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艾米丽的压抑与失语

2022-05-30 16:39卫薇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2年10期
关键词:失语福克纳

卫薇

内容摘要:本文主要从他人话语、种族与性别的双重困境、“被遮蔽的自述”解析、自述假设与创作艺术等方面展现《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艾米丽的表达阻滞与“被隐蔽自述”,反映在此过程中艾米丽的压抑与失语。在分析中可见,艾米丽“被遮蔽的自述”有多重因素导致,在一设计的留白给予读者思考空间,也为其他艺术形式改编提供再创造的可能性。

关键词:美国文学 福克纳 《献给艾米丽的玫瑰》 压抑 失语

《献给艾米丽的玫瑰》(A Rose for Emily,1930)是美国作家福克纳的代表作品,在作品主要讲述了美国南北战争后杰弗生镇上格里尔森家族的命运与女主人公艾米丽的爱情故事,反映了种族、性别、爱情等多重主题,其意蕴丰富复杂。

在学者们对《献给艾米丽的玫瑰》的研究中,有关于玫瑰意象的分析,指出艾米丽与玫瑰意象的关联性。有关于女性主义的分析,指出《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女性话语与女性命运的相关联系。有关于种族问题的书写,揭示了《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隐藏的种族阵痛。有关于哥特式艺术和融入的分析,指出《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的艺术手法兼容(暗喻、象征等)。有分析“创伤理论”展开研究,以“创伤”为视角,分析了艾米丽所受到的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创伤,由此来揭露当时腐朽的制度以及对于女性的压迫。

基于前人对作品中意象、种族与女性主义等主题的研究分析,本文继续探究《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的形象塑造与女性心理,关联前人对主题意蕴、种族矛盾、性别主义、叙事视角等探索。研究中发现,在《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于他人视角与外显行为的框架下,有意无意地忽略艾米丽的心理活动,缺乏内聚焦的表现。艾米丽的外显行为被定义为傲慢、残忍、孤僻,他人视角下的艾米丽形象给读者带来鲜明突兀的贬义色彩,唯有黑人奴隶对她忠心。尽管如此,在艾米丽苍白的一生中,她时常成为故事叙述的失语者,或是情感表达的缺乏者,在此过程中存在“被隐蔽”的现象,也展现了因种族、性别等多重因素带来的压抑与失语。本文旨在从女主人公心理出发,在他人视角与外显行为中揭开艾米丽内心变化,揭示压抑与失语之下的“被遮蔽自述”的内心回路,以在探究中还原更完整全面的艾米丽人物形象与心理。

一.他人话语——阻滞人物表达的外界桎梏

在《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存在许多和艾米丽关系不紧密的人有意无意的评述,也有作品叙述者对其评判。这些看似轻描淡写的言语在文中以“贴标签”的方式展现了艾米丽的孤僻、傲慢、迥异,也是这些非全知视角的言语不断设置悬念,推进情节发展。然而,文中却因这些视角言语的遮蔽,省略了艾米丽的表达,在艾米丽被贴上标签的时候没有解释的空间与申诉的资格,即形成人物表达的失语。

(一)镇上他人的抱怨与怜悯

首先,对艾米丽屋中气味一事,文中提到妇女的抱怨,指出“好象只要是一个男子,随便什么样的男子,都可以把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似的。”①在午夜之下,镇上之人穿过艾米丽小姐家的草坪嗅气味,这一情节中的臭味对应了最后揭晓的荷默尸身,从情节发展角度而观,镇上人的抱怨推动情节发展,为下文揭开悬念奠定基础。而对于表现人人物而言,镇上人的抱怨将一个生活奇怪孤僻的艾米丽形象呈现给读者,并自始自终尽管揭示了臭味的来源,没有给予艾米丽任何叙述空间说明这一行为的内心变化与形成缘由。

