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阿拜诗歌的教育思想

2022-05-15 12:15李雪荣张兴田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2年5期
关键词:本体论

李雪荣 张兴田

摘要:哈萨克族诗人阿拜的诗歌创作代表19世纪哈萨克民族文学的最高成就,其经典传世诗作中留有大量的有价值的诗歌教育理论,涉及诗歌教育本体论、诗歌教育创作论、诗歌教育鉴赏论等方面。阿拜没有教育理论专著,教育学思想零散分布在诗歌创作中,但内涵丰富,具有统一性、严谨性、层次性和强烈的现实性等特点,反映了哈萨克民族的生活状况和当时的文学现状,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认识价值。

关键词:阿拜 本体论 创作论 鉴赏论

阿拜·库南巴耶夫( 1845-1904),是哈萨克民族伟大的教育家和诗人,也是哈萨克族书面文学的奠基者,是对哈萨克民族的进步做出重大贡献的思想家和社会活动家。一生创作了大约两百首诗歌,包括五十余首译作和三首长篇叙事诗,内容丰富,深刻地反映了19世纪中后期哈萨克民族的生活和教育现状。程千帆先生指出:作品是从事研究的根本材料,没有作品做基础,史与论都无从说起,提倡“两条腿走路”,即“一是研究‘古代的文学理论’,二是研究‘古代文学的理论”’①。尽管阿拜没有关于教育理论的专门著述,但其丰富的具有前瞻性的教育思想贯穿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尽管很零碎,且多是感悟性的兴到之言,不成系统,写作年代也不尽相同,但还是很完整地表达了他的教育思想,很有研究价值。

一、民族语言规范诗歌的创作途径

阿拜重视民族的语言,这是他一生的追求。阿拜之前的哈萨克民族诗歌创作存在着语言不规范现象,尤其是对本民族口语的运用和对外来语言的吸收方面有很大的弊病,所以诗人大声疾呼,要精华本民族语言:“我不愿旧日毕官似地堆砌谚语,更不愿旧式阿肯般伸手求乞。”②为此,阿肯对过去的哈萨克诗歌提出批判:“我观察过旧时的部落酋长,他们喜欢用俚谚拼凑诗行;豢养的阿肯无知而愚笨,只会在垃圾堆里翻捡诗行。”阿拜认识到语言是诗歌的精髓,讲究词与词间的搭配,尽可能做到和谐与清晰。哈萨克人普遍喜爱诗歌,但他们却并不理解诗的价值,为此阿拜对读者提出具体的要求:语言在净化,听众也要端正态度。希望听众以自己的诗歌为范例,接受有“兴味”的诗歌。确实阿拜以身体力行的创作,把哈萨克民族的诗歌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单从语言的角度而论,阿拜就是一位伟大的民族诗人。在阿拜的大力呼吁下,哈萨克诗歌从最初的民歌形式最终走向标准的书面诗歌范式。在语言净化方面,阿拜以其巨大的努力做出了非凡的成就!阿拜在锤炼语言上是下了工夫的,他驾驭语言的能力也很高妙。阿拜晚年的一些短诗,几乎无法更换其中任何一个词。词语选择的准确恰当和运用的巧妙,令读者叹服。无论状物、抒情、言志、答辩,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懂得语言威力的人,能理解深沉的诗章,可有谁能够领悟,雷电般闪光的思想”。语言是外在形式,思想内容是难以理解的。诗人接着举例,说明思想内容的深刻性,借用系列的比喻:当雷电之神拉嘎特,发射出强烈的闪光,雨水浸透大地,草木茁壮成长。不幸被雷电击中,有可能遭到伤亡。阿拜以物作比,意在说明思想比语言更具有威力,优秀的诗篇应该重视语言的运用,更要重视思想内容的深刻,这是阿拜形式与内容相统一的诗学认识。

