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长串数字的梦

漫长的周二晚上，德恩先生走进餐馆。阴郁的脸庞随时可能变得欢乐，或者颓丧。他的口袋里有一百元。

整整一百元。自打从事行星贸易以来，他从没这么穷过。

他有一笔不小的债务，归属于德令哈地堡军工厂，债务额保证能让他永远抬不起头来。同时他有一批正在运输途中的货物，目的地是天门星。

他已孤注一掷。

他一面觉得自己现在很穷，一面觉得自己并不穷，而是处于贫穷和富裕的中间点。

他抬头瞅瞅餐馆里的食物清单，灯泡缓慢地发着光，吧台显出淡黄色，一个穿着洗过多次的黑马甲制服的侍者简单直接地看着他说：“本店的菜品价格正处于标准值，您来得真是时候。”

门铃声响了几次，有不少客人进来了，或者是出去了。

德恩先生小心翼翼地计算着肚子里的饥饿度，一面看着图片上的食物量以及食物的价格。他差点儿想走出去，就当自己没来过。

“就当你没来过！”他的妻子曾朝他大喊。他早就去过火星上的乌龟养殖场，可他的妻子还是头一遭来火星旅游。

这不一样，他的脑子很快地转了一下，伸出手指说：

“这个，这个，先这样吧。我等会儿买单。”

他双手紧握，回到另一张桌子前，原先那张桌子被几个二维挖掘工人占领了。他们穿着黑白条纹的衣服，喝着酒，紧趴在桌面上低声交谈，像两只秋螳螂。

这里不冷不热，可天门星那儿天气却十分寒冷。他瞅准了机会，下了狠心，买进一大批高压火种。他估摸着货物的到达时间会是明早六点，这样就能赚到两倍的利润，可一旦超过中午十二点，那么他就只能赚到——哦不，他就等于什么都没赚到，如果再晚一些到达，那么他的整个商人生涯就会以巨大的财政赤字宣告破产。

到时他会怎么样呢？流放到某个鸟不拉屎的星球修监狱是他听过的最标准的情节。

清咖啡端上来了，十五元。德恩先生小心地啜了一口。

清水面端上来了，十元，冒着热气。德恩先生看着一根根贴着各种星球简介的筷子，懒散地拿起一支叉子，这叉子柄上总共印着十五个星球的标记。

总是这样，商品要经过多个星球的工厂加工，这样才能让更多的星球获利，让整个银河系的经济蓬勃发展。

一阵响亮的铃声，有个大块头进来了。这家伙吸引了餐厅里所有人的注意力，仿佛光都要在他身体周围多停顿两秒钟似的。

巴巴布巴，一个大胖子蚕虫人。据说他的真实体重堪比一个月亮，这显然属于无稽之谈。

他坐在中间的圆桌上，伸出一只手点单。另外两只手在桌子上腼腆地互相捏着，还有五只手随意地在凳子上、地板上、空气里耷拉着。他点完了单，这才扭动眼睛，将整个餐馆的人都看了一遍。

忽然，他紧张起來，布满褶皱的肚子一松一紧。他不由地朝德恩先生的方向喊起来：

“天牛星到天鹰星的高速贸易通道遭到海盗的攻击！预计要两个小时才能修复。”他睁着灰色大眼补充道，“意料之中却也仍然有点儿不幸。”

这年头，海盗袭击公共航道是家常便饭，任何商队、远行者、探险队都应该在行程中考虑到这个因素。你看，太空可比互联网大得多、空得多，也黑暗得多。

有人笑了笑，“巴巴，你的体重还在增长吗？”

“这是什么话？当然在增长，我喜欢我的体重，我三岁的时候就有十二吨重，这能让我接收到六百千米以外的无线电信息！”巴巴觉得这间餐馆的人还算友善，他的两只手随性地扭成一根麻花样，把食物放到嘴里咀嚼着。

听到这位巴巴说话时，德恩先生正在低头看腕表，一行小小的绿字冒了出来：“由于牛鹰航线附近的海盗攻击事件增多，相关航线内的商队安全等级将被调整为三级，所有相关货物的出售价格将因此下降20%，大星盟经济委员会特此告知。此调整将在两小时内解除。”