其次,文中还有许多人流露出对艾米丽的怜悯,然而这一怜悯并非对她心理的揭露或境遇的理解,往往角度单一、局限于表面。在追寻艾米丽屋中臭味情节之后,镇上的人在暗黑窗户的等下看到如雕像版的艾米丽,联想到她家族疯癫的血脉与压抑的环境,开始对其表示同情。面对艾米丽的爱情选择,人们预想到她家族对这段爱情的阻隔而开始将“可怜的艾米丽”放在嘴边。在购买毒药一事之后,人们便开始流传“她要自杀了”。在荷默喜欢男人一事为人知晓后,人们又说“她要嫁给他了”“她还得说服他呢”②。就这样,艾米丽没有自述表达的空间,她的爱情、家庭以及怪异的行为以他人视角呈现给读者,形成一个隐藏无限秘密的“客观叙述”。

这些镇上的人隐匿了真实的主人公艾米丽的第一人称自述,形成有局限的视野与主客观杂糅的评价。这些名为“我们”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能从客观他人的身份看待艾米丽,流露常人的抱怨、怜悯等情感,然而无人走近艾米丽的世界了解她的内心感受与行为抉择。

(二)叙述者的描述表达

艾米丽形象在读者心理的建构离不开文中叙述者的引导,叙述者的描述表达促使读者在情节推动中不断深化对艾米丽的印象,那些标签化的人物性格或是形成读者心中的刻板印象,或是引发读者的质疑思考。学者孙华祥在论文《强化主题:<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的叙事人称》中提到“威廉·福克纳的短篇小说《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采用了混合型叙事视角。叙述人所使用的叙事人称不限于第一人称的复数形式,而是在‘人们‘我们以及‘他们(她们)之间反复转换。叙事人称的斗转星移不可以仅仅被认为是叙述人藏形匿影的巧术,而还应当被看作是作者强化作品主题的重要手段。”②同时,叙述者虽然无法洞悉艾米丽的心理变化,也没有跟随显示其始终跟随艾米丽的行动轨迹,却能够指出艾米丽的外显行为与外部评价,揭示故事背景环境,为故事叙述与人物发展提供良好契机。

1.对人物的直接描写

文中的叙述者对艾米丽有多处直接的描写,但更多停留在形象外部与叙述者的推测,叙述描写形象生动,具有概括性,给人以深刻印象。在纳税事件中,叙述者以“冷酷无情”形容艾米丽,表现她对家族传统的固守与纳税的抗拒。在屋中臭味的情节上,叙述者有意无意地揭示了艾米丽压抑的家庭背景并指明其家族有“疯癫的血液”,交代了艾米丽在父亲死后的一系列反常表现

在艾米丽对待爱情的情节上,叙述者也对其表示怜悯同情,如对于艾米丽可能自杀一事,叙述者表述“我们也都说这是再好没有的事”,或許不明确这段爱情悲剧中所有的矛盾枷锁,也能够从艾米丽的绝望中认为死亡对其而言是一种解脱。且叙述者自己也是“可怜的艾米丽”的呼喊者,在镇上居民连绵呼喊中,读者仿佛能看到艾米丽的不幸,而这份不幸的深层原因如同蒙上面纱,等待揭开艾米丽心理以追寻。

2.对环境的间接描写

叙述者在对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的见解描写中,也在烘托艾米丽形象,给予读者更多关于艾米丽的形象塑造认识。

首先,在自然环境方面,叙述者在对艾米丽居住环境的表述与观察细致,展现了岁月变迁、物是人非的凄凉,也在文字中渲染恐怖阴森的气氛。这些自然环境的描写反映了女主人公艾米丽的个人空间,为读者分析艾米丽的内心活动提供线索。家是一个人内心独处安居的场所,而艾米丽恐怖阴森的屋子正如其内心,有深不可测的秘密与难以言说的悲哀。正如学者宋海珠、姚静《浅析<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中艾米丽的悲剧命运及隐喻》在论文《浅析<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中艾米丽的悲剧命运及隐喻》中提到“豪华的房子首先可以象征艾米丽家族曾经的辉煌,象征南方曾经的繁华与昌盛。但当艾米丽的父亲去世后,房子渐渐变得腐朽, 象征着这个家族的衰落,也象征着南方的渐渐消亡。但与此同时,房子也象征着一种禁锢,一种将艾米丽及所有南方没落贵族的思想牢牢禁锢住的南方文化,他们固步自封,把自己锁在过去的辉煌中,不肯面对现实,不肯抛弃过去接受完全的新生,这反而是艾米丽悲剧的成因。”③房子的变化体现着南方文明的变化,展现了艾米丽的心理变化。

