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笔记

2022-05-09 13:22毛小六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2022年4期
关键词:白桦林同学

毛小六

不知道你的十六岁,是不是和我一样,有一本带锁的笔记本,里面装着一些无法投递的心事。

年少的惆怅和忧伤像蓝天里的一抹流云,倏然而来,飘然而去。如果给它加上期限,刚好是一个星期。

今天是星期一,新学期的第一天。

“立秋”早过了,路旁的树叶依然苍翠,在太阳的光线里,被织成一张张细小的好看的网,散落在路上,让人心生欢喜。

放学回家路过文具店,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浪潮般的悸动,进去买下了一本带锁的笔记本。它有着浅蓝色的封面和封底,上面画着几只白色的米菲兔。我喜欢蓝色,向往天空和大海,憧憬未来和自由。

此刻,夜晚静且好。暖黄色的白炽灯传递光,也弥漫出一股温柔的力量。白天的各种情绪:欣喜、惊讶、兴奋、郁闷……逐渐溶解在轻柔舒缓的光线中。

早会结束,我随着人群涌向教室,走着走着,脚上新买的帆布鞋突然被人踩掉了。我回过头,看见一张俊秀的脸和一抹尴尬的笑。

笑意从少年略带惶恐的眼睛开始,慢慢拂过脸颊,在他想说话却又没有说的唇间绽放开来,露出了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这脸和笑容如暖春的阳光,将我要生气的心融化了,也如钟摆和鼓槌,敲击我心里“咚咚”作响。来不及提起鞋跟,我便逃也似的挤过人群跑了。

这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人恍若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忐忑不安。年少的喜欢是禁忌,释放出一种危险的信号。

我不知道也不敢与人诉说,只好将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笔一画转成文字,流淌在带锁的笔记本里,当成秘密珍藏起来。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偷,握着笔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字也写得歪歪扭扭。

星期二上午有两节连堂的数学课,老师在讲解函数公式。

我常常梦见数学考试,同学们都交卷了,而我一道题也不会写。老师用失望和犀利的眼神注视着我,焦急和惧怕让我从梦里惊慌失措地醒来。

今天的数学课,我的脑袋依然如一团乱麻,等差数列和等比数列成了水中不断漂荡的倒影,让我无法分清。思绪像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停地荡漾开来。

我又想到了少年,想到了他惶恐的眼神,想到了他腼腆的笑容,想到了他像是被光照亮的脸庞。

我幻想的他和我有着同等的心跳,有不用言说的默契。奇妙的臆想装在懵懂蓬勃的身体里,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沸腾。

睡觉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喝水的时候,走路的时候,上课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他。少年的脸,如同大雨前不断低飞的小鸟,挥之不去地在我脑海里盘旋。

老舍写他记得一个女孩的眼:“当我忙得忘了许多事,甚至于忘了她,这两只眼会忽然在一朵云中,或一汪水里,或一瓣花上,或一线光中,轻轻地一闪,像归燕的翅儿,只须一闪,我便感到无限的春光。我立刻就回到那梦境中,哪一件小事都凄凉,甜美,如同独自在春月下踏着落花。”

我也像踩着落花,暗自欣喜。

下课铃把我从彩色的梦境里叫醒。

现实让人怅然若失。黑板上看不懂的公式像个怪兽,正龇牙咧嘴地嘲笑我:“嘿嘿,你就是一个虚度年华,把时间用来开小差的loser(失败者)。”

难道那张脸,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真的是父母和老师口中的洪水猛兽,会把我的分数、高考、未来、梦想统统吞噬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很美好。

