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启朝内帑助饷探究

2022-05-30 17:18李丙瑞吴丽华
理论观察 2022年9期

李丙瑞 吴丽华

摘 要:明天启朝边镇军费吃紧,国库无法满足军费需求,内帑成为军费来源的一个重要途径。天启朝七年时间共计支帑济公白银2140余万两,其中助饷军费达到白银1250余万两,占比军费总额百分之五十八。虽然天启皇帝调发内帑一定程度缓解了边镇军费危机,但内帑是皇帝私人财产,皇帝拥有绝对支配权,是否支帑助饷完全取决于皇帝个人意愿,具有不确定性。因此,内帑助饷不能成为边镇军费来源的长期解决办法。

关键词:晚明;天启朝;内帑;边饷

中图分类号:K248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2)09 — 0128 — 06

晚明辽东战争爆发以后,边镇军费吃紧,内帑助饷成为军费来源的重要途径。其中天启朝是内帑助饷数额最多的,也是内库存储由充盈向枯竭转变的时期。晚明军费主要由旧额、加派、内帑三部分构成,学术界关于边镇军费旧额年例银、加派辽饷的研究取得了许多成果,但对于内帑助饷方面的研究相对较少,尤其是天启朝这一时期。①笔者将在前人的基础上,通过天启实录中内帑助饷的相关记载,将其整理并分析,对天启朝内帑助饷问题进行探究,以此求诸方家。

一、明代内帑助饷缘起

明洪武二年(1369年),朱元璋肇建内府库存制度,用来储存全国税收上来的银钞实物等物资。内府库下辖多个子库,随着实际需求的增加而设立。明初,国家财政体系与皇室财政体系固为一体,因此内府库存既承担着皇室开支,也承担着国家财政支出。成祖迁都北京后,在北京建立了相同名称及功能的内库体制,同时保留了南京的内库制度。随着皇权的迭代,皇帝对内库资源的不断独占,导致了内库用于国家财政部分的资源不断缩减,使得内库的国家财政功能逐渐丧失。正统七年(1442年),户部建立了属于自己管辖的太仓库。随后,太仓库逐渐成为户部以及国家的主要白银存储库,并代替内库承担起国家财政的主要功能。其他各部亦相继建立自身所属的外库。外府各库的建立进一步促进了内库、外库的分离。

明成祖迁都北京后,原有的实物税收解运至北京,路途增加,耗费严重,日益艰难。正统元年(1436年)“米麦一石,折银二钱五分。南畿、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广东、广西米麦共四百余万石,折银百万余两,入内承运库,谓之金花银。其后概行于天下。自起运兑军外,粮四石收银一两解京,以为永例。”②因此,百万余两的金花银、皇庄籽粒银及一些特供皇室享用的实物,成为明朝皇室的主要收入。

嘉靖朝,由于北方蒙古战事与南方倭寇入侵,军费支出骤增。支出扩大,使得国家出现财政赤字。万历朝内阁首辅张居正为缓解财政赤字问题,对国家经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产生了一定效果,使得国家财政收入恢复盈余状态。至万历十年(1582年)“太仓粟可支数年,冏寺积金钱至四百余万。”①但张居正去世之后,改革被废,国家财政开始由盈转亏,恢复了前朝财政连年赤字的经济情况。

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坤宁、乾清两宫大火被毁,复建两宫成为朝政重要议题。此时,国家正在进行援朝抗倭战争,财政吃紧,外廷无力复建。而万历皇帝以工部责任为由,拒绝内廷出资,双方陷入僵持。不久,府军前卫副千户仲春奏请开矿援建两宫,得到万历皇帝允许。矿税征收以后,万历皇帝将其纳入内府,不仅未援建两宫,反而定为制度,成为内库收入项目。万历皇帝的行为,直接影响了外廷的正常财政收入,导致内库、外库矛盾激化,造成内库丰盈而国库空虚的问题。

