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辈子

■山东省实验中学/王锦培

我妈常对我说：“婚姻与家庭的本质是道德与责任，需要我们用一生去承担。”我原不理解，但随着成长，从我爸我妈的相处中，我看到了对这句话最好的阐释与注解。

我妈和我爸一直性格迥异：我妈能言，我爸寡语；我妈浪漫，我爸务实；我妈积极上进，我爸呢，我和我妈常说他不思进取。这样的两个人竟然能在一起过小半辈子，共同承担着沉甸甸的家庭责任，也算是个奇迹了。

据我爸的描述，他们第一次见面，我爸对我妈只有一个印象：这姑娘话怎么这么多呢？而我妈当时则根本没看上我爸，准备胡扯两句就走人。没想到人没走得了，还和我爸扯了小半辈子。每每说到这儿，我妈都只能感叹：“缘，妙不可言。”

我爸我妈结婚的时候，两个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婚姻责任之重大。那一年，我爸二十七，我妈二十六，俩人很浪漫，领先时代潮流，搞了个旅行结婚。领完结婚证，我爸就带着我妈直奔火车站，直到多年后我妈还念叨我爸这媳妇娶得太容易了，一辆“三蹦子”就把新娘子“拐”走了。此二人在生我之前已结婚七年，除了工作赚钱，就是全国各地到处玩。在他们看来，生活的重担不足为惧，祖国的美景不容错过。

然而随着我这个“小麻烦”的降生，我爸我妈开始有了共同的牵挂，相处的时间愈渐增多，纷繁的事务也接踵而至。争吵自然无可避免，他们也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婚姻不止游山玩水，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与柴米油盐的责任。

毕竟是出生于不同的家庭、生长在不同的环境，尽管二人磨合了好多年，在生活习惯上还是大相径庭，我妈最受不了的却正是我爸习以为常的，于是争吵就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中滋生蔓延。

刷锅刷碗，我爸照例是刷不干净的，我妈照例是要“河东狮吼”的。我小的时候，我妈通常是吼完之后自己重新去刷。等我长大一点，我妈领悟了“曲线救国”的道理，于是就变成了她把我推到洗碗池旁边，凶巴巴地说：“父债女偿，快刷！”我爸爱女心切，自然不会让他的宝贝女儿十指沾阳春水，于是又嘟嘟囔囔地把我挤走，重新开始他的“刷碗大业”。

然而，争吵再多，日子总是要照常过的。他俩在不知不觉的相互包容、相互理解的默契中，承担着各自的家庭责任。我妈胃不好，加上经常熬夜加班，有很长一段时间天天吃胃药。我爸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一个夏日的夜，蛙叫伴着蝉鸣，厨房里亮着灯，我爸问我妈：“醋要不要多放点？”

原来，为了养好我妈的胃，我爸开始每天给她准备姜丝咸菜。头天晚上，将姜切成细丝，用配好的糖醋汁泡着，隔天早上起来即可食用。做法简单，疗效甚好，但重在坚持。我妈头也不抬地看着手机，盯着工作群里的通知，冲厨房喊一句：“你看着弄。”许久，未有回应，只有刀落在砧板上的嗒嗒声从厨房里传出来。手机的光忽明忽暗，照着我妈的面颊，照出几分柔和、几分满足。

我当时没想到，看起来做什么事都马马虎虎的我爸，竟然坚持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小小的一碟姜丝啊，承载着特殊的爱的重量。

后来，我妈就向身边胃不好的友人推荐这一偏方，末尾总加一句：“这个贵在坚持，我们家先生就给我切了两年的姜丝。”说完，嘴角轻抿，像极了一只得意的、幸福无比的猫。

我曾读到钱锺书先生的一句话：“没遇到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遇见你，结婚这事我没想过和别人。”我问我妈，她和我爸是不是这样。我妈想了一会儿，眸光有些闪烁，答道：“谁没了谁不能活啊，不过是在一块搭伙过日子罢了，能担得起家庭责任就行。”顿了顿，又说：“反正我这辈子就你爸了。”

我曾无数次地幻想：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托付一生，这是怎样沉重的责任与担当？看着我爸我妈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我才有所领悟、知晓。无论生活如何艰难，哪怕是负重前行，只要有合适的人陪伴一生，沿途的风景也一定是好的。

生活嘛，柴米油盐，吵吵闹闹，即使身上的担子再重，这小半辈子，有一碟姜丝咸菜就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