品等灰色收入”。此政策施行之初就深受诟病,新储金政策的实施,使劳资矛盾加剧,为邮工罢工埋下了伏笔。

二、劳资交涉

4月21日,上海邮政当局宣布“罚金通告”,如有尚未经允许而擅离或假满不请续假者,即将该月工资及向来所有存款(已交所有储金)一并充公,以儆效尤。而是时邮工请假制度非常烦琐,常有今日请假,后日才能批复之事发生,本就因保证金增加而不满的邮工,则更为愤怒,此通告也就成为罢工的导火索。在23日请愿失败后,矛盾彻底爆发,邮工于24日在总局门口汇聚,拒绝上工,至上午九时,监理信差处邮务官王文权转呈信差正式通文一份,内载罢工四要求:1.工资增加三元;2.立即发还存款,并取消存款之制;3.减少工作时间至九小时(一说八小时,系邮工内部存在七、八、九时之争,这里以当时上海多数报纸的统一说法为准);4.非正当之人员不得调遣邮差,并要求一小时内答复。当局并未立即答复,于下午三时邮务长与邮差选出25位代表在总局进行会谈,声称其所要求不近人情,时间过于紧迫无法立即答复,要求邮差先行复工等待处理,但直至下午六时,邮差仍未到班,并召集各支局邮差合计220余人继续维持罢工之举。鉴于此种情形,邮务长史密斯表明同意邮工要求,并保证储金照旧,但一、三两条,以不敢专断之理,需电请北京交通部邮务管理局总邮务司核示,但邮工不认可,直至深夜仍未解决,方始散去。

在此争执期间,邮务长张贴示谕,示以该信差之苦衷,业经电请北京核示,劝令静候回电,结果竟被该信差等撕毁。鉴于此种情形,总局请捕厅派遣捕头与密探在现场进行监督与防控,但罢工者并无暴动行为,仅要求储金及工资甚力,探捕亦无可奈何。此时,罢工情形仍属可控范围之内,各支局邮件虽受到干预,但仍可正常投递。对待此次罢工,当局在确定无法使邮差正常上工之后,准备开始拖延。为了解情况,捕头与邮务长在邮差中唤出若干人,结果人各异词,不知其要求为何,由此可见此次罢工并无统一目标,仍处于群体盲目跟随状况。此外,进行政治鼓动“有局外人从中鼓吹,派侦探对于一李某者(指共产党员李启汉)加以注意,此人前在香港罢工中为港政府逮捕,而今日彼乃又出煽惑邮差”。当局为推脱责任,先后使用“诱”“拖”与“压”字决,并贯穿此次罢工前后,以期得到镇压罢工效果。

至次日事态扩大,邮局内工程部、大报房小报房、信房出口房、上下包纸间、挂号房、印刷房之差役因此事曾开会集议,讨论应取之方针要求及态度,会议结果“决与邮差取一致态度以示援助”。新旧罢工人员重向当局提出薪资、押金、工作时长三方面新要求,押金一项由“可扣除邮局受钱上之损失”变为“储金一如旧例(即每月一元)惟如邮局辞退其职务或自行告退时,须完全发还”;要求薪资增长,但有五元、六元、三成或四成之数三种说法,最后统一为五元;在工作时长上,除将七小时改成九小时外,新罢工者创造性提出了“每月应有二日之休假权”。邮工代表要求越发符合实际,能被双方所接受。此番变化是建立在罢工代表与邮政当局不断对话,社会的关注度不断提高,以及新旧罢工人员不断扩大的基础之上。

是时,北京邮政总局洋副邮务长申玛思刚好在沪,北京方面命其协助解决。此时因罢工影响,日、美等国邮船不得不闲置于港口,甚至有直接前往南京先卸者,面对此种情形,当局仍未妥协,又自派部分邮工投递积欠之邮件,但被阻止。至下午时,史密斯约见代表同意部分要求,局势相对缓和,但“适有某号邮差因过撤差欲领存金九元,即依新章没收,致激动公愤”。消息传开,局势再次激烈。邮工将自行车等物品彻底堵住大门,邮局陷入瘫痪状态。因此邮局通知,希望寄信者当兹罢工期间,将其信件送至附近邮局以免迟误,至总局与各分局之信件则系均用汽车递送。后因局势严重,则希望有邮信者,就地段自往各局索取,并再次要求“邮工先无条件复工,再对其申诉审理,如不愿者则将原缺另补”,态度强硬。同日,“总局驾驶邮件大汽车之车夫亦罢工,故送出邮件改用汽车公司之出雇汽车”。由此邮工更为坚持新要求,结果双方不欢而散。至26日早6时,听差及华洋拣信生、杂役以及部分之前未参与者亦加入罢工之列,提出同等要求,罢工情形更加扩大与严重。

鉴于此种情形,申玛思令邮务官王文权与邮差代表商议加薪二元,其后邮差将五元之要求改为三元,但于二元不肯允认,至下午5时,无何项结果。具后由供应股长齐尔利及年老资历邮差进行调停,至下午7时申玛思约见邮差代表共同商议:1.全体信差每人每月加薪二元半;2.工作时间定情酌减;3.全体信差之存款,每人存至六十元为止,又如有请假或告退者,局中皆立即将存款归还。但并未提及拣信生与杂役薪资,因此请求与当局申玛思重议之前条件,争议过后允为其加给薪资一元五角,顺利解决。至次日,各邮工正常复工,邮局基本恢复运营。

