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乔伊斯《死者》中的女性形象

2022-05-30 11:56何宝宝
文学教育 2022年7期
关键词:女性观乔伊斯女性形象

何宝宝

内容摘要:《死者》是爱尔兰意识流小说家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的压轴之作,作者以都柏林为背景,展示了爱尔兰社会的瘫痪。小说中,作者并未直接叙述爱尔兰的社会现状,而是通过一场聚会及参与的人物来展现爱尔兰人民的精神状态。其中有三类“死者”:以迈克尔·富里为代表的真正的死者,以加布里埃尔的两位姨妈为代表的即将逝去的“死者”,以加布里埃尔、格莉塔等为代表的“活死人”。这些死者可分为生理意义上及精神意义上的死亡。本文将从第二、三类“死者”入手,探究作者笔下女性人物的形象,并进一步揭示乔伊斯的女性观。

关键词:《死者》 詹姆斯·乔伊斯 女性形象 女性观 爱尔兰文学 意识流写作

詹姆斯·乔伊斯以“意识流”写作而闻名的爱尔兰作家,是后现代文学的奠基者之一。就小说而言,乔伊斯一生写了三部长篇小说,一部短篇小说集,但是他的每部作品都是呕心沥血的经典之作,蕴含丰富,受到诸多学者的关注。乔伊斯所处时代:爱尔兰遭受民族独立运动的失败、社会政治力量分裂、宗教势力恶性蔓延、人民处于道德瘫痪的状态。在抗争救国无果之后,乔伊斯远离祖国,开始了十多年的背井离乡生活。但早年在祖国的生活经历为他创作提供了主要素材,他的作品多以爱尔兰或都柏林为背景,描写社会生活真实状况,以此反映爱尔兰社会的瘫痪。正如作者本人所说:“我的目的是为我的祖国谱写一部道德史。我之所以选择都柏林为背景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城市是瘫痪的中心”(段晓英,1993)。

小说中共涉及三类“死者”:首先是已经死去的人,如格莉塔昔日的恋人迈克尔·富里、加布里埃尔的母亲爱伦等。第二类是即将死去的人,如加布里埃尔的两位姨妈,她们年事已高、形容枯槁,小说中对两位姨妈的描写无不体现了死亡的逼近。第三类包括加布里埃尔、格莉塔、艾弗丝及莉莉等“活死人”,他们看似生活美好,实则处于精神瘫痪状态(詹树魁,1998)。乔伊斯对女性的态度究竟如何?是否如一些负面评论所说对女性存在偏见?故而,本文将从第二、三类“死者”入手,聚焦于第二类“死者”中的加布里埃尔的两位姨妈凯特和茱莉亚及第三类“死者”中的莉莉、艾弗丝和格莉塔,探究作者乔伊斯笔下女性人物的形象并进一步揭示其女性观。

一.《死者》中即将死去和“活死人”形象

1.凯特、茱莉亚形象

除文中所提到的富里等生理意义上真正的死者外,更多的是精神意义上的“死者”,而第二类“死者”中以加布里埃尔的两位姨妈为代表的即将逝去的“死者”则是其中一类。她们是垂死之人的代表,作者对两位姨妈的描写无不体现了死亡的逼近。此外,她们循规蹈矩、单调封闭的生活更体现了精神上瘫痪的状态。但同时,她们也体现出自己独立自主、热情好客的特性,是爱尔兰传统女性形象的体现。

乔伊斯通过对凯特和茱莉亚形象的描写展现了其精神瘫痪的状态。小说中一开始便提到,茱莉亚“已经两鬓灰白,而凯特因为身体太弱,不能多跑动(103)”。同时,对凯特和茱莉亚进行了更细致的形象刻画:

她迟钝的眼睛和分开的嘴唇使她看起来是个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的女人。凯特姨妈比较有生气。她的面色比她妹妹的健康,脸上尽是皱纹和褶子,好像一只干缩了的红苹果......(106)

这些外貌描写正体现出她们是爱尔兰逐渐衰老的一代的代表,“迟钝的眼睛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该去往何处的迷茫”无不体现出都柏林人精神麻木的现状。

凯特和朱莉娅单调封闭、循规蹈矩的生活更体现出其精神瘫痪的状态。“这从来都是件隆重的事情,莫坎家的几位小姐每年一次的舞会。她们所有的熟人都来参加......(103)”她们每年举办舞会,所接触的都是熟人,这也表明她们是固守爱尔兰传统的守旧派,但实际上早已被生活所淘汰。当格莉塔提到套鞋时,茱莉亚问“套鞋是什么呀,加布里埃尔(107)?”墨守成规的生活导致她们不知道套鞋为何物。加布里埃尔演讲时,茱莉亚也听不懂演讲的内容。她们如期举办聚会、谈论爱尔兰传统的文化、不了解新事物,看似過着幸福的生活,实际上处于精神精神瘫痪的状态。

