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曾识刘仲华

2022-05-12 22:00蒋建农
百年潮 2022年4期
关键词:李宗仁

蒋建农

《忠诚无悔:中共上海临时中央局书记刘仲华生平》(以下简称《刘仲华》)终于出版了,衷心祝贺作者刘会军和蒋沫沫,也祝贺中共党史出版社的“隐蔽战线春秋书系”再添新著。在史学研究中,中共隐蔽战线的历史虽然距今的时间不长,但很难还原。这主要是因为留存下来的档案,凤毛麟角;当事人的回忆,众说纷纭;相关的人物,兼具多重身份。刘仲华,就是这样一位长期战斗在隐蔽战线,且阅历极其复杂,而为人又极为低调的人物。《刘仲华》一书,不仅可以使史学工作者领略到如何还原历史的技能与不易,更能够使广大读者从中感受到隐蔽战线的共产党人之崇高和艰辛。

刘仲华是1923年2月由李大钊亲自介绍加入共产党的,同年6月中共三大召开时,全党只有党员420名,他是其中之一;他是五四运动时期在山西从事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是由山西籍最早的共产党员高君宇培育发展的第一批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员(1921年5月至10月间)。和他同时活跃于学运、工运舞台的有贺昌、王振翼和张稼夫等。当年年纪稍长、并有过一年军队生活历练的刘仲华,担任太原省立一中青年学会(后改称“太原青年学会”)的总干事和平民学校的校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比肩战斗,创办《青年》半月刊,传播马克思主义,开展工人运动,一同书写了五四和建党时期中共在山西省的奋斗历史。

山西省立一中旧址

《刘仲华》一书披露中共一大之前的1921年5月,内陆省份山西已经有了社会主义青年团的组织,这印证了一种现象,当时在中国建立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工人运动相结合的共产主义组织,很大程度上是自发的,是各地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先进知识分子的共识。至于其称呼是叫“中国社会民主党”,还是叫“共产党”,抑或是“少年共产党”“社会主义青年团”,起初莫衷一是。后来这些组织成员在得知已经有了全国性的中共组织之后,都解散了各自的机构,大都加入中国共产党。《刘仲华》关于山西先有团,后有党的记述,可以帮助学界开拓研究中共早期创建史的思路,从一个侧面印证,“中国产生共产党是中国近代历史发展必然”。

中共在冯玉祥西北军的政治工作,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上的一段佳话。中共虽早在第二次直奉战争前后,就开始对冯玉祥国民军的工作,但对西北军大规模的军队政治工作,是在冯玉祥追随广东国民政府投入北伐战争时期。刘仲华作为国民军军事政治速成学校的教官见证了1926年9月17日举行的“五原誓师”,而这所学校的实际主持者就是国民军政治部副部长兼该校教育长的刘伯坚。该校在1927年2月发展为国民军中山军事学校(西安),共产党员史可轩任校长,邓小平任政治部主任。李子洲、刘志丹等均参加了学校的领导工作并任教官。刘伯坚、宣侠父等一大批共产党人在西北军的活动,对这支部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刘仲华也因这段履历和随后在鹿钟麟部东路军司令部俱乐部任主任、在杨虎城部政治军事学校任教官等经历,和这支队伍产生了密切的交集。

五原誓师不久,刘仲华随同冯玉祥的主要辅佐鹿钟麟率领的访苏观光团到苏联进行了为期九个月的访问。归国时国内局势已经发生剧变,占据甘肃、陕西、河南等省的冯玉祥,开始与已经叛变革命的蒋介石合流,不久也实行“分共”。没有暴露共产党员身份的刘仲华,在代理河南省政府主席兼东路军司令的鹿钟麟部任俱乐部主任,继续开展军队政治工作,归中共河南省委领导,党内担任省委直属的秘密支部书记。1927年秋冬,从冯玉祥部分化出来隶属于蒋介石的陕西籍将领高桂滋部和杨虎城部,分别移驻安徽阜阳和亳县、太和一带,刘仲华按照河南省委的命令,随拟出任校长的南汉宸来到杨虎城部队,在该部新成立的军事政治学校担任教官,同时也是魏野畴任书记的中共皖北特委的成员,在特委任军事委员会委员,主要开展兵运,并掌握与上海中央军委的联络密码。据刘仲华本人回忆,他初到皖北时曾携带中共八七会议的文件,分别到高桂滋、杨虎城和方振武的部队,给那里的中共党员传达文件精神。