更难得的是阿拜认为诗歌还要有内容,情感要真实。诗歌应该是形式和内容完美结合的产物,诗歌的生命在于情真。“苦思冥想的诗句,如轻风溜过人们身边;只有心灵的颤音,能涌进人们的血管”。阿拜反对无病呻吟之作,认为勉强吟唱的诗句,即使形式再华美,也不能打动人心。对前代著名诗人,他毫不回避地作出批评,认为当时受人崇拜的厥尔堤拜、杜拉特和布喀尔等诗人的诗篇,有的像补丁,有的像拼凑的碎片。阿拜生活的时代,哈萨克人并不理解诗的价值,就连一些著名的阿肯也迎合时尚,写出一些内容空洞无物的诗歌。对此阿拜痛心疾首地指责,认为脱离丰富的社会内容,仅靠空洞的喧嚷,算不上真正的艺术。诗歌必须有意象和意境,阿拜以含蓄深沉论诗,认为诗歌需要塑造情境,不是靠口头的说教抽象地宣扬道理,而是用鲜明的比喻和塑造形象去感染读者。这在阿拜的哲理诗中体现得比较明显,以《假如你思想的火花还在燃烧》为例,说明这个问题:

团结一致的部落,像草原上的清水湖,清风徐徐吹拂,芳草如波浪起伏。从山泉流泻的小溪,涓涓地注入水湖;牲畜的优化与繁殖,都显得格外突出。

没有团结的部落,像积满淤泥的臭水湖,水鸟绕湖岸惨叫,幼犊望湖水发憷。喝过臭水的牲畜,倒在山岗下呕吐;这其实是污水坑,谁愿意来这里放牧?

这首诗展示在读者面前的是两幅截然不同的大自然画面,画面的色彩、情调和气氛形成强烈的反差:一面是清风、芳草、山泉,洋溢着勃勃生机,充满着青春和活力;一面是死气沉沉的积满淤泥的臭水湖,还有绕湖岸惨叫的水鸟,营造出凄凄惨惨的氛围和情境。阿拜善于用哈萨克族常见的生活现象揭示深刻的道理,即团结对生活在部落里的人们是何等重要,这是这首诗的主题思想,也是阿拜诗歌美学的认知和体现。

哈萨克是个游牧民族,牛羊是哈萨克族人的生活伴侣,其他如駿马、驯鹰等也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阿拜诗歌中经常出现狩猎的局面,不乏一些生动的场景描写。“火红的狐狸,铁青的猎鹰,点缀着大地奇妙的雪景。仿佛入浴的美人撩起长发,在荡漾的碧波中轻轻浮动。她裸露着洁白如玉的肢体,乌黑的长发半掩着脸上的红晕。像勇士和美人在洞房里相遇,猎鹰和狐狸扭打得难解难分”。角斗的场景肯定激烈异常,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但诗人没有正面描绘战斗的血腥场面,却把角斗的画面写的“温情脉脉”,对角斗的场面尽情进行诗意的渲染,意在突出紧张的氛围。诗人没有用哈萨克族惯用的比喻来直接描写场面,而是“以乐衬哀”,写Jm的是一幅心驰神往的温馨画面,行笔尽显空灵之美。尤其是以美人人浴画面的温情代替激烈厮杀的血腥,形成鲜明的对比,具有强烈的震撼力和极大的艺术感染力。据笔者统计,马是阿拜诗中最常见的意象,其次是狐狸、驯鹰和牛羊,其中骏马意象出现了三十九次,烈马意象二十八次,狐狸十八次,驯鹰十次,牛羊十二次。这说明阿拜的诗歌创作实践来源于哈萨克现实生活,同时也体现出阿拜的诗歌审美原则,即重视诗歌情境和氛围的营造,好的诗歌必须是含蓄的,才能给人回味,并打动读者。

当然,限于当时哈萨克族读者的接受水平,阿拜用的是可感的比喻,而且大多从生活中常见的事物中取象,意在帮助读者理解主题。对物象缺乏形象的细致描写,没有达到情景交融的境界,对意境的创造还处于初始阶段,仅仅局限于物象的对比和形象的比喻手段的运用,和中国古代文论意境的造境还是有区别的,不可等同视之。

二、诗人的道德品格决定诗歌的价值

任何文艺创作都离不开鉴赏和批评,文学批评是文学活动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它对创作主体和欣赏主体都有促进作用。阿拜从诗人和读者两个角度论述诗歌创作和批评,揭示了二者密不可分的关系,提出许多有价值的认识,丰富了诗歌鉴赏理论。从诗人和读者的角度,阿拜提出一些具体的范式要求。

