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香印度

2022-05-18 22:52小鱼
世界博览 2022年9期
关键词:胡椒咖喱香料

小鱼

位于印度德里的亚洲最大的香料批发市场。

印度是世界上最大的香料生产国,每年生产300万吨香料,种植面积达250万公顷。印度香料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人们对它的理解、使用和传承,构成了香料文化的灵魂,也成为印度文化的一部分。印度香料还曾激发了贸易和领土的纷争,推动了远洋航海和“新大陆”的发现。所以,小小香料并不简单,它扮演着与人类文明共进退的角色。

香料气味芬芳,是一种能被嗅出或被尝到的物质,通常由天然香料、合成香料和单离香料组成。无论是胡椒、豆蔻、麝香,还是龙涎、玫瑰、鸢尾,这些动植物香料,首先能带来从鼻腔、味蕾直达大脑的愉悦,还能被加工成让人幻想爱情、象征财富的香水。

虽然印度、印度尼西亚、美洲大陆和中国都是香料植物最早生长的“温床”,但最受欢迎的香料王国不是印尼,而是印度。

印度自身的香料文化长达数千年。印度人认为,香料除了催情、增色、防腐、开胃,还能养生。它更与灵魂相关,可直达神灵,氤氲于信仰和日常生活之中。从草木到香水,从物质到精神,从历史到文化,成就了印度香料文化之魂。

印度之所以被称为香料王国,是因为世界上所有能叫得出名字的香料,在这里都能以非常低的价格买到,而在过去,它们在欧洲市场上贵如黄金。

人类对香料的需求很大一部分来自味觉。在一位普通的印度主妇列出的周末采购清单里,涵盖了家宴所需的各种香料:咖喱、肉桂、胡椒、八角、柠檬叶、阿月浑子、姜黄、芫荽、丁香、肉豆蔻和大小茴香。它们通常是一粒粒小小的、五颜六色的种子,也有的被磨成细细的粉末,放在手中轻轻一吹就散去,香味却在空气里久久弥漫。这些香料你可能在手抓饭里吃过,在拉茶里喝过,在抛饼里闻过。你可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但久而久之却记住了它们的味道。香料像一条热闹的道路,它们进入你的胃,再进入你的情感和记忆中。

由不同香料结合而成的咖喱是印度文化独有的风景。只有印度当地人和那些最熟悉印度的人才会知道,光凭咖喱的辣味就能区分地域或品种。其中,北方咖喱微辣,南方咖喱超辣;黄咖喱、红咖喱和玛莎拉咖喱是重味咖喱,绿咖喱、白咖喱是淡味咖喱。

新加坡人会用椰浆调和咖喱,以减轻辣味,而地道的印度咖喱不用椰浆,因此辣味强烈而浓郁。几乎每道普通的印度菜肴都由数十种香辛料调配而成,所以,经常有美食家用“味蕾爆炸”来形容印度菜的强烈口感。

印度潮湿闷热的气候会让人食欲不振,也容易导致食物变质。香料的加入,不仅能够增添食物的色香味,促进胃液分泌,而且其防腐功能也能让食物留存更久。

当然,印度香料名扬天下,主要是因为这里有相当庞大的香料产量。作为传统农业大国的印度,香料在农产品进出口中占有主要位置。

胡椒、小豆蔻、生姜、辣椒和姜黄是印度主要的香料作物,它们不仅在古代备受欢迎,像蒲公英种子一样飞向欧洲、美洲,而且在如今的国际贸易市场上,它们也是被哄抢的对象。主要香料和一些种子香料(芫荽、安息茴香、茴香、葫芦巴和旱芹等)经常出口,木本香料(丁香、肉豆蔻、锡兰肉桂等)和其他一些次要香料在国内消费。若问印度人有多爱丁香,他们干脆将一道菜直接命名为“丁香”。