分析此次罢工,在社会舆论方面,因正常的邮递业务中断,给商民日常生活带来不便,再加上对邮工的同情,纷纷指责邮政当局对待邮工的苛刻,引起了当时上海华洋各界的关注与支持。社会上的不利舆论与日俱增,面对压力迫使当局力图尽早解决此事;在国际方面,此时正值客邮即将撤废之际,因在华府会议上签订的条款,中方需确保有力的邮务机构,总局担心邮工持续罢工会导致列强介入或产生误会,且害怕外邮运输不便增加额外损失,因此不得不给予邮差要求上的部分让步;在总局措施上,针对邮工罢工,当局采取有分化邮工、辞退威胁、捕房弹压三大举措,但因邮工比较团结,并无任何激烈行为,都未能取得有效作用。然而,最后再看此次罢工取得的成果,复工之后,当局仅仅兑现薪资增加一项,并仅加增一元,其他均未兑现,邮工也仅仅表示抗议了事,但与先前相比已是巨大进步。

三、罢工影响

邮工复工不久,成立了上海第一个邮工组织——邮务友谊会。但因从组织者到参与者都为经验不足者,缺乏组织经验,“友谊会”仅存在两月即散,并且从成立到取消,也未尝试获得当局认同,纯粹盲目形成对立。不论是罢工还是“友谊会”,都缺乏群众基础,甚至部分参与者都只因盲从心理而已,并不知道任务与目标是什么。此外,宣传不利,与其他工人团体联系不强,当时发言支持者仅工商友谊会、报界以及部分受到影响的群众,社会其他工人团体均未通电发声,但最为主要的外部原因还是因当局力量过于强大,受到中外的联合打压。

虽然“友谊会”被迫取消,但作为中国邮工第一个大规模组织,参与者累计近千人,象征着邮工阶层正式成为社会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其为邮工群体争取自身权益提供了参考与目标,也给中国共产党之后的工人运动提供了经验教训。这一点在当年紧随其后发生的苏州、北京、重庆邮工罢工运动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各地罢工要求增加了管理权利以及政治地位等实质性目标。同时,各地邮工也不在孤军奋战,开始进行工运宣传,号召团结,如北京邮差罢工发出的《拣信生全体同盟宣言书》、重庆邮工的《罢工宣言书》等。这一系列工人运动的迅猛发展,不仅锻炼了工人阶级队伍,巩固了党的阶级基础,还扩大了中国共产党和工人阶级在全国的政治影响。

另外,此次罢工除了引发邮工对薪资提高与工作时长减短的普遍追求的长期作用外,直接影响邮电加价政策的出台。1922年8月,邮政总局提议进行邮电加价,此次罢工成了加价理由中的重要参考源,如其声明“此项增益在所必要,以应经办邮件开销之增钜,类如邮员薪金之加增……均使经办邮件开销不能不因而加巨”。为避免罢工情形再次出现,增加邮工薪资成了刚需。

对于此次邮工罢工事件,当局自认处理得当,避免了罢工影响的扩大,并树立了自身权威,因此大胆放言“暂时谅不敢再有扰乱之举”。但也意识到“在人员方面,仍会有因所加辛工不合生活费用增加之比例,颇有潜怀不安及不满之意者,其中尤以下级员役为最甚”。此项争点亦属实情,因此当局也认识到辛工一项,仍应再予增益。正值7月交部曾准海关洋员与华员全体加薪,而薪俸本已最高之税务司亦在此列,所加薪资每月达关平银一百两者居大多数,并将所有华班帮办及同文供事均予以比例增加,而与之职务相对应的邮政人员,其薪水等项待遇应与海关人员一致无异,此政策在邮政划离海关之时,就奉准有案,是则邮政人员亦须照现在海关人员增给薪金一节,亦系自然情事。

鉴于上述状况,邮政当局也于10月决定按照海关普遍加薪办法加给华洋两班邮务人员薪资,全国邮工数量庞大,而是年新邮路与邮局的开辟数目增长迅速,则人员开支项下必当有极重之增加。除此以外,电报、电话等人员亦先后向交部请求与邮政相同,财政支出压力可想而知,这也成为之后邮电与电话加价时,当局所持的一个重要理由。这一切的根源,也正是因为此次罢工的影响。

综合分析此次邮工罢工事件,在成果上虽只是增加了一点微薄的工资,但却是邮工为争取自身利益第一次成功,唤醒了邮工群体的反抗意识,也引起了社会各界对于邮工群体的关注,是为马克思主义在工人群体中的发展进行了一次实践,为今后的工人运动积累了经验,也直接影响交部之后邮电加价政策的出台。此次罢工过程中,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的作用贯穿始终,丰富了指导经验,发展并带动了部分进步青年,自罢工至工会均参与其中,成了此次运动的领导核心。但此次罢工也暴露了不足,如后期劳动组合书记部在邮工群体中并没有进行广泛宣传,也并未发动其他工人群体进行支持,与同时期其他工人运动相比,仍然存在影响范围小众等局限性。

同时,邮工组织的产生并未缓解生计需求,反而使邮工群体成为各方势力争取的重要对象,除共产党在其中进行工人活动外,社会民主党、国民党也在邮工中不断发展新成员,其趋势不亚于共产党,工界成为各种政治力量竞相角逐的场域,罢工则成为打击政敌的有力武器,此时也可看出北京国民政府对工人的控制“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这些不同政治色彩影响下的团体,也为之后邮政系统内部的混乱埋下伏笔,导致了后期出现赤色与黄色工会之争。同时,此次邮工罢工之后一系列的邮工罢工运动,也使得邮政当局在不断总结应对之法,在1925年上海邮工再次罢工之后,由上海邮政当局提出的专门应对邮工罢工的“四条目”政策也正式通过阁议,并由交通部在各地推广实施,至此邮工罢工行为大为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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