其一,阿拜认为诗人的人格决定诗歌思想和艺术成就,对诗人的人格修养提出很高的要求。“诗人不可奢望他人的酬谢,对读者的馈赠也要谢绝。遇到热心的听众要表示敬意,切戒不顾廉耻地出卖诗歌”。阿拜认为诗人的人格是诗歌思想价值之根本所在,诗人只有远离功利,要有高尚的思想品德,这样才能维护诗歌的尊严。他阐释作诗的目的是“规范诗艺使语言精练,用诗的泉水浇灌人们的心田,绝不为个人消遣去挥舞笔墨,只为了勉励那些上进的青年”。阿拜注重节操,勇敢地把内心世界展示给世人,始终保持高尚的人格和纯洁的心灵。他从不回避现实苦难,更是对世人敞开心扉,敢于正视白己的缺点。“真正的吉戈特从不炫耀自己,表现得含蓄深沉且举止稳重”。这是阿拜对哈萨克诗歌艺术的最高要求,同时也是对诗人形象的严格要求,与中国古代文论“诗品出人品”③的精神是一致的。

阿拜明确指出作诗的宗旨:“我写诗不是为消磨时光,也不为编造故事有意说谎;只向有才华、有志气的青年,献出我这些朴实的诗章;这些诗愚蠢的人无法理解,我只对觉醒的人们寄予希望。”也表达了对诗人人品的重视:“文痞的知识不可能超过学者,总有一天他会迷惘和困惑;山慈菇即使最先蹿出地面,无法改变它的瘦小与脆弱。”阿拜强调诗人的人品对诗歌创作的重要性,重视作家的人格修养,并自觉地用来指导创作,从而使自己的作品对社会产生了积极的作用,作者的人格品行体现在诗歌实践中:“我绝不向荒诞的说教者让步,决心攀登智慧的高峰。”体现出阿拜的斗争精神,也是他高尚品格的凝聚,唯其如此,阿拜的诗歌才具有永远的艺术魅力。他的诗歌闪耀着高尚的人格光辉。

诗人必须具有创作激情和欲望,“我没有所爱,没有知心朋友,只能在孤独中痛苦地吟哦;我从自己敞开的纯净的心扉,看到了海洋般翻腾的世界”。诗歌要求诗人有高洁的情怀节操,阿拜重视诗歌的抒情功能,他晚年的抒情之作,艺术上达到了很高的水平。随着阿拜那些针砭时弊的文章和政治抒情诗的出现,哈萨克文学的现实主义作品逐渐增多,诗歌最终摆脱了雇佣阿肯的影响,成为揭露黑暗与邪恶、歌颂光明与真理的武器。

三、转益多师的诗歌学习态度

阿拜认为诗人需要有“转益多师”的态度。费祖里、夏姆希、赛哈里、纳瓦依、萨里德、菲尔多西,还有霍加、哈菲兹等前代诗人,他们精湛的诗艺都成为阿拜借鉴的范式。同时,阿拜还通过学习其他民族的史诗、戏剧、绘画来充实诗歌技巧,“荷马的史诗、索福克勒斯的悲剧都因人物刻画得生动细腻使我吃惊,而捷夫克西斯却以他绘画的天才使我吃惊”。借亚里斯托地姆和苏格拉底的对话,阿拜借赞美造物主的伟大,表明对伟大作品的认识在于人物形象刻画得细腻,他们的奇迹在于作者有意识的创造。阿拜对同时代哈萨克族诗人提出严厉乃至苛刻的批评,“厥尔坦拜、杜拉特和布喀尔的诗篇,有的像补丁,有的像拼凑的碎片;可惜真正懂得诗艺的人太少,否则他们的底细很快可以被揭穿”。体现出阿拜严谨的诗艺追求精神和实事求是的学术态度。阿拜诗歌中多次写到和当时阿肯之间的对话和诗歌交流活动,显示出阿拜严谨的创作态度和虚心求教的品质,阿拜之所以取得巨大的艺术成就,绝不是偶然的。阿拜希望读者领会这诗歌的含意,不要问他的作者是谁,这是诗歌鉴赏者最起码的态度,读者与诗人的关系应该有一定的距离。古代文论有贵古贱今,向声背实之倾向,阿拜提出诗歌应该是“真理的语言”,都可以作为尺度和准则,显示出进步的文艺观。