喀拉拉邦是印度最大的香料产地,那里盛产胡椒、小豆蔻、干姜、丁香、肉豆蔻、肉花和锡蘭肉桂。

在香料产品中,胡椒是创汇“功臣”,主要生长在喀拉拉邦、卡纳塔克邦和泰米尔纳德邦;辣椒在众多香料中显得特别亲民,它随处可见、随遇而安,主要生长在安得拉邦、泰米尔纳德邦、奥里萨邦、马哈拉施特拉邦、中央邦和卡纳塔克邦;小豆蔻因生产成本较高,在国际市场竞争中处于劣势,其主要产区在喀拉拉邦、卡纳塔克邦和泰米尔纳德邦;肉豆蔻的主产区在西孟加拉邦;姜黄作为年生作物,产量并不稳定,不过广泛分布在安得拉邦、泰米尔纳德邦、奥里萨邦、卡纳塔克邦、西孟加拉邦、马哈拉施特拉邦、喀拉拉邦和阿萨姆邦。

从数据中可见,印度是名副其实、如假包换的香料王国。只有你想不到的香料,没有你吃不到的香料。

香料和人类的关系非常微妙。在有着神秘东方文化传统的印度,人们相信,花有花语,星有星语,香料也有自己的语言和意义。它们往往被赋予了活灵活现的生命力,比如:“檀香粉,解除回忆的痛苦;藏红花,引爱情过来;豆蔻,让誓言天长地久;芥末子,充满伤害;莱姆,冷静;莲藕,相爱一生;茴香,坚忍。”

印度是世界上四大藏红花产地之一。

阿育吠陀疗法是几千年前起源于印度的一种古老的治疗系统。

阿育吠陀疗法是几千年前起源于印度的一种古老的治疗系统。

印度科钦一直是世界各地的香料商人聚集的地方。

早在公元前1500年,印度教的祭司就在宗教仪式中引入各种树脂和香木制成的熏香——它们通常属于日用类的香料,由富含香气的树皮、树脂、木片、根叶和花果制成。常用的日用类香料还有旃檀香、沉香、丁香、郁金香、龙脑香、熏陆香、安息香等。

为了达到心神合一、天人合一的效果,印度祭司对香料作出严格规定——熏香中使用的香料只能是安息香,另有一部分是白檀、肉桂和乳香。

在生活中,印度人的吃穿用度也离不开香料,他们用香木、香末加水盖房子,用新鲜香花当配饰,用香料给食物调味,随身戴着香囊和香水——印度地处热带,人们经常体热生汗,不得不涂抹香料以遮盖异味,或是焚烧香料熏屋子和衣服。他们相信,通过这样的方式,能够达到一种内在洁净,更加接近神灵。当印度人的生命走到尽头,遗体也会被安置在香木上焚烧。

香料的作用遠远不止这些,它还影响了印度的传统医学药物。很多香料都是天然草药,印度宗教仪式里常用的丁香、安息香、檀香、沉香等香料,都被印度人拿来入药,治疗疾病。

在印度,有一种传承千年的医学体系,名为阿育吠陀医学体系。它和中国的药草学很相似,属于东方文化的世界观,强调的是医学治疗的系统论,指的是身心和精神上的统一与协调。阿育吠陀医学见效虽慢,但是据称能够达到将疾病逐渐根除和预防的效果。

阿育吠陀医学认为,当身体的平衡受到扰乱时,如果将食物和草药正确地配合起来使用,可使身体达到适当的平衡。阿育吠陀医学还认为,食补、养生以及日常的健康护理,可以达到预防疾病的目的。在这一治疗过程中,加入对草本植物的使用,香料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电影《香料共和国》中有一句直击人心的台词,道出了香料的魔力:“生命不能没有香料,就像不能没有太阳。”

无论是自小生长在德里,还是生长在港口城市科钦,印度人只要开始往自己身上涂抹香料,就会迅速进入一种类似“神性”的氛围中,这和他们千年前的祖先所做的似乎并无二致。

涂香,需要用的香料都是特定的,如香水、香油和香药等;烧香,需要用的材料也是特定的,有丸香、散香、抹香、练香、线香等。香料的种类切不可弄混。据说,袅袅香气可以让人直达解脱的净土,一旦弄混,很可能一不小心就进入一个“异度空间”。