其次,在社会环境方面,叙述者写出了镇上人对艾米丽的抱怨与同情。叙述者的情感紧跟人们的抱怨与同情转变同时又记录着这些经典的他人话语。然而,尽管叙述者看似接近艾米丽及其生活,同样是艾米丽心理的外观者,只是他引导着读者对艾米丽种种外在表现与环境评价进行思考揣摩。在叙述者的评价描述中,表达的话筒从未给予艾米丽本人,这个神秘的女子的话语因他人话语的覆盖而受到压抑,揭开这层压抑,并分析压抑本身,有助于更全面地认识艾米丽形象及作品本身。

二.种族与性别的双重困境——深层压抑的枷锁

在作品中,压抑着艾米丽表达的还有种族和性别因素,美国南北战争之后种族关系与社会地位发生了变化,固有的贵族身份与种族观念影响艾米丽的爱情选择与生活方式。而作为一名女性,她深受父权压制,在爱情之中无法把握自己所求,最终变得疯癫而可悲,以下将分别从种族和性别对艾米丽的话语情感压抑进行分析。

(一)种族因素

从种族问题角度而观,艾米丽本身是白人女性,在美国南北战争之前因家族拥有贵族身份,而这些过往的荣誉地位因美国南北战争而改变,却在艾米丽心中固存。一方面,她拒绝交税,在日常表现中有高傲的贵族气质,这些是曾经白人贵族遗留给她的印迹。另一方面,她的家庭固守着贵族的规约,对黑人持歧视态度。面对爱情,艾米丽选择放下自己对种族的固有偏见,去追求心中所爱。然而这样一份对爱情的追求受到其父亲的反对,也遭到所爱之人荷默的拒绝。艾米丽的父亲是封建贵族的父权代表,用父权和白人种族阻断艾米丽对爱情的追求。荷默是一个黑人,他追求自由,不拘限制,因而他不愿意和艾米丽在一起。

看似曾拥有贵族身份、哪怕发疯亦是受家庭和自我影响的艾米丽,在这场种族的博弈中沦为可悲的牺牲品。无尽的压抑,禁锢的枷锁,最终导致她不堪忍受。

(二)性别因素

从性别因素而观,艾米丽的悲剧与她身为“白人贵族女儿”的身份息息相关。《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代表》也从中国现代妇女创作中指出女性自古难以逃脱“家”的环境,受到来自家庭的囚禁,被“父权”“夫权”长期压抑。而艾米丽正是被父权压抑的典型女性代表。④

在作品中有这样的描写“我们把这家人一直看做一幅画中的人物:身段苗条、穿着白衣的艾米丽小姐立在背后,她父亲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面,背对艾米丽,手执一根马鞭,一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他们俩的身影。”这是旁观者眼中格里尔森家族的形象,而这样的形象无疑是恐怖的,艾米丽虽保持着表面的贵族气质,实则如同父权之下的提线木偶。在艾米丽父亲去世之后,艾米丽便“垮下来”⑤了,她重复告诉他人父亲没有死。然而,书中仅仅以旁观者的角度轻描淡写的描述,隐瞒了艾米丽对父亲仇恨、愤怒、绝望、依附等多重情绪。

无论是种族因素还是性别因素,都在艾米丽的生存空间中制造了枷锁桎梏,让她处于精神矛盾、选择迷乱、行尸走肉的状态。而这些因素之外,她给他人留下的是一个曾经的白人贵族女性形象,人们认识她,却无法解开她身上的多重束缚,更无法倾听她内心的自述。

三.反抗与疯癫——“被隐蔽的自述”解析

在《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一书中,作者没有余留独白的话语空间给艾米丽,面对他人的评价,作者有意无意地规避了让艾米丽用言语表达反抗的情节设计。