我渴望拥有,但也害怕靠近。

我不想做别人眼中的loser。

开学三天了,学生的生活是千篇一律的。

试卷在狭小的桌上堆成山,写字的声音沙沙作响。自己如同星球,沿着教室、食堂、宿舍或家的既定轨道运行。一切是那么平常,又是那么自然。

白天,“秋老虎”肆无忌惮地席卷大地,人仿佛走在蒸笼里,热浪从四面八方涌来,汗水辣得眼睛睁不开,思维也热得模糊。

南方的秋天来得迟,我如向日葵的花盘“追逐”太阳那般,等待着,期盼着凉爽惬意的秋天降临大地。

午餐时间,校园广播放着陈楚生版的《喀秋莎》和《白桦林》。

初识陈楚生是在电视上。他有着羞涩平静的表情,低沉沙哑的声音倾泻出绵长的柔情,如水草一般在空气里起起伏伏。而我心里缤纷的情愫,如月光、繁星、花瓣一般,落了满地。

今天再听他唱《白桦林》,“她说他只是迷失在远方,他一定会来,在那片白桦林”,像是经历了时光丛林的追寻,寻得他来,奔赴一场前世的约会。

脑海里一直有幅画面:我和喜欢的人,在某个冬日相约去莫斯科。年代久远的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在有着浅浅白雪的山脉间慢吞吞地行驶。我们穿着厚厚的军大衣,相互依靠取暖。

白天,裹着红围巾的俄罗斯妇人拎着一筐鸡蛋,坐在我们对面的座位上。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组套娃,怯生生地盯着我们。晚上,外面一片漆黑,火车拐弯时车灯照亮一片小树林。白桦林出现了。

这一次,喜欢的人有了具象的脸,是少年的脸,棱角分明。

此后,我试着在校园里寻找少年的身影。他却像是在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戏,不曾出现。

米兰·昆德拉说,生活在别處。

日复一日都在刷题的我,心底潜藏着对远方世界的向往与想象。我想着远方会有诗意的世界,会有心中那一汪“瓦尔登湖”。

当憧憬无法启程,只能囿于眼前的学习时,地理书成了很好的慰藉。我很喜欢地理课,课间休息时也在地理书中遨游。

这时,班上地理成绩总是保持第一的同学走到我的座位旁,迷惑地告诉我:“你是一个孤僻的怪人。”

这句话像一枚炸弹,把我的思绪炸得粉碎,甚至无法组织语言回应他。

见我沉默着,无意于他的搭讪,同学闷闷不乐地走开了。那神情好似带有一丝讥讽:“休息时间也在看书,分数还不是没我高。”

同学也许不懂,不合群不是孤僻的人的本意,而是因为自卑和胆怯。

我常常敏感地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泥潭里无法自拔,我热切地希望得到他人的关注和认可,却总是学不会与人相处。

我一直孤独着。孤独像是一颗种子,从我记事起,便在身体里生根发芽。

四岁,无法适应幼儿园的生活,从上学到放学不停地哭。老师对我失去耐心,同学也不和我玩。

十岁,背不出课文,站在教室里孤独地接受老师的批评和同学的嘲笑。

十六岁,我像“患”上失语症,有声的语言被我变成无声的文字,诉诸笔尖。

我胡乱地翻着书本,无心听接下来的课。我想要逃离,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像三毛那样到荒野看闲书,像梭罗那样到湖边造小木屋,像陶渊明那样回归田园,围篱笆种菊花。

终于熬到了放学,我迫不及待冲出教室,冲出校门,一头扎进每天必经的林荫道。

除了回家,我能去哪里呢?我要走怎样的一段路,经历怎样的一段时光,承受怎样的一种未知呢?