烹调咖喱菜肴。

莫卧儿帝国的开创者巴布尔。

比尔尼亚菜美味可口,至今都是印度婚礼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肴。

咖喱是印度味道的代表,它是用多种香料调配而成的酱料。咖喱虽源于印度,但是烹饪技术却来自波斯和中亚,而最终将咖喱定型的却是英国菜。咖喱是如何影响印度饮食文化,又是如何传遍全球的?这可以在咖喱的故事中找到答案。

灯光昏暗的餐厅,墙上贴着鲜红与金黄色的壁纸,扑面而来的是煎洋葱的芳香。餐桌上一定有一盘咖喱主菜,可能是咖喱虾、咖喱羊肉或者豆蔬咖喱。在咖喱的包裹下,肉质芬芳而肉汁未被烤干,蔬菜散发出椰浆的淡香,再辅以豆汤、橘子和芒果制成的酸辣酱和炸面包片……

16世纪初,一位蒙古人——莫卧儿帝国的开创者巴布尔,带领大军从阿富汗入侵并占领古老的印度。

然而,这位帝王对自己新征服的土地大失所望:酷热难耐的天气让他和将军们只得整日躲在浴室。最令巴布尔感到沮丧的是,印度的食物太可怕——肉类被认为是不洁的食物,吃牛肉则是禁忌;大米和蔬菜被认为是高级食物,几乎构成了印度人饮食的全部;菜肴里还满是呛人的胡椒、姜和其他香料。

巴布尔与印度食物之间一次糟糕的相遇,更是让这位帝王无比怀念在草原上大口吃肉的日子。

那是一个晚上,在享用了一餐由炖兔肉、藏红花及两块薄煎饼卷肉组成的印度珍馐后,巴布尔严重呕吐。经查证,是他的厨师在饭菜中投毒,预谋害死他。结果,厨师被活活剥皮,负责尝菜的人也被碎尸。

为了能与印度食物“和平相处”,巴布尔将蒙古人喜欢的烤肉酱料引入印度,但这没有完全解决那些外来者的饮食问题。直到巴布尔的儿子胡马雍痛失王位,流浪15年重返印度夺回王权时,印度饮食才发生真正意义上的变化——他带回了波斯烹饪技法和大量的波斯厨师。

美味可口的波斯肉饭与辛辣鲜香的印度米饭相遇,产生了比尔尼亚菜。波斯人在烹饪中与众不同的技巧就是在酸奶酪中腌浸肉类。洋葱、大蒜、杏仁、小肉蔻和胡荽等印度香料被加入凝乳,使之成为可以挂在肉上的黏稠物,这种黏稠物便是咖喱的前身。来自草原的凝乳与肉遇到了来自印度的香料,莫卧儿宫廷的波斯厨师用这种黏稠物腌肉。腌好的肉煎烤后,堆上一层半熟的米饭,再放上一层泡过牛奶的藏红花,在密封容器里慢慢炖煮。这道比尔尼亚菜美味可口,至今都是印度婚礼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肴。

莫卧儿王朝的统治者促进了印度饮食的多样化,印度美食与文化也同样改变了高傲的统治者。莫卧儿王朝的第三位帝王阿巴克与他的祖父巴布尔完全不同,他觉得印度的一切都令人愉悦。

阿巴克在年轻时是一个有名的暴食者。在他的宫廷厨房里,厨师们能在一个小时内做出上百道菜,供他品尝。在他留下的食谱中,印度香料阿魏和藏红花被广泛使用,对咖喱的运用也更加丰富。

莫卧儿帝王们夏天最喜欢去避暑的克什米尔山区,有一种最受喜爱、至今被所有印度餐馆传承的菜肴——羊肉咖喱。羊肉咖喱起源于波斯,在波斯语中,意思是以猛火、黄油烹制炖肉。在克什米尔,不吃洋葱和大蒜的婆罗门,为了去除羊肉的膻味,找到了两种神奇的香料替代品——阿魏和茴香籽。它们使羊肉咖喱变得喷香诱人,回味悠长。

