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槌,油票

2022-05-30 17:22王建平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22年4期
关键词:棒槌太婆黑狗

王建平

县城沿河岸老街的尾巴上,住着一户黎姓人家。从黎家二楼后窗往外看,河滩上成片的芦苇,蔓延至河边。河边码头上,每天有一波接一波洗衣服的女人,她们中有靠为单身汉和忙人们洗衣服营生的,也有只为家人洗衣服的女儿与媳妇。

黎先生原在县上当干部,中年病故,黎太太将儿子养大。儿子小时候念不进书,成人后就去县搬运社赶马车(由马拉动的平板车)。儿子脸瘦长,肤黑红,两眼乌亮,人称马哥。赶马车的马哥,过三十岁总算讨到一个女人。马哥女人个儿不高不矮,鹅蛋脸红扑扑的,五官精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显俏美。

这天,马哥女人挎着竹条编制的淘篼,迈起大步,一阵风似的往河边去,身后紧跟了一条半大子黑狗。到了河边,她拿出淘篼的衣物,愣了愣,对黑狗口念“棒”音,脚一跺,黑狗转身跑了。衣服浸过水,肥皂还没打完,黑狗嘴里咬着一根木棒来到马哥女人跟前。棒槌是马哥用废弃平板车扶手最好那段料做成的,深胡桃色,一尺多长,捏手处细而光滑,尾部圆孔穿有红色布带。马哥心疼女人,赶马车的人每天走的路多,出的汗也多,有棒槌,洗起他的汗渍衣裤省力些。马哥女人用棒槌捶打马哥的衣服节奏分明,“乒乒乓乓”两重两轻,换个位置仍是两重两轻,有棒槌拍打,很快就洗完满篼衣服。

马哥女人是生活在城里的农村人,但比城里女人吃得苦,比城里女人能干,这是街坊的共识。哪料到才过了七八年,马哥女人的脸便瘦削黑黄,一副病容,棒槌的节奏乱乱的,有气无力样。她喉咙里常“呼哧呼哧”地喘着,双手艰难地捞起水里衣服,铺、刷、搓、漂、拧……洗完后,常被好心人扶起身,她往往眼睛先盯一眼棒槌是不是搁在淘篼里,然后才抬头朝扶她的人笑笑,转身一步一步地远去。

马哥女人的“喘病”是怎么得上的?据说在20世纪60年代末与她家发生过的一件事情有关。那时城镇人口的粮、油、肉、煤、烟、酒、布,啥都凭票供应。黎家五口人,一年仅有五斤油票。一天黎太婆对马哥女人说,上周就叫你把找补回的四斤油票给我,你总是忘记!几天前,马哥女人拿一张五斤油票打回过一斤菜油。她记得打回油的第二天,就将余下的油票给婆婆了,又要票,口气还那么硬,莫不是自己记错了。

马哥女人没敢还嘴,翻箱倒柜找了半夜也没找到。在床上,她的大眼睛瞪住天花板一动不动,想呀想。她记得很清楚,那天乡下的大哥进城给大嫂捡药,她给大哥下面时还往碗底放了几片腊肉,当时用切腊肉的油手拿过油票,油票是放在婆婆碗面前的,怎么就没有了呢?天快亮了,马哥女人很绝望,没油吃,全家人的日子咋過呀!她大哥那天真不该来她家……马哥女人爬起床,悄悄出门。马哥女人来到码头上,从她洗衣服的老位置下的水。

马哥女人没有死成。马哥往天夜里下暴雨打雷都不醒,这晚却睡不着。马哥听到女人开门出去,他一路跟随,见女人直奔河边。马哥若慢半步就抓不住女人的头发。

马哥女人被救回家,黎太婆关好院门,她鼻腔哼哼,唠叨半天,说家丑不可外扬……马哥女人听到这句话,拾起墙角的棒槌往自己额头上砸,马哥一把夺过棒槌。马哥女人感到是自己的亲哥哥害了她,她在黎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她吃不下饭,也没换衣服,就躲进芦苇丛哭了半天。初冬时节,女人冻得瑟瑟发抖,最终落下病根。

一年后,马哥女人的大嫂去世了,马哥发现女人回乡下的大包里有一个长长的东西——棒槌。带根棒槌奔丧?马哥以女人病重为由,就代她回了趟乡下。

后来,街坊又流传出黎家丢失油票的新版本,说黎太婆自己收捡了油票,要油票仅是做做样式,一句随口话,是在媳妇娘家人面前显示显示城镇人与干部黎太婆的威严。

巧了,一个上午,黎太婆去关照下过小猫的母猫,居然在猫窝里发现一段两指宽的白色厚纸片,上面很油腻,居然是油票。油票仅剩半张,窝里有破残的小碎片。此时阁楼上晾衣处的眼睛盯住楼下,她见婆婆在猫窝前发愣,又将什么东西装入了内衣里。几天后,马哥女人在阁楼上收衣服,忽然记起一件事,她在已晾干的婆婆的内衣口袋发现了纸团……

有人记得马哥女人最后一次来河边,淘篼是她与读初中的大女儿抬来的。洗完衣服,她十分镇定,没将棒槌装进淘篼,而是一把推向河里。

棒槌在漩涡里打转儿,棒槌冒出水面漂走了。

责任编辑/乙然

猜你喜欢
棒槌太婆黑狗
邹汉珍十二生肖作品展
手指飞舞 编出玲珑花边
棒槌花边的传承与发展
细致描写 借物抒情
猜字谜(猜一字)
拥抱内心的黑狗
思念
太婆的笑容
妈妈的孝心
小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