落日西斜,树荫下日光熹微,风扇动翅膀,天空筛下的尘,隐隐地落在地上,安静到没有心事。

我又想起了少年的臉,像一粒化开的糖,甜在心尖尖。

还是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明天又是崭新的、美好的一天。

光阴如流沙,飞快而逝,今天星期五了。

走廊被夕阳染色,倦意被鸟啼赶走。我和少年在林荫道上,再一次不期而遇。

他背着书包,穿着白色球鞋,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同学。夕阳映照在他的脸上,纯净的眼眸闪着光。

此时,就好像有一只欢快的小鹿闯进了我心里,它在横冲直撞地跳跃。我假装云淡风轻地走过,他浑然不觉我的存在,挥着手,和他的同学示意。深深的失落感如潮水一般将我淹没,就像是小时候心心念念的玩具突然被人抢走那样难过。

树影在阳光下晃动,脉络分明的叶子发出细微的声响,周围的车声人声形成了流水一般的旋律。

我每天沿着这条路上学、回家,历经了春夏秋冬的轮回。与时间并肩而行,树叶在季节里吐芽、凋零。我的心,是否也该换一种颜色,从难以名状的疼痛里抽离?

少年和同学在我身后,他们边走边谈话,轻松愉悦。

我不顾一切奔跑起来,泪水模糊了眼睛。我知道,少年的一切终究是个谜,我只能把谜面安放于心底。

我们没说过一句话,没握过一次手,甚至连见面点头都没有。我不知道他读哪个年级,在哪个班,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我们初次相遇的对视和微笑是永恒的,是最真实、最纯洁、最完美的,其余的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

记忆会日渐消退,少年的容貌会在回想里慢慢模糊。

我们走过同一条路,看过同一种风景,追逐过同一缕阳光。那些相遇的时光,不开喧闹的花,也不散发张扬的芬芳,却让我的青春年少葱葱郁郁。

夜深了,我要睡了,愿少年有梦可枕眠。

高尔基说:世界上最好的事情是看白天是怎样诞生的!

我今天醒得早,想要看太阳的第一道光线闪现在天空中,把黑夜的暗影赶跑的样子。

小草一点一点地苏醒,太阳花徐徐绽放笑脸,银杏树的叶子开始换装。

卖早点的商贩踩着三轮车经过,晨跑的人迈开了步子,公交车报站的声音远远传来……早晨,是美好的、迷人的、有趣的。

一花一草,一人一事,脉脉相依,各自旖旎。

我开始背单词,这不是我喜欢和擅长的事情,我总是在背了又忘、忘了又背的循环往复中努力跋涉。

艾宾浩斯遗忘曲线说,遗忘是有规律的,它的初始速度很快,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缓慢,保持和遗忘是时间的函数。

我记得英语里有“must”和“have to”两个词,它们像一对孪生姐妹,成了学生时代的主旋律。

人生有无数种生活方式,选择了“高考”这条路,唯有披荆斩棘,方能抵达终点。

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在书桌上,美得好似一幅画。早晨是时间给人们最好的礼物,恰如书籍是青春给梦想最文艺的注脚。

下个月我就十七岁了。

杜拉斯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明确知道自己要写作。而到今天,我对未来仍旧一片茫然。

十六岁生日那天,早上醒来,我希冀着能有不一样的感觉。但是一切如昨天,洗漱,吃早餐,上学。

日历上的数字提醒我已经十六岁了,我却体会不到和十五岁的差别,唯一的不同是:它是今天。

桑德拉·希斯内罗丝说:我们长大的方式就像洋葱,像树干里面的年轮,像我那些一个套一个的木头小娃娃,一年包裹着一年。

十六岁也是如此。大多时候它只是一个数字,而非年龄。

十六岁这一年,我还是像之前任何年纪那样,会惊惶失措,会害怕黑暗,会焦虑分离,会哭鼻子……

十七岁像一列正在鸣笛准备进站的火车,越来越近了。

有些事,需隔了光阴才知晓深意,几天,几个星期,或是几个月。年龄也是如此。十七岁到来,才能懂得十六岁在生命中的特殊意义。

明天是新鲜的星期一,写满公式和要点的笔记本才是我的主战场。写下这些文字,我将收拾好心情,把粉红色的薄荷糖般的少女心,锁进抽屉的最里层。

喜欢的少年,像看过的云。做过的功课,皆在梦里成诗。

我想,大概全世界的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吧。

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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