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的游历

2022-05-16 16:37荣雪燕
锦绣·下旬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黑塞游历印度

“有家乡多么美好

在自己的屋顶下舒适的打盹儿

孩子们,花园和狗。但是啊,

你没有在最近的一次郊游中被慰藉

追溯着新的诱惑去往远方

承受着思乡之情更美妙啊

独自在高高的星空之下

默默享受着这份思念”

这首《遥望非洲》是赫尔曼黑塞在1911年前往印度的旅途中写的,这首诗也被他放在了他的游记的开头。作者直接表达了他对远行的渴望。有家乡多么美好,但是对黑塞来说,“思乡”的情绪也就是在路上的这种状态“更美妙”,对于黑塞来说,这种状态似乎是他一生中座右铭。

旅行是自古希腊以来的一个永恒的话题并一直伴随着人类的历史。游历,这项人类特有的活动有着多层次的复杂性,并且受到文化、政治、社会、哲学等其他多面的影响。

在以前,游历只是指身体上在不同地理位置间的移动。一些未被教化、未被开发及未被人类涉足的自然区域尤其受到游历者的亲睐。但是由于19世纪“exotic horizons 完全消解“,一个在未被人涉足的地区进行一场探索发现之旅几乎不再可能,因此“发现自我未被认知的一面”成为了一个现实的主题。“随着地理大发现,地图上的未被认识的空白点逐渐消失,异域越来越多地被人们所理解,游历地主题就越来越强烈地从外部转移向了内部。”

由外向内地转变也导致了游记主题地变化,尤其是在世纪之交(特指19、20世纪之交)游历变成了一种转向内在的逃避。这种转变并非无理由的,世纪末(Fin de siècle)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各种危机的集中凸显期,同时也是各种主义的集中诞生期。Fin de siècle——这个法语概念在1890年被奥地利诗人赫尔曼·巴尔(和奥地利剧作家胡戈·封·霍夫曼斯塔尔(Hugo von Hofmannsthal)带到了德语界,作为一个总概念,世纪末囊括了许多趋势:有些概念从艺术学领域被延伸出来,比如青春艺术风格、印象主义、象征主义;有些概念被赋予了地域地色彩,比如维也纳现代主义、慕尼黑现代主义、柏林现代主义;或者文学被融入到一个广泛的文化环境中,比如颓废主义或者回溯到之前的文学传统,比如新浪漫主义。

世纪末这个思想上复杂且矛盾的时代从一个历史的角度来看可以说是那个时代人们的一个共同命运与经历。从马克思主义分析方法我们可以深入研究这种现象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当时的政治及经济背景尤其值得我们分析。随着工业化及城市化进程,整个欧洲在19世纪经历了空前的经济及工业的发展,比如德国一战前的工业体量是帝国成立之初的六倍,随着经济的发展,欧洲很多国家也开始了他们在世界范围内的殖民活动。但是总的来说,世界在世纪末处于一个向上的状态,“但这种发展的反面是所有生活领域不断增长的去个性化,个人的多样性被牺牲了,目的性思维开始占据主流思想。换句话说,政治及社会上的嘈杂导致了人心理上的压力,因此维多利亚时代也被称为神经焦虑的时代,患有神经疾病的人大量出现,对社会的不满也日益上涨,究其原因则是“我”与“世界”之间的不同步导致了这两者间的脱节。

为了减少这一鸿沟,人们开始“去看一些新奇的、从未见过的、属于另类的事物”,“逃避现实”成为了当时一个重要的主题,通过这个方式,人们尝试跨过一些个人危机。黑塞,一个与当时社会的格格不入的人,一个一生都在漫游的人,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一个个体身处在现代工业文明带来的社会——文化危机中,他的游历动机充满了个人人生和时代特色,展现了精神对宗教的渴求,黑塞是那个时代最值得研究代表了。

经济发展和物质社会对黑塞来说只是“一些腐烂和粗浅的东西”,他隐居式的生活态度使他在世纪之交进行了数次游历。黑塞写到:“……因此我逃离了欧洲,因为我的游历就是一种逃避。我逃离它,我憎恶它,逃离它俗气花哨的索然无味,它喧闹的年集,它令人讨厌的嘈杂,它粗俗的享乐主义。”

他的游历形式是多种多样的,他在春天去了意大利两次,在夏季黑塞多次去山中徒步。 此外,他还在德国、奥地利做演讲,并在瑞士、伯尔尼、苏黎世和巴塞尔参加音乐会。通过游历,他享受在自然和艺术中的生活。他在游历中,非常重视对一些自然风光、人文精神等非物质元素的观察。

