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还是想当‘老红军’”

2022-05-30 10:48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2年9期
关键词:导弹基地

1911年2月3日,孙继先出生于山东省曹县嘴尖刘庄。孙继先小名小黑,嫉恶如仇,是村里的“黑脸小霸王”。13岁那年,为了看外面的世界,他离家出走,沿途乞讨来到菏泽县城。在菏泽私立南华中学门口,孙继先停下来讨水喝。彼时南华中学校长组织全校师生300余人为列宁举行追悼会。孙继先第一次听说“列宁”,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人人都过好日子的国家“苏联”。这次离家出走的时间不长,却让孙继先眼界大开。

16岁时,孙继先拜师学武。师父在教授武功的同时,还讲孙子兵法,讲鸦片战争以来中国遭受列强欺凌抢掠的耻辱。他告诫孙继先:“习武之人素以修身养性为上,强身健体为次,御侮却敌为下。而大敌当前,要雪耻中华,就要以御侮却敌为上!”孙继先牢记师父的话。他苦练不辍,习得一身好拳脚,刀、枪、棍、剑样样精通。

1930年5月,孙继先的家乡曹县及周边地区成了中原大战的主战场。19岁的孙继先决定参军,加入冯玉祥的老部队——国民革命军第26路军。不久,西北军残余部队被蒋介石收编,后被派往江西。孙继先所在的73旅新兵营开进宁都后,不断有人投奔红军。

九一八事变后,73旅基层相继成立了半公开的抗战组织“反帝大同盟”。新兵营营长王树亚将孙继先等一批骨干吸收进“反帝大同盟”。孙继先有武功、思想进步,王树亚把他调到身边当卫士,吩咐他暗中串联同乡,还时常让他参与秘密警卫任务。一日,王树亚去旅部参加商讨起义的秘密会议。会后他回到营部,问孙继先:“小兄弟,你愿意参加红军吗?”孙继先说:“营长,你前边走,俺在后边跟着就是了。”片刻之后,他琢磨过来,兴奋地说:“要说打日本鬼子,俺孙继先绝不含糊!”

起义准备工作在第73旅悄无声息地秘密进行着。1931年12月14日,26路军1.7万多人在宁都宣布起义。起义部队离开宁都城四五十里,就看见前来迎接的红军代表。沿途,苏区人民自发组织起来,敲锣打鼓,燃放鞭炮,热烈欢迎起义官兵。苏区的孩子们唱着跳着,摇着五颜六色的写有革命标语的小旗子。大爷大娘们将一碗碗热茶水,一个个熟鸡蛋递到官兵手中。看着这样的场面,想到在国民党部队里受虐待的情景,孙继先和许多起义官兵热泪盈眶。

宁都起义引导20岁的孙继先走上了一条通向光明的大道。

一次,王树亚从瑞金参观学习归来,向孙继先讲述见到毛泽东、朱德等人的见闻,孙继先禁不住激动地说:“如果哪一天,我也能去瑞金,见见毛主席和朱总司令,那该多好啊!”这一天终于来到了。12月24日下午,孙继先随王树亚到瑞金县叶坪广场上参加“庆祝红五军团成立,欢迎红五军团全体指战员大会”。从始至终,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毛泽东和朱德。

红军部队对起义官兵实行优待政策:愿当红军的自愿留下,愿回家的发给路费;若有人想到老红军部队,也可自愿报名申请。来到中央苏区的所见所闻,红军和国民党军队的鲜明对比,让孙继先下定决心:“既然当红军,俺还是想当‘老红军。”他的申请很快得到上级批准,他被分配到红12军独立4师教导大队工作和学习。

孙继先有两个同乡,由于耐不住根据地的艰苦生活,思想发生动摇。他们约孙继先一起向政委赖际发请假,回山东探亲。孙继先坚决不肯。

两位同乡走了,孙继先义无反顾地留下来。赖际发认为孙继先朴实、正直、有骨气,在红军这座大熔炉里一定能炼成一块好钢。他经常与孙继先谈心,不断启发他的政治觉悟。直到古稀之年,孙继先还清楚地记得当年赖际发跟他谈话的内容,他说:“经过党的教育,我对政治学习、文化学习更加重视,上进心大大提高……更加明确自己的奋斗目标。在教导大队是我人生观的转折点,亦为以后的进步打下了基础。”

到教导大队刚一个月,孙继先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率领十七勇士强渡大渡河

1934年5月,孙继先从工农红军大學毕业,任红一军团15师第2团第3营营长。听说孙继先来,师长彭绍辉和政委萧华非常高兴,决定由他执教,将3营训练成红15师的一支大刀部队。