德恩先生急忙滑动腕表，还好，距离火种商队到达牛鹰航线还有三个小时，这不会影响他的任何收益。他的额头渗出一点儿汗，右手费力地用叉子挑起几根面条送到嘴里，咀嚼着。

巴巴点了一份绿豆糕，一份红豆沙，一份樱桃蜜饯。三只手一起抓住食物，一根舌头舔完这个又舔那个。

突然，他停下来，五根手指颤悠悠地浮在空中。

“印属婆罗军抢占了人马座古灵星的活体矿场，他们将以最快的开采速度将热矿挖出，并派遣军队运输这些物资前往天门星。印属先遣军认为，足够的物资支援能让他们在天门星的探测活动中快人一步。”

巴巴急急说完，松了一口气，吃下一口绿豆糕。

“从吃土的雷兽胃里开采热矿根本不是人干的事。”一名看来有点儿年纪的粗犷矿工随口说道，“你会沾上一种恶臭的气味，那得花一年的时间才能散尽。而且那些热矿不过是普通品质的热源。这群人真是疯了。”

矿工说的没错，这些热矿的产热效率低，而且使用不便，只有垃圾工厂才会大量使用这些玩意儿，这东西完全没法跟高压火种相比。

德恩先生看看腕表，“由于大量热矿即将在六小时内进入市场，相关热源价格将自动修正。”德恩先生看到高压火种的报价低了两个点，他把拳头捏得死死的。他将因此损失10%的收益，即使他的货物能在明早准点到达当地市场。

他沉默地呷了一口咖啡，想起了一周前赶他出门的妻子。他不过是跟一个不知名星球的雌性亲了个嘴巴，这算不忠吗？这不过是以原种地球人的礼节和外来客户打交道而已。

角落里，几名粗壮的顾客匆匆喝完菠菜汤，兴冲冲地冲出了餐馆。侍者开心地捡起客人扔下的铁矮人币，这东西用来收藏的价值更高。

巴巴吃掉最后一口绿豆糕，还未咽下又朝着德恩先生的方向喊起来：“由于天门星的探测活动异常艰难，截至目前，已有不少于两百名生命体葬身于此。因此多个异星先遣军决定共同合作，资源共享，以期在减少伤亡的同时更快一步找到上帝之门。”

“谁都没法找到上帝之门！宇宙被一个疯子的话语引发出一场荒唐而隆重的探险狂潮，嘿嘿嘿。”有人大笑着嚷嚷。

“喜欢探险是任何有好奇心的生物愿意做的事情。”巴巴的嘴唇嗫嚅着。

“但是，巴巴，就算是你，也没有真正得到过关于上帝之门的消息吧！这就像当年的那只不存在的兔子！”

“实际上，我听过很多关于上帝之门的消息，但是我也不知道那是真是假。”

德恩先生气得直哼哼，先遣军的合作甫一开始，多种探测用货品的价格就急剧下降，他的高压火种目前缩水到原价的一半。这群容易变心的家伙迟早要为自己鲁莽的决定买单，当他们争执上帝之门的先行权时，肯定会翻脸不认人，大打出手！

德恩先生注意到，自己的债务数目变高了，这让他厌恶非常。这群势利眼的军工厂，为了防止自己的损失，居然时刻在调整单支债券的价格！

他喝了一大口咖啡，已经冷了。他的眼角瞟到菜单，咖啡的价格上涨到三十元，面条上涨到二十元。具体的原因不作他想，总之大星盟经济委员会操控了一切，或者说，凡是在钱链子上的商品都会受到各种各样现实因素的影响。

德恩先生摸了摸兜里的一百元，它的重量没有减少，但是比刚来时轻了点。德恩先生急忙点了一杯新的清咖啡，想着他在家里看异星吃播的妻子。晚九点，他的货物刚刚进入牛鹰航线。

一个吹笛人来到餐馆。

不过没人对他藏在笛子里的美妙声音感兴趣，他在巴巴布巴面前停下。

“只需要一块钱，您就能听到宇宙中能够媲美超新星爆发一般美妙的曲子。”

“我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我想请您演奏一首伤感一点的曲子，您奏乐的对象不是我，而是那位先生。”巴巴指指德恩先生的方向。