从对印度人饮食文化的排斥,到将中亚、波斯和印度饮食结合起来,莫卧儿人逐渐适应了印度的生活,这其中少不了历史与社会变迁的原因,食物的力量更不可小觑。

1498年,葡萄牙探险家达·伽马第一次抵达印度,带走了整船的胡椒、生姜和桂皮等香料。不久后,葡萄牙人再次返回,在印度西海岸的果阿落脚,进行殖民统治。同时,他们也将醋泡汁与刚刚在美洲“新大陆”发现的辣椒引入印度南方,制作成一道最著名的果阿菜肴——咖喱肉。

咖喱肉,一般被认为是一种印度咖喱,但实际上它是果阿人接受了葡萄牙菜肴后的产物。他们将肉放入酒、醋、大蒜及辣椒中烹煮,产生酸辣口味。

葡萄牙人十分偏爱酸辣味道。尽管印度南方的厨师会将来自非洲的罗望子和印度的黑胡椒结合,做成一种类似的酸辣味,但实际上,印度并不制造醋。据说是一位牧师灵机一动,用棕榈树汁液经过发酵而成的酒精饮料来做醋,解决了这一问题。这种醋,再加上来自阿拉伯商人在果阿种植的非洲罗望子果肉和大量的蒜,味觉层次丰富,让葡萄牙人赞不绝口。

英国人在1797年入侵果阿时,第一次了解到这种咖喱肉,当时,英国、荷兰、法国和葡萄牙都在争夺香料贸易的控制权。在结束了对果阿的殖民后,英国人离开了,还带走了自己的果阿厨师。随后,这道菜也流传到了英国。

咖喱肉最关键成分,除了印度香料还有辣椒。有些厨师在制作这道菜时,甚至需要20多只红辣椒。辣椒也成了果阿菜肴中的主要成分,几乎所有以鱼和蔬菜为主的菜谱中,都包含了它们。

在葡萄牙人传入印度的所有食物中,辣椒无疑是流传最快、最广的。不过,直到18世纪,辣椒依旧没能扩展到莫卧儿王朝雄踞的印度北方平原。直到爱吃辣椒的马拉地人到来,辣椒才在北部平原流传开。爱吃辣的饮食习惯造就了马拉地人好斗、果敢的性格,好斗的马拉地人推翻了莫卧儿的统治。与咖喱有关的两个民族狭路相逢,马拉地人的胜利也被看作是一次辣咖喱的胜利。

像莫卧儿人和葡萄牙人一样,英国人按照自己的口味重塑了印度食物,创造了一个印度美食烹制的独立分支。严格来说,也是英国人把咖喱作为一种正式的菜肴带入人们的视线——正统英式咖喱做法是把洋葱煎香加入咖喱粉,扔几片肉或鱼进去,再加牛奶、酸奶或椰浆炖煮,常用的配菜有花生、椰丝、黄瓜片、番茄片。

最著名的一道英式印度菜,是在马德拉斯发明的。英国人通常以汤作头道菜,但这对印度人来说是一个陌生的概念。马德拉斯厨师所能想到的与汤最接近的东西,是用黑胡椒或辣椒、罗望子和水做的稀薄的肉汤。它在泰米尔语中被叫做“mlol tunny”,意为胡椒水。印度医生认为,胡椒水是“上天赐予世界的最伟大的祝福”,是治疗间歇性发热、痔疮、消化不良和霍乱的良药。在今天的印度南部,还在用它给胃部不适的人吃,而且这种肉汤常常作为助消化的东西浇在米饭上。马德拉斯厨师具有独创性地加入了一点米、几片蔬菜、一些肉,将这道肉汤变成了咖喱肉汤,并成为英国人晚宴上的必备菜品。

今天,咖喱已经变成一种无国籍的美食。也许印度人本来就有“盖浇饭”的习惯,也许只是每一个来到印度的异族人都带来了他的食材,并把食材添加到自己的咖喱菜单中。这些食谱又随着人们前往世界各地,共同构造了一个想象中的印度。

