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住“悬崖边乱跑的孩子”

2022-05-29 13:02周杨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班级学校老师

周杨

“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这是杰罗姆·大卫·塞林格在《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的描述,“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不知为何,每次读到这里,我总是能想到自己的求学生涯与从教生涯,或许这也就是二十年前我选择当一名老师的原因吧。

回想高中求学时的我,用当下的流行语概括,绝对是一枚不折不扣的“学渣”。只记得当时自己似乎还在中考冲击重点高中失利的梦里恍恍惚惚。但不曾想,我还没明白高中是怎么一回事,课堂就已经像一列奔驰的列车呼啸而过。我只能看着同学们谈笑间解题过关,而自己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望与希望并存、焦虑与痛苦相伴的挣扎之后,走上了厌学的道路。

前桌的兄弟大概是觉得学的内容太简单了,从而迷上了上课看武侠小说;而我是发现学的内容太难了,根本听不懂,也只能靠他的武侠小说麻痹自己。我不知道那年我到底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了多少次话,只依稀记得每天的上课总是快乐的,因为有“刀剑”相伴;每天的课间总是痛苦的,因为有老师“相约”。要找我谈话的老师实在太多了,以至于每个十分钟课间我都是行色匆匆。当年谈话到最后,我变得如同一潭寂静而深沉的死水,老师们的谈话再也无法让我泛起一点波澜,因为当年谈话的双方似乎都没有理解对方,一方满怀歉疚但是无计可施只能屡教不改,另一方怒其不争但是也无计可施只能苦口婆心。

上学对当时的我来说,就是背着书包来到学校——当然当时自己不止一次把它想象成监狱——然后在抽屉里捧着一本武侠小说,再然后恍惚间看见我从不搭话的同学纷纷离座——下课了,再然后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起放学、离开。我像只对班级无害的昆虫,就这样在教室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编织着属于自己的武侠梦。当年的父母也关心我,但是也不理解我,周末就把我送到某重点高中退休老师的辅导班里,试图让我感受一下浓厚的“学习氛围”,学到零星半点的“武功秘籍”,但问题是课内知识都几近于零的我,到了那个人声鼎沸、精英汇聚的辅导班里,更显得格格不入。

当时的我很喜欢古龙《天涯明月刀》中的傅红雪,一样的郁郁寡欢,一样的孤独无语,只是他是刀法无双的侠客,我是前途渺茫的痴人。他明知复仇无望因为他根本就与傅家无关,但依旧要往前迈出像尺子量好般的步伐;而我明知未来无望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未来,但依旧要往学校迈出设定好的步子。未来对当时的我来说似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哪是什么哲学命题,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时时折磨我让我不能安寝的现实问题。

若干年后,我成为班主任老师,管理起由全年级所有成绩最差、受处分最多的学生集合而成的班级时,我想到曾经自己的成长经历。如果现在当老师的我遇到曾经的那个我,会怎么教育“他”呢?或者换个思路,曾经的我最期待遇到怎样的教育呢?

当我给学生讲曾经那个迷茫而绝望的我的时候,许多学生都瞪大了眼睛,觉得眼前这个老师怎么曾经也有和他们一样的困惑与痛苦。

我不喜欢自己求学的经历被理解为“迷途少年逆袭成才”的典型案例,我觉得,所有的迷惘与困境都属于成长的一部分。真正的教育,应该就像黑柳彻子的《窗边的小豆豆》中所描绘的巴学园一样,允许犯错、允许改正;一时做不到,像小林宗作先生也会慢慢等待,哪怕当年像我一样迷茫绝望,最终也能找到一条自我觉醒的道路。为什么不能给迷路的孩子一段等待的时间,非要立即揪着他拽着他到我们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呢?我理解他们,因为曾经的我和他们一样,每天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去学校,总还是抱着一丝一毫的侥幸希望。我也相信他们,每个人和当年的我一样,内心还是希望自己进步的,只是少了一点契机,少了一点时间。

所以我把自己下决心改变后就每天争取进步一点点的心态和他们分享。不要追求自己短时间内突飞猛进。我当时先把上课看武侠小说这个念头给断掉了,然后给自己一个任务——不管听得懂听不懂上课内容,每节课拿出一个小本子,记上两句笔记就算完事了。当时没有人鼓励我,我就自己鼓励自己。虽然后来记了满满一本的笔记,其实我都没看明白,但每天我只给自己一个小目标,每天只追求进步一点点,哪怕多写几个字,至少让我觉得我走在改变的路上。