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辽东战争爆发,边镇军费骤增。此时,明朝刚刚经历了“万历三大征”,国库枯竭,无力应对边镇增费。于是朝臣奏请效仿嘉靖朝事例,加派田亩税,“辽左虏氛未息,军饷不敷,照例暂于各省直田亩量行加派,事宁即为停止。”②但所需数额并未征齐。面对边镇的不断请饷,国库枯竭的现实,朝臣们将希望寄托在了万历皇帝丰盈的内库上。万历四十六年四月户部奏:“乞照征播征倭例,望皇上多發帑金,听督抚从便,招募给饷,庶马腾士饱,可夺奴氛。”③而万历皇帝却以内库存银不多为借口,多次“不报”,拒绝支帑助饷。但由于战事危急,万历皇帝也曾被迫支帑,实录中有过三次支帑助饷记录。万历四十六年闰四月壬申:“朕览兵部所奏,募兵乏饷,即传内库速查给发。该库奏:节年该部所欠金花等银至一百四十三万九千八百余两,库藏空虚,仅搜得先年余积银十万两,即已给发户部,凑集应用。军饷缺乏,非朕不体念,但无所处,卿可传示户部上紧,那借凑处,不得迟缓致误军机。”④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丙午:“圣谕发内帑三十九万六千一百七十三两,给与户部,作速差官,星夜解赴该镇,以作军饷等项支用。”⑤万历四十七年七月甲辰:“昨已发过内帑五十万两辽饷。”⑥,三次支帑助饷总计996,173两。万历朝三次支帑助饷的数额虽然不大,但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边镇战事危急。

二、天启朝内帑助饷政策的实施

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泰昌皇帝继位,开始改变万历皇帝态度,同意外廷的支帑助饷请求。同年,天启皇帝即位,继续奉行泰昌皇帝政策,支帑助饷。这一政策延续到明亡。从万历朝至崇祯朝,内库协济国库时有发生,每朝协济数额与功用皆有不同,以助饷、犒赏、助工三种方式为主。其中助饷是内库协济太仓库的主要支出项目。天启朝具体的助饷济边数额,《明实录》中有大量记载,现将其整理如表1。

上述天启朝助饷共计12,525,000两白银,历年分布见图1,地域分布见图2。由于官方的天启四年实录被毁,现存梁鸿志版本天启四年实录中并无相关记载。但根据三年、五年数据,大致推算天启四年内帑助饷银额应为300,000两左右。因此,天启年间内帑助饷银额应不低于12,925,000两。

根据李园的统计,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辽东之变以后,内帑公用数额总计29,975,312两。神宗朝996,173两;光宗朝4,000,000两;熹宗朝21,457,139两;思宗朝3,522,000两。①根据上文统计,熹宗朝内帑助饷共计12,525,000两,占熹宗朝内帑公用的58.37%。其中天启元年助饷在天启朝助饷银额中占比59.04%,天启二年助饷占比36.16%,天启三年和天启五年助饷占比分别为2.4%。辽东地区占比64.47%,云贵川地区占比16.36%,宣大地区占比2.4%,其他地区16.77%。结构图见图3图4。

由图1、图3可知,天启朝历年内帑助饷,整体呈下降趋势,天启二年至天启三年下降速度明显。究其原因,首先是内帑的空虚。神宗、光宗在位的三年里,已经助饷了近500万两,天启元年更是创下了739.5万两的新高,内帑收入如上文中阐述的100万两金花银外,尚有一些本色实物可以折银,但其数额较小又被皇室内部使用,可以忽略不计。原定金花银征收先解运至太仓库,若当年数额不足,则由太仓库补足。但使用皇帝的内帑助饷,本就是在太仓库难以承担边饷责任时才想出来的解决办法,所以天启朝的金花银收入,太仓库已经不能满足每年100万两足额缴纳。其他收入如万历六年(1578年)神宗向户部太仓库索取的每年20万两买办银,已于泰昌元年(1620年)停发。四十三年内向户部索取金额约为800余万两。加上万历朝矿监税的收入,共计约2766.3万余两①。除去每年内府耗费和武臣俸禄等必要开支外,至天启三年时,内帑实际已所剩无几,才有金额骤减的出现。