大革命失败后,根据八七会议确定的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和土地革命的总方针,共产党人在全国举行了大大小小上百次的武装起义。其中1928年4月9日,刘仲华所在的中共皖北特委,以高桂滋部教导团、杨虎城部军校和阜阳的农民赤卫队为主力发动的皖北起义(又称“四九兵暴”)就是其中之一。这次起义虽然失败了,但其影响深远。和刘仲华一起参与领导或筹备这次起义的共产党人在高桂滋部发展党员多人,是1936年促成中共中央分别与杨虎城、高桂滋部达成统一战线关系的重要因素。

刘仲华前后在西北军工作活动不到两年,但结交和影响了许多人。例如和刘仲华一同访苏的邓宝珊、武士敏。据当时和刘仲华同在中共中央军委工作的聂荣臻回忆:1931年春,刘仲华通过邓宝珊与正在河南潢川、光山一带率部“围剿”鄂豫皖苏区的西北军旧将吉鸿昌多次联系,促成当时正为“剿共”受挫、爱国无路而踌躇的吉鸿昌,派其亲信携其亲笔信,潜入鄂豫皖根据地协商投诚之事。吉鸿昌率部起义之事虽然因种种原因而未果,但因此和中共方面建立了联系。这是吉鸿昌1932年能够加入中共,以及1933年和冯玉祥、方振武等组织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发动抗日壮举的重要伏筆。

20 世纪20 年代末至30 年代中期,刘仲华在上海的秘密通讯处——上海劳工医院

1936年秋,刘仲华与妻子携二女儿在巴黎

1932年,中共临时中央在上海召开北方各省委代表联席会议,会议决定选派党员到西北开展工作,以加强对北方军队的渗透。刘仲华领导的中共中央西北情报组,就是中央军委在山西建立的一个由崔仲远、张嘉猷、刘佛吾、任启明四人组成的情报小组,负责收集山西等地的军事、政治重要情报。从目前可以查到的资料看,刘仲华一是通过有着黄埔军校教育背景的靖任秋在杨虎城部和孙殿英部进行统战工作。二是恢复与续范亭的联系。续范亭和刘仲华是山西崞县(今原平)同乡,1924年刘仲华受中共北方区委委派到续范亭部开展兵运,他俩正式相识。九一八事变后,续范亭在甘肃邓宝珊部任中将总参议,刘仲华与之恢复了联系。后来中共在续范亭部的工作,主要是由中共北方局的王世英接手。续范亭为坚持抗日救国,曾在南京中山陵前剖腹明志,以激起全民觉悟。在全民族抗战爆发后,续范亭任第二战区民族革命战争战地总动员委员会主任委员,与共产党人合作创建山西新军,为八路军三个师在山西的战略展开和迅速发展壮大,提供了重要帮助。三是刘仲华亲自发展的党员朱军(后为开国少将),卢沟桥事变前在国民党二十九军军士训练团第三大队担任副大队长,他结识了爱国将领何基沣。和续范亭相近,何基沣在平津沦陷和保定、大名失守后,报国无路,曾自戕明志,被救助后出任第七十七军副军长驻扎豫南大别山区,并转向共产党寻求爱国之路。中共在何基沣部办理了兼具军事、训练、宣传和民运工作的工作团,朱军就是其重要成员之一(朱军本人回忆1938年10月他出任工作团团长)。据笔者的父亲、时任该工作团民运股股长的蒋超(蒋德恭)生前回忆,七十七军工作团是共产党主导的统一战线性质的武装组织,许多进步人士參与,当时迁徙到潢川办学的河南大学师生有不少人参与其中,他记得时任河南大学教授的史学家范文澜就曾将自己的虎皮大衣赠送给开赴前线的一位七十七军将领。1939年1月,根据毛泽东的指示,李先念领导的豫鄂边特委决定同意何基沣加入中共的请求,派朱军代表中共与何基沣谈话办理入党手续。从此,何基沣成为中共秘密党员。淮海战役前夕,何基沣和另一位一同担任国民党军第三绥靖区副司令官的中共秘密党员张克侠一起,率领第五十九军全部和第七十七军大部共2.3万多人于1948年11月8日清晨在贾汪、台儿庄地区起义,正式揭开了淮海战役的帷幕。粟裕认为他们的起义成为淮海战役我军取得先机的关键。