1934年10月11日,即红15师撤出石城保卫战五天后,红一军团首长林彪、聂荣臻决定调孙继先到红1师红1团第1营任营长。又过了五天,孙继先踏上了长征路。

红1团是全军的开路先锋。孙继先在硬仗中常打头阵,血战湘江、四渡赤水、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处处都有他的身影。

1935年5月,中央红军决定强渡大渡河。这是一场生死之战,红军要打开敌人的防线缺口,必须组织突击队。上级找到了孙继先。

在半山腰的一个煤棚里,孙继先见到了脸色严峻的中央红军先遣司令刘伯承和政委聂荣臻。聂荣臻首先问道:“孙继先,你知道石达开吗?”孙继先答道:“管他什么十达开、九达开的,咱们是红达开,到哪里哪里就得开!”随即,刘伯承向孙继先下达了任务。

5月24日晚,红军开始强渡大渡河。孙继先挑选的17名勇士,每人配一柄大刀、一挺冲锋枪、一支短枪、五六颗手榴弹。第一船由连长熊尚林带队,第二船由孙继先亲自带队。时任红1团团长杨得志后来在《大渡河畔英雄多》一文中回忆:“庄严的时刻到了,熊尚林带领八个同志跳上了渡船。过了河的船很快地又回来了。另外八个勇士在营长孙继先同志的带领下,也登上了渡船。”“此刻,我们两批登陆的勇士接上了,十八个勇士一起冲上去,十八颗手榴弹一齐扔出去,十八挺机关枪一齐打过去,十八把大刀一齐在敌群中飞舞。号称‘双枪将的川军被杀得败不成军,拼命向北边山后面逃。我们渡河的勇士完全控制了大渡河北岸。”

5月26日,毛泽东、朱德等中央军委领导人作出了夺取泸定桥的决定。红军组成了22人的夺桥突击队,身挂冲锋枪,背插马刀,腰缠10多颗手榴弹,冒着枪林弹雨,爬着光溜溜的索链向东桥头猛扑,紧跟在后的战士则一手抱木板,一手抓着铁链,边前进边铺桥板。红军最终一举消灭桥头守卫,打开了北上抗日的通道,谱写了中国革命史上和世界军史上“惊、险、奇、绝”的战争奇迹。孙继先在过泸定桥的时候,扛着机枪,冲到距泸定桥几米处时,突遭敌机扫射,几发子弹从他肩头飞过,他以为中弹了,但仍冒着炮火向前冲。

8月,孙继先任红3团第3营营长,带领全营过草地。10月,任陕甘支队连长。此后,相继参加了直罗镇战役、东征、西征等。

孙继先不居功、不计名利,有意在回忆文章中隐去自己的名字。后来,面对外界对“十七勇士”“十八勇士”的争论和孩子们的不解,他动情地说:“在革命战争年代,无数先烈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有些同志牺牲后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我们这些幸存者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如果再去争什么‘勇士,就太没意思了,我感到很羞耻!”

坚信只有跟着毛泽东,中国革命才能从胜利走向胜利

1936年6月1日,中国人民抗日红军大学在陕北瓦窑堡正式成立,毛泽东任校教育委员会主任兼政委,孙继先是红军大学第一期学员。学校迁到保安不久,毛泽东便来学校讲课。经过中央苏区反“围剿”作战和长征,孙继先打心眼里敬佩毛泽东,他坚信只有跟着毛泽东,中国革命才能从胜利走向胜利。听课时,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毛泽东,认真聆听他的每一个教诲,句句铭记在心。

1938年1月,孙继先任八路军129师挺进队(后改为津浦支队)队长。津浦支队是第一个进入平原地区的八路军游击部队。自1938年2月入山东作战,在两年之中,大小战斗百余次,大仗恶仗十余次,完成了开辟鲁西北,挥戈冀鲁边,接应115师进入山东敌后等重大任务。

1939年5月,孙继先参加了著名的陆房突击战。此战是八路军主力部队初到山东之后的第一次战役性战斗,是继平型关大捷的又一次重大胜利。孙继先在师机关面临严重危险的关头,指挥津浦支队抢占凤凰山,掩护了师部安全突围。

1940年3月,日军扫荡沂蒙根据地,時任山东纵队二支队司令员的孙继先,指挥所部、抗大一分校3个大队等与敌激战一天,歼敌一部并乘胜追击攻占孙祖,共击毙敌人120名,俘虏敌人一部包括指挥官及炮兵中尉队长,伤敌70名,缴获一批军用物资,取得沂蒙军民抗战以来的第一次重大胜利。

