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方言中程度副词“忒”和“贼”的用法

2022-05-30 01:13周欣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2年9期
关键词:老实例句副词

周欣

内容摘要:宁波方言是吴语的一种重要方言,在代代传承中保存着其特有的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的特质,宁波方言中的程度副词丰富且繁多,然而在此方面的研究却很稀少。因此,本文便聚焦于“忒”和“贼”这两个高频副词,对其用法进行浅析。

关键词:宁波方言 程度副词 忒 贼

宁波方言属于吴语太湖片-甬江小片,分布在浙江宁波一带。作为吴语的一员,宁波方言在代代传承中保存着其特有的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的特质,例如宁波方言中保留了不少中古音,保存着浊音和清音声母的分别,三音节、四音节的俚语、俗语、比喻语以及更多音节的短语和谚语……由这些特征构成的宁波方言,蕴藏着宁波人民的独特智慧,在研究古汉语、承载地域文化、保持文化自信等方面起着重要作用[1]。

王力曾把程度副词分为绝对程度副词和相对程度副词两类,“凡无所比较,但泛言程度者,叫做绝对的程度副词”,“凡有所比较者,叫做相对的程度副词”[2]。宁波方言中含有十分丰富的绝对程度副词和相对程度副词,绝对程度副词中,像是“特别”“交关”“忒”“噶”“贼”“太”都十分常用。相对程度副词有“还要”“越发”“比较”“犯关”“蛮”“稍稍”“微微”等等[3]。然而,宁波方言的研究大多关注资料收集与描写,在副词方面的研究并不多见,也并不深入[4]。因此,笔者注意到了宁波方言中副词研究这块还未经完全开发的宝藏,发现在宁波人的日常交流和谈话中,“忒”和“贼”两个程度副词,同为单音节词,使用频率较高,并且存在混合使用的现象,两者既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本文便聚焦于“忒”和“贼”这两个程度副词,在不同层面上展开对比,对其用法进行浅析。

一.“忒”的语义特征和句法结构

忒,大致可与普通话中的“太”相对应,表示程度加深。修饰形容词性成分是程度副词的主要句法功能[5]。一般情况下,“忒”很少用来修饰动词性成分和名词性成分,它最主要的句法功能就是修饰形容词。“忒”所修饰的形容词有一定限制,多为说话人主观上不愿意看到的,大多表示不如意的事情,如可以说“该糖忒叠了,偶缺费落。”这糖太甜了,我吃不下,但不说“该糖忒叠了,金后缺啦。”*这糖太甜了,真好吃。从第一句话中可以推测出说者的态度是厌恶的,觉得糖过于甜了,他可能不喜欢吃甜的,或者没法吃甜的,所以他不吃,但不管什么原因,这么甜的糖都没有称他的心。

当“忒”与贬义色彩的词语结合时,能使贬义或不如意的意义加深。例如:

(1)小王忒老实了,得外头起要被人家欺负额。小王太老实了,到外面去要被别人欺负的。

(2)天家忒热了,要咩头过今密撒活分做嘞,船部回屋里休些起和嘞。天气太热了,要么大家今天别工作了,全部回家休息去好了。

(3)该后生忒哇了,噶轻泥纪吼吼工作分做,皮皮要当贼骨头起。这个年轻人太坏了,这么轻的年纪,好好的工作不做,偏偏要当小偷。

例句(1)中,“老实”本身不是贬义词,但在这句话中却带上了贬义色彩。因为说者认为小王过于老实了,甚至已经老实到会被人欺负的程度,这可不是说者所期望的,于是他主观上将“老实”视为一个贬义词。在“老实”前面加“忒”,大大加深了小王“老实”的程度。例句(2)中,“热”本身也是一个中性词,但从整句话所表达的意思中可以推测出说者是不喜欢这么热的,如果不加“忒”,仅仅说“天家热”天气热,听者无法知晓天气到底有多热。天气没有特别热就“全部回家休息”显然并不合理,而天气“忒熱了”,回家休息也是情有可原了。例句(3)也是同理,当“忒”与贬义色彩的词语结合时,大大加深了贬义或不如意的程度。

此外,从语用效果来看,“忒”的口语化色彩浓厚,具有强烈的主观化倾向,在表达一定程度义的同时,融入了说者内心的情感倾向。以例句(3)为例,“该后生忒哇了这个年轻人太坏了”就比“该后生噶哇这个年轻人真坏”所表达的主观情感要强烈得多,仿佛这个年轻人已经坏到了骨子里,说者咬牙切齿地指责他的坏。