有研究者认为,西北军是投诚起义加入中共领导的人民军队序列最多的一支旧军队。事实的确如此,小范围或零散的不计,从二十六路军的宁都起义,到高树勋新八军战场起义,再到第三十八军巩县反正和济南战役时吴化文部的战场投诚,乃至张克侠和何基沣在淮海战役的临阵起义,都是整军整师的大规模举事,在革命的紧要关头作出重大贡献。这是李大钊、宣侠父、刘伯坚、魏野畴等一批又一批的共产党人持续努力的结果,是数以万计的西北军爱国将士追求民主、追求进步的结晶。刘仲华是其中鲜为人知的一员。值得注意的是,《刘仲华》一书的作者,完全依据史实说话,不臆测、不夸张,宁愿有遗憾,也不做没有史实根据的故意彰显。

“四九兵暴”失败后,刘仲华来到上海,由任弼时决定留在中央军委,在周恩来、聂荣臻、关向应等领导下,从事交通接头和军事情报工作,从此开始了他长达八年多的地下斗争生活。

战斗在中央军委和特科一线的刘仲华,亲身经历了多次风暴和危险的考验。1931年4月,顾顺章被捕叛变,周恩来紧急安排党中央机关和重要联络点转移。曾经是特科负责人的顾顺章,带领特务搜查了上海所有的秘密联络点,唯一幸存的就是由刘仲华领导的联络点。正是依靠这个设立在一家汽车行的情报联络点,刘仲华曾掩护过周恩来、聂荣臻、李富春等多位同志。同年6月,向忠发被捕并叛变,再次引发上海中共中央机关的危机。10月,王明离开上海去苏联担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行前安排博古为首的临时中央主持中共临时中央的日常工作。年底,上海地下斗争的领导核心周恩来去中央苏区担任苏区中央局书记。上海的局面,更加危险。1933年初,博古和临时中央被迫撤离,迁移到中央苏区。1934年6月和10月,中共上海中央局书记李竹声和继任书记盛忠亮相继被捕叛变,江苏省委书记及全国总工会党团书记也遭逮捕,致使上海中央局十余处机关及江苏省委机关都遭到破坏,但刘仲华的这个联络点仍得到幸免。1935年2月,上海中央局及江苏省委等20多个机关再度遭破坏,上海中央局书记等35人被捕,党在上海的领导力量近乎损失殆尽。3月,根据共产国际的指示,刘仲华、贺昌炽、浦化人等组织成立上海临时中央局,恢复及领导党在白区的工作。刘仲华任书记,负责领导特科、无线电台与全总、青年团的工作,特别是保持与驻上海的共产国际远东局的代表的联系(当时在中央苏区的中共中央,发给苏联和共产国际的电报,要经过上海中转)。8月26日,上海临时中央局接到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王明和副团长康生于5月3日和5月5日发自莫斯科的两封信,其中5月3日的信中指示:“上海目前不需要任何中央的组织。”遵照指示,上海临时中央局的工作宣告结束,接替刘仲华牵头负责情报工作的王世英,将有关人员转移到了天津。从此,开始由中共北方局负责领导中共在白区的工作。从1928年到1936年的8年间,有着丰富地下斗争经验的刘仲华,在如此恶劣、艰险的斗争环境中,坚守革命初心,忘却个人安危,斗争到最后关头,表现出顽强机智的斗争精神。

刘仲华在中央军委和临时中央局最主要的工作,仍然是情报工作。随着中央苏区的崛起和中华苏维埃中央人民政府的建立,特别是博古和临时中央迁到瑞金以后,上海中央局加大了与中央苏区相关情报工作的力度。据刘仲华回忆,他通过原来冯玉祥部的刘景武,打通在蒋介石武汉行营任军事参谋的曹浩森的关系,获取“剿共”军事情报。1933年初到1935年初的两年间,负责居间传递情报的特科人员谢甫生(开国少将,1936年受北方局派遣从事对阎锡山的统战工作)从武汉到上海往返40余次,再由刘仲华通过上海的电台把情报发给中央。在当时的情报战中,最富传奇的是红军长征前夕,安排卢志英设法给中央苏区传递关于国民党军第五次“围剿”的最新情报。刘仲华和卢志英最初是1924年在续范亭部相识,1925年3月在一同按照北方区委指示到新疆旧军开展兵运期间,由刘仲华和姚继民介绍卢志英加入中共。1930年卢志英也调到中央军委,和刘仲华成为同事。1933年12月,国民党元老莫雄出任国民党江西第四专区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上海中央局派陈修爵任其副司令、卢志英任上校主任参谋兼“清乡”委员长、贾佐任情报股股长、刘哑佛任专署主任秘书、项与年任情报参谋。在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的关键时刻,卢志英等从莫雄处获取了蒋介石“围剿”中央苏区的“铁桶计划”,由项与年(当时化名梁明德)传送。项敲掉了自己的四颗门牙冒充乞丐,历尽艰辛,从德安跑到瑞金的红军总部,把情报交给周恩来,为中共中央制定战略转移决策提供了重要的依据。当然,关于此情报的传递,党史界有不同说法,有待进一步考证。