精神瘫痪是乔伊斯笔下人物所共有的特性,除此之外,凯特和茱莉亚具有独立自主、热情好客的品质。她们虽然是垂死之人的代表,但也展现了自己善良友好的一面及独立自主的性别身份(薛海燕,2019)。“茱莉亚,尽管已经两鬓灰白,仍然是‘亚当与夏娃唱诗班的第一女高音;凯特,因为身体太弱,不能多跑动,就在后屋那架老式方形钢琴上给启蒙学生教音乐课”(103)。她们每年举办舞会,“没有哪回不是尽欢而散的(103)”,正是爱尔兰传统热情好客的体现。由此可见,乔伊斯对以凯特和茱莉亚为代表的传统的爱尔兰女性并不是存在偏见的,而是对其热情好客的品质予以赞扬。

2..莉莉形象

莉莉是第三类死者“活死人”中的一类,她处于爱尔兰社会的下层,已不再上学,同时因在感情中的遭遇一提到结婚就心酸,可见其处于对生活失去信心的精神麻木的状态。但同时她也有着自己的独特属性,是爱尔兰下层社会遭遇感情失败后依旧有着强烈自尊心的女性的代表。

莉莉是看楼人的女儿,因在感情中的遭遇而对生活失去信心,是都柏林人精神麻木的体现。“我今年不上学了,往后也不再上了(105)”。处于下层社会的这一境遇使她无法再上学,成为莫坎家的女佣。吕云(2008)提到莉莉这一人物在语言层面也具有象征意义。其英文意为”百合花”,它象征着纯洁,又指人们送葬时佩戴的花。女佣莉莉与这一名字十分相称,她“身子细长,面色苍白,头发呈褐色”,这种代表死亡的阴影在楼上楼下飞动着,充斥着整座房子。可见,对莉莉的描写是当时都柏林人精神瘫痪状态的真实写照。

莉莉虽处于爱尔兰社会下层,但她依旧有着强烈自尊心。她已不再上学,在莫坎家当女佣,与凯特及茱莉亚等相处过程中并未发生冲突。当加布里埃尔给她钱时,她说:“噢,不,先生!”“真的,先生,我不要(106)”。莉莉拒绝加布里埃尔不仅是她对男性的拒绝,更体现出她自我的强烈自尊心,不因自己处于社会底层而要加布里埃尔的钱。何树(2004)却认为莉莉属于西方传统文学中的“荡妇”形象,她的境遇也暗含了爱尔兰饱受欺凌和屡遭出卖的历史。文中对莉莉的描写止于她对男性的厌恶,是否属于西方传统文学中的“荡妇”有待进一步探究。可见,作者乔伊斯对爱尔兰下层女性持同情态度且希望她们走出精神瘫痪的状态。

3..艾弗丝形象

参加聚会的艾弗丝是激进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的代表,她好斗成性、专横无礼,但这类自以为爱国的行为于爱尔兰民族主义却于事无补,可见其精神处于极度瘫痪状态而不自知。艾弗丝与加布里埃尔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都受过高等教育,在大学里任教。同为知识分子,但二者对爱尔兰的态度大不相同。

对于艾弗丝这一人物的形象,诸多学者认为其属于激进的、极端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她没有穿低领的紧身胸衣,领子正面别着一枚大大的胸针,上面刻有爱尔兰文题铭和格言(113)”,不难看出,艾弗丝对爱尔兰的激进态度。她专横无礼、夸夸其谈、好斗成性,看问题总喜欢从民族角度出发,容不得任何“不爱国”的行为和“非民族主义”的异己(何树,2004)。她讽刺加布里埃尔“我从前没想到,您竟是个西布立吞人(114)”。艾弗丝指责加布里埃尔为《每日快报》写文章,认为他没有民族责任感,不愿意了解自己的民族、自己的文化及语言。诚然,艾弗丝所代表的是激进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她陷于自我中心,并未客观看待民族主义。

尽管艾弗丝是激进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与加布里埃尔起初对祖国爱尔兰无法确定的态度相比,她对爱尔兰所持态度是肯定的,对自己的身份有着清醒的认识。聚会上艾弗丝询问加布里埃尔为何给《每日快报》写文章时,“他想说,文学是超政治的(114)”,但他却没回答,这也就是他对自我身份的犹豫不定。综观艾弗丝,她在领子上别着刻有爱尔兰文题铭和格言的胸针;反对加布里埃尔给《每日快报》写文章;诘问加布里埃尔为何不了解自己的祖国、人民等,这一系列行为尽管于爱尔兰民族事业于事无补,却表明其对爱尔兰的认同,对自己身份的肯定。

4..格莉塔形象

格莉塔表面上與加布里埃尔关系亲密,但事实上她仍然偏向死去的昔日恋人迈克尔·富里。如詹树魁(1998)所说,作为一个活着的人,却受到感情瘫痪的煎熬。在加布里埃尔的两个姨妈举行的聚会上,当她听到歌曲《奥格里姆的姑娘》时,便想起了富里,这一行为也是她多年来表面上与加布里埃尔亲密关系破裂的象征。同时,格莉塔也并未完全丧失自我,更是爱尔兰民族主义者的代表。