1944年9月初,葛庄伏击战打响,时任鲁中军区四分区司令员的孙继光参与了部署作战。这次战斗,除日军大队长草野青带领残敌14人逃脱外,日伪军1200多人全部被歼,缴获的一门日造“四一”式山炮,是八路军在鲁中战场上第一次缴获的日军重武器……

抗战胜利后,鲁中军区主力部队(后编入华东野战军第8纵队)抽调部队调赴东北,孙继先任鲁中军区第4师师长。他首先参与的是文祖、埠村之战。这两次战役,鲁中军区部队全歼敌第15军第1团全部又一个半营,俘敌1000余人,缴获大量武器,迫使敌人停止对泰山区的进攻,创造了我军一次歼敌正规军一个建制团的范例。为此,中央军委对鲁中军区参战部队传令嘉奖。毛泽东致电称:“即使是小胜,亦足以涨人民之志气,灭敌人之威风。”孙继先麾下的第11团第4连被鲁中军区授予“钢四连”荣誉称号。

1947年对于孙继先而言,是极不平凡的一年。他随华东野战军连续参加多次重大战役。从1月2日开始的鲁南战役,华野歼敌5.3万人,取得空前大捷;2月22日,华野发起莱芜战役,历时63小时,毙伤、俘敌5.6万余人;随后又是蒙泰战役、孟良崮战役。这年8月,华东野战军转入战略进攻,第8纵队被编入华野外线兵团。在西出津浦线,转战鲁西南,进军豫皖苏边区的大兵团运动歼敌中,孙继先率队先后参加了沙土集战役、土山集战斗、陇海路破击战役和荷(泽)考(城)战役等重要战役和战斗。

在连续的大兵团运动战中,王建安、孙继先率领的第8纵队成长为华东野战军最具战斗力的6个主力纵队之一。

1947年12月下旬,孙继先调任第3纵队代司令员。几个月后,他会同友军一起进攻洛阳,活捉敌将邱行湘。随后是豫东战役、济南战役、淮海战役……

到渡江战役时,38岁的孙继先已是第三野战军第22军司令员。

1949年4月18日,孙继先率领第22军南进70公里,抵达长江北岸。全军举行了誓师大会,会场上口号震天:

“打过长江去!”

“解放全中国!”

“将革命进行到底!”

“跨海东征,我们胜利了!我们还要打到台湾去,解放全中国!”

1949年7月,孙继先接到攻打舟山群岛的指令,他满怀激情地说:“我们22军是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军队,陆战是猛虎,下海也要当蛟龙。我相信,解放舟山群岛这一仗,我们一定能打好,决不会辜负党中央、毛主席对我们的信任!”

当部队进入沿海地区后,面对“无风三尺浪,有风浪丈三”的一望无际的大海,指战员们不免倒吸一口凉气:用落后的木船渡海,与现代化装备的守岛敌人交战;渡海作战要懂得海洋气象、潮汐等多种知识,我军的干部战士基本上是在内陆生长的“旱鸭子”,虽然练就了渡江作战的基本功,但要适应海上作战,还要过很多难关……如何让“陆战老虎”变身“海上蛟龙”?

孙继先与政委丁秋生一起分析摆在面前的种种困难。首先是到哪里去弄那么多的船?军党委研究决定:充分依靠当地党组织和群众,紧急动员,多方求助。为此,第22军和中共宁波地委成立了战勤指挥部。在整个舟山战役期间,宁波人民把支援解放军解放舟山作为头等大事。他们先后动员了近4600名船工、2060艘渔船参战;组织了近17万名民兵和民工参加支前,运送粮食、柴草、弹药等大量的军用物资。

酷暑季节的浙东沿海,气温常高达36摄氏度以上。为了练就过硬的本领,官兵要克服水土不服,坚持超高强度训练。他们学游泳,学摇船,学习掌握风向,天天记录潮汐的变化,研究解决渡海作战的有关技术、战术问题。在大风大雨天气,不能下海训练,战士们就几十个人拴在一条绳索上,站到齐胸的海水里,承受汹涌的海浪冲击。为克服海滩淤泥的障碍,他们在没膝的泥滩中来回练习。