1935年5月31日,长征途中的中共中央召开泸定会议决定,派陈云到上海恢复白区的党组织,并争取与共产国际取得联系。6月12日,陈云秘密离开长征队伍,7月中旬到达上海,与特科接上关系。此时的上海白色恐怖盛行,特科安排陈云在情报人员朱军的家里住了大约一个半月。特科向陈云传达了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要他前往苏联的意见,经过考虑,他认为在上海一时不能完成中央交代的任务的情况下,到苏联与共产国际建立直接联系或许是更好的选择。根据特科安排的途径,经宋庆龄介绍当时在上海开诊所的马海德,掩护陈云一行登上开往海参崴的苏联客船,后再乘火车。9月下旬,陈云到达莫斯科。在与中共中央联系中断一年之后,共产国际终于知道了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的确切消息,了解到长征和遵义会议的情况,从而陆续派张浩、刘长胜、阎红彦三批次的同志回国,传达共产国际七大关于建立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精神,同时恢复与中共中央的电讯联络。这对于中共中央战胜张国焘右倾分裂主义,促成三大主力红军的胜利会师和确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总策略,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掩护中央政治局常委陈云安全抵达莫斯科,可以说是刘仲华为书记的上海临时中央局,对长征和中国革命的一个重要贡献。

坚持斗争在白色恐怖最严重的上海的刘仲华,竭尽所能掩护战友和他们的亲属。周恩来去苏区时,中央机关的经费枯竭,刘仲华变卖了自己的衣服为其筹措了路费。聂荣臻去中央苏区工作后,其夫人张瑞华与女儿聶力一度遭到英租界巡捕房逮捕,假释后仍遭监视月余,趁监视稍有松懈时,张瑞华找到可以信赖的刘仲华而获救,刘仲华将其母女二人安置到军委电台处,张瑞华在那里学习发电报,继续为党工作。1931年8月,蔡和森被捕牺牲。刘仲华把他刚刚八个月的孩子蔡霖托付给他一直负责的那个联络点—汽车行的老板娘寄养,新中国成立后才由组织上找回。作为见证者,聂荣臻元帅在回忆录中特意称赞刘仲华“在艰苦复杂的白区地下斗争中,他的表现很好,工作是有成绩的”。

据董健吾写的材料,1936年5月,正是刘仲华通知他把毛岸英毛岸青兄弟送到东北义勇军将领李杜在上海的住地。一个多月后,毛岸英兄弟和董健吾的孩子董寿琪一同随李杜经西欧辗转到了苏联,在那里学习生活。这可能是刘仲华在上海做的最后一件工作了。

史学界对1933年临时中央嵌入中央苏区后白区地下党的历史鲜有研究,往往以“在王明教条主义的错误领导下,白区的党组织和力量几乎损失了100%”一句话带过。事实上,尽管受到“左”倾错误的干扰,中共对白区的领导依然在继续,白区的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的斗争依然在极其严酷环境中坚持,并且在一些方面取得了重要成就。《刘仲华》一书就向读者展示了中共白区领导机构的存续和工作,以及情报工作的精彩片段。