我对学生的要求很简单:每个人都定一个简单的小目标,要是怕自己做不到,就给自己定个简单的时间期限,一节课、两节课、半天、一天,做到了就给自己鼓个掌。

在我看来,理想中的教育不应该指向成功,而应该指向成长。前者是用分数的铡刀齐刷刷地砍掉一批人、淘汰一批人,再用工厂质检员的身份给剩下的每个学生盖上“优良产品”的戳,然后等着这批产品远销世界,若干年后再带回来一枚“优秀校友”的章。曾经在分数铡刀下幸存的我在看中高考后铺天盖地的喜报时,常常在想:抛开喜报上那些春风得意的学生外,剩下的人怎么样了?去哪里了?他们有没有得到老师同样的祝福与鼓励,得到学校温暖的关心与拥抱?

总有专家强调,教育是慢工出细活,但也总有老师在介绍所谓立竿见影、药到病除的教学经验。某些地方超级学校的教育管理(姑且称之为“教育”)是这样被描述的:学生从早上六点起床到晚上十二点就寝,一天十八个小时精确到分,被安排得细致入微;从入座即静、入座即学到激情背诵、站立早读,各个环节都指导得秩序井然;头上有无时无刻不在的监控在看着你,窗边有手持手机时刻取证的人员盯着你;从早上有没有在教室偷偷吃饭,到晚上有没有偷偷脱去校服,动辄检讨反思……有时常常想,窗边的小豆豆如果不幸没进巴学园,而是到了这里该会怎样?苏霍姆林斯基到了这所学校,又该作何感想?教育到底是为了人的全面发展,还是为了管理者的“全面发展”?

相比较而言,我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举措,只是慢慢等着,并且努力每天给学生找到一个比昨天更为进步的地方。我每天下课前都要在全班面前表扬一个学生,积累多了就偷偷打个电话,用夸张而又肯定的语气告诉他们父母“最近孩子变化很大,进步很大”,让电话那头以为又要收到老师“狂轰滥炸”的家長恍然大悟:“哦,原来我的孩子也能得到老师的主动表扬啊!”这种惊喜与自豪,让电话这头的我想象,当年我爸妈知道我认真努力了,也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吧。电话打得多了,我发现,家长在重视,似乎曾经已经死寂一片的心又有点“心潮澎湃”,学生大概是觉得“老师在关注我们吧”,或者“今天刚刚受表扬总不好马上犯错吧”,多多少少也有了变化。有个曾经高一高二两年基本一上课就倒头睡的学生,竟然也因为不想辜负母亲的期待而睁大了眼睛在课堂上发呆……这个发呆的孩子被我发现了,我当时特别表扬了他,因为他和我一样,都在努力尝试理解自己根本听不懂的内容。这孩子后来成为我们班的副班长,然后和大多数孩子一样,考上大学,然后出国留学。他只是我们一个班级学生的缩影,现在那个班级的孩子也不能称为“孩子”了,有考上师范大学读研后当上老师的,有考上职业学院然后留校做专业技能老师的,有成为街道公务员的,有成为公司职员的……虽然身份各异,但我想,他们若是回忆起来,或许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他们和我一样,都曾经在困境之中通过自我改变走出了一条和原来的生命轨迹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这样想来,我的教育初心或许很简单,就像当年我选择师范时所想的那样:一个人一辈子的人生轨迹可能就因为老师无意中的一句话或者他自己一个小举动而发生变化,这或许就是教育的神奇与伟大之处。教育是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的过程。我曾经被推动过,被唤醒过,被改变过,所以我也特别想去推动其他人、唤醒其他人、改变其他人,所以我经常给我的学生讲我曾经是“差生”的故事,也勉励他们超过曾经的“差生”老师。我的每一届学生中都有选择当老师的,现在有不少学生也已经成了人民教师,或许他们在工作中也会遇到某些孩子,从而让他们想起他们曾经的老师或者曾经的他们自己吧。是的,我们都想把他们捉住,因为曾经我们也是“在悬崖边乱跑的孩子”。

(作者单位:浙江省温州市第十四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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