解放军抵达浙东地区后,国民党飞机经常飞抵宁波市区和沿海地区进行侦察和轰炸,企图阻止我军登岛。军党委考虑到,即将实施登陆突击的第一梯队,要在敌人密集的火力下撑船靠岸,危险性大,水手训练更为艰苦。各团选派了一批有实践经验的老战士担任登陆突击第一梯队的水手。第一梯队的水手经常是在同敌机、敌舰和风浪的斗争中进行训练的,不少战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孙继先几乎每天都到海边,不是在前进指挥所帐篷里对着地图揣摩,就是下连队检查战士们的训练情况,解决训练和生活中的困难。他每天都要听参谋们报告敌情,还经常坐在海滩上和渔民们拉家常,看潮涨潮落,学习海洋气象,掌握潮汐变化的规律。

在临战训练中,干部战士还发挥集体智慧,研究了渡海登陆的火力掩护和指挥方法,发明了许多方便适用的土器材。例如,设计制作了轻便的三脚架和迫击炮座板垫,使枪炮在船上和海滩上都能迅速架起射击。他们还创造了登陆用的爆破器材,如船用炸药发射筒、水上漂雷、长杆炸药投放器、螺旋桨炸药推进器、自炸爆破舟等百余种。

到8月上旬,人民解放军逐岛争夺战的时机业已成熟。

8月18日夜里,孙继先指挥大榭岛战役,首战告捷,为继续攻占其他外围岛屿和舟山本岛取得了有益的经验。

撤逃的国民党军不断派飞机轰炸宁波。9月20日,孙继先不满7周岁的女儿孙随生在大轰炸中不幸遇难。为了革命,孙继先夫妇已经失去了两个女儿。孙继先安慰妻子:“无数革命先烈为了全中国的解放事业牺牲了他们的生命。滨海(孙继先抗战时期被日军杀死的女儿)和小随生的不幸,不是我们一家的不幸。反动派正在做最后的挣扎,只有彻底消灭国民党反动派,东生、东红(孙继先夫妇的另两个孩子)和所有的孩子才能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

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特大喜讯通过无线电波传到了东南沿海,孙继先无比激动。当日,孙继先、丁秋生等22军首长联名发布战斗动员令:“我全军将士应一致奋起,以无比英勇和顽强的斗志,彻底干净地把敌人歼灭在海岛上,我们要以攻克金塘岛的胜利,来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國成立!”

一周之内,第22军所部接连攻克舟山群岛的金塘、大鹏、六横、佛渡、虾峙5岛。至10月19日61师攻占桃花岛,22军所属部队就像一把大蟹钳,由西北和东南两个方向,逐渐包围了舟山本岛。

蒋介石对于舟山群岛外围防线的迅速瓦解极为震惊。他同陈诚等赶到舟山本岛调整防务,至10月下旬,舟山守兵增至12万人。

12月5日,第三野战军副司令员粟裕亲赴浙东,召集第7、第9兵团师以上干部开会。会上,当粟裕问到部队攻打舟山本岛还有什么困难时,孙继先说道:“船!特别是机帆船!我们不能让老天爷牵着鼻子打仗!”粟裕认真地把“机帆船”三个字记在笔记本上。

听说第66师第198团弄到一只带有马达的木帆船,有风无风都能在海上跑,孙继先喜上眉梢。他说:“机帆船可是个好东西,一般的风浪挡不住,部队攻打舟山本岛就要靠机帆船!”打造自己的机帆船,这个信念在孙继先心中坚定不移。

一道打造机帆船的命令,从第22军军部下达到设在宁波甬江岸边的船舶修理所。在1949年底,第22军又建起了机帆船修造厂。第7兵团首长给予大力支持,从长江、钱塘江、沿海一些地方以及上海、杭州等地招了多名修船工和技术人员,扩大了修船厂。22军后勤部动用了汽车、马车和各种运输工具,把一些缴获来的汽车零件、马达和机床,都运给造船厂。大家白手起家,刻苦钻研,经过25天的努力,由修造厂打造的第一只机帆船终于下水了。

机帆船下水那天,孙继先和新到任的王一平政委等军首长都来到甬江边。新造岀的机帆船在甬江水面上“嘟嘟……嘟嘟……”地跑着,岸上的人都欢呼起来。但这第一只机帆船,像刚会走路的孩子还站不稳,在水上摇头摆尾。这样的船怎么能打仗?大家有些灰心。孙继先鼓励大家:“我们的机帆船不是开起来了嘛!这是成功的第一步,继续干下去,让我们的机帆船开得更快更稳些!”