吹笛人高兴地靠近德恩先生的左侧，摘下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蛇头，两腮的鳞片抽动了一下算是微笑。

德恩先生愣了一下。

“一块钱？”

“是的，不多不少，您绝对付得起。”他随即便开始了演奏。

所有人因此听了起来，这乐声很适宜地抵达了餐馆的角角落落，但又不至于干扰人们的交谈。即使近在咫尺的德恩先生也没有觉得一丁点儿聒耳，他一直在看着巴巴的方向，但对方没有打算和他对视。

看来这位吹笛人并不会吹奏真正的伤感曲目，人们愉快地交谈着。巴巴布巴品味着糕点，时不时带来新的信息。

比如日属探险队在银河系外悬臂末端新发现了有原住民的星球;或是英属皇家舰队在A4天区遭遇了大批海盗，并以损失两架战列舰的代价干掉了全数的海盗，将军表示将很快成立新的狩猎小组，将管辖区域内的海盗消除干净。“就像以前清除老鼠一样将他们消灭得一干二净！”以及新的湮灭炮弹被研制出来，军工厂开始接受订货并期望它能在天门星的探测活动中派上用场;又或是先遣军表示即将获得关于上帝之门的重大发现。

侍者关闭了电视机，所有人都在听巴巴说话。这个体重超然的家伙能够扭曲重力场，他的五只触手比任何接收器都灵敏，在他身边就仿佛是在宇宙中心。人们被他深深吸引了，不愿离开。他们早已吃饱，现在是喝点儿小酒的时候了，侍者跑个不停。

但是德恩先生越发觉得咖啡变苦了，他舔着舌头看着吹笛人。对方自我陶醉，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德恩先生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的妻子也不会比他好多少，她不允许自己犯任何错误，同时总想着自己给她带回时兴的饰品、有趣的故事。她会在对新玩意儿丧失兴趣的时候随性睡去，扔下还在解释这些那些的德恩先生。

一切都蓬蓬然地前进着，菜单上的价格上涨着，德恩先生的债务上涨着，吹笛人的演奏费涨到了二十元，比太阳升起的速度还快。

零点刚过，德恩先生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趁现在他还能付得起这一切。

巴巴激动地说：“重大发现，七百个异星教皇在天门星挖掘场同声祈祷，最终得到启示：上帝之门的正确位置是在赤道附近。此启示与考古专家们的判断相一致，先遣军立刻转向天门星赤道进发，上帝之门的挖掘时间必将因此大大缩短。”

高压火种的价格降到了原来的一半。即使火种能在明早六点准时到达，他也只能得到微薄的收入，与预期相比，这简直就是一种嘲笑，嘲笑自己作为商人的一切，实力、运气、眼界、见识……

德恩先生闷闷地点了一瓶气泡酒。二十五元。

人们喝得正在兴头上，嚷嚷的声音大了些。

巴巴布巴继续说着：“当前已知的银河系最伟大的作家将于三日后在科尔文星开始她的葬礼。她的名字是科尔文八世，同时科尔文九世将准时出生，承担自己作为科尔文克隆人的责任，继续为坠入深空的各色人种创作丰盛的精神食粮。”

一个人突然大哭起来，显然，他很喜欢这位作家的作品。泪水浸湿了他的脸，很快他从衣服里滑落到地板上，现在人们看到的是一个滑腻的大虫子。两名夜间巡警亮着荧荧的蓝色眼罩，冲进来将他用绳子索上，銬子拷牢，四条手臂绞着劲将他扛了出去。

这名悲惨的易种虫人，正是一名以剽窃贩卖科尔文八世的日记为生的流浪汉。如今独一无二的八世已去，他因再也不能继续自己的生存行动而痛哭失声，却忘记了绝妙的易种虫人伪装将因自己的泪水而消失无踪。

侍者扫兴地将剩余的半瓶酒倒入垃圾桶。他损失了二十五元。

似乎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个小节目，只有光明磊落的人才敢外出进食，大星盟经济体里没人是有罪的。大家咂咂嘴，喝起下一轮。