二.“贼”的语义特征和句法结构

“贼”大致可与普通话中的“很”“非常”相对应,表示程度加深。和“忒”类似,修饰形容词是“贼”最主要的句法功能。

东北方言中也有“贼”,《哈尔滨方言词典》中收录了有关“贼”的形容词和副词两种用法,“贼”作为副词的词条有“贼逗”“贼横”“贼精彩”“贼窝囊”等[6],但与之不同的是,宁波话的“贼”几乎只用于修饰不好或令人不满意的情况。例如:

(4)诶叶贼苦,侬咋缺落给?这药很苦,你怎么吃下的?

(5)农岑里向次所贼丘,我四废上。农村里面厕所特别臭,我是不要上的。

(6)诶风次东贼啦诶,侬咋熬了住?这风吹着很冷的,你怎么熬得住?

(7)该人过闲话贼冲,搜人起其凑飘走样。这人说话特别冲,谁欠他钱一样。

药苦,厕所臭,风冷,说话冲都是令说者反感、不满意的情况,“贼”经常修饰这类带有消极色彩的词,不修饰带有积极色彩的词。如果语意与例句相反,我们不说“*药贼甜”,“*厕所贼香”,“*风贼温暖”,“*说话贼委婉”,而会寻找其他程度副词来代替“贼”的位置。

其次,“贼”还可以重叠使用,变成“贼贼”,使程度进一步加深,起强调作用,凸显焦点信息。例如:

(8)诶叶贼贼苦,侬咋缺落给?这药很苦很苦,你怎么吃下的?

(9)农岑里向次所贼贼丘,我四废上。农村里面厕所特别特别臭,我是不要上的。

(10)诶风次东贼贼啦,侬咋熬了住?这风吹着很冷很冷的,你怎么熬得住?

(11)该人过闲话贼贼冲,搜人起其凑飘走样。这人说话特别特别冲,谁欠他钱一样。

凸显焦点信息的方式有很多,主要包括重音、重叠和倒装。[7].宁波方言中,程度副词“贼”就通过重读、重叠的方式,在说者与听者心中形成心理重音,从而凸显焦点信息,让人们注意到“贼”之后所修饰的内容。以例句(8)为例,“诶叶贼贼苦这药很苦很苦”,“贼”重叠使用使它所修饰的内容“苦”威力大增,不夸张地说,此话一出,就会让人不禁眉头紧锁,嘴里泛出苦水来。

从语用效果来看,“贼”一般在口语中使用,具有浓厚的感情色彩,凸显了一种夸张的程度,使得语言的形象性特征更为突出,描述性更强。

此外,“贼”还可与宁波方言中另一个高频程度副词“噶”连结,变为“贼噶”。程度副词“噶”,可以单独使用,大意为普通话中的“很”。当“贼噶”连结使用时,同样表示程度加深,将上述四个例句中的“贼”换成“贼噶”,语义上没有发生改变,但“贼噶”除了修饰令人不满意的、不好的、消极的情况,也可以修饰令人满意的、好的、积极的情况,如可以说“贼噶吼真好”,也可以说“贼噶瓦真坏”,有别于“贼”几乎只用于修饰不好或令人不满意的情况。因为“贼噶”的修饰范围不受积极消极的限制,所以使用频率也大大增加。以下例句便是不可用“贼”,但可用“贼噶”的情况:

(12)侬隐贼噶吼!你人真好!*侬隐贼吼!

(13)该娘子贼噶吼相。这个小姑娘真好看。*该娘子贼吼相。

(14)它呀撒撒,果子磕磕,贼噶狭义。太阳晒晒,瓜子磕磕,真惬意。*它呀撒撒,果子磕磕,贼狭义。

例句中的人好、小姑娘好看、惬意都是令人满意的、好的情况,因此用“贼噶”很合适,用“贼”就不对了。

三.“忒”和“贼”的辨析

从前文来看,“忒”和“贼”两个程度副词在语义特征、语用效果和句法结构等方面确实有许多相同之处,因此,笔者系统地总结了两者的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在了解了“同”的基础上着重关注“异”,更好地對两者进行区分。