到1950年四五月,22军已拥有帆船1300艘,可一次送渡6个突击团;机帆船135艘,可一次送渡一个师的兵力。

1950年5月17日,孙继先登上舟山本岛。19日,舟山群岛全部解放。

解放舟山群岛,22军一马当先,立下卓越功绩。在庆功大会上,孙继先自豪地说:“跨海东征,我们胜利了!我们还要打到台湾去,解放全中国!”会场上响起一片口号声,一片欢呼声。

急调回国,任中国第一个导弹试验基地司令员

研制“两弹一星”是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革命家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作出的重大决策。研制“两弹”,除了建立研制机构,还要建立大型训练基地。选择什么样的部队建设第一个导弹训练基地?选择什么样的人担任基地的领导人?中央军委十分重视。

1957年10月下旬,刚到朝鲜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0兵团副司令员的孙继先,突然接到军委让他回国的通知。时任总政治部副主任的萧华开门见山地说:“是毛主席亲自下的调令,调你回来是让你负责筹建一个导弹试验靶场。”

孙继先沉吟片刻后表示:“对搞这么尖端的科技、这么重要的工作,我是一窍不通,确实是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萧华安慰他说:“军委觉得你能胜任,才叫你从朝鲜回来。”聂荣臻语重心长地说:“这可不是当年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不是强渡大渡河!这是尖端科学,是关系军队和国家未来发展前途的大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完成好这个任务。”

就这样,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孙继先来到这个叫“靶场筹备处”、别名“炮兵营房工程建筑部”的地方,承担起筹建第一个导弹试验基地的任务。眼见陆军、海军、空军、炮兵、工程兵、卫生兵、文艺兵进进出出,老百姓经常好奇地询问:“你们到底是什么部队呀,怎么什么样的军装都穿呢?”有一天孙继先来到这里,恰巧碰上有老百姓在问一个战士,战士没好气地回答:“我们是杂牌军!”孙继先接着自嘲道:“我从正经的兵团司令成了杂牌司令了!”

1958年1月18日,孙继先随炮兵司令员陈锡联以及苏联专家组成的导弹试验靶场勘察队开始选址工作。最终中央军委拍板,选定距离酒泉市200公里左右的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

这里几乎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一天,在额济纳旗政府所在地青山头,孙继先指着一片绿荫问:“这里为什么是绿的?”同行的人告诉他,祁连山融化的雪水让这座孤零零的小山头披上了绿装。他沉思良久后说:“这叫我想起在南京军事学院时,院长刘伯承元帅提出的口号‘干在石头城,埋在紫金山。我今天也提一个口号:干在戈壁滩,埋在青山头。”

1958年,第20兵团改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0训练基地(以下简称20基地),1959年2月18日,孙继先被任命为基地司令员。基地建设过程充满艰辛。

“强拉硬拽”要人。原空3军政委栗在山被孙继先要来了,任命为基地第一任政委。广州军区参谋处处长李富泽,也被他拉来当了副司令。孙继先还跟北京、上海等地要光学人才,跟高校要大学生,等等。

“顶住压力”要钱。孙继先知道国民经济状况紧张,仍硬着头皮先后向万毅、罗瑞卿伸手要钱,最后一起找到周恩来。周恩来对发展我国的导弹事业非常重视,一下子特批了5个亿,主要用于基建。孙继先后来回忆此事,仍感慨万千:“一次就批了5个亿啊!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当时周恩来、罗瑞卿用了很大精力亲自抓基地建设,国家有再大的困难,也要保证基地的建设。特别是周恩来频繁会见孙继先,询问基地建设的进度。

“厚着脸皮”要物。有一次,孙继先听说北京建人民大会堂剩下一些边角料,就向周恩来请示能否拉走。周恩来点头后,孙继先马上找人拉到基地。他还专门开了个会强调:“我向总理要来了建人民大会堂的材料,我们在基地建一个礼堂,要一流的设计,一流的施工质量。”很快,一座大气的礼堂拔地而起。

20基地的初创,正遇上三年困难时期。当有人提出“先上天还是先生活”时,孙继先明确表示:二者不应对立起来。他说:“20基地除了享受十一类地区(北京当时是六类地区)的工资外,国家还允许享受一定比例的边疆补贴,两项加在一起,与在内地工作的同志相比,差不多等于拿双份工资。如果我领取这双份工资,数额将超过毛主席等国家领导人,比比贡献,自己怎能和毛主席相比?”他明确表示:国家面临困难时期,他只按当地标准拿工资,别的补贴一分不拿。司令员带头不拿,20基地的官兵只拿当地的工资,不再另要边疆补贴了。直到国家经济状况好转以后,20基地才恢复边疆补贴。

孙继先在基地的一次党委会上请来了一个司务长,并让他发言。原来,这位司务长路过甘肃省境内的一个村庄,发现村里死气沉沉,竟有人饿死在街上。孙继先说:“从明天开始,组织部队轮流到这个村去看一看,回来后就知道应该怎么办了。”于是,一场自发的募捐活动开始了。孙继先和基地的领导带头捐了粮票和衣物,指战员们把自己原本就十分紧张的粮票和衣物捐给生命垂危的饥民。有的同志自己本身就营养不良,甚至患了夜盲症或浮肿过多次,也从口粮中扣出一斤两斤给饥民;有的同志刚结婚,就把新婚的红毛衣和花被子捐了出来……看到这样的场面,孙继先说:“这才是20基地作风!”

