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叙述视角窥探

2022-04-27 00:40刘冰冰严俊燕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4期
关键词:叙述视角孔乙己

刘冰冰 严俊燕

内容摘要:解读小说应关注作者选取的叙述视角,不同的叙述视角会产生不同的表达效果。《孔乙己》以咸亨酒店小伙计的视角,夹以成人“我”叙述了孔乙己可笑又可悲的命运,见证了周围人对孔乙己悲惨命运的无情嘲笑。因此解读《孔乙己》时应从小说的叙述视角入手,借以小伙计“我”之眼来分析孔乙己这一“苦人”形象,进而把握酒店掌柜、酒客等人对孔乙己的冷漠态度,体会作者精心选择儿童视角和成人叙述复调交织的深层意蕴,从而更好地理解小说中所传达出社会对苦人的凉薄这一深刻主题。

关键词:《孔乙己》 叙述视角 苦人形象 社会凉薄

《孔乙己》是鲁迅所著的经典短篇小说之一,它以咸亨酒店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视角,见证了穷困潦倒的下层知识分子孔乙己的悲剧命运。作者精心选取了第一人称的儿童视角来观察孔乙己的生存际遇,以及旁观者对孔乙己悲惨遭遇的冷漠态度,而叙述故事的“我”实际上已是二十多年后对社会生活有着丰富体验和深刻认知的成人。小说中的掌柜、酒客等人都把孔乙己当作是打发无聊生活的笑料,只有通过小伙计“我”的眼睛,才能客观、真实地看到孔乙己这个人物的多面性,以及社会其他人对孔乙己的冷漠与嘲笑。在十二三岁的小伙计眼中,孔乙己既有好吃懒做、迂腐麻木的一面,也有生活困窘、落魄的一面,更有其人性善良与美好的另一面,是社会中的“苦人”形象。

因此解读《孔乙己》时,我们要关注作者在小说中采用两个“我”的独特叙述视角,聚焦儿童视角与成人视角交织的复调,探讨作者选取两个“我”叙述视角背后的深层意蕴,从而体会儿童视角和成人叙述交织对于作者传达思想所起到的巧妙作用。

一.两个“我”:儿童视角和成人叙述

《孔乙己》中的“我”实为两个“我”,即儿童“我”和成人“我”。小说以儿童“我”的视角来观察孔乙己,再用成人“我”的认知来叙述故事。儿童经历与成人认知交织叙述的复调,贯穿于情节当中,体现在小说全篇,二者融为一体,蕴含着作者的深层意味。

1.看“我”:由儿童到成人

小说中的“我”是一个十二三岁的酒店小伙计,文中是这样描写“我”的,样子太傻,侍候不了长衫主顾,也做不好往短衣帮酒里羼水这件事。从这段描写中可以看出“我”既不会讨好长衫主顾,也不会和短衣帮打交道。“我”刚开始是个憨厚诚实、不善交际的孩童,还没有完全融入到酒店的虚伪世界中,仍葆有孩子的善良与纯洁。

在小伙计的最初印象中,孔乙己是一个怪人,不仅穿着怪、说话怪,为人也怪。当掌柜和酒客们嘲笑讽刺孔乙己时,小伙计起初并没有参与到嘲弄孔乙己的行列中,而是保持旁观的态度,以第三者的身份观察孔乙己的所作所为和周围人对其的冷酷态度。但之后“我”也会附和着笑,和掌柜、酒客一起讥笑孔乙己的伤疤,由此可以看出小伙计逐渐变得跟看客一样冷漠、麻木。但当孔乙己最后一次到酒店的时候,旁人都在取笑他因为偷东西而被打断了腿,只有“我”照常帮他温酒,并放在离他较近的门槛上,说明“我”的心中还留有一丝善良。孔乙己喝完酒后,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走远,这个时候只有“旁人”在说笑,当时的“我”并没有取笑孔乙己,而是对孔乙己的悲惨遭遇感到同情和怜悯。由此可见,“我”对孔乙己的态度经历了从旁观到嘲笑,再到同情的转变,说明“我”虽逐渐变得冷漠麻木,但仍有人性善良的一面,由孩童慢慢走向成人。

