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呼啸而过

王梓一

雨越下越大。

天色越来越暗。

我等了很久。

以往熟悉的雨幕里的长长灯光，刺耳的汽笛长号，伴着铁轨的咆哮掠过低平旷野的熟悉身躯，终究没有再来。只剩下在风雨里依旧狂乱摇摆着的栗树，还有雨幕中静默着的奶奶的老宅。

我凝视着雨中沉默的爬满苔藓的桥洞，这座跨过村口马路的铁路桥，似乎突然苍老了许多。也许，它也没有料到，突然有一天，自己的背再也不用承载那日夜奔跑的火车了……

前些日子，妈妈说，奶奶家门前的铁路要停运了。当时我听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像看见奶奶的房子外墙被刷成了如邻居家一般的灰黄，打谷场变成了篮球场，水泥地翻了又翻……再说，火车的汽笛声真的很吵，它呼啸而过时的轰鸣，经常在耳朵里回旋个半分钟还停不下来。

可一回到奶奶家，我还是忍不住先去看看火车铁轨。毕竟这从小听到大的汽笛声，像极了奶奶的唠叨，突然间停下来，我竟感到了寂寞。

雨小了些，依稀透出铁路桥外街市的灯红酒绿来。我想起在来奶奶家的路上，有一座好高好高的新铁路桥，支撑的柱子像巨人的足一般。和它比起来，眼前这座看了十几年的铁路桥瞬间逊色了。它没有粗壮的支柱，只是用大石块一点点堆砌起来，带着天然的淳朴和粗糙，延伸到远方，隔绝着左侧安静的田野和右侧热闹的街市。

我突然很担心，会不会有一天，连这座古朴的铁路桥也一同随时光去了。左侧花色的田野被停满挖掘机的水泥地侵蚀，灯红酒绿的街道也早已蔓延进平静的村子。铁路桥石坝像是孤独的长城，紧搂着奶奶家所在的这个小村的一隅宁静。

小时候，过年时有从杭城回来一趟的小伙伴，我们几个小孩便坐在家门口，等着来来去去的火车。有时数着一节节驶过的车厢，红的，绿的，装着黑乎乎的石头的，有时也会翻过铁路到外面的街市去，看着铁路边的信号灯，绿了又红，红了又绿才敢过去……我一直以为，这些熟悉的东西是不会离开的，可如今却连个告别都没有便陆续消失了。我一直以为，那些浮云落日下别离的伤感是诗里才有的，却发现这世上真的有能让人鼻子发酸的离愁。

雨停了，远远地矗立着的磅礴的新铁路桥闪闪发光。已经通车了啊，那崭新的列车开得真快，在用钢筋水泥架起的“细线”上飞奔着。我呆呆地看着苍苍暮色把还未散去的云染成淡黄。原来有些东西的逝去是怎么也无法挽留的，就像时间流走，人要长大。历史走着走着，觉得累了，当然要把那些没用的、又笨又重的，都丢掉了。

不过我始终相信，有些东西是丢不掉的。

就如天气好的时候，篮球场上依然会铺满金黄的谷子，依然会有木制的风车和耙子，在一代又一代的人手里热烈地起伏着。没有了火车的铁路，此刻也依然飞奔着，用力地穿过花花绿绿的田野，去拥抱遥远的未知。而在动车和高铁飞驰而过的远方，我们也会在听见汽笛响起的时候，升起一种活力和振奋，荡气回肠。

那些失去的背后，有些东西会被流传下来，甚至被刻进我们的灵魂和骨子里。如此，在这个一个劲儿只顾前进的时代里，失去的便不会白白失去，它们会成为一种情结，一种支撑人们不斷前进的力量——拥抱着过去，奔向更美好的未来。

火车又一次呼啸而过，在我的梦里。我沿着那铁路桥石坝上的铁轨奔跑，掠过那些茂盛的栗树，跃过那闪闪发光的田野，奔过奶奶的老宅，向着那熟悉的汽笛，疯狂地追上去。

我知道我永远也追不上。可我，一定会一直追下去。

指导老师：陈 宵