其次,天启皇帝本人的私心。内库、外库的权责已经在嘉靖朝时彻底分明,内库作为皇帝的私产已经定制。万历朝内库丰盈和国库空虚的矛盾,已经随着内库的枯竭变得淡化。而持续不断的支帑助饷,已经影响到了内廷自身的运转。天启皇帝为满足自身需求,开始对大臣请帑进行拒绝。天启元年正月己卯言:“朕惟辽饷一事,该部屡奉明旨,自当讲求良策,不误军需,何至外解中断,动以请帑为事?况内帑自有经费,近岁给发事多,如内帑亦乏,该部又何所指借?且该部所请,前后数目参差,何从凭据?”②天启元年四月甲午言:“九卿科道等官,以兵饷急需,无从措办,合词请帑,阁臣亦以为言。得旨,军国大计,自有职掌,帑金前发百万,毫无济用,又来奏讨,该部平日干理何事?祖宗朝有此事否?但以边警告急,朕念切封疆不忍坐视,姑准借帑银一百万两给付该部,以佐急需,应用各款,酌量缓急多少,陆续支给。其用过银两,开报奏缴,不得冒破分毫。仍督催外解接济,如误军兴,必罪不宥。”③天启元年十月癸巳谕户兵工三部:“内帑所发已多,全无实用,且兵饷分毫难省。而动称无兵,有饷无兵,是何缘故?经抚各官不思核饷,设法讨贼,但苦告诉穷,推罪卸担,甚孤朝廷委任之意。今后都著用心料理战守事务,毋致疏虞。其道将等官,但有推避,退缩三尺,具存,必不轻贷。发出帑金还酌量缓急,撙节通融,不得仍前冒破,其所用之数,仍先行奏闻,以后不得再行陳渎。”④这些言论都反映出天启皇帝对于外臣请帑的不满,面对内府自身的不敷,天启皇帝开始拒绝部分请饷,以满足自身正常的开支。

最后,天启二年(1622年)广宁之战至天启六年(1626年)宁远之战间,辽东战场上明朝与后金政权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争,双方处于一个相对和平的时期。没有了战争的消耗,节省了部分军费。边关整理军队,清减冗员,减少了冗费。因此,太仓库在挪借后,能够基本维持这一时期的军费开支,无需过多的请帑。

由图2、图4可知,天启朝内帑助饷的去向主要是辽东方向,其中,其他项目里,亦有部分发往辽东的份额,因为属于总体支出,无法具体统计出辽东最终得到了多少。但就表格中看来,天启朝内帑助饷辽东仍占内帑助饷总额的三分之二,因为这一时期,辽东战事是国家主要财政倾斜方向,尤其是天启元年、二年的几次辽东重大战役,更是花费巨大。除了辽东以外,云贵川地区助饷比例也占有了近六分之一,原因是天启元年奢崇明于四川等地发动叛乱。朝廷为了平叛,不仅题留当地及湖广地区的辽饷,同时又以助饷的方式,发往云贵川等地205万余两的内帑。这场叛乱历时两年多,牵扯了明朝南方大量的兵力和财力,是对晚明国家财富的进一步消耗。

三、天启朝内帑助饷的作用

关于天启朝内帑助饷的具体使用,史料中并无单独完整记载,多与其他经费混杂,无法具体说明其在实际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但结合实际分析,可以从侧面证明内帑助饷确实是天启朝辽东军费来源的重要途径,内帑助饷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边镇军费危机。

第一,内帑助饷与辽饷加派对比。天启元年(1621年)三月辽沈战事爆发时,天启皇帝紧急拨帑100万两助饷;战役失败后至天启二年(1622年)正月广宁之战爆发前,内帑支援辽东总计434.5万两白银;广宁之战失败后至天启二年八月孙承宗出关督师,内帑助饷了213万两。根据统计,天启元年辽饷加派实际征收数额为4,251,513两;天启二年辽饷田亩税实际征收额为1,810,525两。⑤对比可知,两年的内帑助饷相当于当年的辽饷加派。而四川奢崇明叛乱的两年内,天启皇帝助饷了205万两内帑,相当于皇室两年的足额金花银收入。