孙继先的秘书因营养不良而腿脚浮肿,体检时发现转氨酶增高,秘书怕自己的病传染给他,有意与他保持距离。孙继先说:“没有关系,我回北京吃点好的,抵抗力就上来了。”秘书跟他回到北京家里一看,才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他上中学的长子十四五岁,已连续三次发生浮肿。七十高龄的老父亲和妻子也得了浮肿病。孙继先乘飞机时发的黑面包(陪同苏联专家才有),他自己没有吃,带给了老父亲。看到这一切,秘书含泪走开了。

就这样,在艰苦创业精神的感召下,在大公无私精神的激励下,到1960年初,为执行苏制某型导弹发射任务所必需的特种设备、仪器和勤务保障系统已基本齐全,各种测量器材基本安装完毕。年底,第一期工程基本完成,并交付使用。至此,中国第一个导弹综合试验靶场建成。

1965年6月2日至10日,周恩来访问巴基斯坦和坦桑尼亚,为即将在阿尔及利亚举行的第二次亚非会议斡旋。6月1日,他乘坐专机离开首都国际机场,当飞机盘旋在额济纳旗上空时,他专心地俯瞰着大地上那片布局有序的军事禁区。按照他的行程安排,飞机降落在鼎新机场。这是周恩来第一次来导弹试验靶场。他一下飞机,就对前来迎接的基地领导同志说:“毛主席工作很忙,来不了这里,我来看看大家。主席很关心这里的建设和试验任务,你们的事业很光荣啊!”周恩来只在机场停留了一个多小时,便匆匆登上飞机,开始他的外交之旅。

在后来的一个月里,周恩来在这条航线上往返4次,其中3次都经停鼎新机场。他非常感慨地说:“几乎无法想象,在沙土飞扬的戈壁荒滩,能够建起这么一座具有世界水平的现代化城堡!”

“从现在起,我们要做的就是,从常规武器的使用转变为导弹武器的试验和发射”

1957年至1958年,苏联派遣的P-2地地导弹营、C-75地空导弹营携带导弹和地面设备,先后到达北京,为中国培训从事导弹研制和试验发射的技术人员。国防部五院仿制P-2近程导弹的科研工作随之迅速展开。中央军委提岀,在1959年6月1日,20基地将执行苏制P-2导弹的试验发射任务。

在20基地,包括司令员孙继先本人,谁都没有见过导弹,一年后,就要把苏制P-2导弹——长17.7米,最大直径1.65米,起飞重量20.5吨的“大家伙”,准确地发射到550公里以外的预定目标。这对于刚刚着手组建、还处在“杂牌军”状态的20基地来说谈何容易。

1958年夏,中央军委对教导大队的培训工作作出新部署:训练从事导弹发射试验的指挥员和技术干部。国防部还调来一枚苏制P-1地地近程导弹作为教学弹。集训队开班前,孙继先去看望集训官兵,他指着导弹向大家介绍说:“看见了吧,这就是我们将要发射的地地导弹!要把这玩意儿发射上天,可不简单哟!你们中间有不少人来自炮兵,请问,苏联的喀秋莎火箭炮能打多远?”

“最大射程8.5公里!”台下有人应声。

“目前世界最先进的火炮能打多远?”孙继先又问。

“也就能打二三十公里吧!”臺下又有人回答。

“而我们这枚导弹,一打就是500多公里!这么远的射程,过去我们谁见过?”孙继先再问。

“没见过!”台下齐声回答。

孙继先放声说:“我们很多同志都是从朝鲜前线回来的。在朝鲜,在台湾海峡,美帝国主义用原子弹吓唬我们,如果我们拥有导弹、原子弹,就能打破帝国主义的核垄断。所以,从现在起,我们要做的就是,从常规武器的使用转变为导弹武器的试验和发射!”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声。

“我还要说的是,”孙继先的声音更加高亢,“这枚地地导弹还太小,只是一枚近程导弹,今后我们还要发射中程导弹、远程导弹,甚至洲际导弹,还要发射人造卫星!这是毛主席、党中央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能参加这样的任务,非常光荣,也非常荣幸!”