在那个香料贵如黄金的年代,印度科钦曾经红极一时。几个世纪以来,科钦一直是世界各地香料商人聚集的地方。笔者南下科钦,只为叩开“香料天堂”的大门,找寻那些最天然、最神秘的味道。

4月的科钦酷热难当,步行5分钟都是负担,我随便找了家餐厅准备打发一下午饭。翻开菜单,已经对印餐很熟悉的我,仍然看到许多新鲜的元素和陌生的调料名称。懒得多问,选了3道“当地”(local)做法的海鲜菜肴。菜上得算快,卖相是典型的南印风格:古樸的陶制碟子,芭蕉叶垫底,黄黄绿绿的半糊状调料覆盖在食物上,几片新鲜的咖喱叶与生番茄切片配搭其间。

原本只想果腹,却被这3道菜唤起了此行的全部欲望。这是我在印度的这几年里吃到的最美味的印餐。

3道菜样貌相似,却各具风味:一道酸辣,却不曾掩盖鱼块的鲜美;一道融合了葡萄牙做法的虾,奶香中融合着复杂的“印度味道”;一道咖喱酱口味,神奇的咖喱叶带来清新跳脱的自然味觉,这使得每道菜在不同中又保持了些联系。

印餐就和印度这个国家一样,让你无法找到语言准确形容。“酸、甜、苦、辣”远远不够用,它总是融合的、多层次的、富于变化的,而这一切,都因为其中奇妙的香料。

印度是世界香料中心,科钦则是中心的中心。这是一个风暴中诞生的城市。1341年,当地的贝里亚尔河和帕姆巴河泛滥成灾,两条河在入海处吞没大片平原,与岛屿形成了奇妙的回水,科钦港因此而诞生了。

科钦港低调而繁忙,一艘艘货船往来,或大或小,讲述着这个印度南部重要港口的过去与未来。如今的科钦是世界知名的旅游城市,被旅游杂志评为“一生必去的500个地方”之一。有人说,它是最不像印度的地方。的确,跌宕的殖民历史,赋予了这座小岛独特的气韵。

科钦是印度连接世界的第一扇门。中国、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的船队都曾登上科钦岛,带来了东方的青花瓷、绸缎、茶叶,也带来了西方的衬衣和宗教信仰。他们回去时,船上无一例外地满载着香料。

胡椒、豆蔻、肉桂、姜黄、香草、咖啡豆……“印度味道”被送到世界各地。

我在中国时,只知印度香料有名。到了印度,方知香料王国的博大及香料应用之广泛。香料之于印度,绝不仅是厨房里的调料,家居熏香、衣物染色、治病美容,无处不在,且每个人都知之善用。

我刚来印度时,一位印度朋友指着一棵树认真地对我说:“每天早上取两三片叶子冲水,能帮你克服水土不服。”我当时想:这是什么“巫术”?日子久了,我发现无论身体遇到任何问题,印度人都有草本的治疗办法。这一切让香料的光环不断放大,也把我变成了它的拥趸者。

提到科钦,乃至印度香料,胡椒被如何大书特书都不为过。爱德华·吉本在他的《罗马帝国衰亡史》中写道,胡椒是“大多数奢华的罗马烹饪术中的一种特别常见的成分”。在一本公元3世纪的拉丁文菜谱中,468道菜中有349次提到胡椒。当时,烹饪一切菜肴似乎都少不了胡椒。如今再简陋的西餐厅,也必定放着两样东西:黑胡椒和盐。

胡椒传入中国的时间,至迟不晚于晋代。它一进入中国,其异域情调革新了菜肴的制作方式,立刻成为上流社会的时尚调料。更因为它的稀缺性,胡椒也成为衡量财富的一种尺度。

来自法国康卡勒的厨师奥利维·罗林格,他的香料均出自最优品种,经过晾晒、烘烤、粉碎、研磨之后,再精心配比、混合,最终才变成金尘一般的粉末。

胡椒是最特殊、最具有历史重要性的香料,它来自一种多年生爬蔓植物的果实。在藤蔓上,长着细长、密集的穗,上面结着成串的胡椒子,看上去有点像我们常用的花椒。成熟的时候,它变为黄红色,宛如红浆果树丛。我们常见的绿胡椒、白胡椒、黑胡椒,全结在一棵树上——一种原料加工成3种不同的香料。全球有85%的胡椒交易是黑胡椒,13%—15%是白胡椒,剩下的才是绿胡椒。