2.儿童视角和成人叙述交织的复调

作者巧妙选取两个“我”的视角来叙述故事,小说开篇写“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可见二十多年后的成人“我”以咸亨酒店小伙计的所见所闻回到叙述场景中。另,文中还常出现“至今”“到现在”等标志性时间提示语,都可以看出成人“我”是故事的叙述者,而小伙计仅仅是个观察者。

小说以成人的口吻叙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眼中所见之事,从成人的视角反思了少年“我”对孔乙己的冷漠态度。如小说中有一幕是关于孔乙己想教小伙计写“茴”字的描写,但小伙计对于孔乙己的热心则是感到又好笑又不耐烦,最后是努着嘴走远了。而孔乙己见小伙计毫不热心的反应便叹了口气,显出惋惜的样子。本以“走远”的小伙计视角是无法观察到孔乙己后续反应的,而这正是由成人“我”所叙述的,可见成人“我”既有对孔乙己的落寞处境感到同情,也有对年少时自己所作所为的反思。又如当孔乙己最后一次到酒店买酒吃时,小说用同情的口吻描写了孔乙己“黑且瘦的脸”“盘着两腿”的惨状,这些前后情感表达不一致的描写,明显带有“我”对孔乙己的同情和怜悯,蕴含着成人“我”的反思。

作者选择儿童视角和成人叙述交织的复调,才能使情感表达不一致的话语同时存在于文本之中。小说一方面以不谙世事的小伙计观察孔乙己,叙述活泼、亲切;另一方面又用带有同情与怜悯的回忆性语言,将成人的反思与见解传达出来。

二.以“我”之眼看孔乙己

1.孔乙己之“惰”

小说中描写孔乙己身材高大,说明他是一个四肢健全,能够自食其力的成年人。从小说描写孔乙己穿着和外貌的语句中,如他穿的长衫又脏又破,花白的胡子也乱蓬蓬的。从中可以得知孔乙己衣着脏破,平时懒于打理自己,是一个懒惰的人。

孔乙己的懒惰不仅表现在他的穿着上,更体现在他的行为上。小伙计听旁人背地里谈论孔乙己不会营生,平时替人抄书也坐不到几天就连人带书一起跑了,说明他好吃懒做、四体不勤。又从其他酒客口中听说孔乙己偷书被打,还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也可以看出孔乙己不愿通过劳动来获得报酬,而是投机取巧,以小偷小摸为生。作者借孔乙己之惰侧面反映了封建沒落时期下层知识分子虽穷困潦倒,仍死要面子、好吃懒做的社会现象,批判封建科举制度剥夺了知识分子的劳动能力。

2.孔乙己之“窘”

孔乙己的窘迫主要体现在他尴尬的社会地位和困窘的生活状态。一是社会地位的窘迫,咸亨酒店里的酒客主要分为两个不同的阶级,即上层剥削阶级“长衫主顾”和下层劳动人民“短衣帮”。孔乙己是酒馆里“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虽是穿长衫,却不能坐在里面慢慢喝酒,只能和短衣帮们一样站在柜台边喝酒,因此显得不伦不类。一方面,孔乙己不愿脱下象征着读书人的长衫,可以看出他不屑融入短衣帮,仍摆着读书人的架子,故作清高。另一方面,他只能站在外面喝酒,说明他虽向往上层阶级,却并不属于上层阶级的世界。因此孔乙己处于一种尴尬的社会地位,不但得不到任何一个阶层的认可,反而成为他们讥讽取笑的对象。

二是生活上的困窘。小伙计从酒客口中听说孔乙己因不会营生,于是生活越过越穷,弄到快要讨饭的地步,再结合孔乙己穿着长衫却站着喝酒,还偶尔做些偷窃的事等细节,都可以看出他的生活处于困窘的境地。除物质生活上的困窘之外,孔乙己精神上也饱受折磨,是一个被欺凌、被剥削的底层小人物。文中多次出现孔乙己伤痕累累的描写,他的“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等。但酒店掌柜、酒客等人不但没有同情可怜他的伤疤,反而是冷酷无情地嘲笑他的惨状。只有从小伙计的眼中,才能看到孔乙己穷困潦倒、经常受人欺负的生存状态,不仅肉体上遭受虐打,精神上也饱受摧残,是一个社会底层的“苦人”。