(一)相同之处

首先,从意义上看,“忒”和“贼”作为程度副词,都表示程度深、程度高,均起强调、凸显焦点信息的作用。从语体色彩上看,两者均多用于口语。从声学角度来看,两者均利用重音来凸显焦点信息。音高重音是确定焦点信息的重要依据。[8]在具体语境中,为凸显“忒”和“贼”所修饰的焦点信息,说者会特意在“忒”和“贼”上加重语气,吸引注意力。

其次,两者都可以修饰形容词,一般修饰的是性质形容词,表特征、状态等,且两者都不能修饰状态形容词。例如:

(15)*忒火热 *贼火热

(16)*忒闹哄哄 *贼闹哄哄

这主要是因为状态形容词本身已经表达了一定的程度义,表示的程度一般都较高,因此,不能再接受程度副词“忒”和“贼”的修饰。[9]

此外,在用法上,两者都不能用于比较句。例如:(17)这户家庭比那户家庭可怜。*这户家庭比那户家庭忒可怜。*这户家庭比那户家庭贼可怜。

在用于否定结构“不+程度副词+形”时,“忒”和“贼”都必须在前面加“是”。例如:

(18)偶给觉偶房结也不是忒泥性。我感觉我房间也不是太脏。*偶给觉偶房结也不忒泥性。

(19)该小歪也不是贼哇,得斗人外是孝敬诶。这小孩也不是贼坏,对大人还是孝敬的。*该小歪也不贼哇,得斗人外是孝敬诶。

(二)不同之处

首先,从意义上看,“贼”的程度高于“忒”。例如:(20)“该中叶贼苦。”这中药非常苦。/“该中叶忒苦了。”这中药太苦了。这两句话都表示中药苦,但前者的程度高于后者。

其次,程度副词常常附带了强烈的主观性和情感倾向。“忒”修饰的形容词多为说者主观上不愿意看到的,大多表示不如意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这个形容词本身是贬义词。如:忒老实,老实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只是说者主观上将老实视为了贬义词。而“贼”修饰的形容词都带有贬义色彩,褒义词不能用“贼”修饰。

最后,“忒+形容词+了”是“忒”的惯常搭配,“了”可加可不加,但加上“了”能使短语更加通顺,也更符合宁波人的说话习惯。“贼+形容词”是“贼”的惯常搭配,后面不能加“了”[10]。

本文浅析了宁波方言中程度副词“忒”和“贼”的用法,分别对两者的语义特征、语用效果和句法结构进行总结,并用大量语料进行对比分析,探究了两者在语义、语用上的相同点和不同点。相同点是“忒”和“贼”都是程度副词,表示程度深、程度高,起强调的作用,均多用于口语,利用重音来凸显焦点信息。其次,两者都可以修饰性质形容词而不修饰状态形容词。在用法上,两者都不能用于比较句。在用于否定结构时,不能仅仅在两者前面加“不”字,一定要加“不是”才成立。不同点是“贼”的程度比“忒”更高,“贼”修饰的形容词一定带有贬义色彩,“忒”修饰的形容词带有的贬义色彩可以是说话人主观赋予的。在搭配上,“忒”修饰的形容词后面经常有“了”,“贼”则没有。本文对宁波方言中两个程度副词进行研究,小小的两个词,看似微不足道实,实则大有文章。宁波方言是一块未经深度开发的宝藏,更深入、更准确的分析和研究宁波方言中的程度副词是笔者今后要努力的目标。

参考文献

[1]胡佳颖,于善志.宁波方言中程度副词“煞”和“足”用法浅析[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17(10):69-70.

[2]王力.中国现代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131-132.

[3]朱彰年,薛恭穆,汪维辉,周志锋.宁波方言的虚词[J].宁波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04):9-17.

[4]周鹤婷,陈月明.宁波话中“多少”一词用法探析[J].文教资料,2011(01):36-37.

[5]施莹弘.宁波方言绝对程度副词研究[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08(11):97-99.

[6]曾炜.绝对程度副词及相关形式的应用研究[D].暨南大学,2007.

[7]陈威霖.东北方言程度副词“贼”的比较研究[D].西安外国语大学,2019.

[8]周志锋.宁波方言的词汇特点[J].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0,23(01):6-12.

[9]高淑英.节律理论下重音对焦点信息的作用[J].滨州学院学报,2014,30(01):107-110.

[10]阮桂君.宁波方言语法研究[D].华中师范大学,2006.

(作者单位:浙江外国语学院中国语言文化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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