第二,内帑助饷解决了边镇增饷的燃眉之急,發挥了补充军费的实际作用。大学士叶向高曾对频繁请饷感到羞愧。“窃惟内帑借发已多,今频频请借,臣等亦厌之,但各省钱粮徵解不前,而川湖云贵四省各以兵兴支用,山东积欠至百余万,其各处加派新饷又多,议蠲议减。况奴酋猖獗,诸虏俱动,吉能已犯延绥,卜夫又至塞下。各镇请饷、请市赏之费,不能一刻缓。而户部帑如悬磬,无以应之,事体重大,仍拟两票恭请圣裁。”①由此可见,天启皇帝登基以来支帑数额频繁且巨大是客观事实。

第三,天启皇帝和朝臣都对内帑助饷数额进行过阐述。天启三年二月熹宗谕兵部说:“朕嗣极以来,奴氛未靖,四方征调,国课几空,正饷之外发过内帑千百万,犹然告匮。”②同年七月,工科给事中方有度疏言:“自辽左发难,军需驿骚,竭天下之物力以供一隅。今且五年于兹,约费内帑金钱以千万计。”③由此可见,自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以来,内帑济公千万余两是却实可信的。

由此可知,天启朝内帑助饷千万余两是客观事实,并在补充边镇军费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天启朝内帑助饷呈现下降的趋势,原因是内库库存的耗尽、天启皇帝个人的私心、短暂和平的前线形势,都促使内帑助饷数额的下降。皇帝的个人想法在其中发挥首要作用,助饷与否完全由皇帝自己主观决定。

综上所述,明朝皇室内帑助饷由来已久。正统朝以后,军屯破坏严重,边镇军费开始依赖国家补足。而此时内库、外库开始分离,内库逐渐成为皇室私产。自此之后,历朝内库助饷皆有记载。正统八年六月“出内帑银万两于辽东易米豆,以实边储。”④天顺五年十月“丁丑,出内府银四万两,给山东、河南、北直隶调去陕西从征官军二万员名。”⑤成化六年三月“甲申,发内库银四十万两,分送辽东、陕西、宣府、大同四边,以备官军俸粮支用。”⑥嘉靖二十二年“特令金花、籽粒银应解内库者,并送太仓备边用,然其后复入内库。”⑦隆庆元年八月“户部请自元年以后,钱粮免进内库,皆留太仓以充边费,许之。”⑧因此,天启朝内帑助饷不是特例,而是明朝皇室对于边镇军费支援的一种延续。

万历朝造成的内库与外库之间的矛盾是天启朝频繁助饷的原因。虽然内帑助饷由来已久,但如天启朝的次数与数额却是绝无仅有的。其原因在于万历皇帝侵夺外库与民间财富,造成了内库丰盈而国库空虚的矛盾。国库的财富流入内库,使朝臣们将补充国库的目标放在了内库上,辽东战争成为了一个重要诱因。在国库无力满足新增军费的情况下,朝臣没有去开发新的财源,而是寄希望于皇室内库。天启皇帝支持内帑助饷,成为大臣解决军费问题的办法。

从明代历朝内库助饷的总体效果来看,利用内帑助饷解决军费开支问题不是长久之计。究其原因,皇帝的主观态度是内帑助饷与否的重要因素。朱元璋最初设立内库的目的是“积为天下之用”“天下为公”,即用内库的财物调剂和补充国家财政。然而,晚明时,内库完全成为皇室私产,满足皇帝个人需求是内库首要任务,除皇帝外其他人无权决定内帑用途。内帑是否助饷、助饷多少,完全由皇帝决定。天启皇帝支帑助饷是他个人意愿,当内库库存耗尽时,剩余存银不能满足天启皇帝个人使用时,拒绝请帑也成为了他的选择。内帑只有在满足皇帝使用后,取得皇帝同意,才可以用于助饷或者其他事项,所以,内帑助饷亦不能成为边镇军费来源的长期解决办法。

〔责任编辑:包 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