如今,美国人的牛排、法国人的奶酪、德国人的香肠、中国人的水煮鱼,其共同成分是胡椒,而胡椒的老家正是印度。

早在公元前4世纪,胡椒就传入了希腊。当时在欧洲,上层社会多以肉食为主,但古代没有良好的肉品保鲜措施,久置之后的味道令人难以下咽,即便最尊贵的皇室成员也无法顿顿吃上美味的肉食。而神奇的胡椒粉出现之后,只要抖动手腕,撒上一些,就能马上改善食客的味觉,激发食欲。当时,印度胡椒只是极少数上流社会人士的专享,价比黄金。

公元1世纪,出现了较大规模的贸易往来,精明的商人们开辟出一条途经红海到印度马拉巴尔海岸的贸易路线。有记载显示,那时罗马人一年要购买120船的印度黑胡椒。胡椒在欧洲人的餐桌上扮演了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西罗马帝国灭亡后,东西方之间的交流曾经一度中断,而胡椒并未因此退出欧洲,反而被开发出祛除体味、抵抗腐朽、治疗一些神秘疾病的功效,甚至被传为抗拒死亡的圣物。

如今,胡椒仍是世界上交易最广泛的香料经济作物,世界上唯一一个以胡椒这种作物而成立的交易所就在香料之都科钦——国际胡椒交易所。

我从科钦一路向北,离海越来越远,空气越来越清新,来到了喀拉拉邦的中心腹地的香料园。近处是大片的椰子树,远处是满眼绿色,不陡不峭、不高不峻,有茶园之灵气,又较之更加开阔。

我迫不及待地开始“寻宝”。热带丛林风光慢慢铺开,彩色蝴蝶时常出没,各种鸟儿在林间啁啾。我最先看到的香料是兩种白色花朵。一种小小的像烟花一般散开,它是丁香。

丁香这种香料是未成熟且干掉的花骨朵。在高达7.5—12米的丁香树上,包裹着一种色泽鲜亮、气味浓郁的叶子。大航海时代,水手们在距岛很远的海上就能闻到飘来的丁香香味。

胡椒的原生地在印度,是一种藤蔓状植物的果实。

科钦港低调而繁忙,一艘艘货船往来,或大或小,讲述着这个印度南部重要港口的过去与未来。

喀拉拉邦中心腹地的香料园。

丁香花蕾成串长着,颜色由绿变黄,继而变粉,最后成了深赤褐色。像胡椒一样,丁香采摘的时机非常重要,花蕾必须在完全成熟之前被摘下。一般来说,种植丁香的大家族中,较为灵活的人负责采摘,他们爬到树端,用棍子把丁香花蕾打落。纷纷掉落的丁香花蕾被集于网中,然后再去晾晒。

丁香在热带的艳阳下变黑、变硬,外观逐渐从“小仙女”变成“钉子”的模样。丁香的拉丁文名称“clavus”的原意就是“钉子”。这种联想在几种主要语言中都是共通的,在我国汉代的文献中,丁香也被叫做“钉香”,大臣们在朝见皇帝前要咀嚼它,就像如今人们嚼口香糖。

而另一种白色花朵更让我感兴趣,它就是香草兰。它是一种藤类植物,盘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花朵有半个手掌大小,花开5瓣,花期只有1天——清晨开放,下午凋谢。香草兰的种植非常不容易,因为必须要人工授粉。工作人员掏出一根牙签一般的小木棒将花蕊刺破,露出花粉,用手指轻轻地将花粉往回按了一下。他告诉我,只有经过人工授粉的香草兰,才会长出长长的绿色豆荚,采下晒干,变成根根黑色的枯条,从中提炼出香草素——我们喜欢的香草冰淇淋就是从这儿来的。