刘仲华担任上海临时中央局书记是1935年3月到8月。其间,不仅是与中共中央的电讯联系,自1934年10月初因上海地下党被国民党破坏而中断,而且以往与共产国际间有序的联络也被打乱,只能偶尔得到远方的一些不系统的指示或消息。在很大程度上,他们是依据中共中央或共产国际过去的指示精神开展工作的。而上海临时中央局的地位,高于此前的长江局和与它同时存在的北方局。不要说党外,即使是党内的地方组织和党员,在当时信息隔绝的情况下,很难分清它和苏区中央局、和六届五中全会产生的中共中央,究竟是什么关系。它用“中共临时中央局”名义发布的文电,很自然地被外界认为就是中共中央的声音。1935年6月,上海临时中央局发布了一些“反蒋抗日”的指示,其内容与其后1935年7月召开的共产国际七大关于建立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精神,和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起草的《八一宣言》(1935年10月1日才正式公布)的精神,不完全符合。特别是10月10日,上海临时中央局《中央为目前反日讨蒋的秘密指示信》,更是背离了苏联和共产国际的意图。1936年夏,刘仲华取道巴黎拟赴莫斯科向共产国际汇报工作,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安排在巴黎主办《救国时报》的吴玉章,为他办理了赴苏手续、购买了车票,但又突然接到指示,取消刘仲华的苏联之行,并从此割断与他的关系,也没有解释任何原因。

抗战时期,刘仲华在第五战区湖北老河口

新中国成立后,刘仲华与王世英合影

直到1949年,刘仲华才从李克农那得知事情的原委。其时,国民党方面为了筹备抗日,苏联为了利用国民党的力量拖住日本,以减轻日本从中国东北进攻苏联的威胁,双方正在密议恢复邦交和签订《中苏互不侵犯条约》。同时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正在竭力推动中共中央由“反蒋抗日”到“联蒋抗日”的策略转变(实际上,中共中央在1936年6月16日与共产国际的电讯联络恢复之前,已经明确“反蒋”“抗日”不能并提,形成“逼蒋抗日”的决策)。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割断与原上海临时中央局负责人刘仲华的关系,是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表现给国民党方面的一种姿态。这是一次历史的误会,但却是刘仲华个人政治生活的一大悲剧。本当在中共党内为党的事业大展宏图的他,却成了党外人士。

痛苦的现实,并没有让刘仲华沉沦和改变自己的初心,十几年为党工作的经历和从青年时期就形成的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诚如他在《自传》中表白的那样:“我仍然忠于党,我决心继续干革命,我决心干对人民有力(利)的事情”。在国共合作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历史条件下,已经在军政界有相当社会影响的刘仲华,1937年回到国内后,决定接受桂系李宗仁的邀请,在徐州的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就参议职,并逐渐得到李宗仁等的信任,开始了他在以后的十多年间与桂系的合作。

《刘仲华》一书对于刘仲华如何在第五战区与共产党合作成立战地动员委员会,如何办青年干部训练班,如何配合地下党员刘仲容和谢和庚等在桂系做中共的统战工作,如何多次向中共党组织申诉解决自己的党员身份问题(1945年曾当面向周恩来报告),如何推动成立由共产党人钱俊瑞、胡绳等主导的统一战线性质的文化工作委员会,如何协助其夫人李性涵办理“阵中小学”,如何帮助中共中原局建立与李宗仁部的统战关系,如何多次作为李宗仁的代表前往新四军第五师李先念处协调关系,如何在1942年加入中共的外围组织—中国民主革命同盟(小民革),如何帮助时任国民党军第七十七军军长的地下党员何基沣,摆脱因叛徒出卖而被蒋介石直接电令李宗仁追查的严重危机等等,都一一有详细的记述。该书作者用“身在李营心在党”,准确描述了刘仲华那个阶段依然对中共矢志不移的忠诚。

如果说在加入中国民主革命同盟之前,刘仲华是主动承担或间接帮助中共的工作的话,那么,在加入该组织之后,则又开始直接接受中共南方局、中共北平军调处等的指示和命令,完成党交付的任务。而中共方面也已经又把他作为自己的同志予以充分的信任。在刘仲华新的革命征程中发挥作用最突出的一次,就是参与国共北平和谈。