格莉塔与加布里埃尔结婚后,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表面上她对布里埃尔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从不公开指责或抱怨他。但聚会时达西所唱的一首歌曲使其想起了昔日的恋人迈克尔·富里,当加布里埃尔询问她在想什么时,她回答:“噢,我在想那支歌,《奥格里姆的姑娘》(141)”。而富里曾经老是唱这支歌,可见格莉塔依旧沉浸于过去,所谓“母性美德”也是导致爱尔兰民族瘫痪的原因之一,这也意味着她多年来与加布里埃尔所维持的亲密关系的破裂。

虽然格莉塔在感情上处于瘫痪状态,但她并未完全丧失自我。艾弗丝小姐邀请加布里埃尔到爱尔兰西部时她的态度与加布里埃尔不同,“哦,去呀,加布里埃尔,她喊着说,我真想再看看高尔韦呢(117)”。Pilar Villar-Argáiz(2013)认为她是爱尔兰民族主义的象征,富里所唱歌曲是爱尔兰老调、富里代表着传统的爱尔兰。由此可见,格莉塔与加布里埃尔对爱尔兰的态度截然不同。同时,她不是一味遵从加布里埃尔,可见格莉塔并未完全丧失自我。“只要路上有点潮湿,我就得穿上套鞋,甚至今儿晚上,他也要我穿上,可是我不肯(107)”。这不仅是格莉塔不完全遵从加布里埃尔的体现,更是她对新事物排斥的反映。通过以上所述,格莉塔的形象跃然纸上——既顺从又反抗,一方面暗示其精神麻木的特性,而另一方面又是排斥外部新事物的守旧性,是爱尔兰民族主义者的体现。

二.乔伊斯的女性观

对于乔伊斯的女性观,褒贬不一。一些批评家的负面评论认为乔伊斯对女性存在偏见,并有着歧视的态度,而这种态度也体现在他的作品中。可见,乔伊斯对女性人物的态度值得探究。但乔伊斯对女性的态度究竟如何?是否如负面评论所说对女性存在偏见?这一点需要明确。应当看到,乔伊斯对女性的态度有着另一面,即他对女性人物的深切同情。而这种态度与乔伊斯自身的经历相关;同时他也受到同时代作家的影响,如易卜生;此外,也受到罗马天主教和后维多利亚时期爱尔兰社会对女性实行的性压抑的批判的影响(袁德成,2005)。除对女性人物的深切同情之外,乔伊斯也对女性怀有赞扬及肯定的态度,这一点不难从其作品《死者》中发现。

首先,《死者》中乔伊斯对加布里埃尔的两位姨妈的描写,反映出他对热情好客的传统爱尔兰女性的赞扬及肯定。描写主人公加布里埃尔在演讲时,对两位姨妈好客、热情的品质大加赞扬。不难发现,乔伊斯对以凯特和朱莉亚为代表的传统爱尔兰女性的肯定及认同,并希望她们延续着好客这一传统。而对处于爱尔兰社会下层的莉莉,乔伊斯则怀有深切的同情。莉莉因感情遭遇失去对生活的信心,对未来不再抱有幻想,也不再上学。乔伊斯所期望的是莉莉走出精神瘫痪状态,对以莉莉为代表的爱尔兰底层女性的同情之心显然易见。

格莉塔心地善良、宽容大度,属于西方文学陈式中的母亲形象,更是爱尔兰民族特性的象征;同时,她在婚姻中并未完全丧失自我,不完全屈从于加布里埃尔。因此,乔伊斯对格莉塔持积极的肯定态度。艾弗丝属于激进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而对于狂热的民族主义,乔伊斯一直谨慎地保持着距离。诚然,乔伊斯或多或少受到影响。但综上可见,乔伊斯并非一些批评家口中的“厌女者”。相反,他在女性人物的处理上蕴含着深刻意义,将女性与爱尔兰特性连接起来,以真实再现爱尔兰社会的现状,希望她们走出精神瘫痪的状态。

《死者》作为《都柏林人》的压轴之作,真实再现了爱尔兰民众精神瘫痪的状况。小说中的人物与死亡主题相关并代表了不同类的“死者”,第二、三类“死者”中的女性人物形象各不相同。第二类“死者”凯特和朱莉亚尽管是循规蹈矩、固守爱尔兰传统的守旧派,但也是独立自主、热情好客的爱尔兰传统女性的代表。第三类“死者”中的莉莉处于爱尔兰社会的下层,因感情遭遇失去对生活的信心,但她依旧有着强烈的自尊心;艾弗丝是激进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但与加布里埃尔相比,她对自我身份有着清醒的认识;格莉塔是西方文学陈式中的母亲形象,同时她不完全屈服于男性,更是爱尔兰民族主义者的代表。综观乔伊斯对《死者》中女性人物的态度,不难发现,他并非一些负面评论所说对女性存在偏见,相反,他对女性人物怀有深切同情、赞扬及肯定的态度。此外,他将女性人物与爱尔兰联系起来,真实再现她们的现状,希望女性走出精神瘫痪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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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青岛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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