凌晨一点。

巴巴布巴的甜品换了一茬，现在他正在品尝椰子汁兑铁粉，以及一大杯清水。他的手指将水抹在自己的另外七只手上，这能降低指尖的温度。

“哦天啊！京属先遣军率先在赤道中挖掘到一处超自然天坑，考古学家认为这正是上帝之门！这里有难以解析的新材料，以及——请有关部门立即封锁任何有关上帝之门的消息。”巴巴的舌头差点儿没折回来。

人群感到惊异万分，纷纷讨论着上帝之门的八卦，人们没想到那是真的。

德恩先生两眼圆睁，货物已经从天鹰星贸易通道出来了，接下来就要和那些来自各个星球的商船、运输艇，甚至是军方争夺拥挤的前往天门星的通道了。可腕表上，高压火种的报价消失了。

没人需要这些货了，七小时前从几千万千米以外高价雇佣商队运输来的宝贝现在成了低端货。一切关于上帝之门的信息都消失了，市场内相关的资源供给信息同样瞬间断档。几分钟后，高压火种才出现，报价只有原来的20%，最近的订购商在几万千米以外的某个偏远角落里，这笔交易即使完成，德恩先生也会背负巨大的债务，他没有几天可以周转的时间。

除了口袋里一张真实的一百元和半瓶气泡酒，他什么都没有了。

原本，在安静的座位上，他曾幻想着商船呲呲地喷出巨大的反冲气流，铿锵一声降落在卸货平台上，巨大的叉车发出喳喳的声响，将装火种的箱子钳住，嗡嗡地移动到运输浮艇上，那重量让浮艇发出吃力的嘎嘎声。浮艇会像子弹一样快速穿过天门星独特的灰色冰雹区，在钟乳石般洁白的地表留下黝黑的印痕。先遣军的采购商们会兴高采烈地在尽头万分期待地等着购买他的货物，因为这是他们急需的。完成交易后就会立刻收到货款，然后他的户头就会被输入一些数字，一些很长很大的数字，一旦这些数字达到一个定值，它们就会立刻飞走，与此同时，他所背负的债券会减少一张。但最终他会留下一些数字，很长一串数字，令人满意而温暖的数字。他把对妻子的爱埋在一口深井里，这些数字长得能到达那里。

可现在，他会得到另一串数字，负号开头的红色数字，这数字会把他送往遥远的地方修监狱，让他一点一点补足需要支付给妻子的爱的数量。

他不想回家了。

可除此以外他也无处可去，他只好继续坐在这里。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他很怀疑，但没心情去证明。他看到清咖啡价格涨到六十元，清面条的价格涨到四十元，气泡酒的价格涨到一百元。这是委员会在保障经济体的稳定性。

他愤怒地砸桌子，点了另一瓶气泡酒。

他看了一眼身边矮小的吹笛人，一下子将他的尖帽儿打飞。

吹笛人停下来，胆怯地瞧瞧德恩先生说：“先生，现在一首曲子的价格是五十元。您要付清我的费用让我离开吗？”

德恩先生闷哼哼地笑了，他又点了另一瓶气泡酒。

吹笛人继续吹了起来，他好像找不准刚才的调，艰难地摆弄着手指和嘴唇。

凌晨三点，餐馆里略微安静了些。侍者得意地坐在吧台后面，今夜所有的菜品价格都涨到了停止线，餐馆能挣到更多更多的钱。

巴巴布巴伸了个懒腰，他所有的手都飘浮在空中，拼命地伸长，他圆圆的屁股和伸直的短尾巴也在空中飘着。这时候，他突然情不自禁地说道：“小道消息，天门星上发现多个超自然天坑，考古学家奔赴各处，检查到底哪一个天坑才是上帝之门的所在，这恐将花费更多的时间。”说完后，他得意地瞧着德恩先生的方向。

德恩先生点了一瓶新酒，腕表上显示高压火种的价格回升至原价的21%。回升总是很谨慎。

人们小声谈论着，大家都有点醉了，但还能记得各地先遣军对上帝之门的重视，那并不是真正的“上帝”之门，而是造物主留下的保护自己秘密的大门。就在这个宇宙中，造物主的秘密真实存在着，吸引着各个星球的文明前往探寻和抢夺。