(一)外显行为与所处环境中流露的内心独白

在《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多处艾米丽的行为表现与所处环境隐藏着艾米丽的内心独白。如在拒绝缴纳税款的情节中,隐含着“作为贵族没有缴纳税款义务”的心理暗示,又如在艾米丽父亲去世的情节中隐含着艾米丽对父亲的怨恨、依附、崩溃等复杂情绪,如果此处有自述,艾米丽或许会表达对贵族家庭的失望与父权的复杂感受。在杀死荷默的情节上,作品中仅由买了老鼠药跳跃到人们发现死去的荷默,却没有描写艾米丽如何杀死荷默的整个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艾米丽的内心所出现的挣扎、撕裂、疯癫,最后残忍杀害爱人,又选择与尸身相伴“永远留住爱人”的变态心理缺乏描述,艾米丽未对这样的行为作出任何回应与解释,亦或是她已无能解释。

(二)无声反抗下的崩塌式癫狂

艾米丽的崩塌式癫狂在两处情节中犹为突出,一处是艾米丽父亲去世,还有一处是杀害荷默。这两处没有直接写出艾米丽如何崩溃、撕裂与癫狂,更多借助叙述者的观察与他人的评价衬托。强大的父权让她在家庭行尸走肉,叛离的爱人让她对爱情心灰意冷。当父亲离去之时,她如掉线的木偶,仿佛逃脱了主人的掌控,却落入更多审视空间。当爱人被她亲手杀害,她已经无法区隔生与死的界限,只想拥有一个完整属于自己的爱人,哪怕只是一具冰涼腐烂的尸身。对于父亲与爱人,艾米丽既依附又反抗,她心理上存在错综复杂的矛盾。作为一个女性,她希望有追求爱情、追求生活的自主权,却在面临男性时多次反抗争取无果。对于种族问题,她是追求平等爱情的贵族残余,注定了她在爱情上的失衡与悲剧。

四.自述假设与创作艺术

从文学批评的理论而言,未言明的艾米丽心理形成了文学中的“未定点”与留白,这段留白是作家创作艺术的体现。而在电影、舞剧、话剧等艺术形式中,会通过蒙太奇等方式串联故事情节,以创新性的方式补充留白,形成艺术的再创造。假设镜头推向艾米丽,她的自述会体现矛盾与层次,也会展现层层压抑下艾米丽逐渐走向崩溃的境地。

在创作艺术上,福克纳运用了哥特式艺术手法,充分展现人物内心的挣扎与撕裂,渲染苍白悲凉的气氛。而对艾米丽话语的压抑,体现着福克纳的创作艺术与构思匠心。在艾米丽心理的压抑与留白中,给予读者无限联想与回味空间,在情节推动中呼应期待视野,且激发着读者的再创造。“被隐蔽的自述”实则反映了艾米丽所处环境的束缚枷锁,隐藏着艾米丽由抗争走向崩溃的心理过程,凸显了作品的张力与启发性,在种族、性别、爱情等主题研究中具有代表意义。

在主题论述中,《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以压抑的环境与压抑的表达形成对女主人公艾米丽的束缚枷锁。在限制与反抗中体现张力,在崩塌与疯癫中启迪人们思考南北战争后的种族问题、性别问题与社会文化阵痛。将“被遮蔽的自述”追寻踪迹,揣摩还原,有助于更充分全面地分析艾米丽形象与作品多重主题。

参考文献

[1]威廉·福克纳.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M].浙江文艺出版社,2016.

[2]孙华祥.强化主题:<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中的叙事人称[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8,27(12):8-11.

[3]宋梅珠,姚靜.浅析<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中艾米丽的悲剧命运及隐喻[J].黑龙江教育,2020,(01):89-90.

[4]孟悦.浮出历史地表[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

注 释

①[美]威廉·福克纳:《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44页。

②[美]威廉·福克纳:《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48页。

③宋梅珠,姚静:《浅析<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中艾米丽的悲剧命运及隐喻》,黑龙江教育,2020年,第1期,89-90页。

④孟悦:《浮出历史地表》,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

⑤[美]威廉·福克纳:《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45页。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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