为了使来20基地工作的干部们尽快地适应从常规武器应用转型到尖端武器试验上来,孙继先提出了“边组建,边训练”的方针和干部“随到随学”的要求。

中国高科技尖端武器的实力和研究进展,受到敌对势力的密切关注。美国中央情报局多次派出高空侦察机在20基地上空秘密侦察。这让孙继先和20基地保密部门倍加重视部队保密素质的养成,让保密教育常抓不懈。1959年秋冬,代号201任务,即K-5M空空导弹射击,正在紧张地进行。进入12月的一连20天里,基地第14号区上空,飞机发动机隆隆的轰鸣声响彻云霄,飞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导弹击中靶机发出闪亮的火光和爆炸声,这一激烈的“空战”场面,对身在现场的官兵和职工们,哪个不好奇?哪个心里不痒痒?可是基地有纪律,与试验无关的人员一律不许看“空战”。那些日子,与“空战”相邻场区,办公室、宿舍都拉上窗帘,军用帐篷放下了窗户的遮阳帘……

多年后,人们才知道,那是中国空军首次进行空空导弹射击,也是20基地首次实施K-5M空空导弹发射试验。

1959年9月11日,20基地的两个地空导弹营和空军所属三个地空导弹营,奉中央军委调遣,先后抵达北京周边地区,准备执行保卫首都国庆十周年的战备任务。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国庆大典盛况空前,20基地组建以来,孙继先等师、团以上干部在首都第一次大集合、大亮相。他们既是我国导弹发射训练基地的第一代创业者,也是东风航天城的奠基人。

10月7日,在福建前线某雷达阵地,随着雷达天线的转动,9时41分,荧光屏上突然出现一个亮点。雷达兵报出情况:在台北市以北50公里海面上空,一架美蒋高空侦察机,正朝大陆方向飞来。

从福建沿海至北京的空军各沿线机场,战机频频起飞,去拦截敌侦察机,傲慢的敌机毫不理睬,仍旧像往常一样长驱直入。敌机飞行员这次想错了。人民解放军5个地空导弹营指挥所全部进入一级战斗准备!

驻守在北京通县张家湾机场附近的,是空军地空导弹第2营。六台寒光闪烁的导弹架隐蔽在机场南一片低洼的苇塘里,严阵以待。当敌机距我发射阵地115公里时,制导雷达锁定空中目标。随即,空军指挥所传来命令:我歼击机已经退出战斗,2营坚决消灭敌机!三枚导弹一枚接着一枚,喷吐着耀眼的火焰,直插云霄。顷刻,东南方向的天空上,火光三闪,并传来了爆炸声,敌侦察机坠毁。

C-75地空导弹对敌作战,首战告捷,开创了中国空军用地空导弹击落敌高空侦察机的战例。

“东风基地”,一个富有时代特征的响亮口号

20基地领导机关进入试验场区后,建立起与军委三总部的有线电长途电话通信。为确保有线长途通信保密的要求,基地长途台需要编拟一个单位名称代号。

当时,我国社会主义建设正处于“超英赶美”的大跃进年代,大家对毛泽东的著名论断“东风压倒西风”都很赞叹和欣赏,长途台的几个同志一合计:“我们台的代号就叫‘东风吧!”孙继先很赞同这个代号,说:“这个名字起得好!”不久,“东风”的代号得到总参通信兵部的批准。此后,20基地司政后领导机关每天都要用电话向北京三总部请示报告工作,打电话的第一句话必然是:“我是东风!”

1959年初夏的一个晚上,毛泽东把孙继先请到自己在中南海丰泽园的住所,和颜悦色地说:“孙继先同志,我们见过面。当年的大渡河的勇士,如今的导弹司令,好啊!”毛泽东一再鼓励孙继先:“尽量多学一点儿本事,把我们自己的导弹发射出去!中国的导弹技术,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孙继先抓住苏联专家现场指导的有利条件,组织部队反复演练,为独立发射P-2导弹练好基本功。

1960年5月26日,苏方顾问突然宣布开始撤离部分专家。此举使我们的导弹试验部队面临最艰难、最严峻的考验。其间,孙继先沉着应对,立即调动所有相关中国技术人员以拍照的方式,记录好苏联友人的笔记。

8月中旬后,基地的苏联专家逐渐撤离完毕。虽然第20基地的创业者们尽了最大努力,但现实很残酷,刚刚建起来的火箭发射场,有许多仪器和设备被搁置在沙海之中;不少设施建了半截,被迫停了下来……他们决心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导弹发射试验任务,孙继先告诉指战员:“在我们的身后,有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支持……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不要怕,就是天塌下来,我们也能顶得住!”