“所有超自然天坑的底部都是一堵无法渗透的屏障，其组成物质的分子结构是前所未见的，具有高隔断性。新研制出的湮灭炸弹被寄予厚望，除天门星外，所有本地战争对于湮灭炸弹的需求将被暂停供给。”巴巴正在考虑来一份传统甜汤。

德恩先生的债务增幅也已经达到今日的限额值，不会再多了。

“我曾亲眼见过那炸弹的威力，”一位退伍的炮弹养护师感慨道，“我们的飞船停在那月球的外面，隔着老远，炸弹被引爆了。一阵白光闪过，月球被削掉一截，活像一个开了壳的椰子。我们在飞船里听见砂砾流动的声音，每个人都感到自己变得苍老了。”

每个人都期待湮灭炸弹的使用结果，上帝之门近在咫尺。吹笛人的曲子变得欢快起来，这首曲子有可能以七十五元的高价卖出，餐馆里热闹非凡。

德恩先生想回忆起他妻子的模样，但是他几乎无法想起。她有一张极为标志的脸蛋，这脸蛋不会在流露任何表情时出现怪异的形状，像一个白白的太阳，总是白白圆圆的，因此他找不到一个开头去凝聚她的样子了。

他的货物正在等待安全检查的闸口队列中。让它们去吧，谁买了都好，哪怕就地销毁都行。德恩先生要清楚地记住现在的感受，作为自己失败的刻印，保证下辈子他都会记得。这太困难了，侍者为他送来一瓶新的气泡酒。

“快讯：天门星的低温天气导致首批湮灭炸弹无法引爆！炮弹专家玛丽正在寻找可用的引燃物。”巴巴布巴对甜汤特满意，乐得直拍手。

凌晨五点，债务公司开始着手核对客户的债务额。一台智能缴税机器曾飞到德恩先生的桌子前，询问是否需要购买一份破产补偿，呼噜声在三次问询中保持得很稳定。

“小道消息：专家将高压火种列为湮灭炸弹的首选点火物。”巴巴笑嘻嘻地说道。

人群渐息，这个星球的太阳正要探头。

五分钟后，巴巴兴奋地嚷道：“天门星爆破作业急需高压火种作为湮灭炸弹的点火物！”

腕表上的信息以极快的速度刷新，一条盖过一条，高压火种从原始售价的21%猛烈地提升至50%，70%，100%。

半小时后，德恩先生的商船刚落地，火种的价格已经涨到200%。

吹笛人抱着笛子醒来，他竟然靠在一个人类的腿上睡着了。德恩先生的睡意也稀薄起来，人群缓缓地透过气来，呵出的热气在阳光中显得格外真实。侍者不得不忙碌起来，为顾客端来沁人心脾的香草茶，但随着菜单上的数字慢慢降下去，他上餐的速度也越发慢了。

清咖啡十五元，清面条十元，气泡酒二十五元，香草茶两元。

侍者永远搞不明白这些数字的变化到底是怎么进行的，他只知道，这是今日的最低价格，不可能比这更低了，侍者安慰自己。

六點过一刻，商队头领传回信息，探险队以五倍的高价买下所有高压火种，德恩先生的生意大获成功。

德恩先生早就知道了，巴巴布巴正坐在他的前面伸展身体。德令哈地堡军工厂的债务已被偿还一空，德恩先生的户头上有一串很长很长的数字。

“我饿极了，您愿意看我表演吃一百头羊崽子吗？”

“当然，我还会带上我的妻子，虽然我完全不认识您。”

“我也愿意。”吹笛人说道，“但您得先付我一元钱。”

“没问题。”

“大星盟经济时报：德恩先生或将成为本次上帝之门挖掘活动中最大的赢家之一！”巴巴布巴高兴地大喊。

“可上帝之门怎么样了？”有人问道。

“不知道，请打开电视机吧。我饿了，我们去吃一百只羊崽子吧。”

德恩先生回到家，他的妻子在不讨人喜爱的梦里喃喃自语。他开始回想是他的妻子迫使他孤注一掷，还是他自己的选择。今晨他是个幸运的人，宇宙的裤腰带时紧时松，此刻他站在了浪头上。德恩先生闭上眼，将妻子揽进怀里，揽入一长串数字编织的秋千里，做起同样不讨人喜爱的梦的。

【责任编辑：衣 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