当黑塞在1904年8月与玛丽亚·伯努利(Maria Bernoulli)结婚时,他们移居到了当时博登湖上附近的一个偏远村庄盖恩霍芬,他想要以家庭和孩子开启一个全新的生活,他们租下了农民房,黑塞在给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的信中写到:之前对远方渴望的咆哮,现在逐渐平静下来了。

尽管生活平静自然,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仍然感到沮丧和越来越难控制的内心痛苦,家庭日常琐碎的生活和他对远方的渴望间产生了矛盾,他回顧这段生活时写到:

“我受够盖恩霍芬了,那里没有我想要的生活,我现在经常做短时间的旅行,外面的世界是如此遥远,于是我在1911年夏天前去了印度,今天的心理学家称我为‘逃避’,当然在别人那里也是这样。但这也是一种尝试,尝试去获得一种对当下境况的距离及全貌。”

在1911年9月23日,黑塞的大儿子出生尚不满八周,黑塞就登上了“Eitel Friedrich王子号”的甲板,在他朋友汉斯·施图岑艾格(Hans Sturzenegger)的陪同下前去了亚洲(后印度、新加坡、苏门答腊和斯里兰卡),这趟游历持续了三个多月,后来因为他的肠胃疾病黑塞放弃了对马拉巴的到访计划,并且提前回到了欧洲,马拉巴曾是他父亲及祖父做传教士的地方。关于此次游历的游记《印度之旅》最早于1913年出版,内容主要是黑塞对后印度的描绘。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内,黑塞又围绕“印度”这个主题,撰写了大量的记叙文和小说。《印度之旅》的第二版由沃尔克·米歇尔进行了补充,这一版由一本未公开发表的日记、诗、记叙文还有55张图片(照片及手绘)组成,这些照片来自于黑塞及其好友汉斯·施图岑艾格的手稿。

值得注意的是,对东方的向往及对印度的痴迷在20世纪初在整个欧洲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许多作家、哲学家、艺术家都对远东智慧及印度的思想有极大的热忱。在一战前的数十年时间内,一场前往远东的游历绝不是专业印度学家的特权,而是一种时髦的现象,Waldemar Bonsels (1881-1952), Stefan Zweig (1881-1942) und Max Dauthendey (1867-1918), Rudolf Kassner (1873-1959), Ernst Weiß (1882-1940) 和Graf Hermann Keyserling (1880-1946) 都曾前往印度游历。印度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投影面,一个欧洲世界的反面,一种另一种文化的可能,一个可以逃避欧洲实用主义理性思想的地方。”

这场印度之旅对黑塞来说,一方面是对其婚姻,那时候已经充满危机,几年后两人终于离婚,的逃避,另一方面则是寻找身体及心理上的治疗,1910年左右,黑塞除了身体不好外,还有一些心理疾病。从民族层面来说,这场印度之旅是黑塞在为德意志民族寻找另外一种人文的、宗教的替代性选择。

但在研究中,这场游历长时间被忽略,其原因主要在于,这场印度之行其实并非真正的印度之行。更准确来说,是对后印度的一个游历,就像安娜·帕普里茨(Anna Pappritz)批评的那样:“黑塞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印度,那个在伟大英雄史诗摩诃婆罗多中被塑造的印度,这个印度——我们在诸多北欧神话中重新认识了它的诸多人物形象,它的后人至今以流动在他们血管中的“雅利安人血统”为豪……简单来说,那个与我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印度,黑塞并没有见到。”

除此之外,这场印度之行对黑塞来说是一场幻灭,在他父亲及祖父笔记里读到的那个理想中的印度,在他游历时并未感受到。在黑塞1919年7越26日写给爱丽丝的信中,他评价这次印度之旅的意义“很小”:许多年前我就深信,欧洲思想正处于下行,并且需要回归到亚洲源头的家乡,…… 抱着这个思想来看的话,我的印度之行只是一个小的附加物及注解。

盡管如此,我们还是不能完全忽略此次游历带来的影响。做为与印度真正意义上的接触,这场印度之旅在黑塞对印度文化、哲学、宗教的认识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虽然只是“小的附加物及注解”,但是也是一个去幻想化的过程。也正是从这个时候起,黑塞开始从追求外在身体的游历转向内在灵魂的游历,开启了他精神上的“印度之旅”。

作者简介:荣雪燕(1990.09)汉族,山东菏泽人,德国拜罗伊特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学与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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