工作人员递过小木棒让我试试,我才发现,这实在是个技术活——刺破花蕊,向上剖开,非常容易将花粉一起带掉,而手按的时候,力度也不好掌握。如此人工去挨个处理花苞,这也正是香草之难得所在。香草是一种高级的食品香料,还可以清热解毒、治疗虫蛇咬伤。

在香料园兜兜转转,处处有料。这个香料园有数百年的历史,现在的主人已经是第7代传人。这里种有上百种香料,旁边还有生产加工车间,大部分香料经过清洗、烘干、分类、研磨就可以包装,销往周边国家和地区。

我走到一棵小树前面,工作人员用小刀在上面割了一片递给我,我闻了一下,是肉桂!原来肉桂就是这一人高的小树的树干。人们将它砍下,将最外面一层树皮去掉,再用刀子将里面的茎一层层剖开,晾晒后卷曲呈红褐色,就是我们熟悉的肉桂了。

我曾经看过的一部英国广播公司(BBC)纪录片,里面提到奥地利的某任国王特别迷恋一款甜点,就是在酥皮上抹一层肉桂粉,再卷上苹果烤制,至今是德国、奥地利一带最受欢迎的甜点。西方人很喜欢将肉桂加在面点里,也很迷恋将肉桂粉撒在热巧克力上的味道,好莱坞经典电影《浓情巧克力》里,朱丽叶·比诺什也提到过这个方子。

然后,我又见识了辣椒、姜黄、八角、柠檬草、可可豆等十几种香料,我忍不住问起了“豆蔻”。一直觉得豆蔻优美而神秘,我国自古就用“豆蔻年华”形容十三四岁的姑娘,而在中国,特别是北方,豆蔻并不常见。初到印度时,有一位印度朋友送给我一盒包装精美的豆蔻作礼物,可见豆蔻在印度也满是美好寓意。和其他香料不同,豆蔻没有辛辣刺激感,却有一股子淡淡的甜味。印度有一种非常流行的饮料,就是用杏仁切片加豆蔻熬奶,冰镇之后解暑,味道别致。

工作人员带我快走几步,转了个弯,有一片小林区。一丛丛一人多高的小树茎叶散开,树干像没有节的竹子,绿而直,树的底部滋长出一些半米左右的小茎。向导弯下腰,一刀砍下一支,上面密密实实挂满了绿色果子,一条茎上有几十个,指甲的2倍大小,鼓鼓亮亮的,像光滑的小号牛油果,这就是新鲜的豆蔻。而肉豆蔻仁和肉豆蔻皮生长在同一棵肉豆蔻树上,这种树长有球根状橘黄色的果实,像杏一样。果实在干燥后爆开,露出其中小而香的核仁,亮棕色的肉豆蔻仁被包裹在朱红色的肉豆蔻皮网中。在太阳下晒干,肉豆蔻皮和仁逐渐剥离,颜色也由漂亮的深红色变成棕红色。与此同时,带着香味的仁变硬,颜色从鲜亮的巧克力色变为灰棕色,仿佛一颗坚硬的木头弹子。

在《香料传奇》中,作者杰克·特纳讲道,曾有来自美国康涅狄格州的不道德的香料商人,用一些廉价的木料削制成假肉豆蔻仁,以欺骗不懂行的买主,康涅狄格州因此得到了“肉豆蔻州”的诨名。后来,人们用“木头肉豆蔻”来讽刺那些假的或者伪造的东西。谢勒·戴维尔在其有关19世纪的《美国风气》一书中,也把新闻界和国会中那些制造假电报、政治骗局、虚假选举结果的人称为“木头肉豆蔻”。

世界大部分地区都经过了工业化洗礼,人们又重新开始寻找回归自然之路,而印度似乎是一个一直与自然一起生长的国度。

此次科欽之行,仿若大自然重新作了一次自我介绍。印度人信奉天地万物皆有生命,且生命平等,他们不会去刻意扼杀任何一种植被,且乐于与其亲近、接触。正如神农尝百草,印度人民也在长期与自然的互动中,掌握了各种植被的属性及其特殊功效。

(责编:马南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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