孙继先多次来到试验一大队看望官兵们。他说:“戈壁滩的条件,比起我们在首都北京,在云岗是艰苦得多。可是,1958年初,我来额济纳旗选址时,眼前除了光秃秃灰茫茫的戈壁滩,什么都没有。要在戈壁滩上建成我国规模最庞大、技术最先进的国防工程,我们的工程兵、铁道兵,还有勘测队员们,付出的艰辛,大家无法想象。有的干部、战士牺牲了他们年轻的生命……”孙继先的声音哽咽了。

“大家都看到了,才一年半的时间,戈壁滩上的铁路修通了,公路修通了,电厂开始发电了。我们能坐着火车、汽车,从首都北京直达基地的各场号。我们的技术厂房、专家招待所也盖起来了,办公大楼、营房、礼堂和各种服务设施都在兴建和逐渐完善中。我说,这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孙继先提高了嗓门说:“我们不是天天喊:我是‘东风吗?我们就是要‘東风压倒西风!这个‘东风是什么?就是我军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勇于胜利的光荣传统,是我们工程兵部队吃大苦耐大劳的榜样,就是革命者的精神力量,它能够战胜一切艰难困苦,去赢得最后的胜利!”

经过一系列充分准备,1960年9月10日,20基地用国产液氧成功地发射了中国第一枚地对地导弹。11月5日,我国自主生产的“东风1号”导弹发射成功。聂荣臻兴奋地宣布:“这是我军军事装备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从此以后有了自己的导弹!”

作为中国导弹卫星发射基地的开拓者和奠基人,孙继先带领中国导弹发射事业的先驱者们,发扬革命军人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吃大苦、耐大劳的光荣传统,战胜一切艰难困苦,在戈壁荒滩上,舞起了向国防現代化进军的强劲“东风”!

东风系列导弹被称为“国之重器”。2015年“9·3”阅兵时,压轴登场的是东风-31A;2017年朱日和沙场阅兵,压轴登场的是东风-31AG;而在2019年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阅兵式上,压轴登场的是中国最新型的洲际弹道导弹:东风-41……

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当年的20基地,东风航天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已建立起了一套比较完善、可靠的综合发射设施,拥有一支过硬的科技队伍,并与俄罗斯拜科努尔发射场、美国的肯尼迪航天中心齐名,成为世界三大发射场之一,创造了中国航天发射史上多个第一:

1960年11月5日,中国制造的第一枚1059地地导弹在这里成功发射;

1966年10月27日,中国第一次导弹核武器试验在这里试验成功;

1970年4月24日,中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从这里飞向太空;

1975年11月26日,中国第一颗返回式人造地球卫星在这里升空;

1980年5月18日,中国第一枚远程运载火箭在这里飞向太平洋预定海域;

1987年8月5日,中国为法国马特拉公司提供了发射搭载服务,使中国的航天技术从此进入世界商业市场;

1990年4月7日,中国首次为国际用户执行了发射任务,即利用长征三号火箭发射亚洲卫星公司的亚洲一号通信卫星进入预定轨道;

1999年11月20日,神舟一号试验飞船从这里发射升空,拉开了中国载人航天计划的幕布;

2003年10月15日,中国载人航天飞行器神舟五号飞船从这里发射升空,将中国首位航天员杨利伟送上太空;

2011年9月29日,中国第一个空间实验室天宫一号在这里发射升空;

2012年6月16日,神舟九号载人航天器在这里发射升空,与天宫一号对接,实施首次载人空间交会对接任务,获得圆满成功;

……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在距离航天城中心广场五公里的东风革命烈士陵园里,长眠着700多位为航天事业贡献了心血和生命的基地官兵和科技人员。1990年4月13日,孙继先因病逝世,享年79岁。家人遵照其遗嘱,将他骨灰的一半埋在青山头的烈士陵园,实现了他“埋在青山头”的诺言。

(责编/陈小婷 责校/张超、李希萌 来源/《从大渡河勇士到导弹司令:开国将军孙继先》,周燕、东宁著,九州出版社2017年1月第1版;《强渡大渡河“第十八勇士”孙继先》,颜梅生/文,《文史春秋》2018年第3期;《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二军首任军长孙继先》,叶青松/文,《党史博览》2009年第6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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