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结束后,长江以北的解放区连成一片,蒋介石为保住江南的半壁江山,以退为进,宣布下野,以李宗仁为代总统。李宗仁迫于全国人民要求停止内战的压力,也企图通过与中共的谈判,赢得人心,达到划江而治的目的,致电毛泽东表示愿意和谈;中共方面虽然已经下定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但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减少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同意谈判。1949年1月23日,刘仲华和黄启汉作为李宗仁的私人代表飞抵北平,为国共的正式谈判摸底。北平市长叶剑英和副市长徐冰接待他们。刘、黄转达了李宗仁、白崇禧关于愿意以毛泽东主席1月14日关于“惩办战争罪犯”等八条声明为基础进行谈判的意见;叶剑英原则地表示欢迎。随后,黄启汉回南京回复,刘仲华则按事先与李宗仁的约定留在北平从中联络。其间,刘仲华还向叶剑英介绍了桂系所能掌握的军事力量等情况。当时仍在西柏坡的周恩来,发电要求刘仲华把中共关于如果李宗仁、白崇禧真心和谈,就应立即逮捕蒋介石的嫡系将领,方能站稳脚跟的建议转告李宗仁等;刘仲华一方面据实向李宗仁等进行了转达,同时明确告诉叶剑英,就其所知,李、白既无能力,也无胆量逮捕他们。2月间,李宗仁发动社会名宿分别组织了“南京人民代表团”和“上海和平代表团”来北平,并计划再组织武汉的民意代表团来北平。其目的既有探底,也有借民意发动和平攻势之意。周恩来致电彭真、叶剑英等,要他们安排刘仲华回南京一次。毛泽东在周恩来的电报稿上补充了要刘仲华转告李宗仁的意见:如果是搞和平攻势,这些民意代表团就不必来,来了,中共也要尖锐揭露其目的;如果真想用和平方式解决京、沪、汉的问题,可以许其来北平,中共的地方人员与他们试谈一次。刘仲华回到南京转告了毛泽东的态度,李宗仁后来回忆其中最重要的,一是要他完全断绝与美国的关系,二是要他帮助中共解决蒋介石的残军余党。李宗仁要刘仲华带回他关于立即开始正式和谈和在和谈期间双方停止一切军事行动等五点意见。再次回到北平后的刘仲华,参加了“上海和平代表团”的活动,陪同他们去西柏坡,拜见了毛泽东、周恩来等,并随他们一同回到南京,单独向李宗仁汇报了中共的“八点秘密协定”。为了表示和谈的诚意,根据刘仲华转告的意见,中共下令停止向武汉白崇禧把守地区的军事行动。4月1日,分别以张治中和周恩来为首席代表的国共和谈正式在北平举行,刘仲华是南京代表团的四个顾问之一。同时兼任李宗仁的联絡员,并负责代表团的交通联络工作。《刘仲华》一书第一次披露,当时李宗仁要刘仲华依托傅作义设置一个直接和他联络的专署电台,并告知密码。而刘仲华实际是通过中共的李克农设置的电台,这一情形是南京方面完全不知晓的,张治中等关于和谈的所有进展情况和相关的请示,都是通过这部电台发往南京。和谈破裂前后,刘仲华又两次按照周恩来的指示回到南京和上海,分别接送和谈代表邵力子和张治中的家属到北平。

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忠诚无悔:中共上海临时中央局书记刘仲华生平》

需要明确的是,不能因为《刘仲华》一书披露刘仲华在和谈中的独特作用,而误解了中共和谈的诚意。事实上,无论是蒋介石,还是毛泽东,对这次和谈的最终结局都是心知肚明,和谈的主动权始终在中共方面。中共在和谈之前几度公开申明完全有武力解决的把握,但是,正如4月9日毛泽东给李宗仁的电报所言“为着中国人民的解放和中华民族的独立,为着早日结束战争,恢复和平,以利在全国范围内开始生产建设的伟大工作,使国家和人民稳步地进入富强康乐之境,贵我双方亟宜早日成立和平协定。中国共产党甚愿与国内一切爱国分子携手合作,为此项伟大目标而奋斗。”即使是在南京国民党政府最后拒绝在国内和平协定上签字后,毛泽东和朱德仍然要求奉命进军全国的各路解放军将士,“向任何国民党地方政府和地方军事集团宣布国内和平协定的最后修正案。对于凡愿停止战争,用和平方法解决问题者,你们即可照此最后修正案的大意和他们签订地方性的协定。”他们甚至表示,“在人民解放军包围南京之后,如果李宗仁政府尚未逃散,并愿意于国内和平协定上签字,我们愿意再一次给该政府以签字的机会。”

北平和谈结束后,刘仲华也告别了战斗了20多年的隐蔽战线。1953年10月,经聂荣臻证明,重新入党;1970年4月21日,在“文化大革命”中含冤病逝;1980年被平反昭雪,党龄追记为1923年。

再次感谢《刘仲华》一书的作者,从浩繁而又杂乱的茫茫史海中,挖掘再现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让我们领略到刘仲华这样一位真正的共产党人是如何践行初心和使命的。

(责任编辑 杨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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