从读者的角度,阿拜提出一系列切实可行的要求和鉴赏范式。首先读者需要培养真情实感,阿拜希望读者认真阅读和领会,以此来充实感情。指出感情首先通过一个人的品德、智慧、学识来体现,它的产生依赖于健康的感觉和健全的躯体。只有具备了一定的情感培养,才能与诗人沟通,才能正确地理解诗歌原意。为此读者需要提升文化素养:读书人具有多方面的知识,文盲纵有上千人也缺少分量。读书人能理解诗文的含意,不像文盲的眼睛蒙着翳障。其次读者需要提高鉴赏能力,在阿拜看来,诗歌是语言的艺术,简练、含蓄是其主要特点,那些只有懂得语言威力的人,才能理解诗歌所表现出的深沉的意蕴。读者如何才能提高鉴赏水平?那就要求读者多读书,增加知识。读者需要和作者沟通,做到“以意逆志”。“乡亲们哟,千万不要自满!请深刻理解这些诗的内涵。整天咧嘴傻笑有什么用,这些诗并不是为了你们消遣”。诗歌鉴赏者需要理解诗歌的内涵,和诗人思想相通,诗人可以写诗歌消遣,排遣内心的苦闷,但读者必须要读懂诗歌的内涵,对作者做到理解之同情,才能体会诗人的真正意图。读者还要具有实践经验,如《雪后围猎》中对围猎场面的描写,猎人们对这些情景非常熟悉,阿拜要求读者若要深刻理解,也需要试试“雪后撒鹰”。读者体物观察能力的提升需要去实践,才能对大自然的万事万物作出准确的描写和判断。

阿拜与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④的卓识是一致的。阿拜认为“书本是科学的海洋,要认真领会和攻读,努力掌握渊博的知识”。只有通过读书途径,人才能理解诗文的含意,不像文盲的眼睛蒙着醫障。阿拜对时下哈萨克整个民族不读书的现象表现出无比的忧虑,谆谆劝诫哈萨克青年要及早关注科学的作用,更要主动地求索和追寻,等到成年时才感到知识贫乏,那就只有懊悔和怅恨的份了。因此诗人重视哈萨克民族的教育,尤其重视对儿童的教育,诗人认为童年时代孕育着人类的希望,希望能有一个安静的治学环境,让孩子们掌握科学,显示出诗人的远见卓识,所以说阿拜是哈萨克民族的教育先驱者是不为过的。

一般来说,作家创作就是为了读者欣赏,失去读者也就没有意义。很多作品问世之后,作家总是盼望着读者能够理解自已的作品。阿拜认识到读者接受和创作者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对读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要求,认为粗心大意的读者无法领略作者的真情实感,即使读过作品,得到的也是一知半解。只有认真推敲每一行诗句,读者的心境才会和作者融为一体.达到心灵相通的境界。“粗心大意的人无法领略真情,眼前的畫面会显得一片朦胧;只有认真推敲这里的每一行诗句,你的心镜上才会映现清晰的投影”。要求读者认真地对事物进行体察,和作者进行对话,“饱食终日的庸夫哪懂得诗的语言,只有心窗敞开的人理解诗的内涵,即使只为能鉴赏的听众吟唱,也要选择最恰当的吟唱时间”。此为阿拜对吟唱者提出的最基本的要求,即对吟唱时间的要求,必须符合诗歌的情境氛围,才能正确理解诗歌的真正含义。

阿拜还从诗歌内容方面对读者提出鉴赏诗歌的原则,即健康的内容是根本,至于作者名气的大小都是无所谓的。阿拜站在读者接受的角度,希望读者能认真体会诗歌的含意,不要问它的作者是谁,显示出进步的欣赏观。阿拜认为,只要是真理的语言,可当作尺度的准则,对于错误的观点,可以批驳和反诘。由于诗歌往往具有多层意蕴,有时诗人创作意图的深层意蕴与诗歌的表面意义相去甚远。因此,阿拜要求读者提升鉴赏力,要根据诗歌的实际,善于推敲诗句,进而理解诗人的内心。这和中国古代文论家“以诗解诗”的批评方法是一致的。阿拜的这一言论,无疑对当时的文风起到振聋发聩的作用。

①程千帆:《从新经学的迷雾中走出来》,《社会科学战线》1980年第4期。

②阿拜著,哈拜译:《阿拜诗文全集》,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第57贞。(本文有关阿拜的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一一标注)

③[清]刘熙载:《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82页。

④[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4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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