3.孔乙己之“迂”

孔乙己是封建没落时期的底层知识分子,有着封建教育制度影响下旧式读书人清高的特质,这种特质在小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孔乙己虽不能和上层知识分析一起坐着喝酒,但也不肯脱下象征读书人身份的长衫,想要以此来彰显与其他劳动人民的不同。还有哪怕自己穷困潦倒也不愿通过劳动来维持生计,从这些细节中都可以看出孔乙己放不下知识分子的面子,骨子里仍存有旧式读书人的清高,受封建文化和科举制度毒害颇深,是个困窘落魄、迂腐可笑的书呆子。

孔乙己对读书人身份的迷恋还体现在他的话语中,他平时总喜欢说一些“君子固穷”“者乎”“之乎者也之类”等令人半懂不懂的文人词汇。孔乙己的迂腐除体现在自言自语这些令人难懂的词汇外,还体现在他与其他人的交流用语里。如孔乙己在偷书后与酒客们争辩窃书不能算是偷书,读书人的事不能算用偷字来形容。当他在给孩子们分茴香豆吃时,也要说出“多乎哉?不多也。”这一番话来。最后因偷东西被打折腿后更是辩解道是跌断的,而不承认被打断了腿。通过他口中令人难懂的词句和诡辩的话语,深刻揭示出孔乙己迂腐麻木、自视清高的本质。

4.孔乙己之“善”

在小伙计“我”眼中看来,孔乙己其实是个复杂、具有多面性的人,虽然他穷酸懒惰、迂腐麻木,但也有人性善良的一面。小伙计是咸亨酒店的边缘人物,平日里没有人关注“我”,只有孔乙己会找“我”搭话。小说描写了孔乙己教“我”写字时的神态,从他“很恳切”“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叹一口气”“极惋惜”等神情中,都可以看出孔乙己的善良与热心。

还有当邻居孩子围住孔乙己向他讨东西吃时,他便给孩子们分茴香豆吃。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茴香豆对于穷困潦倒的孔乙己来说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可他却毫不犹豫一人一颗地分给孩子吃。当孩子们吃完豆后眼睛仍望着碟子,孔乙己也没有恼怒地赶他们走,只是用手盖住碟子,自言自语道茴香豆已经不多了。从孔乙己对待小孩子的态度,“我”看到了他虽清高迂腐,却也不失善良的本性。

除此之外,文中还提到一个细节,就是孔乙己在咸亨酒店里喝酒吃东西是从不拖欠的,偶尔没有现钱也会暂时记在粉板上,然后在一个月内还清,品行比别人都要好,从中也可以窥探出孔乙己的好品行。

三.以“我”之眼看旁观者

小说通过小伙计之眼既塑造了孔乙己这个典型的苦人形象,也看到了周围人对孔乙己的冷漠态度,如酒店掌柜、酒客等。

1.冷漠无情的酒店掌柜

在小伙计眼中,酒店掌柜是副凶脸孔,对长衫主顾唯恐侍候不周,对短衣帮们却是能欺就欺,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奸诈商人。小说中掌柜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对白也不多,但屈指可数的几句话里却提及了四次“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对于掌柜来说,孔乙己还不如十九个钱重要,因此只有在算账时,他才会想起孔乙己这个人来,由此可见酒店掌柜是个精明势力、自私冷酷的商人。

平日里掌柜和酒客们多是聚在一起嘲笑讥讽孔乙己的所作所为,把他当作是打发无聊生活的乐子。当掌柜从其他酒客口中听说孔乙己因为偷丁举人家的东西而被打折腿后,他只是好奇地追问事情的发展,语气中充满了听故事的猎奇心理,话语中丝毫没有提及孔乙己的伤势,心里毫不關心孔乙己的死活,只惦记着他拖欠的十九个钱。当孔乙己断腿后再来酒店,掌柜仍然和平常一样取笑他又因为偷东西被打了,对他满身伤痕的惨状却视若不见。面对孔乙己的求饶,掌柜也不依不饶地拿他取乐,从掌柜的种种行为中都可以看出他无动于衷、冷漠无情地旁观着孔乙己的悲惨遭遇,甚至对其嘲笑、讥讽。

2.麻木无聊的酒客

咸亨酒店里的酒客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在店里坐着喝酒的长衫主顾,另一类是站在柜台旁喝酒的短衣帮,前者大多是以上层剥削阶级为主,后者则是下层普通劳动人民。小说中酒客们对孔乙己的态度或取笑或嘲讽,把他当作是打发自己空虚生活的笑料。当孔乙己脸上又添新伤疤时,酒客故意高声地嚷着,用冷漠的话语无情地揭开孔乙己的伤疤,拿他取乐。还有追问孔乙己是否当真认识字,怎么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明知故问地直击孔乙己内心深处的痛楚,冷漠地笑看孔乙己陷入窘迫的境地。在得知孔乙己被打折腿后,酒客也是一副“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毫不关己的反应。而看到孔乙己断腿后的惨状时,众人还是同往常一样冷酷地取笑他,可见酒客对孔乙己悲惨境遇的冷漠无情。

小说通过小伙计的双眼看到掌柜和酒客等人对孔乙己冷酷无情的态度,侧面反映出孔乙己在鲁镇人心中是可有可无的,仅仅只是人们打发无聊生活的谈资和笑料。对于孔乙己的悲惨命运,旁观者不但没有给予同情和关怀,反而是冷眼旁观和无情嘲笑。作者以小伙计的儿童视角,加以成人“我”的叙述,不仅关注到了孔乙己这一底层苦人的悲剧命运,更关注到了看客们对孔乙己这一类苦人不幸遭遇的冷漠态度。

四.以“我”之眼看这社会

小说选取社会一隅的咸亨酒店,从小伙计的眼中既看到了孔乙己这一社会底层苦人的悲剧命运,也看到了掌柜、酒客等人对孔乙己的冷漠无情。

孔乙己作为鲁镇人们茶余饭后取乐的笑料,是一个社会底层的苦人。孔乙己的悲剧性一半源于当时的社会环境,另一半则源于他自身的软弱性。一方面,孔乙己深受封建科举制度的残害,其悲惨遭遇是令人同情的。但另一方面,他自身也存在着强烈的封建等级观念,即使穷困潦倒也不愿放下读书人的身段,而是选择迂腐麻木地苟活于世,对不幸的命运选择妥协而不是抗争。酒店掌柜和酒客以取笑孔乙己的痛楚为乐,对他的悲惨遭遇不但没有给予怜悯和关怀,反而是讥讽和取笑,毫无人情味可言。

作者在小说中选择以咸亨酒店小伙计的儿童视角,夹以成人叙述来讲述孔乙己的故事,年少时的“我”也会在旁人取笑孔乙己时附和着笑,在孔乙己教我写字时用冷漠和不耐烦的态度对待他。而成年后的“我”再回过头来看当时自己的所作所为,用反思的口吻审视与批判少年的“我”,表达对孔乙己的同情与怜悯。作者通过塑造孔乙己这一典型人物不仅展现了他一个人的悲剧命运,更揭示了整个社会对孔乙己这一苦人的凉薄。

总之,不同小说有不同的叙述视角,解读小说应关注作者借叙述视角来传达的意蕴。如解读《孔乙己》时,我们能够看到作者选取咸亨酒店的小伙计为叙述视角,却容易忽略小说虽是以十二三岁的小伙计视角来观察孔乙己,但故事的叙述者却是二十多年后的“我”。因此解读时应把握作者运用儿童视角和成人叙述交织的巧妙安排,从而发掘出作者蕴含在独特的叙述视角背后的深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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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曹刚.关注叙述视角——解读《孔乙己》[J].当代学生,2020(Z4):70-71.

[4]李东.着眼叙述视角解读小说文本——以《孔乙己》为例[J].教育研究与评论(课堂观察),2021(03):73-75.

(作者单位:佛山科学技术学院人文与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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